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法
上世紀三十年代,張善子先生辭退了南京政府的職務,夥同八弟張大千,一起借居蘇州網師園,不問政治,潛心作畫。
張善子擅長畫虎,自號“虎癡”,為寫生所需,兄弟倆在園中養了一頭老虎,據善子先生的幺女張嘉德多年前告訴我,此虎送來時放在一個木盆裡,隻有小狗般大,也許那時正在長牙,小虎喜啃嚙木盆的邊緣,見人有些害怕。為防老虎聞到血腥味起野性,善子囑家人用洗淨血跡的豬肉和雞肉來餵養,有時也餵雞蛋和牛肉。大千先生晚年在摩耶精舍與朋友擺龍門陣時也説,這畜生晚上肚饑時,常常用頭撞擊我和二哥畫室的門,來討吃的。我們經常打一盆雞蛋來給牠作宵夜。
善子先生空餘調教小虎,並給他取名“虎兒”。
萬物皆有靈性,虎兒日久生情,能通人性,每有客人來訪,主人隻要喊:“虎兒,這是某先生……”,虎兒便溫存蹲伏,任憑客人撫摸照相。
我現有的這張照片就是大風堂的早期入室弟子,章述亭女士當年拜師後,在網師園和虎兒的合影。
當年,同時借居網師園的,還有剛從鐵道部長職務卸任的葉恭綽先生。葉恭綽先生因和張善子同是孫中山先生的部下,辛亥革命的戰友,兩人興趣相同,均厭倦政治,沉溺書畫,於是同時分租了網師園,潛心作畫,研究學術。
葉恭綽先生字譽虎,又叫玉虎,號遐盦,比善子長一歲,比大千長十七歲,善子昆仲對葉公均執禮甚恭,以兄長視之。遐盦先生也因為名字中有“虎”字,所以也喜歡虎兒,空閑時常來殿春簃,和善子昆仲談藝論畫,逗弄虎兒。在一次閑聊中,葉恭綽對大千說,中華民族的文化發源地在黃河兩岸,你有機會你要沿著黃河,去河西走廊看看,胸襟才會擴大,到中西部看那裡的磅礡山水,才會知道中原的偉大,多看些古代建築,可以增進你的見識,尤其要去敦煌,那裡有很多精彩的人物壁畫,是中國繪畫的麥加,作為一個中國畫家,不可不去那裡朝覲……據大千先生迴憶,他去敦煌的念頭,最初是受到葉恭綽先生的影響。
回頭再說虎兒,過了幾年,虎兒逐漸長大,快到發育年齡,善子怕他惹禍,才用鐵鏈把他栓起來。
關於虎兒之死,坊間有三種傳說:一,民間說法是,日寇攻陷蘇州,鬼子闖進網師園,老虎發威,撕咬日兵,被亂槍打死。為此事我問過張嘉德女士,她說這是為激起大家的抗日義憤而編的故事,不可信;二,有小報記載,説善子牽了虎兒去北塔寺印光法師處受戒,因北塔寺的門檻高,虎兒不慎扳了一跤,不幸得病,回家後奄奄一息,不久病死;第三,當年我去同濟大學陳從周先生家,他親口告訴我,(因陳從周先生是四十年代拜師的,養虎的事是三十年代的事,他也是一個叫盛師兄的大風堂師兄告訴他的)。他說據盛師兄告訴,那虎本來就是病怏怏的,見人害怕,一次盛師兄牽著牠,坐黃包車經過觀前街,那是熱鬧所在,人氣很旺,虎兒見了害怕,突然驚起,從黃包車上摔下來,跌成重傷,不久病死。
如今在網師園殿春簃涼亭右側的墻上,有一塊黑色的石碑,上寫“先仲兄善子所豢虎兒之墓”,是張大千的墨跡。八十年代中期,我在糜耕耘先生愚園路的家中,見過此墓碑碑文的原件。他告訴我,這是張大千老師在台灣托香港廣海集團的總裁趙漢中先生帶回來的,不久蘇州人民政府將其鑿碑陳列。落成那天,上海大風堂的同門,顧福佑、曹大鐵、糜耕耘、伏文彥等一行還參加了典禮,據事後糜耕耘告訴我,原件沒有上交蘇州有關部門,仍由他保存,如我沒估計錯的話,此件應在糜耕耘第二房太太女兒的手中。此件沉靜多年,希望哪一天能在拍賣會中見到它。
鬱文華先生告訴我,據蘇州“九華堂”主人夏品山告訴他,虎兒死後,並未埋葬在網師園內,因為網師園的主人不同意,怕老虎屍體腐爛,引發傳染病。結果由夏品山帶領了幾個徒弟,幫忙埋葬在網師園的墻外,據說當時怕歹徒盜取虎骨謀財,善子囑咐埋得深些。
張善子、張大千昆仲,在蘇州網師園豢養老虎的趣聞,在民間流傳甚廣,其中難免以訛傳訛,真假難辨,撲朔迷離,版本很多,筆者怕時間久遠,日後流傳舛誤更多,於是把這些年來親耳聽到的傳說,糅合些許資料,貫穿起來,鋪敷成文,供大家參考。
二〇一七年十二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