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ene把皮卡停到Lin’s Bistro後麵的員工車位,略微按下一點車窗,點了一根煙。
從這裏看二樓,正好能看到Chrissie以前房間的窗戶。過去,他經常在這裏等她爬出來,跳到旁邊種花的小曬台,再沿著小梯子下來。
每年12月底Ice road冰層厚度達到50厘米以上,冰路開始對礦區集裝箱卡車開放的時候,也是Chrissie的父親回家休假的時候。聽人說,他賭錢的毛病是從很早就開始的,曾經在埃德蒙頓輸掉了餐館,無奈之下開始從操舊業做卡車司機,然後通過介紹到了Snap lake Diamond mine。
在黃刀,大部分鑽石都埋藏在數億年的嚴寒冰川之下,開采難度極高,艱難的環境也造就了高品質的鑽石原石,純淨璀璨如星辰。那裏根本不適合人類生活,所以礦工們都生活在礦場底下,感覺像監獄但是人工極高。他很快攢了一筆錢,給Nova在黃刀鎮開了餐館,生活無憂之後又開始賭錢。她父親休假的時間裏,Chrissie大部分夜晚都是自己把自己鎖在房間裏寫作業看書,避開她父母無休止的激烈吵架。
Chrissie很快進了他的高中,某天課間休息的時候他找到機會把她拽到Gymnasium後麵的小巷,說:“You never called.”
他看得出來,Chrissie對於這些高年級的孩子們多少有些敬畏,尤其是Arene這種在學生中比較招人喜歡的類型,想跟他一起玩的女孩子很多,她肯定以為他隻是隨便逗逗自己而已,所以從來沒有真的給他打過電話。她小心地說:“媽媽剛給我買了手機,沒幾天。”
“把手機給我。”Arene伸手向她要,她從口袋裏取出一個小手機,解鎖後遞給他。
Arene很快撥叫了自己的號碼,看到來電顯示後掐斷,順便把她存入通訊錄。他拉起她的手,把手機交還給她,若無其事地加了一句:“放學後,我在這裏等你。”
“你找我有事啊?”Chrissie很有幾分好奇。
Arene彎腰湊近了看她:“沒事,就不能找嗎?”
Chrissie被他說得不好意思,捏著手機轉身就跑了。
Arene還擔心過她是不是不敢來找他,放學後大部分學生都出來了她還沒有出現,一直等到最後她才背著書包慢吞吞地走過來。他帶著她去停車場,給她打開皮卡副駕駛的車門,做了一個請的姿勢。Chrissie捏著背帶猶豫了一會兒,Arene問她:“害怕了?”
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卸下書包放在腳下。
“我可不是送你回去。”Arene撐著車門看她,說:“我想帶你出去玩玩。你想好了?”
Chrissie點點頭。
Arene關上車門,從駕駛座那側爬進來,熟練地發動了汽車。他很早就跟著父親學了開車,一到16歲就考了駕照,外公送了他一輛家裏的舊皮卡,方便他上下學和開著到處去玩。他一邊掛擋打燈踩下油門,一邊瞟了Chrissie一眼。其實她的個頭跟Chutney差不多,頭發垂在肩頭的長度也差不多,但是她坐旁邊給他的感覺很不一樣,具體什麽不一樣,他也說不清楚。
第一次,他帶著她去了家裏的狗場,在鎮外20分鍾車程的地方。他們家養的雪橇犬都住在那兒,有大片的山坡和荒野給它們撒歡玩耍。Arene帶了很多treats,他喜歡這些狗狗,時不時就來它們一起玩個半天。他們進了圍欄,所有的狗都圍過來了,繞著他們倆歡跳不已。Chrissie一把一把地抓了小餅幹丟給它們,還把個子小的摟在懷裏喂,對他說:“下次,你提前告訴我,我把家裏多下的肉都帶過來給它們。”
“下一次,我帶你去抓狐狸。”Arene領著她到狗場工作人員生活的主樓,裏麵存有各種動物的皮毛,他說:“我外公教我的。”
她父親休假的冬夜,Arene經常在夜晚把她叫下來,偷偷地帶她去接待遊客的木屋裏玩幾個小時,別聽見父母的吵架。他喜歡跟她獨處,隻要有她在身邊,他就會感覺情緒平和。他喜歡看她栗色的頭發,也喜歡看她的眼睛,Honey brown的瞳孔,在火光的照耀下還帶著一點兒金色。他還喜歡她的皮膚,在火爐旁邊趴得熱了,她會卷起袖子,露出來的小臂幹淨到透明。
Arene有時候會覺得某些事情不可解釋,對他來說,從那天在窗外看見Chrissie包餃子開始,那幅畫麵就定格在他腦海裏,一切都變得不同。就像一個身體變成兩個身體,她那部分的喜怒哀樂他都能感覺到,而且還能被她影響被她控製。
This is sick,Chutney曾經對他說,You give her way too much power.
Perhaps,他想。
Arene抽完最後一口煙,按滅了煙頭,開門下車,從員工出入的後門進入餐廳。
廚房的角落裏,母女倆正一起收拾大箱子裏的東西,聽到他的腳步聲兩個人同時抬頭來看,Nova對他說:“來了?我們馬上就好。”
Chrissie看見他很是意外,脫口而出道:“你怎麽來了?”
“我來接Nova去醫院,”Arene淡淡地說:“之前,不知道你會不會回來,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回來,所以,我跟Nova說好陪她去。”
“噢。”Chrissie的臉色很是尷尬,遲疑著說:“太麻煩你了,其實,我可以。。。”
“我想要他去。”Nova很快地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Chrissie看了看她媽媽,沉默下來不再說話。
這天,他們去見的醫生確實是從多倫多Sunnybrook來輪轉的,看起來很有經驗的樣子。Nova的情況不容樂觀,癌症轉移到肝髒區域,而且生長速度令人乍舌。醫生說,很遺憾她目前的狀態化療沒有很大意義,隻能用靶向藥物,看看能不能控製一段時間。Chrissie問他什麽時候可以開始,醫生說越快越好。
她們倆留在裏麵繼續谘詢以及預約時間,Arene起身走到外麵,點了一根煙。他不是不知道Nova有癌症,但是經過這兩三年時間的藥物控製,她看起來並沒有什麽特別大的改變,慢慢的他覺得也許她這樣也能活很多年。然而沒多久之前檢查出腫瘤在肝區已經占據了很大一部分位置,她的腹部肉眼可見明顯凸起,才知道情況有多麽嚴重。
Nova在小鎮上一直有著很好的人緣,她和Chrissie的父親分手之後不斷有人試圖追求她,但是都被她拒絕了。Arene有種感覺,她的心裏可能有個人,隻是不願意說出來,也許這就是為什麽病重了她的堅決不去Vancouver治療。
他正胡思亂想著,Chrissie出來找到了他,說:“他們今天就能讓媽媽住進去,下周二第一次治療。”
“好,”Arene轉頭看著她,問:“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嗎?”
Chrissie的語氣誠懇,低聲對他說:“嗯,那個,媽媽說對麵的那個房子。。。”
Arene從口袋裏取出準備好的鑰匙遞給她,Chrissie接了,緊緊地捏在手心裏,好半天後才問:“謝謝,算我租的。”
他皺眉緊緊地注視著她,按滅了煙頭丟入垃圾桶裏,舔舔嘴唇說:“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不想在這裏跟你爭執。”
“好,那我先進去了。”Chrissie瑟縮了一下,問:“你來嗎?”
Arene點點頭:“走吧。”
Nova當天就住進了醫院裏,先要進行一些準備工作和檢查驗血等等,如果一切在可接受範圍之內,下周二就是第一輪的治療。家屬陪護時間是早上9點到下午6點,Chrissie立刻就打算留下來,說她拿足了假期,同時,她的老板也給了她remote access,以備不時之需。
Nova對他們說:“我暫時沒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們倆走吧。Chrissie,你先安頓了自己,再去看看老朋友們,這兩天都不用管我。”
“No,”Chrissie立刻拒絕道:“我就在這兒。”
“我說了不要。”Nova的臉色微微有些不快,接著道:“你這樣跟我麵對麵大眼瞪小眼,我不難受嗎?”
Arene看了看她們倆,拉了一把Chrissie的胳膊,說:“Come on,Nova說得對,至少你先安頓下來,讓她也有時間適應一下這裏。”
Chrissie遲疑了一陣子,終於還是跟著他出去了,反複關照Nova道:“有任何事,打電話。”
他們倆回到皮卡裏,Arene發動引擎熱車,側身看著Chrissie捏著醫生給她的各種信息紙張愣愣地發呆。今天她沒有戴Gaiter,一小截脖子露在外麵,瑩白的皮膚下隱隱約約透出經絡和血管。Arene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的皮膚在他舌頭下麵的感覺,不安地移動了一下身體,說:“先帶你去吃一點兒東西吧?”
“我不餓。”Chrissie小聲地說:“麻煩你,送我回去就行,已經耽誤你一上午了。”
“讓我陪著你吧,想做什麽都方便一點。你一個人,那麽久沒回來了,Nova一下子又。。。”Arene深吸了一口氣,請求道:“Please.”
“不要。”Chrissie平淡卻又堅決地說:“我自己可以的。”
“Chrissie!”
“I said NO!”她扭頭看著他,冷冷地說:“我不要你幫我,你聽不懂嗎?”
Chrissie咬了咬嘴唇,接著道:“我在Vancouver有了自己的生活,也有了男朋友,如果我確實需要幫忙,他會過來的。所以,我不需要你,謝謝。”
Arene沉默了。
車裏的暖意漸漸起來,他掛入D檔,無聲地滑入車流,朝著她家的餐廳開去。Chrissie去取了箱子,看著她想要自己拉過去街對麵,Arene直接拎了丟進車裏,她咬咬嘴皮子,總算沒有跟他爭執。
小樓是他幾年前租下來的舊樓房,一次性付了五年的租金。兩室兩廳雙衛的小錯層,冬季有需要的時候他把樓上的一層出租給公司的季節性導遊做B&B,夏季就自己住。Nova的餐廳就在對麵,Arene吃飯完全不需要自己做。走兩個街區就是市中心他旅行社的辦公室,住在這裏比住在原住民舊城區方便很多。
Chrissie進屋看了看,準備就近選樓下的房間。Arene立刻叫住她,說:“你住上麵吧,房間大一點。樓下。。。是我的房間。”
Chrissie看著他,問:“這。。。是你的房間?”
“對,Nova有事找我,容易一些。”
Chrissie愣愣地站著,Arene看了她一會兒,問:“是不是我要繼續住在這裏,你會立刻搬走,是麽?”
“你又不是沒有家,”Chrissie問他:“你為什麽要住在這裏?”
“你明知道為什麽。”Arene淡淡地說:“因為你在這裏,我幫忙方便一些。”
“我剛才跟你說的話,你是假裝聽不見嗎?我不要你幫我!”Chrissie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筆直走到他麵前,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咬牙切齒地說:“你已經結婚了有家庭了,我不可能和你這樣單獨同住在一個房子裏,Are you crazy?!你非要這樣的話,我不住了,行了嗎?!”
Arene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入自己懷裏緊緊摟住。這個擁抱,他幾乎用上了所有的力氣,牢牢地按住她,說:“我三年多四年前就已經離婚了。”
Chrissie似乎完全沒有料到他會說這個,猛地推開他,詫異地瞪大了眼睛問:“What?”
“她跟別人有了關係,提出來離婚。”Arene咬了咬嘴唇,說:“婚姻持續了兩年半。”
Chrissie的表情帶著無法置信,看著他問:“為什麽?怎麽會?”
Arene迎上她的視線,久久地凝視她,好一會兒後才說:“It’s personal.”
Chrissie沉默了下來,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別擔心,”Arene對她說:“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幫忙。I love Nova,她是你媽媽,但是她也是我的親人,你走的這些年。。。她很照顧我。我住在這裏,是因為工作生活都比較方便,所以,我通常是Dattah小木屋和這裏一半一半。”
Chrissie忍不住問道:“你不回家?”
“No.”Arene搖頭道:“已經好幾年不回家住了,但是我每周末都去看我媽和Chutney,我媽身體也不太好,腦子也不好用了。”
“那你媽媽,”Chrissie遲疑著問他:“就沒有再給你重新找一個姑娘嗎?”
“她一直在找,”Arene非常坦誠地說:“隻不過,這一次沒有上次那麽容易了。大部分人家,都不願意把女兒嫁給我。”
Chrissie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摸不著頭腦無法理解他的意思。
Arene看了一下手表說:“我下午要去一趟旅行社,先走了。你有什麽需要的,這裏的東西隨便用。放心,如果你的男朋友來,我就去住小木屋,不會影響你的。”
說完,他轉身就離開了。
Arene到車裏發動了引擎,拿起儀表盤上的毛巾擦一擦車頭玻璃上的霧氣。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看到樓上窗口,果然,Chrissie也正看著他,就像過去一樣。昨天晚上在木屋見到她,給了他很多希望,但是她剛才說得很清楚,有了男朋友,把他的理智拉回來了。這些年他們的生活都不是空白的,各自走向了不同的方向,有了不同的人陪伴。或許,很快她也會結婚成家。
他禁不住想起自己結婚的時候,感覺人生一下子能看到頭,畫麵都是灰色的讓人壓抑得透不過氣來。其實,想開了,什麽都可以無所謂。工作不工作,政府都慷慨地支付著他們各種津貼,家裏的旅行社有著很多別人拿不到的權限,但凡來基地看極光玩冰釣和雪橇的團都得給他們付錢。不僅僅是他,以後他的孩子都可以繼續這麽生活下去,隻要Ta擁有50%以上的原住民血統。
It’s a fucking good life.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