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ka

寧靜淡泊,人生如茶
個人資料
羊脂玉淨瓶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歸檔
正文

【短篇小說】春去春來(下)

(2017-08-25 08:53:19) 下一個

 

艾頓很快發動了車子,油門一踩就衝出去了。

我在後排從大聲抗議到循循善誘到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告訴他戴嘉硯知道我短短沒幾天惹出這麽多事情來,說不定真的會把春來討回去。大家都是愛狗人士,就算沒有同情心也總得有一點同理心。艾頓假裝沒有聽見我說話,隻在停紅燈的時候伸手從縫隙裏過來撓撓戴春來。

戴春來表示享受。

在這樣的環境和壓力下,我隻能把戴春來給出賣了。於是我說:“你不是沒有合適的狗去參加國際護衛犬訓練營麽?我可以把Sprinkle借給你。我們以後就是對街的鄰居了,是吧?你可以隨時過來把春來帶去訓練,另外,我也可以做司機保姆什麽的。但是,如果春來被我前夫要走了,大家都沒得玩!”

艾頓依然沒有什麽表情,專注地看著前麵的路。沒多久,他忽然拐進路邊一個停車場,在一排小店麵前停下,他同時按下後排雙側的半個車窗給春來透氣,然後對我說:“請跟我來。”

我跟著他下車,他直接走進車頭正對著的一間叫做Angelo’s披薩店。

“嗨!艾頓!”我們剛進去,就聽到一男一女兩個聲音熱情地招呼他:“How are you?”

艾頓很熟稔地跟他們聊了幾句,順手拿起菜單,指著上麵的“廚師精選強推披薩”問:“你看看,上麵有沒有哪一個你不吃或者過敏的?”

我捏著菜單沒有立刻看,而是直直地望著艾頓,問:“Are we good now?”

艾頓的嘴角流露出一點點惡作劇得逞的笑意,說:“快點吧,Sprinkle還等在外麵呢!”

嗯,他不好意思直接回答沒有關係,我又不笨,心照不宣。

我扁著嘴看了一會兒,說:“我不喜歡黑橄欖。”

“沒問題,親愛的,”女主人熱情洋溢地說:“我把它們撥到艾頓那半邊。”

“歐耶,”我很高興地問:“那我這半邊可以撒一點菠蘿嗎?”

我的話音剛落,大廚Angelo,他老婆還有艾頓同時衝我拖著長音大喊一聲:“NO~~~!”嚇得我差點跳起來。

“Oh Oh Oh,my love,我的甜心,”女主人一邊握住我的手腕一邊搖頭道:“咱們不要跟這裏的野蠻人學,菠蘿,根本不屬於披薩。就像我們去吃法國大餐不會要求廚師給上一瓶老幹媽,對不對?今天,你一定要嚐一下西西裏本土口味的披薩。來,先試試我們的蒜香麵包。”

說著,她拉著我到大窗口前坐下,感覺有點像日本餐廳裏麵對廚師台的位置。Angelo笑眯眯地給我擺上一小碟麵包,艾頓把橄欖油拿過來放在我麵前,順口對著大廚說:“她有一條德牧,包上2磅漢堡肉餅吧!”

在我好奇地要開口之前,艾頓已經回答我道:“他們家有四條大狗,每餐都是Angelo自己做的。慢慢的,有熟客開始在這裏買肉餅回去給狗狗吃,我也經常來買。放心,很健康的食品,而且我想Sprinkle會喜歡的。”

這點我絕對相信,尤其是在品嚐了他們的蒜香麵包條之後,我心理防線全麵崩潰。可惜,給的量太少,幾口就被我吃光了。

Angelo用擀麵棍把餅皮壓薄,手腳麻利地刷上醬,撒上芝士,再鋪上各種材料。很奇怪的是,他接下來把餅給卷起來,送入直火烤箱。

艾頓正跟他聊得起勁,我沒好意思打斷他們問,便扭頭去看看餐廳,老板娘正在繞圈跟每一桌客人熱切地聊天,讓我想起爸爸局裏的食堂。觀望了一會兒我發現,他們的店雖然小,但是熟客非常多,也就是回頭率很高,高到老板娘都能喊出大部分客人的名字。還有兩三桌同胞麵孔,吃得興高采烈,看起來這家店的東西口感非常有保障。

沒多久,我們的東西都做好了,老板娘很貼心地送了我一盒蒜香麵包,又灌上兩大杯冰茶,連著戴春來都有一份外賣。

戴春來在警車裏焦躁地等待,小腦袋伸在外麵看。艾頓先去撓了他兩下,給他聞聞屬於他的外賣盒,說:“一會兒就有得吃。”

說著,他看到我悶頭幹脆爽快地爬上車,好笑地問:“你不問我去哪裏麽?”

“噢,艾頓,”我用力拉上門,在關閉之前說:“Just surprise me!”

還別說,艾頓真的給了我一個驚喜。

他開車七歪八扭地拐到一個小山坡上,那裏有一片石子鋪出來的停車場。停車後,他翻出一條大毯子,然後帶著我和春來走到旁邊的草坪,示意我幫他展開毯子方便我們放吃的喝的。

隨後,他率先大咧咧地坐下,說:“來吧,別客氣,坐!”

我坐下後才發現,這片斜坡居高臨下正對著一個小山穀,眼前是一片開闊的空地,遠處有層巒起伏的青山,更有一輪紅日帶著橙紅色的光照耀著我們。

“這是一個看落日的好地方,”艾頓微笑著問:“你說是不是?”

我沒有回答。

三三兩兩的,有不少附近的居民們晃晃悠悠地來了,紛紛在草坪上席地而坐,還有兩個年輕人索性躺在他們車子的引擎蓋上,攤手攤腳很愜意的姿態。

“吃吧,這半邊是你的,沒有黑橄欖。”艾頓打開盒子,裏麵披薩猶如千層酥一般,外殼有點焦,一陣陣地散發出撲鼻的香味,他接著說:“這叫斯卡西亞披薩,來自西西裏,是他們的特色,也是我的最愛。”

“謝謝你啦,”我不計前嫌地說:“晚餐,還有落日,都太棒了。”

“Sprinkle,過來,坐我這裏。”艾頓拿了戴春來的外賣,把他招過去,然後把肉餅一點點掰開給他吃。

幸福一波波降臨,戴春來快眩暈了,今天又是玩又是吃,如果再有一台春晚就是過年了。

艾頓一邊喂春來一邊對我說:“來,給我講講你在中國坐牢的故事,我一直想著這件事。”

“為什麽想知道這個?”我口齒不清地問。

“會遊泳的女科學家為了搶一個男人鋃鐺入獄,”艾頓說:“誰都會想知道這種故事的吧?”

“我要是偏不說呢?”我歪著頭看他:“你準備拿我怎麽辦?”

“Do you want to spend the night in jail?”艾頓衝我擠擠眼。

“故事是這樣的,”我立刻開始敘述:“還要追溯到我高中的時候。。。”

 

自從我和戴嘉硯的父母被叫到學校之後,同學們正式就把我們歸為一對戀人。

遊泳訓練的時候,隊友們會把我旁邊的位置空出來,戴嘉硯真就大大方方地把他的運動包緊挨著我的擺放;在池邊擦肩而過的時候,他會故意猛烈地搖頭,把頭發上的水珠甩到我的臉上,偷偷衝著我擠眼睛;他溜去遊戲廳打電動的時候,我會替他在父母麵前用給我補課遮蓋過去。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高二,戴嘉硯的班裏轉來一個叫宣洋的女生。

應該說,她是個傳奇人物。

她身材姣好,皮膚白皙,眉目如畫;她的成績總是保持在年級前30,沒有特別弱項,每一科都很平均穩定;她參加的體育運動很多,最擅長的是擊劍,看起來不但很酷還很神秘;她和外麵的一些社會青年混得不錯,曾經有人為了她在學校門口打架。當然,這些都不算什麽,宣洋進了學校不到半個學期,就大大方方地宣揚了一件事——她喜歡戴嘉硯。

在同學們眼裏,我齊惟才是戴嘉硯的“正牌女友”,而且是雙方父母親都承認了的關係。如今一下子有了宣洋橫插一杠子,立刻有掀起腥風血雨的味道。

我那個時候有個習慣,就是課間休息會去操場把自己倒掛在單杠上,讓血一陣陣地往頭上湧。其實,適應後倒掛著挺舒服的,顛倒著看身邊的一切,有種很奇異的享受感,非常能幫助我緩解緊張的情緒。

起初隻是我獨自倒掛,後來經常會有好事的同學過來陪我,順便傳遞一些小消息。

“聽說,宣洋的表哥是黑社會。”

“聽說,宣洋的舅舅開了一個遊戲廳。”

“聽說,宣洋的媽媽那邊有親戚在省委呢。”

“聽說,宣洋是今年文藝晚會的主持人。”

“聽說,昨天遊泳訓練後,宣洋在外麵等戴嘉硯,給他送了冰激淩,是不是真的?”

“。。。。。。”

說真的,我不是一個很理想的女主角。

首先,我是一個成績優異的好學生;

其次,我是一個非常膽小的好學生;

最後,我是一個非常理智而膽小的成績優異的好學生。

我自認各方麵都比不過宣洋,更別說她擅長擊劍我肯定打不過她,再說我跟戴嘉硯又沒有山盟海誓私定終生,所以我沒有打算過要有任何行動。

某一天,我倒掛在單杠上的時候,有個人走到我身邊喊了我一聲:“齊惟。”

我翻身下來一看,是戴嘉硯,神情委頓嘴角還有一點兒淤青。我問他:“你怎麽了?”

“我,有點事想跟你說。”戴嘉硯吞吞吐吐地說:“是關於你的。”

“你說,什麽事?”

“那個,宣洋,你知道吧?”

“知道,學校裏是個人估計都知道她。”

“她,嗯,對我有好。。。感,”戴嘉硯的臉上並沒有得意的表情,反倒是不太情願說出她喜歡他這件事的樣子,避重就輕地說:“我跟她說好幾回了,但是她脾氣很倔強,反正就是那什麽。。。然後,她問起你的事情,我就說了。”

我問他:“你說什麽了?說我們倆真在談戀愛了?”

戴嘉硯看了我一眼,這一眼看得我有種千回百轉悸動心跳的感覺,臉一下子就紅了。這幾年來,我們倆之間早已有太多的心照不宣,我抵賴得很不地道很慫包。

“那,”我問:“她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戴嘉硯皺皺眉頭,說:“我怕她會找你問。”

這時候上課鈴打響了,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忽然就冒了個念頭說:“明天就周六了,你來我家吧?我爸媽去參加一個親戚的婚禮,我們可以慢慢商量。”

戴嘉硯的眼睛一亮,立刻點頭道:“好。”

家裏沒有大人在,戴嘉硯顯得很輕鬆自在,在我屋子裏轉來轉去還打開我的玻璃櫃子看裏麵我收集的子彈殼,問:“你哪兒弄來的子彈?”

“不是子彈,”我糾正他:“我爸爸高中裏的要好兄弟,後來去了緝毒組。子彈每一粒都是要歸檔的,但是用剩下的彈殼就沒有那麽嚴格了。叔叔知道我喜歡,就機會會給我弄一個玩。”

“你怎麽喜歡玩這個?”戴嘉硯撇嘴。

“言歸正傳吧,”我拉了把凳子在他麵前坐下,問:“說說,宣洋究竟怎麽回事?”

戴嘉硯歎口氣,一筆筆給我交代了經過。宣洋的舅舅確實開了遊戲廳,就在華貿商城頂樓,他一直就在那家玩,於是因為打機而認識了宣洋。她是個很能打的女生,好勝心也格外強,某一次放出話來跟戴嘉硯單挑,要他能贏以後遊戲費用全免任他玩。結果被他殺個片甲不留,還被他很不客氣地嘲諷了一頓。沒想到,就是這樣,宣洋一下子就喜歡上他了,高一結束後通過家裏人的關係直接轉到了我們學校,跟他同一個班級。

“那,你到底是怎麽跟她說的?”我剛問完,腦海裏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也許戴嘉硯也喜歡宣洋,隻不過在我這邊感情上有點過不去。

戴嘉硯的個性屬於很難琢磨的那種,沒有人能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內心。至今,他也從未明確地說過喜歡我,都是別人在說,說著說著仿佛一切都是真的了。我不想自作多情,便有些言不由衷地加了一句:“其實,如果你喜歡她,也。。。沒什麽不好。”

戴嘉硯臉色一沉,但似乎很快就反應過來我真正的想法,眨巴了兩下眼睛說:“我跟她說,我將來一定會從事數學研究的事業。不僅僅是我自己,還有我的老婆,我的孩子,都會跟我一起搞數學。所以,我不會喜歡她,因為她的智商不夠。”

我不可置信地張大嘴巴看著他,問:“你開玩笑的吧?”

“沒有啊,就是這麽說的,”戴嘉硯大言不慚地說:“她聽了哭哩!”

這不廢話麽,誰聽了都會哭,更別說宣洋這麽一個處處拔尖引人注目驕傲慣了的女生。

戴嘉硯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慢吞吞地說:“上次你爸媽來,我聽到他們跟我爸媽說了,以後讓咱們倆一起去國外深造。”

“胡說!”我反駁道:“我怎麽不知道?”

“他們四個偷偷私下商量的,”戴嘉硯壞壞地笑了笑,伸手拽了我一下,說:“不過,我覺得挺好。齊惟,你說呢?”

這個消息對我來說是個意外,我默默地出了會兒神,不知道什麽時候戴嘉硯悄悄地坐到我身邊,等我看見他的臉,他的嘴唇已經覆蓋在我的嘴唇上。

雖然看過很多書上描寫的初吻體驗,但是真的輪到自己身上其實並沒有那麽多細膩纏綿的感覺,腦子裏是茫茫然的一片。戴嘉硯大大方方地攬著我,然後撥弄了一下我的胳膊,我便順勢抱著他的腰。

我們倆從來沒有這麽親密過,戴嘉硯突然伸出舌頭在我的嘴唇上舔了兩下。我心裏一慌,趕緊抿緊嘴唇不敢動。他眯著眼睛看看我,臉上的表情帶著一點點得意。我覺得他有點嘲笑我的意思,狠狠心閉上眼睛,接住了他接下來的親吻。。。

對於跟戴嘉硯接吻這件事,雖然我不願意明說,可內心是很喜歡的。他不會像電視電影裏拍的那麽動作誇張,但還是挺有一種霸道的氣勢,有時候會趁著身邊沒人,拽住我猛親一會兒。

原本我們說好如何一起應對宣洋,可她並沒有來找過我,時間長了也就不了了之。

等過了高二後的那個暑假,高三剛開學沒幾天,宣洋突然到操場來找我。當時我正倒掛在單杠上,一時之間沒有認出她來。翻身下來後才發現,她的發型變化挺大,還染過幾縷酒紅色。

我們倆麵對麵站了一會兒,她請我到校門外說幾句話,我雖然能感覺到她的來意不善,但想了想還是答應了。畢竟,她真要盯上我,躲是躲不開的。

“齊惟,”宣洋咬了咬嘴唇,對我說:“戴嘉硯告訴我,暑假裏他拿了你的處,是不是真的?”

我沒有立刻聽明白,不解地問:“好處?拿了我什麽好處?”

“不是好處,”宣洋搖頭,說:“他說你們倆上床了,他必須要對你負責。我想問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才17歲吧?還是所謂的優等生,不會這麽大膽吧?”

這時候,我看到她身後慢慢地聚攏了幾個混混模樣的男生,而我身後也有幾個好奇心強的學生在欄杆後麵探頭探腦地張望。我記得戴嘉硯告訴過我,他喜歡一下子把話說到絕,沒有耐心來來回回地拉扯。所以,驚訝之餘我很快地接受了。八九不離十,宣洋纏著他問跟我到了什麽程度,他自然給了一個最幹脆的回答。

“你到底想怎麽樣?”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問:“直說!”

宣洋拍了一下手裏拎著的書包,說:“跟他分手,我可以給你3萬塊錢,算是你的。。。損失費。”她想了一下,忽然咬牙加了一句:“如果你不同意,那就是給你的醫療費了。”

其實,我後來想想,她這一步威脅還是走的挺對的。我跟她不一樣,沒有在遊戲廳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玩過很多年,家裏也沒有人在官場商場裏混得春風得意,除了上學就是遊泳,我是個典型的很本分又很膽小老實的三好學生。

隻是,她沒有預計到我被激怒以後會有怎麽樣的表現,事實上我自己都沒有預計到。

我爸爸最要好的老同學後來進了緝毒組,緝毒自然也離不開反黑,高叔叔的故事和他幫我收集的子彈殼一樣,充滿著濃濃的暴力血腥當然還有他添油加醋描繪出來的精彩絕倫。一年年潛移默化的,我吸收了很多真真假假的素材。

麵對宣洋這樣直接地羞辱,我張嘴就說了一句高叔叔故事裏聽來的話,並且是一個個字咬得特別清晰地說:“不需要給我醫療費。”

“你想用威脅來讓我放棄,對不起,你找錯人了!”宣洋歪著頭看我,揣摩我的意思,我用一種冷到骨頭裏的聲音說:“不用給我留著醫療費,有種你今天必須弄死我,如果你弄不死我,我回頭一定找人弄死你!”

 

聽到這裏,艾頓打斷我說:“你撒謊,吹牛皮!”

“別打斷我,我正說話呢!”我丟下手裏的披薩,接過他遞來的冰茶大口大口地吸了一會兒,說:“她本來就不是個善茬茬,帶了那麽多人來,或許是不相信我敢有這麽凶,又或許是覺得丟不起這個人,便動手打我了。”

“那你也打她了?”艾頓問。

“我畢竟運動了這麽多年,身上有幾分蠻力,”我點點頭,說:“我看到路邊自行車寄存的地方有打氣筒,一衝動就掄到她頭上去了。她帶來的人自然是圍過來要教訓我,那麽多男生,我知道怎麽都打不過的。”

艾頓聽得很入神,咬著吸管看我:“那你怎麽辦?趕緊報警啊!”

“學校裏早有人報警了,警察趕過來也得要時間的啊!”我伸手指指腦袋,說:“幸好,我有最強武器,是我的大腦!我看他們的樣子,估計他們不僅僅是玩電動遊戲這麽單純。我丟了手裏的打氣筒,輕飄飄一口氣對他們說了好多個高叔叔他們正在追捕的毒販子的名字,還有他們的活動範圍等等。我告訴他們,有膽子盡管放手來,不過,今天哪一根手指頭動我,改天就剁哪一根。他們都是嗑藥混場子的,聽我說的這麽清楚明白,心裏就拿不準了。一旦猶豫起來,就給我爭取到了時間。”

“然後,我因為打人,警察抓了我,坐牢去啦!”我接著說:“宣洋家裏有人在政府部門,我爸爸也是係統裏的嘛!再說,我平時的表現放在那裏,老師學生學校都對我非常了解,另外還有戴嘉硯的父母親幫忙疏通關係,反正最後沒有給我記入檔案。說起來,很多同學都作證,明明是宣洋先動手的,而且她還很能打,我身上落下不少傷痕的。”

艾頓若有所思地微微點頭,問我:“那你就是因為這個事情,最後嫁給他了?聽起來你們有很多故事,一起長大的經曆,感情,還有共同的愛好,為什麽現在要分手?”

“戴嘉硯紅口白牙地說了我們倆暑假裏情難自禁到偷食禁果的程度,然後又弄出這麽大一件事,父母親們對這個事情是深信不疑的。而且,”我回憶了一下,說:“戴嘉硯根本就沒有打算澄清,他說的原話是:反正你早晚都是我的,有什麽關係。”

話說到這裏,我突然沉默了。

一輪紅日緩緩靠近地平線,艾頓用一種很舒適的姿態半躺著。戴春來也是一樣,懶洋洋地撓了幾下耳朵,倚在艾頓的大腿旁。

這一切都讓我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艾頓晃了晃他杯子裏的冰塊,含糊地問我:“怎麽不說話了?”

“噢,我在想我的一生。”

“現在說一生,太早了吧?”

“你可能體會不到,我們長大的環境非常不同,接受的思想教育更不一樣,”我抱著膝蓋看著眼前的落日,緩緩地說:“你知道麽,我感覺我自己一路長大,沒有過屬於自己的想法,都是順應社會認可的潮流,所有的東西都是已知的。最關鍵的是,我從來沒有感覺自己被中國教育製度壓迫過或者受到過父母學校同學的壓力,一切都是我自願的,而且覺得挺好的。這其中也包括了我的感情和婚姻。我現在回頭看我的一生,我所有的選擇,都是最簡單最懶惰,並且最容易讓人理解和接受的選擇。戴嘉硯說過我脾氣很隨和,隨和到讓他覺得冷漠。”

我再仔細想了下,說:“我對我自己的大小事情,都是不痛不癢,冷眼旁觀。我跟戴嘉硯,認識了一輩子,可是我們沒有真正相互去了解過對方。畢竟,從小一起長大總覺得對方的事情沒有什麽是我們不知道的。。。等等,這麽說也不對。。。戴嘉硯從開頭到現在一直都是很明確的,他想做什麽要什麽都很明確。隻不過,過去他隻看到了我的20%,就覺得那是100%,其實慢慢地才看到剩下的80%,發現我不是他所了解的那樣。我們的婚姻不是他想要的樣子,也不是我想要的樣子。”

“父母總希望孩子不要走彎路,”我說到興頭上,也顧不上艾頓是不是聽得懂能明白了,隻是覺得說出來自己心裏會舒服,便接著說:“所以你看,我一路順應形勢,根本沒有走過彎路。學習,工作,戀愛,結婚。。。別人問我你們哪裏出了問題,我排查了很久,答案是:不知道。”

艾頓摸摸腦袋,問我:“那你想要什麽?”

“不知道,”我很老實地說:“也許就像現在這樣,躺著,啥都不幹。或者,披薩上放菠蘿?”

艾頓嗬嗬地笑,我都能聽到他胸腔的震動。

我伸頭看了一眼盒子,問:“還有一片是你的,但是我有點想吃。你介意我把黑橄欖摳掉嗎?”

“拿塑料刀摳在角落裏,”艾頓說:“我愛吃。”

我一邊動手一邊感慨道:“今天過得很高興,這麽巧遇到你,意外的驚喜。”

“不能算真的巧合吧,”艾頓坦白說:“你來的時候安布齊告訴我了。”他頓了頓,問我:“我下周三輪休,你說過Sprinkle可以借給我去訓練,是不是真的?”

“當然,沒問題。”我很爽快地答應。

“太好了!”艾頓突然一骨碌起身,對戴春來說:“Sprinkle,起來!你媽媽把你借給我了,我們去參加俱樂部訓練咯!來,坐起來!”

戴春來立刻一個貴妃側臥的姿勢,一條前腿高高抬起。艾頓莫名其妙地蹲下,本能地伸手托住了春來那隻小毛爪。戴春來趕緊又抬起一條後腿,亮出肚皮把他的手放上去,示意他揉一揉。

“不是我要打擊你,”我觀望了一會兒艾頓謙卑地雙手朝聖戴春來的肚皮,說:“你們倆誰訓練誰,還是個未知數。”

 

六個月後,戴春來把這個未知數變成了已知數。他經過了最初的困惑和無奈,一天天找到了訓練的樂趣和狗生的目標,竟然通過了國際護衛犬第一部分“隨行”的考試。

第二部分是“追蹤”,其實就是跟蹤火腿腸,我個人最喜愛的環節。出於得瑟和驕傲,我邀請了戴嘉硯一起來欣賞。

為了不影響戴春來,我們在他考試的時候躲在樹叢後麵遠遠觀望,我順便給他親爹科普一下這個考試的基本知識點。戴嘉硯看我神采飛揚侃侃而談,便說:“你最近好像過得不錯,心情很愉快。還有,春來看起來也很愉快。”

“他到底還是工作犬,在他的血液裏有這份熱愛,”我點點頭,說:“有時候看到他那種專注而享受的神情,我甚至會覺得嫉妒。”

“比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開朗多了,”戴嘉硯透過樹枝張望著艾頓,艾頓正貓著腰,用一根非常長的牽引繩遠遠地跟著戴春來,嘴巴一直在動,估計在跟春來溝通著,戴嘉硯歎口氣,說:“我也覺得挺嫉妒的。”

“你是說艾頓?”我嘿嘿笑了笑,道:“我們就是朋友。語言不通,習慣不同,到一定程度也就是那樣了。”

“那倒未必,其實你說他是做警察這行的,借條德牧或者馬林諾斯還非得跟你借?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戴嘉硯的表情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猶豫了一會兒後說:“我有件事想告訴你,前不久,宣洋過來找到我了。”

“宣洋?我去!還是那個宣洋?”我問他。

“對,她不知從哪兒知道了我們倆的事,立刻就過來找我了。”戴嘉硯說:“不得不說,我還真有點佩服她的執著。”

“鬥膽說句話你別生氣,”我從戴嘉硯的表情裏抓到了一絲痕跡,毫不猶豫地說:“其實,從她轉學過來追求你開始,你就喜歡她了。當時,我有過這種感覺,今天更加確定了。隻不過你不願意承認,因為你的腦子一旦認定什麽人和事,堅決不轉彎。”

戴嘉硯反問我:“那你呢?你轉彎嗎?”

“我是懶得轉彎,從來都是順應曆史洪流,到哪兒算哪兒,”我聳聳肩,說:“其實,我一直覺得我們離婚,我應該負的責任比較大。所以,你不需要顧慮我。你要真喜歡那個不要臉的賤人,我不會攔著你尋找幸福。”

“哈哈,”戴嘉硯忍不住笑出來,問我:“人哪兒賤了?”

“就沒見過追男人這麽追的,有完沒完了?”我扁扁嘴,想了下說:“看來是真心愛你,確實挺不容易的。不過,如果你們真要成了,你別告訴我,我不想知道。”

戴嘉硯點點頭,很突兀地給了我一個擁抱,說:“齊惟,I love you。”

“我知道,”我也順手抱住他的腰,臉貼在他的胸口:“我也愛你。”

我們倆都沒有再往下說,戴嘉硯熱愛攀登數學高峰,而我更願意趴在草叢裏看戴春來跟蹤火腿腸,這樣完全兩極的心境造就了一個永遠不可調和的矛盾。

戴嘉硯說得對,跟艾頓混在一起後,我確實精神爽利多了。俱樂部一周訓練三次,非常嚴格,我主動充當了誌願者。當然,我是衝著俱樂部老大家剛迎來的一窩工作犬小奶狗去的,他們訓練的時候我一拖六,滿地追圓滾滾的毛球球,我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工作。而且,我越來越喜歡看著艾頓訓練春來,粗獷中帶著細膩,沉穩裏有包含著爆發力,似乎隨時能把人的心都點燃。

我們正抱得緊,突然戴嘉硯的身體朝我壓過來,差點把我推倒。不用看我也知道,是戴春來考試結束了。

果然,艾頓苦著一張臉,說是沒過。刨出來的火腿腸不讓春來吃,他最後一個拐彎的地方撂挑子不幹了。

我安慰他道:“怪我不好,戴嘉硯來的時候可能被春來瞥到一眼,他心裏著急要找他親爹。”

戴嘉硯迫不及待把春來牽去他車子那裏給他拿好吃的好喝的,艾頓看著他們的背影,問我:“你們是準備要重新回到一起了嗎?”

“啊?”我嚇了一跳,反應過來趕緊澄清:“當然不是。”

艾頓挑了一下眉毛,眼睛躲在他的蒼蠅太陽鏡片後,完全看不到。我伸手摘了他的眼鏡直接戴到我臉上,說:“剛好相反,他有了新動向。還記得那個被我打的姑娘宣洋麽?還是她。”

“WOW,”艾頓想起了我的故事,比我還顯得意外,問:“這回你打算用什麽打她?”

“你認識的壞人比較多,有沒有價廉物美的好介紹?”我笑著問他:“或者,你親自出馬,莫名其妙罰她一萬塊錢現金,然後我們倆平分?”

艾頓仔細看了我一會兒,問:“難道你沒有一點沮喪嗎?”

“還用說麽,那肯定有,有很多,”我很老實地回答:“但是沒有關係,Spring goes,Spring comes。”

“Sprinkle的名字就是這麽來的嗎?”艾頓問我。

“不完全是,”我告訴他:“是從一首小詩裏麵來的。我念給你聽,不懂也沒有關係,意境和意義都很好。”

“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我抓抓腦袋給他解釋:“就是說不管我們有多少能力,都可以盡力做到最好。哪怕太陽照不到的地方,青春和生機也會勃勃綻放。春來就取自於第二句,青春恰自來。你看,春來不是什麽名門之後,剛開始的時候大家不還說他練不出成績來麽?可是你看,你不是也一步步把他帶出來了嗎?有多少就給多少,不抱怨。”

艾頓伸手把我的手牽住,說:“Maybe you should move on。”

我微微一笑,抓緊他的手,說:“I think I already did。”

我們倆晃蕩著在考場的外圍兜圈,好多狗狗在等待,主人們和訓練師們三三兩兩竊竊私語。

我想,這應該是我讓自己主動去麵對很多未知數踏出的第二步,第一步是決定離婚。一切都和以前不同,再也不是順應洪流的態度,而是順應內心的選擇。

心生恐懼的同時,也心生向往。

This is life。

 

(完)

 

[ 打印 ]
閱讀 ()評論 (5)
評論
夏天的夏 回複 悄悄話 哇,這個短篇也相當精彩!
lpxp311 回複 悄悄話 這個改寫長篇吧!
LightLing 回複 悄悄話 感悟似乎與春去春來關係不大!但結尾最後兩句生活感悟好棒!
28年華 回複 悄悄話 寫的真好!很多生活的感悟都很透徹!謝謝瓶子
紅巾 回複 悄悄話 瓶子越寫越讚!!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