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ka
寧靜淡泊，人生如茶
說完這段話，我心裏如釋重負。
有時候我們自己也未必真的了解自己的內心，太多的過往壓在心上，太多的情緒堆積在心裏，直到被逼迫到某個點上，才能把自己看清楚。
Carter不敢抱我，隻能輕輕地拍拍我的後背，說：“You are going to be okay.”
我的衣服早已被全部脫下了，醫院的病號袍子開口在背後，鬆鬆地係著帶子。我能非常清晰地感覺到Carter粗糲的掌心在我肩胛骨上摩挲，紮紮的小刺痛的觸感格外分明，好像身體深處有些什麽東西散了，漣漪一般蕩開。
我把胳膊放下來，靠在床頭上喘了口氣，話說多了立刻感覺到胳膊、肩膀和大腿傷處一波接一波牽扯的鈍痛。我突然看見我的手腕上貼著醫院的標識環，上麵的緊急聯係人是我弟弟，趕緊問他：“你們沒有通知我家裏人吧？”
“還沒有。”Carter問我：“需要我幫你打電話嗎？”
“不要。”我摸了摸胳膊上的繃帶，說：“我爸媽為了我已經夠擔驚受怕的了，現在我並沒有大礙，就暫時性地不告訴他們吧。”
Carter把我的手從繃帶上拿下來，搖頭道：“剛包好，不要去摸。”
這時候，醫生和護士敲門進入，看到我已經坐起來了，醫生逗我說：“喲，是不是準備好出院了？”
“這麽快嗎？”Carter問他：“你確定？”
“報告都出來了，everything checked out.”醫生看著手裏的紙片，問我：“你感覺如何？”
“比較累，傷口疼痛比剛醒的時候明顯。”我老實地說：“其他沒有什麽感覺。”
“我看過了箭頭，主體是bullet head，其中四支箭頭根部加了三個小blades。”醫生比劃著樣子，問我：“箭都是你自己拔的嗎？”
“肩膀的一個是我拔的，”我回答：“另一個不是。”
“I see. 可能你沒有經驗加角度限製，而且在那樣的情況下，拔出的時候造成了二次傷，很不幸，以後會有一個明顯的疤痕。”醫生說：“腿上的不一樣，腿上的箭頭沒有加裝刀片，射入和拔出的角度一致，看起來是非常幹淨利落的in and out，好好養起來，傷口愈合好應該可以恢複如初。”
醫生頓了頓，清清嗓子接著道：“另外，Charlie說你很明確說過rape這個詞，所以我們第一時間做了head to toe的Sexual assault forensic exam，結果會提供給警察。Terri，你還有沒有什麽想告訴我的？”說著，他看了一眼Carter，加了一句：“需不需要我們單獨談？”
“不需要，我沒有什麽要說的。”我搖頭，問：“你的意思是我很快可以回去了嗎？”
“我們這兒能做的就是這麽多了。Terri，從某個角度來看，你還是很幸運的。雖然幾處傷口都非常難看，尤其是鮮血淋漓的時候，但其實它們都隻是皮肉傷。”醫生說：“隻要你願意，輸液完畢後就可以回去休息。”
“當然，還是要有回訪的。”醫生說：“我們條件有限，今天隻是緊急處理縫合。以後，也許你會需要去城市的醫院裏見專科醫生。還有，現在有止疼藥物還有讓你感覺放鬆的藥物在起作用，等它們的藥性過了，你會更疼。止疼片可以按需服用，覺得難以忍受就吃。”
“沒事，”我說：“疼痛我可以扛過去。”
“Brave as a mountain lion. ” 醫生笑了起來，說：“沒有必要硬扛啊，該吃就吃。”
他的話音未落，Charlie和Gary一起打開門走了進來，他們倆的臉色都不太好的樣子。他們身後跟著兩個警察。
“So，”醫生看了他們幾個一眼，轉頭問我：“你覺得有精神跟警察聊聊了嗎？”
“可以了。”我點點頭，說：“沒問題。”
醫生帶著護士一起出去後，Charlie帶著警察過來，讓我再重複一次Steve大概的所在位置。
“怎麽了？沒有找到他嗎？”我看著他們幾個，又仔細地想了一會兒，說：“我的背包呢？裏麵有一張地圖，我可以圈一下。”
Angel把我包裏的地圖翻出來，Gary給了我一支筆。我圈完之後遞給他，說：“就是這裏，再往前0.5邁有一個廢棄的shelter，我記得很清楚。”
“OK，我跟組員聯係一下，馬上回來。”兩位警官拿了地圖，轉身走了出去。
Gary皺著眉頭問我：“Terri你再想一想，你噴Bear spray的時候，他是不是一直趴著沒有抬頭沒有看你們？”
“我記不得了。。。好像動過，有沒有抬頭看我們，我真的不記得了。”我琢磨了一會兒，說：“我和Keanu都退開了一些，不敢離得很近，而且噴的時候我也閉了眼睛扭開頭的。反正，我離開的時候他是一點兒都不動了。”
Gary“嗯”了一聲，拿手摩擦額頭，自言自語道：“。。。應該很有經驗，臉部全都護住了。那樣的話，其實他身上的傷就是Keanu造成的一些咬傷，重要部位都沒有受損。你們走了以後，他還有足夠的時間和能力離開案發地點。真是這樣地的話，他們得擴大搜索範圍。”
聽他這麽一說，大家都沉默了。
兩位警官很快就回來了，把所有的人都暫時請了出去，認認真真地給我做筆錄。等他們全部錄完後，我小聲地問他們：“如果我今天沒有能夠出來，是不是就變成了你們的另一個失蹤人口？”
“你想聽真話？”年齡稍長的警官合上本子，歎口氣道：“Moon dance以及周邊的荒野幾乎可以用遼闊無邊來形容，我們也不願意接受這個現實，一個活生生的人，好像很輕易地就不見了。但是，這就是荒野的一部分。獵手、背包客、釣魚客、攀岩者還有進山采菌菇的，甚至冬季玩雪上活動的人，遇到惡劣天氣，遇到野生動物，遇到湍急的河流，遇到的險峻的地勢。。。當然還有Steve這樣的‘捕獵者’。你在這裏生活得足夠久了，應該也很清楚我說的是什麽。”
我讚同地點點頭，頗為擔憂地問：“你們會找到他吧？”
“會找到的。”他們倆異口同聲道：“直升機和追蹤犬都已經出動了。”
然而，事情沒有我們期望得順利，到了夜幕降臨Steve也沒有被找到。直升機撤回來了，地麵搜索在繼續。
我在醫院熬得足夠久，警察來了兩三遍，我也重複來回敘述了好幾遍，實在是有些消耗過度。Charlie幫我辦好了出院手續，這個小醫院雖然不起眼，但是用他的話來說，這裏是打獵者的天堂，每年open season多少意外發生，所以醫生對於槍傷箭傷刀傷的經驗不比大城市差多少。醫生和護士給了我足夠的繃帶和藥物，關照了注意事項，就放我走了。
我迫不及待地想見到Keanu，看看他的情況，什麽都不能擋住我要把他抱在懷裏親個夠的決心。
牧場裏大夥兒都在，看到我回來了紛紛出來觀看迎接。本來麽，這片小地方就是這麽八卦和溫情共存的，就像桑切斯太太說的那樣everyone’s in everyone’s business。
Keanu聽到皮卡的聲音就躥出來了，我一眼看到他後腿上被剃走一大片毛，貼著膠布。Carter怕他控製不住撲我，剛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就想把他抱起來，但是Keanu猶如閃電一般地從他旁邊的縫隙躥上皮卡，再躥到了後排撲進我懷裏，沒頭沒臉地舔。
我拿左邊的胳膊摟緊他，眼淚止不住地就往下掉，我趕緊強行忍住。Keanu一陣親熱過去後，就好多了。我打開門，他主動下車又去跟Carter和Charlie他們打招呼。
我走到皮卡的車頭前，半倚靠在保險杠上，對大家說：“我知道你們都在關心我的情況，趁著我high on drugs，我來跟大家說一遍標準版的故事。這樣，你們今天晚上才能安心睡覺，是吧？”
大夥兒都笑了，我盡量表現得若無其事的樣子，言簡意賅地把經過大致說了一遍。大家七七八八地問了幾個問題，大多還是關心我的傷勢，剩下就是關心Steve的抓捕。等他們都散了以後，桑切斯太太走過來，輕輕地扶住我的胳膊，說：“Terri，跟我來。”
我以為她要給我煮吃的，便說：“我打過麻藥，胃裏很不舒服，暫時不想吃東西。”
“不吃東西。”桑切斯太太扶著我慢慢地走到廚房後麵的一個矮水池旁，然後搬來一張簡易躺椅讓我躺上去，說：“我來給你洗洗頭發，這樣你會舒服很多。”
我沒有料到她會說這個，眼圈一下子就紅了。我在野地裏跟Steve搏鬥掙紮，頭發全散著，又髒又亂肯定還很臭。。。這會兒被溫暖柔和的水流衝洗著，我剛才在外麵硬撐出來的堅強一下子就被衝垮了，揪著她的衣角使勁地哭。
“今天肯定嚇壞了吧？”桑切斯太太慢條斯理地說：“以後可再不能這麽幹了。”
我沒功夫理睬她，閉著眼睛嚎啕，我得先把堵在胸口的這一陣情緒哭透了，才停得下來。
桑切斯太太給我擦幹頭發，扶著我出去慢慢往小屋走。Carter給Keanu上了繩子，牽著他走在我的身邊，反複告誡他不要碰到我。
“你要洗澡嗎？”桑切斯太太問我。
“洗。”我堅定地說：“趁著我還沒有疼得難以忍受，洗一下，今天我必須要洗一下。”
“我來幫你吧？”她說：“不能碰水，隻能海綿擦洗。”
我趕緊說：“不用不用，我自己來。”
“你怕我看啊？”桑切斯太太逗我道：“你有啥值得我看的？”
我還是堅決不要，她也就不再強迫，隻是在我進去洗手間的時候等在門口以防萬一。我咬著牙擦洗幹淨後，換上一件Jason的舊T恤和一條寬鬆的短褲。就這麽簡單的一套，穿上的過程幾乎讓我再次滿頭大汗。
“你好好休息吧，”桑切斯太太把我安頓在床上，說：“廚房裏我留了一部分的飯菜，待會兒你要是餓了，讓Carter去拿給你。”
“讓Carter去拿？”我疑惑地看著她：“半夜裏我老遠去找他，還不如自己去廚房了。”
桑切斯太太笑眯眯地說：“他說今天晚上他在這裏看著你的，他去拿東西了馬上就來。”
果然，她剛說完，Carter就牽著Keanu進來了。
Keanu嘴裏叼著一根巨大的羊腿，半拖半拽地進來，直接就去他自己的墊子上享用起來。
Carter摟著一床被子，等他把被子放到沙發上，我才看見他身上還背著兩把hunting rifles。
“你這是。。。”我看著他好一會兒，才問：“難道，是怕他晚上找到這裏來？應該不至於吧？”
“也許是不至於吧，但，誰知道他觀察了你多久？誰知道他現在在哪兒？”Carter熟練地把玩著Rifle，口袋裏掏出一把子彈朝裏塞，淡淡地說：“I’m not taking any chances.”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