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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處醉春風(14)—— 第一顆火星

(2018-07-29 22:00:33) 下一個

 

“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完美的手,手指很長很直很勻稱,皮膚白淨得像玉石雕刻出來的那樣,隻有指甲蓋下才透出一點健康的血色。手裏捏著牌,手指和手掌折出一個角度,掌骨隨著他整理紙牌的動作在皮膚下隱約顯現。”我握著酒杯,回想著當時的情景,說:“我對手很挑剔,不喜歡指關節粗大的手指,不喜歡關節處皮膚很皺褶的手,不喜歡肉太厚實的手,不喜歡皮包骨那種骨感的手,不喜歡青筋畢露盤踞的手。。。”

“我明白了,”Wes淡淡地笑:“你對手要求很高。”

“非常高。”我糾正他,接著說:“即便外觀符合我的要求,要讓我著迷還遠遠不夠。雙手是有著自己思想的動物,爸爸說,你幾乎可以從一雙手上讀出一個人的很多秘密來。有些手像黃鱔滑溜溜的不懷好意,有些手死命捏著鈔票無比貪婪,有些手鬆弛無力滿不在乎。這雙新手握著牌不鬆不緊仿佛對一切胸有成竹,像是一名瀟灑的騎手握著韁繩,手指的動作牽動手背上的筋骨,展現出來的是柔軟裏包裹著堅硬的質感。每拿到一張牌,手指們會輕快地在紙牌背後彈動幾下,每一塊用到的小肌肉便發出它們的歡呼雀躍,好像是班上的同學們嘰嘰喳喳說話。因為角度問題,我看不到擁有這雙手的臉,而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張臉。”

“那是一個非常年輕的男人,或者說,是個男生。窄窄的臉,有些雋秀氣和書卷氣。他的神情極度專注,幾乎是沉湎自我的專注。一雙眼睛像是被定格住一般注視著手裏的牌麵,沒有左顧右盼,在眼瞼下那烏黑的瞳仁直勾勾地凝視。牌局開始,一張張紙牌落在鋪著厚實的綠呢布桌麵上,他的臉上戴著遠遠超出他年齡的沉穩麵具,但是手卻泄露了他心情的跌宕起伏。我從來沒有如此關注過哪一個賭局,投入了我全身心的情緒。他的臉和他的手,在我的眼睛裏變換著各種色彩和感覺,我被催眠得神魂顛倒無法自拔。棋牌室裏永遠是煙霧繚繞的,晦暗不明的燈光,賭徒們的笑聲或者咒罵。我站在他對麵的兩個男人中間,扶著他們的椅背專注地看他。他的臉就在煙火中間和我麵對麵,卻根本看不到我的存在。”

Wes動了動身體,換一個坐姿。

我看出他有點不自在,但是故事的頭已經開了,我不想就此中斷。

“I love him.”我直白地說:“完全盲目的,毫無欲願的,不假思索的,是一個頭腦簡單的女生對一個男生的沉迷,是單調無趣混亂生活中的一次飄飄欲仙。愛的是誰,愛的是什麽,之後有什麽樣的可能性,都不知道也不重要。也許,這樣的愛隻有年紀很小或者很大的時候才能擁有,過了一個時間段就再也體會不到了。文藝一點兒說,這是少女眼睛裏落入的第一顆火星,比什麽危險都更危險,比什麽誘惑都更誘惑,因為完全無法控製它的事態,也許就此毀掉一個人也不好說。”

“因為愛情,我第一次對自己的醜那麽憎恨。不男不女的頭發,不男不女的衣服,毫無修飾的臉。我從來沒有被班上哪一個男生多看過一眼,他們覺得我是中性人。既不是女生,也不是哥們。多年後聚會他們還說,我就是一個‘同學’,能借塊橡皮和草稿紙的同學。我穿著麻袋一樣的衣服站在他麵前,仿佛是個隱形人。他收拾書包離開,從我麵前走過,都沒有斜視我哪怕一次。但是,這完全不影響我天天等他來。我知道他一定是學生,所以暑假的時候才能過來。我還知道他會算牌也會做點手腳,小心翼翼地贏多輸少積累資金。”

“可惜,我爸爸不是吃素的,這一切都瞞不過他的火眼金睛。爸爸找人按住了他,在錢包裏找到了他的學生證,告訴他,這裏不提供暑期的工作給他發工資。如果他再來耍手腕,就捅到他的學校和他家裏去。於是,他不再來了,但是我因此知道了他上的大學。從那以後,我的誌願就隻有那一個學校了。幸好,那個學校有法律係,我是打定主意念法律的。孩子的想法總是那麽天真,總覺得隻要我成為了律師,就能給我爸爸做堅強後盾,像電視裏演的那樣,神勇地為他辯護。”

Wes聽得入神,問我:“你進大學後找他了嗎?”

“雖然不在同一個學院,但是我還是見到他了,隻不過我不知道怎麽去跟他說話。”我對Wes笑,笑得很不好意思,說:“我最經常見到他的地方是公用電話亭和小賣部,他總是有很多電話要打。我控製不住自己,會跟在他身後偷偷聽他說話,不斷地演練自己忘記帶錢跟他借一點硬幣。你說過,我是born seducer,可我曾經跟著一個男生幾十次,都不敢上去說一句字。”

Wes歪著頭看我,不敢相信似的問:“Not one word?”

“Not one word.”我仔細想了想,說:“隻有一次在學校的小賣部,我準備買一瓶飲料的時候,他站在我旁邊對老板娘說:別欺負新同學,明明兩塊半的水你要收她四塊?可惜,那句話也不是對我說的。”

 

維揚帶著我一路開回他的公寓,這是我第一次來,有點意外他住在老城區裏。

房子倒是翻新過的,底樓裝了安全大鐵門,小區入口處有警衛把守。他的車子一路深入,原來最後麵有一排三層的新樓,算得上是迷你型的連體別墅。

我進屋就踢開了高跟鞋,絲襪踩在木地板上,有些打滑。維揚換上拖鞋後看了看我,關上鞋櫃的門,說:“你可以把襪子脫了,光腳。”

我聳聳肩,脫下我的西裝外套直接仍在地上,看著他問:“你要給我看什麽?”

“著什麽急?”維揚也開始卸甲,慢條斯理地脫西裝解領帶,說:“你坐啊,別客氣。”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在一張單人沙發上橫坐,雙腿擱在扶手上晃蕩:“我和Wes已經複合,這一回我也想清楚了未來的走向,所以我不能再跟你上床。有什麽事,你就直說。該看什麽看什麽,該問什麽趕緊問。”

“OK,聽你的。”維揚走進一個房間裏去拿東西,我對他的合作態度頗為意外,竟然沒有耍出他最擅長的無賴手段。

不一會兒,他拿著一本書走出來遞給我,我莫名其妙地接到手裏看了看,很普通的一本育兒書。最近在網上比較熱門,在澤深學校老師推薦的家長書單上,學生家長們幾乎都買過讀過。

維揚朝我揚了揚下巴,問:“你知道我姐姐最近帶著草莓去你家玩過吧?”

“當然知道,”我點頭道:“可惜那天我趕飛機去慕尼黑,說了沒一會兒就走了。孩子們玩了好一會兒,晚飯也是在我家裏吃的。”

“對,沒錯。”維揚也點頭,說:“因為等孩子們玩等得無聊,你們家阿姨做飯的時候,我姐姐就在旁邊的書本雜誌堆裏選了這本讀了讀。沒想到,裏麵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東西。”

我下意識地翻開書本,它自然打開在夾著一張紙片的那頁。

我望了一眼,心髒立刻漏跳了一拍。

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看完沒有及時收到它應該去的地方,之後就徹底把這件事給拋到腦後了。但是,誰能想到維琬正好就來玩,我正好就要出差不能陪,而且,那麽一堆散落的書她正好就隨手拿起這一本?

我抽出這張已經泛黃的舊紙片,托在手心裏,感受它的重量。

這是當年我在大學裏期末考試時候,監考官的證件。那幾年學校抓作弊抓得很嚴格,每一個重要的大考試都安排一位教授和四個學生來監考,如果是階梯大教室監考官人數更多。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證件,很嚴謹地貼著報名照,基本信息,還有本人簽名。

不知道什麽時候,維揚到了我的身後,跟我擠在一起胸口貼著我的背。一條胳膊環住我的腰,似乎想要箍住我防止我起身,另一手也伸過來,手指指著證件,嘴唇貼著我的頭發一路隨性地親到耳邊,說:“可惜,報名照丟了。不過,這個簽名還是很清楚的嘛。看,維。。揚。”

“這維揚是誰呢?”他戲謔的聲音帶著沙啞的性感,轉頭近距離地看我的表情,說:“我覺得應該是我,你說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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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4)
評論
羊脂玉淨瓶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常如' 的評論 : 我努力努力努力ing
羊脂玉淨瓶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三月家人' 的評論 : 好久不見!
常如 回複 悄悄話 現在特盼上下班時間,因為想著很快又有更新啦……:-)
三月家人 回複 悄悄話 沙發!原來維揚是她的初戀。 期待下一集。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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