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洛恩的留言,我想起了過去那段他帶我的時光,應該說是提攜更恰當。理論知識可以補,語言劣勢也可以補,但是眼界和氣度是臨時補不起來的,需要時間需要曆練也需要有人在高處拉一把。不僅僅是洛恩,還有我的導師我的老板,和這次誌願者旅行中認識的所有的人,歐文。他們都對我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都伸手提攜了我。
辦理離婚手續的那段日子,我常常會想到命運這個問題,事情怎麽就發生了,我怎麽就遇上了,何橋陽怎麽就能幹這種事。可這會兒看著機艙外的雲層,我忍不住想,我自己和我身邊的每一個人共同或者獨自做出的那些決定,聚合起來製造了某個單獨的事件,一樁樁事件再聚沙成塔堆積出來的,其實就是我的命運。看似偶然的其實並不偶然,所有人都有份參與在其中,包括我自己。
看到洛恩的話我更有深一層領悟,我決定要開始學習著把注意力轉向自己,而不是別人。
或許最終,隻有自己才是答案。
長途飛行是一個煎熬的過程,我跟歐文聊一會兒天再睡一會兒,這樣循環往複幾次,飛機才降落。之後是轉機,再飛兩個多小時才能到家。
我趁著轉機的時間,給何橋陽發了一個信息。雖然我不需要他接機,但是我想跟他商量我要過去看一下孩子們。本來沒想這麽急,但是越是離家近吧,還就越想他們,真的是等不及要接他們回家。可是一直等到我登機,何橋陽也沒有回複我。臨起飛之前我打了個電話,他也沒有接。
飛機落地,取了行李,還是沒有等到他的訊息,我猶豫了一會兒給Betty打了一個,她也沒有接。這多少讓我有些不安,決定直接搭車去何橋陽那兒看看。
歐文叫了出租車,我們倆要去的目的地並不遠,就索性拚車了。他說先把我放下,他再走。
車子還沒有到六街,歐文和司機同時驚呼了一聲:“God,這兒發生什麽了?”
我伸頭出去看,眼前的場景我隻在電影裏見過。街道兩旁停滿了警車和便衣警車,全部閃著紅藍白的警燈。再朝前一點兒,街道封了一半,我能看到Reiko家的紫竹林,從那兒開始就被黃色的警戒線圍起來了。警戒線外站滿了看熱鬧的人。一個警察負責指揮交通,讓往來的車輛輪流使用一條車道慢慢地過去。
司機撓撓頭,說:“肯定是槍擊案,出人命了。”
我的心髒一下子縮小到了極點,感覺胸腔空蕩蕩的,每一下的跳動都碰不到實處。歐文看到我的表情,臉色也變了,小聲地問我:“這是。。。你家?”
“我、我,”我眼睛盯著前麵看,腳下有些虛軟,答:“我不知道。”
歐文讓司機隨便找了一家的車道停了車,說:“我先下去看一下。”
“我去。”我反應過來了,拉開門跳了出去,撒開腿就跑。
歐文緊緊地跟著我一路跑到警戒線的位置,我能看到從Reiko家到我家,都在封鎖範圍之內。三三兩兩的警察守著線,確保無關人員不能闖入。
這會兒看見我伸腿想跨進去,一位女警幾步踏過來張開雙臂攔住我,沉著嗓音道:“女士,請你退後一步,這裏不能進入。”
我的嘴唇都發抖了,試了兩下都沒有能說出話來。歐文走過來對她說:“這裏是她家,請問發生了什麽?”
女警察指著Reiko的房子問我:“這裏是你家嗎?”
我搖搖頭,伸手朝何橋陽的房子指過去,說:“那個。”
“你是房主?”她繼續問我。
“不是。”我想了一下,說:“我的前夫和我孩子們在裏麵。”
頓了一頓,我說:“請讓我進去。”
“麻煩你等一等,我聯絡一下裏麵,”她拿起肩上的對講機,又問我:“你叫什麽名字?”
我告訴了她,她點點頭,走開兩步低聲跟裏麵的人說話。過了一會兒,她轉回來幫我抬起警戒線,示意我可以進入,但是攔住了歐文。我對他說:“你先走吧。”
“沒關係,”歐文催我不要管他:“我等著。”
女警陪著我朝屋子的方向慢慢走,其實我是想快一點的,但是這腿完全邁不動似的。她忽然伸手扶著我的肩頭安慰道:“Vicky你別怕,你的家人都沒事。”
我立刻停了下來,下意識地抓著她的胳膊,重複:“他們都沒事?”
“呃,孩子們都沒事,”女警考慮著怎麽解釋,用比較官方的口吻說:“這棟屋裏的人都沒事。”
她這句話對我來說就是天籟之音,我捂著胸口仰頭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
這時候,房門打開走出來一個人高馬大的警官,看著我走上台階,很溫和地說:“你來得太好了,何先生一直在等你,實話跟你說,他現在非常非常驚恐。”
我的情緒穩定了很多,快速抹掉眼淚,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你們鄰居,XXXXX。”警官說了一個古怪的名字,我愣了一陣才想起來是Reiko老公官方的日本全名,他接著說:“今天下午屍體在家中被發現,目前,我們的驗屍官還在確定死因。”
“你的意思是。。。Paul死了?”我驚呆了。
他還沒有來得及回答我,何橋陽就從客廳裏狂奔而來,一把抱住我死死地箍住,嗚嗚嗚地哭了起來。我趕緊也抱住他的腰,安慰了好一陣子,勸他慢慢走回去沙發上坐下。
我轉頭看到Reiko斜靠在另一個沙發裏,臉朝著天花板,腦袋呈現一個古怪的角度,睜著通紅的雙眼半張著嘴,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我小心翼翼地挪過去她身邊,彎下腰摸了摸她的手,冰涼冰涼的。我用雙手握住她的手,輕輕地喊:“Reiko,是我。”
她身邊的一個年輕的女警對我搖搖頭,說:“給她一點兒時間。”
何橋陽的旁邊也有一個警察,事實上我現在才看到我們的客廳裏擠了好多警察,隻是我沒有弄明白究竟跟何橋陽有什麽關係,難不成是他不小心殺了Paul?我能感覺出來,因為我的到來打斷了他們的一些工作,氣氛中有等待著要繼續的焦灼。
“你們先說幾句吧,”何橋陽身邊的警察友好的態度讓我放心不少,他說:“我去喝口水。”
我坐到何橋陽的旁邊,他迫不及待地抓了我的手腕,告訴我道:“今天下午我在門口剪草,Reiko開車從外麵回來,還跟我打了一個招呼。大概十五分鍾左右吧,我剛準備收剪草機,她從屋子裏衝出來,在街上歇斯底裏地狂叫,喊得全是日語我聽不懂,但是她的樣子把我給嚇壞了。”
“我衝過去抓住她,還沒有來得及問情況,她就昏倒了。我把她抱起來,想著先送進屋裏讓她躺下,然後叫救護車來。”何橋陽的嘴唇幾乎是青紫色的,微微顫動,好一陣子後才繼續:“我知道Paul在家,進門就喊他,他沒有出來。我放下Reiko,去主臥敲門的時候看到。。。看到。。。全是血,老天,維嘉,全是血。。。我要瘋了。”
何橋陽用手捂住臉,渾身顫抖,我能聽見他一直在說“全是血”,說得我一身雞皮疙瘩都跟著起來,心也在微微地顫。何橋陽瘋狂逃跑的時候,還沒有忘記Reiko,一把給她抱回了他這裏,然後打電話報的警。
他從來不是一個膽子很大的人,也怕見血,我能想象他受到的驚嚇有多麽嚴重。我環視了一下四周,問他:“兒子們呢?”
“下午他們有兩場大球賽,”何橋陽說:“我請Betty去接了,不要帶回來,看電影滑冰,幹什麽都行。”
我點點頭,隻要孩子們沒事我的心就穩下來了,思維也開始正常起來。我第一時間去看Reiko,她的衣服看著挺幹淨的,沒有血,我頓時又覺得安慰很多。
這時候,警察拿著水杯過來給我和何橋陽,身後還跟著兩位男士,輕聲地說:“何先生,我知道你已經說過情況了。但是,人在特別極端恐懼和緊張的狀態下,很可能會遺漏一些東西。我們的探員能不能再請你重述一遍事情的經過?”
何橋陽點點頭。
兩位探員直接就盤腿坐到了地上,用很放鬆的姿態看著他,說:“慢慢的,完全不急,任何你想得起來的事情,再小也沒關係,任何線索都可能幫助到我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