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27）—— 容錯率

 

高中的課程緊張度，讓我從一開頭就難以招架，更讓我覺得不適應的，是身邊的同學們。他們仿佛集體褪去了稚嫩的外殼，班級裏的競爭氛圍濃烈，課餘還參加各類補習班。

铖铖私底下對我說：“英語老師上課有很多東西就一筆帶過，其實，他在私下收費的補習課上會很認真地講解。”

“你怎麽知道的？”我問他。

“我看到了別人的筆記本。”铖铖有些氣餒地說：“他的私課太貴了，我們家是負擔不起的。這還隻是英語，其他的課程怎麽辦？”

我扁扁嘴沒有吭氣，他說得是事實，我家也沒有這個條件能從高一開始就門門功課都去上私課。我問他：“你告訴過雁黎嗎？她怎麽說？”

“我沒有跟她說，”铖铖搖搖頭，琢磨了一會兒，說：“我在想，如果我們幾個分開去上不同的補習班，然後聚起來相互輔導，是不是可行。”

“是個辦法。”我遲疑了一下，道：“隻不過，我不敢保證能像你們倆這樣，補課回來能說得清楚明白。你知道的，我沒有你們這麽聰明，一點就通。再說，就算你信得過我，你敢信阿航麽？”我忍不住笑出來，加了一句：“他上課都快坐不住了，還補課？”

铖铖沒有笑，他的表情比較凝重。

雁黎告訴過我，铖铖的目標就是全國最好的大學，他的心氣特別高。這次直升我們學校的高中部，跟他的家庭是有關係的。其實我們都能看得出來他並不是完全心甘情願在這裏上學，但是，他從來沒有說過真正的原因。

“我去問問阿航，”我態度認真地說：“看看他怎麽說。”

放學回家的路上，阿航聽完我轉達的內容，聳了聳肩道：“走，咱們去找鹿青問問。”

“問他幹嘛？”我好奇。

“你忘了麽？他考上高中後我鹿叔高興成啥樣了？”阿航笑嘻嘻地說：“不過你是沒看到，鹿叔在鄉下大擺宴席，連續請客好幾天，可熱鬧了！他如今是想補什麽課就補什麽課，隻要他能考上大學，鹿叔砸鍋賣鐵都不帶猶豫的。”

“那你爸爸呢？請客了沒？”我問他。

“當然啊，我爸也高興壞了。”阿航對我說：“將來我能上大學，就是我們家裏第一個大學生。我要補課，他肯定全力支持，隻不過，我懶得學。我不想從早到晚就隻學習沒有其他的，做人就太沒意思了。”

其實，我心裏挺讚同他的。我對學習並沒有太大的熱情，加上天賦一般，想提高成績就需要下很多很多的功夫。我對將來的打算，是能考上一個普通大學，出來高低能有份穩定的工作，自己養得活自己就好。

阿航帶著我來到一個籃球館，讓我等在門口，他跑進去找鹿青。幾分鍾後，他們倆就肩並肩出來了。

一陣子不見，鹿青又躥高了一些顯得更瘦，他一隻手掌就能捏住一個籃球，手背上青筋清晰可見。他衝我點點頭，問：“你需要什麽材料？”

“啊？”我不解地問。

“他說你們想要什麽學習材料，不是嗎？”鹿青瞥了一眼阿航。

我靈光一閃，立刻說：“我想要你上課的筆記，還有補習班的筆記。”

“所有筆記？”鹿青有些詫異。

“對，所有筆記。”我又加了一句：“還有練習卷，你們高中裏給的材料，給我們分享分享，行不行？”

鹿青歪著腦袋考慮了一下，對阿航說：“要不，期中考試以後吧，可以去爸爸他們公司裏複印幾套。”

“好主意。”阿航攬住他的肩頭，開心地說：“到底是鐵哥們兒，省得我們手抄了。”

鹿青轉頭看我，問：“還有什麽想要的嗎？”

“沒有了，足夠了。”我感激地謝了他，想著要不要再說點什麽客氣的話，猶豫了一下，沉默了。

鹿青立刻追問：“你想說什麽？說唄？”

“我想問你。。。”我舔舔嘴唇，問：“你在這邊。。。過得。。。還、還好嗎？”

鹿青愣了一下，隨後哈哈笑了起來，說：“我挺好的啊，瞧你問的，像探監似的。我們學校又不是監獄。不過，你別說，仔細想想倒是有點像，沒有鐵窗的監獄。”

阿航也跟著笑起來，對我說：“你放心，他很會照顧自己，何況，還有很多人哭著喊著要照顧他。”

我被他們笑得不好意思起來，覺得我問的那句話似乎有些不得體。但是，我是真心誠意問的，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鹿青沒有阿航過得這麽沒心沒肺。

從籃球館回家的路上，我問阿航：“你跟鹿青從小一起長大的對吧？”

“對啊，”阿航點頭，隨即質疑我：“你這不明知故問麽？”

“你會不會偷偷跟他比較？”我問他：“尤其是，之前你們倆差不多，現在他考上了最好的高中，學習一下子比你好這麽多。”

“嗯，還好。”阿航琢磨了一會兒，態度挺認真地說：“老家那些看著我們一起長大的人，多少會有比較，他們覺得鹿青比我出息。但是，我爸對我說，人，如果知道自己是誰，別人又是誰，就明白完全沒有比較的必要。天生的性格，後天的遭遇，最後得到的結果都會不一樣。”

我禁不住歎息一聲，說：“你們倆，都已經很幸運了。”

“我也這麽想，”阿航雙手插在兜裏，低著頭看著腳尖，緩緩地說：“我想要的東西，很少有沒有得到的。所以我很相信我爸說的，隻要努力爭取，就一定能得到。我又不是學不過他，隻不過我不想學而已。”

我偷偷笑了笑，沒有打擊他的迷之自信。因為我覺得陳叔叔說的很對，我們知道自己是誰，別人是誰，就不需要去比較。我媽也對我說：“我離婚以後才體會到，人生的容錯率其實還挺高的。過去以為走錯一步人生就完了，但實際上並非如此。所以，老話才有那句‘天無絕人之路’呢，對吧？”

我主動去拉住了阿航的手，說：“該學的東西，咱們還是要學的。我想考上大學，不一定非得是頂尖學府，但至少希望是個不錯的學校。我想，你也應該跟我一樣，全家第一個大學生，你爸媽爺爺奶奶該多高興啊！”

阿航捏了捏我的手，點頭道：“那是肯定。”

這番對話，讓我感覺我們倆都突然有了點成年人的意思，心理上一下子變得穩重了很多。

可惜，阿航沒有讓我沉浸太久，突然問我：“靳霏，阿姨什麽時候再出差啊？”

“幹嘛？”我警惕地看著他。

“想去你家，”阿航沒臉沒皮地說：“你做飯給我吃。”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