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ka
寧靜淡泊，人生如茶
大出血之後Nova恢複得比較慢，等醫生同意她出院的時候差不多接近了她的第二次treatment scan的時間。小城鎮的病房不緊張，於是，醫生索性又留了她幾天。Scan完畢，Nova早早地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等著Chrissie和Arene來給她辦手續接她走。
小護士Mindy晃悠著進來找她聊天，好奇地問她：“聽說，你剛買了一輛SnowDog track machine 給你女兒他們？”
“不是SnowDog，”Nova笑著說：“是一輛20座的Van，輪子是track machine，可以在冰湖上開得如履平地。是我送給Arene旅行社的，他需要車接送客人去湖上Ice fishing，他之前的SnowDogs都太小了，帶不了幾個人。”
“哇！”Mindy誇張地說：“是給他的生日禮物？”
“那倒不是，就是他確實需要，所以我買了送給他。”
“這麽貴，你說送就送，”Mindy一邊給她測體溫和血壓一邊笑說：“你還真大方。”
“他也是我的孩子，再說了，隻要他的旅行社好，就是我的Chrissie好，一回事。”Nova對她勾勾手指頭，讓Mindy靠近一些，低聲道：“你知道的，我活不了多久。過幾天我死了，我的錢也都是給他們倆的，對吧？還不如趁著我活著，大手筆地給他們花。這樣，他們會覺得媽媽很大方，念著我的好以後就更懷念我，不是皆大歡喜嗎？”
Mindy煞有介事地點頭，說：“你這麽說，倒也有點兒道理。但是。。。”她瞧瞧周圍，很小聲地說：“我剛來不久不太熟悉，但是聽別人講，Arene以前家暴過他的前妻。Beat her senseless. 現在Chrissie跟他。。。你不擔心嗎？”
Nova忍不住大笑起來，問她：“你覺得他很凶？會打人？”
“有一點兒，”Mindy想了想，說：“反正，看著不好相處。不過，你女兒喜歡，你也沒有什麽辦法。”說著，她轉身朝外走，勸Nova道：“你再睡一會兒吧，要release你也不會這麽早，起碼得到中午。”
Nova躺回床上，用遙控器隨意地翻開電視節目，最後停留在CBC上聽聽新聞。
她覺得小Mindy說得也沒錯，Arene的性格確實不好相處，尤其是踩不對他的點的人，更是難接近。他從十幾歲開始就是這樣的，至今也沒有多少改善，經過了那段婚姻以後，他似乎更不肯輕易妥協，跟陌生人更有距離感。其實，Nova覺得這樣並沒什麽不好，Arene又不是要做大眾情人，得討女人喜歡。再說，隨便跟誰都好相處好說話的男人，未必就一定是好男人。
她的手機“叮”了一聲，Chrissie發來的訊息，告訴她大約在午餐後就過來，讓她早上多休息，下午有驚喜。
Nova笑著微微搖頭，自己家的這個孩子也是一個死腦筋，脾氣強起來誰都拿她沒有辦法。一轉眼，把Vancouver工作辭了，公寓合同簽到年底不能退，她回去收拾了所有的東西然後找中介公司轉租了出去。她吧，要不就堅決不肯回來，要不就堅決不肯走，Chrissie一旦認了一個人或者一件事，就很難讓她改變。
在這一點上，孩子身上很有她的影子。
Nova拿起電話打了一個給Arene，對他說：“下午你們來的時候，Theo可能也會來。你是知道的，我本來想著treatment後她會回去Vancouver工作，就沒告訴她。現在，她留下來不走，事情還是要說一說的。交給你吧，提前給她一個準備。”
Arene猶豫了一會兒，說：“她肯定得跟我生氣。”
“是的，你做好準備。”Nova忍不住好笑，接著道：“謝謝你這麽守信，一個字都沒有吐露過。”
“我答應過你的，當然不會說。”Arene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憂慮，說：“我隻是怕。。。她別生氣又要走就行。”
“過去也許有可能，但是如今不會，”Nova很肯定地說：“我的情況已經這樣了，她還能把我怎麽著？更何況，她再怎麽生氣，也不會離開你。對這一點，你應該有信心了。”
“那我也不想再有事瞞著她，”Arene語氣肯定地說：“這是最後一次。”
掛了電話，Nova立刻給Theo撥了一個，說：“吃過飯你來吧，Chrissie他們也差不多那個時間到。”
“你跟她說過了？”Theo問道。
“我讓Arene先告訴她。”Nova反問：“你會尷尬嗎？”
“這個問題我已經回答過你無數次了，還問什麽？”Theo淡淡地說：“下午見。”
Nova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她和Theo已經認識了10年。
她記得那時候他們全家剛搬來黃刀鎮，正值放暑假，Chrissie注冊了學校之後，她帶著她去Northern Heritage Center和Community Center報名參加暑期興趣班。Chrissie看著布告欄裏的各種廣告紙，選了一個原住民的傳統手藝和一個加拿大北方土地地質研究興趣小組。
她們討論了一會兒，從簡單的描述上看不出來傳統手藝班具體是做什麽，Nova便帶著Chrissie去找人問，工作人員把她們介紹給了Theo。
“She will learn how to skin and clean a rabbit.”Theo很熱心地帶她們去教室裏看樣本，說：“Practice taxidermy.”
Nova嚇得當場尖叫起來：“Noooo！”
Theo被她嚇了一跳，看了看Chrissie，說：“這是原住民在極寒之地生存的必要手藝，一般來說原住民自己的後代都必須經過這種訓練，也算是不忘記祖輩的傳統，尋根溯源。與此同時，當孩子跟著夏令營團深入不毛之地的時候，誰知道呢，也許會有用上的機會。”
“對不起，我們不學這個。”Nova立刻收回了報名表，說：“還有沒有其他不血腥的班？”
“我自己開設了手工藝班，”Theo笑著看著她們，說：“你女兒可以來學習製作捕夢網，雕刻牛角，製作迷你木製圖騰等。”
Chrissie趕緊搶著點頭，說：“我願意學這些。隻不過，我從來沒有接觸過。”
“好，那我把你的名字加上。”Theo彎腰看著Chrissie，說：“我女兒Holly比你小幾歲，她已經做得很熟練了，我可以讓她手把手教你。”
就是這樣，Theo成了Chrissie的手工製作老師，她在班裏做的很多作品後來都捐出去拍賣籌款。Theo熱衷於這些誌願者活動，Nova慢慢地跟他熟悉起來，她時不時也會給他的活動做一點兒支持，再後來，他們就越走越近了。
Theo告訴她：“I married way over my head.”
他的太太是個很成功的商務律師，經常接很大的項目，加拿大全國甚至美國和歐洲都要到處跑。曾經，她每被relocate到一處就帶著全家搬過去，但是每一次的時間都不夠兩年，Holly的童年幾乎完全沒有朋友。Theo不是一個事業心很強的男人，他喜歡安定平靜的生活，一次次跟著搬動都是為了Holly。
也是機緣巧合，Theo在某一次的活動中來到了黃刀鎮，他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很快，他帶著Holly在這裏定居生活，他太太仍然在溫哥華或者多倫多之間來回奔波，中間抽空回家和他們團聚。其實，她更希望他能選擇一個大城市，但是Theo非常堅決，最後，還是他太太妥協了。
“我和她是大學同學，陷入愛河，我愛她愛得昏天黑地，根本沒有考慮過我和她之間有多少不和諧的地方。”Theo告訴Nova：“畢業後我們倆立刻結婚生孩子，開始我們夢想的人生，沒料想卻越走越遠。她非常聰明、非常能幹也非常有進取心，我也認為她應該得到機會展現她的能力，走到最高峰。可我，永遠趕不上她的速度，也不享受那種生活，我隻是一個喜歡上了做手工的普通男人。”
“我和女兒跟著她四處跑動了9年多，夠了。”Theo說：“I’m done.”
Nova非常理解他的感受。
其實，早在搬來黃刀鎮之前，Nova就覺得她的婚姻走到了盡頭，Chrissie爸爸常年賭博的惡習，已經消耗殆盡了他們的感情，搬家和重開餐廳是他們之間最後的掙紮。然而，鑽石礦裏幾乎是與世隔絕的工作環境也沒有能夠阻擋他繼續賭博，Nova徹底地放棄了。
她每次送Chrissie去上課，看到Theo專注地在台燈下雕刻，那種沉浸其中的表情會讓她不由自主地默默地站著看很久。Theo很快就感覺到了她的注視，抬起頭來，對她溫和地笑一笑。
Nova記得那年暑假，Chrissie和Holly一起去了4天3夜在Great Bear Lake旁邊的Deline小鎮地質考察小組的活動。Theo約她一起去參加Moose hide campaign —— Men and boys standing up against violence towards women and children. 他們一直忙碌到很晚，他才把她送回家。
Theo站在門廊前沉默了好久，也沒有開口道別的意思。
Nova對他說：“Stay.”
“What？”Theo問：“What did you say？”
“I would like you to stay.”
當時，Theo不敢相信她說的話，問她：“這句話有很多可以理解的角度，你能不能說得再明白一點兒？”
就是這天開始，他們倆有了婚外情。
也許是對他們各自的婚姻太過失望了，Theo和Nova都沒有提起過離婚重組的事，就是純粹地享受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光。Chrissie並不知道，她晚上悄悄溜出去跟Arene約會的時候，其實Nova也不一定就在家裏。
人，在黑暗中尋找光明是一種本能。
寂靜的寒夜，她和Theo開出小鎮後，在層巒疊嶂又寸草不生的曠野，兩個人在無可複製又瞬息萬變的Northern light下，看著它們如青煙、如飄帶、如雲朵、如帳幔，在遼闊無垠的穹窿下肆意變化，什麽都不用說，靜靜地仰頭看著就好。
Theo對她說：“We are all broken，we are all cracked. That’s how the light gets in.”
他們倆的世界，就完全濃縮在一輛擁有超大天窗的SUV裏。。。
Broken and cracked的人生，Theo就是她的Northern light.
自然，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更別說黃刀這麽一個小小的地方。再怎麽盡力遮掩，最後還是會被人知道。Nova離婚了，Chrissie對她的怨恨加上跟Arene的決裂，讓她徹底地離開了家。不多久後，Theo也跟太太和平分手，再過了兩年，Holly去了埃德蒙頓上大學。
Nova知道很多人都在議論她，但是她不在乎。I’m a tough bitch. 她想，不是幾句閑言碎語就能打倒她。Theo特別喜歡她的這種Strong，他總是笑說：“I get off on it.”
曾經，Theo提出過想跟她搬到一起住，Nova拒絕了，那時候，她查出了癌症。
“我們各自生活吧，”Nova對他說：“你保持自由，也許，就遇上更合適的人。”
Theo不置可否，懶得跟她爭。Nova的脾氣他摸得透透的。
他要她家的鑰匙，Nova給了。Theo繼續熱愛他的手工製品，大部分時間都獨自沉浸在製作裏，但隻要他休息，就一定會來Nova這兒陪伴她。
他們倆的事情，Arene自然是清楚的，隻不過，多年沒有回來的Chrissie還不知道。Nova有些擔心她心裏還沒有解開那個結，所以請Arene不要告訴她，反正她也時日無多，Chrissie又不久留，沒有必要再為了這個事情鬧得不愉快。
但是，如今情況不同了。。。
吃了午餐，Theo提前到達了，很快的，Chrissie他們也到了。她一進來就看見了正在吃Nova套餐裏的布丁的Theo，停住了腳步，抿著嘴不知道在想什麽。
“Chrissie，”Theo丟掉手裏的空盒子，起身來對她笑了笑，說：“Hi！”
“Hi！”Chrissie稍稍點了下頭，習慣性地用過去的稱呼對他說：“Mr. M，nice to see you.”
“Come on，call me Theo.”
“嗯，我們在Arene的湖邊木屋裏準備了一個小party，”Chrissie清了清嗓子，說：“慶祝一下Nova今天出院。另外，也剛好試試新的Track Van。除了Nova的幾個好姐妹外，Randall，他的女朋友MiMi，Gene和Kate也都來，還有餐廳的幾個員工。”
“Sounds great！”Theo高興地說：“是應該慶祝一下。”
Nova悄悄地觀察了一下Chrissie，她看起來還好，沒有她預料的那種尷尬或者氣惱，甚至顯得有些輕鬆。她找了一個機會問Arene，他說：“我上午告訴她的時候，她沒說什麽。”
“她沒有怪你吧？”
“沒有，”Arene對她笑了下，說：“我說我向你鄭重承諾過，不能輕易破壞承諾。她聽了之後不但沒生氣，還抱了我一會兒。”
“那就好。”Nova嘿嘿地笑：“你還不算笨。”
新買的Tracker Van就停在大奴湖邊的停車場，看起來就是普通的車，隻不過代替四個輪子的，是坦克一樣的履帶。
他們抵達的時候，其他人都已經等在那裏了。Kate手裏拿著好多五彩氫氣球，顯得特別喜慶。七七八八的湊起來也不少人，把一輛Van都差不多坐滿。
Arene開車，Nova坐在視野最好的副駕駛位置上，一邊看風景一邊聽他說這車怎麽怎麽穩加速怎麽怎麽快。大奴湖被凍住的時候並非平整如鏡的，而是有著微微起伏的波瀾，有了這個履帶，他們不再需要沿著Dattah Ice road小心地走，可以在湖麵上肆意飛奔。
遠遠的，Nova能看到Arene旅行社的Ice fishing小木屋們在湖心的位置站立，它們本來是灰撲撲的，如今被Chrissie油漆成了不一樣的色彩，紅的黃的綠的藍的紫的，圍成一個圓圈，在白茫茫的雪地冰原上格外醒目耀眼。
Arene把車子停在木屋底下，大家興高采烈地提著大包小包吃的喝的，沿著台階搬到大露台上。Randall和Gene手腳伶俐地準備BBQ，Kate和MiMi幫忙拚接餐桌，鋪上桌布和鮮花氣球等擺設，Arene點了屋裏的取暖火爐後，帶著Chrissie去網一兜新鮮的魚。。。
Theo牽著Nova的手，慢慢地走到落地窗前的沙發上讓她坐下，Nova的幾個女朋友們圍著她聊天說笑，他去廚房裏給她們燒水泡茶。
Nova一邊說話一邊望著遠處湖麵上那圈彩色的小房子，Chrissie和Arene正在那裏的冰麵上鑽洞，然後把網放下去。她看得到他們倆在有說有笑，Arene給她把Canada goose的帽子翻上保暖，也不肯讓她動手幹活隻讓她看。Chrissie在他身後抱著他的腰，上躥下跳。
Nova知道他們倆都是普通孩子，leading a very small and ordinary life，但是她由衷地感到安慰。
誰說愛情不重要？這個主題可以永恒地爭吵下去，但是她堅信愛情的重要性。
有過一份真實的牽動全身心的愛情，就會讓人再也不能湊合。
Nova覺得，愛情是人類所有感情裏最為複雜卻又最能引以為傲的資本。
她對Theo說：“死亡不過是一場長眠，但若沒有了愛情，那便連夢也不剩了。隻要是我活著的每一天，都要好好愛你，愛他們。”
Sometimes，anticipating endings may encourage us to grasp the present with greater vitality.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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