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翁小記

——王亞法

 

公皆有鬚，母則全無，君不見獅虎豹貓，甚或鼠輩，凡公者，皆美鬚凜凜，氣度軒昂，公度則由如是者。其美鬚也，如黒絲飄拂，濃蔭複胸，為時下俊男所羨，淑女所戀。

公度者，梓人之子也。其尊人大鐵公（莫念“打鐵工”），號菱花館主，善詩詞，工繪畫，富收藏，其詩詞有建安曹氏遺風，其繪畫得蜀中大千真髓，為大風堂門下翹楚，常熟名士也。大鐵公才高八鬥，語出莊諧，故亂世之年，冠蓋右派，其右也，非右軍之右也。

大鐵公百煉成鋼，晚年得子，辛醜煉得一“小鋼”，取名公度，其時因大鐵公冠蓋右派，配料恍惚，臨時忘卻“鎳鉻”二物，致使“小鋼”未獲不鏽之能，卻有鏽觸之虞，繡朽同音，故公度弱冠後，自取謙號“朽翁”，緣蓋於此。坊間另有所傳，大鐵公畢生以梓為業，極希望子成杇（莫解“望子成汙”），意謂梓杇合力，普建廣廈，讓天下寒士皆有所庇。梓者，木工之古稱也，柳宗元有《梓人傳》為證；杇者，泥匠之古稱也，韓愈有《杇人王承福》為證。然公度誌不在杇，喜仿效寶玉，徜徉風雅之間，遊戲花叢之中，有違父望，且擅自將“杇”字棄其一橫，改用“朽”字為號也。

公度世出儒門，天性聰慧，幼承庭訓，博覽廣閱，過眼古今字畫，多如恒沙，尤精辨大千書畫真偽。某次代人鑒定大千一畫，因出語率真，返府途中，飽饗作偽者老拳，此亦為當下儒林之怪事也。

公度懼飲，每與友人歡宴，滴酒不沾，逢人進酒，輒謝絕曰：“本鋼不純，遇酒則鏽（朽）。”席間語出詼諧，然淫而不色，言粲之處，舉桌噴飯。

黃嶽峰君作一奇畫：錢謙益招手，欲喚柳如是，公度捋髯端坐，居中作梗，畫麵極為發噱。其惡行，若為牧翁地下所知，必拍案責之曰：“常熟泉下睡百載，今晨日出雲霧開，欲與河東敘舊情，可惡公度梗其間。”

公度好公益，善解囊，丁憂後重組菱花館，繼承父業，自襲館主；並創建“張大千研究會”、“名家書畫研究會”雅集同好，切磋藝事，近年又修葺翁同和“瓶隱廬”舊園，邀集文人雅士，作畫撫琴，飲茶唱酬，以消永晝。若袁子才在世，定稱羨曰：“吾小倉山房，自歎弗如也！”

予閑居域外，端坐書齋，看鬆賞花，把盞獨飲，靜極無聊，作小記自誤，兼博同好者一哂，不知公度兄然乎？

 

癸巳歲末於悉尼食薇齋北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