也有人說,心急吃不了熱餑餑。那個時候,雖然你的心倒是不急,卻也是吃不著熱餑餑的。等到吃的時候,餑餑早都涼透了。
至少四十年前還是這樣。一年下來,挨到要過年了,總算盼到了蒸餑餑。膠東平原上一個一個村子裏,人們從缸底掏出麥子,到場院裏的石磨上套上驢,再給驢戴上“掠眼”(眼罩),開始磨起麥子麵來。驢也不老實。雖然遮著眼,驢也知道是在幹什麽,找機會也要朝磨盤上舔一口。人就拿個掃麵的笤帚打一下,還要罵幾句。磨完了還要籮。籮一遍是麩子,就是黑麵,再籮一遍是粗麵,最後剩下的才是細麵。細麵可以包餃子。如果拿來蒸餑餑,那叫一個白。
蒸餑餑不是為了解饞,是為了祭祖宗,為了敬神。正屋裏中間牆上貼一張畫,說是玉皇大帝,畫下頭是一溜祖宗牌位,前頭擺上供品,少不了大餑餑。看起來好像這家的祖宗們正和玉皇大帝一起共進晚餐。除了餑餑,供不供菜?一條魚,一碗肉?不供。為什麽?因為除夕前供上,早晚也得正月初三才能撤,任是什麽菜都會壞了。餑餑不會。餑餑會幹,不過不要緊,放在鍋裏再蒸一蒸,還能吃。
上供的餑餑也不就是個圓麵疙瘩,人的想象力和創造力還是要豐富得多。發麵蒸出來的除了圓的餑餑之外,有刺蝟,有聖蟲也就是蛇,還有小白兔和大老虎,就看你家的手有多巧,都算是餑餑。聖蟲的眼睛是綠豆的,刺蝟的眼睛用的是赤豆,再把身上用剪刀剪出刺的形狀,如果剪得不好,蒸出來以後倒像是鱗片,刺蝟也就變成了穿山甲。即使是圓圓的餑餑上,還會有幾枚紅棗點綴著。就算是點個紅點兒,也能增加幾分饞人。
雖然這個僅僅是過年時候的景象,你還是能覺出到處都喜氣洋洋。過了正月初三,把上供的餑餑撤下來,拿鍋裏放上水再蒸軟和,一家子盤腿坐在炕上,當爹的先拿起一個餑餑,掰開,一家子就可以動手了。掰開的餑餑,依舊是白白的皮,黃澄澄的瓤。壞了?不是,餑餑的瓤是用苞米麵摻著豆麵做的。不能都用麥子麵,麥子麵不夠啊。雖然膠東是個產麥子的地方,但是人們的口糧主要還是玉米和地瓜,麥子要拿去交公糧,因為城裏人他不種麥子。
其實,也不一定非要等到過年。除了過年,也有機會蒸餑餑,那就是給孩子說媳婦。兒子大了就得娶媳婦,娶不上媳婦是爹媽的大心事。惦記上了誰家閨女,就要央求人上門取說媒。媒人上門兒不能空著手,空手上門兒讓人笑話。當然笑話的都是鄰居,女家幹脆就是甩臉子。媒婆挎個籃子,裏頭放上幾個白麵餑餑,再蓋上塊包袱皮,心裏盤算著說詞,拽啊拽地走在小路上,看著也喜興。又過一些年,一些人家殷實起來,媒婆也騎上了自行車。車後頭一邊一個柳條筐,一筐一個大餑餑,有六斤的,有七斤的,還有八斤九斤的,招搖過市從村裏穿過去,惹得一些小孩子跟著追,嘴裏還要喊,“大嫚大嫚騎車子,腚溝磨出個大窩子”……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些年月裏,吃餑餑還是得盼過年。你想,人這一輩子,又能說幾回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