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法
今天翻閱胡頌平的《胡適之先生晚年談話錄》,讀到1961年5月14日(星期日)的一段,是胡適先生談兒子胡思杜的,現摘錄部分,借他人之文,發心中感慨:
……晚飯時,先生說:“今天是母親節,我們慶祝每位做母親的人,喝了這杯酒(醫生隻許喝20cc的酒)先生想起1946年坐船由美國回來的途中。那天是6月8(?)日,是美國的父親節,我想起我的二兒子思杜,我打了一個電報給他。父親節兒子沒有電報給我,倒由我打電報給他,他在印地安那大學讀書的。誰知他這個學期根本沒有上課,他把我匯給他的錢全部跑馬跑光了,還欠了一身的債。結果為了兩張支票的事,險些兒被警察找去了,後來有我的一位朋友把他救出來。他的兩個衣袋裏全是當票,一張是我給他的一架打字機的當票。這個兒子五尺七寸,比我高一寸,比大兒子高二寸,肩膀很闊,背也厚——孟真(傅斯年——作者)的肩膀很闊,所以孟真特別喜歡他。後來他回來了,我也沒有責備他。”
適之先生晚年思子心切,言談之中時有提及,此乃人生難免。
1948年12月14日,蔣介石派飛機接走胡適時,胡思杜也許養尊處優慣了,不願意跟者走,表示想留在親戚家。胡思杜不肯走的理由是:“我又沒有做什麽有害共產黨的事,他們不會把我怎麽樣。” 胡適夫婦勸說無奈,隻好讓他留下了,母親江冬秀不舍,給他留下一箱細軟,供他結婚時用。這個在美國讀了八年書的青年,比他讀了幾十年書的老子要迂腐得多,他沒有做害過的事,可是他忘記自己是胡適的兒子。
從胡適的回憶口氣中看出,胡思杜完全是一個紈絝子弟,不學無術。我想他連《伊索寓言》中的“狼和小羊的故事”都沒有讀通。這隻故事用在這裏頗為傳神,恕我不厭其煩,抄錄於此,頗可玩味:小羊在河邊喝水,狼很想找一個名正言順的借口把它吃掉,於是跑到上遊,惡狠狠地指責小羊把河水攪渾了,使他喝不到清水。小羊說,我站在下遊喝水,不可能把上遊的水攪渾。狼見此計不成,又說你去年在背後罵我。小羊說,去年我還沒出生呢。狼生氣了,幹脆說,不管你怎樣辯解,反正老子不會放過你。
從命運關鍵時刻的選擇來說,胡思杜不跟父母同行是一錯;1950年,他在華北革命大學(中國人民大學前身)“學習改造”,為了表示積極,將母親留給他的一箱細軟交給組織,還寫了一份思想報告,《對我父親——胡適的批判》一文,在香港《大公報》刊載,斥責父親是“帝國主義走狗及人民公敵”,表示要與之劃清界線,斷絕往來。胡適讀後,寫文章表示:“我們早知道,在共產主義國家裏,沒有言論的自由;現在我們更知道,連沉默的自由,那裏也沒有。”(此類惡行可能源於蘇聯,因為蔣經國在斯大林的威迫下,也寫過罵蔣介石的文章,表示要斷絕關係,文革中更是流行,致使不少家庭,至今彌痕難合——作者)從政治氣候來分析,胡思杜寫批判父親的文章,雖是無奈,甚至被迫,但卻自我作踐,違背人倫,這是二錯;到了一九五七年,這個毫無悟性的胡思杜竟然飛蚊撲火,向組織提出關於教育改革的建議,就此劃為右派分子, 加上“漢奸”、“走狗”、“賣國賊”的兒子等罪名,遭到無休無止的檢討和批鬥。陷入如此絕境,他於1957年9月21日,在唐山上吊自盡,時年36歲,這是三錯。
胡思杜的結局非常淒涼,因為他被被打入另冊,幾乎和所有的親友斷絕往來,隻和遠方堂兄胡思孟些許接觸。他在給胡思孟的遺書中寫道:“現在我沒有親人了,也隻有你了。你來了我一定不在了,找我的一個同事,他會告訴你我的一些情況。你是我最親的人了,現在我已經死了,你不要難過。你能吃苦,耐勞。我留下的六百多元錢,公債券二百多元,你的孩子若能上學的話,供給他們上大學。一個手表也給你,留個紀念。希望你們努力工作,你的孩子好好學習,為社會主義立點功。”
胡思孟曾回憶道:“思杜也沒有女朋友,找不到對象。女方一聽他是胡適的兒子,是戰犯的兒子,都不願意了。”
這個連犯三錯的胡思杜,就這樣在人世間匆匆地消失了。
聯想起胡思杜的下場,不由使人對天浩歎:嗚呼哀哉,天才的父親怎麽會生出如此白癡的兒子!
二〇〇九年七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