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留仙能洞察人間的冷暖而成傳世之奇書,當然是個明白人。 他說過,非祖宗數世之修行,不可以博高官;非本身數世之修行,不可以得佳人。如何修行,人見人殊。佳人不易得,確是真的。佳人原不是遍地坐臥俯拾即是的,須是能識,還要能得,更待能守得住。沒有一點道行修為,想必不行。所以,龔鼎孳算是個有道行的。
顧眉是南曲名妓,姿色自不必說,且於文史書畫皆精,她的蘭花直追馬守真抑或過之,在金陵也是難求於一時。雖濺紅塵卻心懷高潔,是佳人而不難識的了。難的是龔鼎孳真心仰慕數載苦求,地分南北矢心不渝,最後得成眷屬。更難的是龔鼎孳不顧世俗詆毀宦途艱險,竟以顧橫波入正室襲誥命,慷慨對世相全始終,真是不枉此生的大漢子也。當然也是有緣得遇。可是,有緣的人天下並不少。
陸遊以南朝詩人之雄傑,一曲《釵頭鳳》感天地泣鬼神,其與唐琬的悲劇令世人歎息近千年了。這一曲據說成於沈園,是放翁與唐琬別後重遇的地方。我曾數過沈氏園,不數年前還與石畏三先生一起在那裏盤桓半日,吊往惜舊,隻覺得痕跡尚在,故事難追了。放翁的父親曾做得幾任小官,母親脾氣很大。唐琬何以竟遭婆婆趕走,陸遊一直沒有說清楚,似有難言之隱。隻從《釵頭鳳》一詞裏可以看見,放翁是既哀且怨,既怨又悔。所以怕是也有些責任的。直到晚年,還有《過沈氏園》道:“年來妄念消除盡,回向禪堂一柱香”,大約是懺悔終身了。倒是唐琬的回唱裏,怨而不怒,既慧且賢。
陸遊的佳人緣,並非一,還有再。唐琬既去,陸遊娶王氏女為妻。後來宦遊於四川,在驛站裏,見壁上題有詩道:“玉階蟋蟀鬧清夜,金井梧桐辭故枝。一枕淒涼眠不得,挑燈起作感秋詩”,甚是傾倒,急忙打聽,知是驛卒女兒所作。求了驛卒,終於納為妾,也是感情甚篤。不想未及半年,大妻王氏醋海翻波,放翁無奈,隻好又將該妾逐了去。這女子還留有一首《生查子》道其憂傷:“隻知眉上愁,不識愁來路。窗外有芭蕉,陣陣黃昏雨。曉起理殘妝,整頓教愁去。不合畫春山,依舊留愁住”。
陸遊是得天獨厚的,他的佳人緣不僅有再,而且還三。他在四川時訪得一妓,才貌俱佳,卸任後便帶回家中,蓄之以妾,養於外宅,時常前去流連。後因故去得不勤了,放翁還作一首《鵲橋仙》辯解,妾依韻答曰:“說盟說誓,說情說意,動便春愁滿紙。多應念得脫空經,是那個先生教底?不茶不飯,不言不語,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曾閑,又那得工夫咒你?”辭雖流傳,但這個妾何時為放翁棄去,竟是無人知道了。
放翁的祖上是如何修行的,我不得而知;放翁自己是如何修行的,我也不得而知。反正他所經所遇的佳人不少,最後他竟沒有能夠和其中的任何一位廝守終身,隻怕還是咎由自取了。我想他這一輩子活得不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