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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們就開始說話了?”Zach問我。
“沒有,”我搖搖頭:“他把我嚇跑了。”
我看著Zach的臉龐,他坐得離我很近,帶著若隱若現一點點康乃馨精油的氣味。當然,這完全可能是我的神經質在作怪。
Hall曾經回答過我,關於他為什麽會突然開口跟我說話的原因。
他說:“跟生命裏的其他事情一樣,比如毒癮,比如性欲,突如其來,又合乎情理。”
Zach並不意外,微微點頭道:“Homeless的Hall我很熟悉,他的樣子讓你恐懼了。”
“是的,”我輕撫百褶裙上的褶子,一條又一條,慢吞吞地說:“從第一次看見他直到此刻,他都讓我感到恐懼。”
“Even now?”Zach試圖安慰我:“他不會再打擾你了。”
“Now。。。是另一個方向的恐懼。”我歪頭看了一圈房間,原來這裏沒有窗。
Zach微微歎息,無奈地問:“我發現跟你說話不怎麽容易,什麽叫做另一個方向的恐懼?”
“我剛見到他的時候,最怕的就是他突然跳起來抓住我。我看到他的手很大,骨頭關節突出,顯得很有力。”我舔舔嘴唇,道:“現在,我更害怕的是從他那雙讓我覺得安全的手中滑脫。”
很明顯,Zach在琢磨我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嘴巴抿緊若有所思狀。
我沒有再拖延時間,開口說了兩個字:“Dribble ankle。”
“Dribble…ankle?”Zach重複一遍。
“對,這是Hall對我說的第二句話。”我告訴他:“他說,我需要注意跑步最基本的姿勢,我需要學習dribble ankle,circle feet around ankle height。”
我跑第二圈的時候,太陽升起了,Hall把他的陣地轉移到了洗手間側麵的庇蔭處。等清潔工人打開公眾洗手間之後,他在廁所裏洗了臉和手。走出來正巧又遇上我,便毫不猶豫地對我喊了那句話。
我摘下耳機,回了他一句:“You said I need to lift my knees.”
“噢,原來你聽見了?”Hall留著雜亂的長發和雜亂的胡子,對我皮笑肉不笑地說:“我還以為你聽不懂英語。”
“大部分聽不懂,”我說:“比如你剛才說的那個詞,我就不懂。”
“你過來,”Hall朝中央草地上走了幾步,回頭看我:“過來呀!”
我跟著邁了幾步,盡管周圍有不少人,但我還是謹慎地保持著安全的距離,看著他。
Hall脫了鞋子踩到草坪上,應該還有晨露,他被涼了一下,上下跳了跳。隨後,他轉身看著我,用慢動作左右跑了幾步,說:“想象你的腳踝是顆籃球,你用運球的方式上下,land flat footed。This is called: dribble ankle。”
我跟Hall的關係就是這樣開始的。
初升陽光下的煮婦和流浪漢。
陽光能溫暖身體,同樣,慢跑也能溫暖身體。
Hall對我說:“能夠每天早晨帶著微笑醒來,是一種令人羨慕的能力。”
“你不就是嗎?”我撇嘴:“沒有顧慮,沒有煩惱,每天帶著微笑在大自然的懷抱裏醒來。”
“那是因為我每個夜晚都帶著恐懼等待著被捕。”Hall聳肩:“你的生活是踩在正確的節拍上的,我的生活,有點動蕩不安。”
動蕩不安,我覺得是婉轉的說法。
Zach打斷我,問:“你知道Hall以前當過兵吧?”
我點點頭:“知道。他很有長跑的天賦,退役之後,他在家鄉贏過幾個馬拉鬆比賽,做過當地的幾個運動小品牌的代言。他說過,他喜歡勤學苦練,因為勤學苦練是最簡單的事。”
“那你肯定也知道,他受過傷,用過藥,然後從藥物依賴轉到毒品依賴,最後傾家蕩產。”Zach麵無表情地說:“而且,他已經死了。所以,你不必把他說得這麽有情懷。”
“對不起,我幾乎忘記了,”我低下頭:“他已經死了。”
Hall經常做的事,就是真誠的反省,單純而坦誠。
他把他的毒癮解釋成性格的缺陷,他擁有強烈的感情,但是沒有表達的技巧。所以,他有強烈的戒毒意願,但是沒有戒掉的辦法。
個人氣質,也是個人命運的一部分,最終的最終,我們還是自然法則妥協的產物。
我偷偷看了很多關於戒毒的書籍,然後利用他給我提供免費訓練的機會一段段死記硬背給他聽。
“噢,米蘇,”Hall一邊給我演示我永遠不可能擁有的那種優雅而舒展的back kick floating leg,一邊說:“你真的需要把時間花在where you can get the biggest gain。”
“為什麽你不能相信我?”我問他:“trust me the way I trust you。你知不知道,像我這麽神經質的人能相信你,屬於上天的奇跡?”
“我不是不相信你,”Hall笑眯眯地說:“我隻是不相信人類能變得完美,更不相信人類的靈魂能被‘建設’起來。”
最終,Hall的強大與軟弱,我的焦慮與神經質,被一圈又一圈的長跑後的疲憊夾裹著過渡到了平靜與妥協。
“看,你的想法並不重要,我的想法也不重要,”Hall的手擱在我的肩頭,隨著我速度的進步,他喘得越來越厲害,指尖傳來細微的震顫:“不要煩惱,未來會決定未來將要決定的事情。”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