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春來究竟是誰的狗,至今我都無法下定論。
在American Kennel Club(AKC)登記他的時候,跟著戴嘉硯姓,中間還得加上純種犬培育中心的名字,於是他叫“戴*杜方*春來”;而我第一次帶他去獸醫那裏登記的時候,戴嘉硯沒跟著去,於是我偷偷摸摸給他填的是“春來*齊”。
離婚的時候我對戴嘉硯說:“家裏的東西你全都拿走吧,春來歸我。”
他沒有吭氣。
春來雖然是戴嘉硯買的,可說到底還是買給我的。他出差的那些日日夜夜,春來都是我在照顧管教著,他每晚都睡在我這一側的床邊,出門走街也總是緊貼著我的腿。
我原以為戴嘉硯沒有多麽在意春來,直到離婚手續辦妥的那天晚上,我聽到他在書房裏抱著春來失聲痛哭。那種的壓抑著的痛傳到我的耳膜,一瞬間被擴大數百倍數千倍。我才幡然醒悟,他愛春來不比我少,但是他更愛的是我。
所以,他不跟我爭。
了解我和戴嘉硯之間那些恩恩怨怨的人,得知我們離婚的消息時,大多會說一句:“都是命。”
是,都是命。
隻是不知道究竟是我們的每一個選擇改變的了命運,還是命運讓我們做出這些選擇。
我們倆沒有什麽財產,除了一點破家具,一輛破車,就隻剩下春來。
我決定離開西雅圖搬到華盛頓州和俄勒岡州交界處的波特蘭,我的公司有個分部就在那裏,這樣我既可以享受華州的免個人所得稅,又可以享受俄州的免消費稅。
走的那天,西雅圖照舊下著淅淅瀝瀝的雨,天空灰暗空氣潮濕。
我的東西都交給了搬運公司,等我落腳後有了地址,他們就把東西運過去。所以,我的後備箱裏幾乎全是春來的家夥事。
狗碗,狗盆,狗床,狗糧。
戴嘉硯心疼春來搬家辛苦,臨走塞了很多狗罐頭給我們,說是路上改善一下夥食。車子啟動之後,他還追了我們兩條小街。我不敢看後視鏡,把它擰開了,但是我依然知道他站在那裏,即便我們拐出了小街,估計他還會站在那裏。
我們已經無法保留對彼此的愛,隻能保留一些回憶了。
就在我一路淚眼婆娑感覺自己走到了人生這個階段的穀底時,現實再次給了我一個驚嚇。
我在高速路上被人追了尾,實實在在的一記猛撞一聲巨響.
幸好,人狗平安。
趕過來的State Patrol州警幫我叫了拖車,趕過來的拖車司機嘖嘖兩聲,說:“撞得不輕,你這車子肯定是報廢了。”
撞我的小夥子態度謙卑有禮,使勁道歉還主動要求送我和春來回家。實話說,我考慮過給戴嘉硯打電話,但是最終還是決定不告訴他。我怕他把這件事小題大做,在最後關頭再生出什麽枝節來。
州警出動了兩輛警車,先抵達的那個警察在收集了雙方的信息後,拉開我的車門低頭對我說:“他沒有保險。”
我愣了一下。
“我來的時候看到你們在說話,覺得有必要給你一點建議,”警察麵無表情地說:“不要跟他有交流,你隻管跟你自己的保險公司聯係,Okay?”
“他,他有提出送我回家,”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後方的那輛車,再看向警察:“要不,你幫我叫一輛車可以麽?”
警察歪著頭問:“你的家人朋友呢?”
“我沒有家人朋友,”我平靜地說:“隻有我的狗。”
他順手摘下蒼蠅太陽鏡,終於露出整張臉。漂亮的異族麵孔,好看也好帥,但是給我造成了一種臉盲感,似乎跟我的同事小夥、鄰居小夥還有REI的收銀小夥沒有任何不同,帥的方式方法都如出一轍。
“好漂亮的黑背!”他讚歎一聲,長臂一伸從我椅背繞到後麵,撓了撓春來的下巴,問:“叫什麽名字?”
“春來,戴春來。”我機械地報了大名,想了想又加了一句:“Spring Come。”
警察茫然地看著我,說:“Come是動詞。”
“So?不能用在名字裏麽?”我反問道:“我聽說,這裏是自由的國度。”
警察撇撇嘴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抬腕看了一下手表,說:“你等一下。”
說著,他走去和後來的那輛警車裏的警察討論了一會兒,再折回來對我說:“來吧,把東西搬到我車上,我送你。”
戴春來顯然比我懂事,下車後圍著警察跳了一段盛裝舞步,逗得大家哈哈笑。隻有我知道,他是春晚看多了,而且對東北扭秧歌情有獨鍾。
車尾箱被撞得內陷非常嚴重,戴春來的狗床和我的隨身小箱子卡得出不來。幸好有兩個人高馬大的美國警察和兩個膀圓腰粗的美國拖車司機,最終解救了戴春來所有的財產。
警察的大越野車後麵東西不少,他費力轉移了一批去另一輛車子裏,給我們騰出一片空地。我拽住迫不及待想往車上竄的春來,小心地問:“他很會掉毛,你不介意吧?”
“拿張緊急毛毯,墊著點就行了。”警察拉開車門,示意我們上去,說:“你跟他擠一擠。”
警車後座的標配就是個鐵籠子,把我和春來關在裏麵,他坐上駕駛座,在後視鏡裏看我:“地址是什麽?”
“沒有地址,”我垂下眼睛,說:“我們正準備搬去波特蘭,俄勒岡。5號州際公路某某出口旁有家連鎖酒店,他們接受寵物,麻煩你送我們去那裏吧。”
“為什麽搬去俄勒岡?”警察一邊戴上蒼蠅眼鏡一邊滿不在乎地說:“那裏是連環殺手的集中地啊!”
“噢,謝謝你,”我翻個白眼,諷刺地說:“你極大地鼓舞了我對未來在那裏生活的信心!”
“我隻是好奇你為什麽要搬去那裏,我們華州多好啊,”警察對我擺開一個笑容:“這麽多山水,這麽多森林,這麽多徒步小徑,非常適合你和Sprinkle。”
“是Spring come。”我糾正他。
去往酒店的一路上,我在他高超的審問技巧下,基本交代清楚了我的所有事情。
其實我也不想搬家到那麽遠,但是離婚後我住不起獨立屋,而我公司周邊所有的公寓樓,但凡安全條件居住條件好一點的,杜賓、羅納威和德牧都在禁養名單上。同樣的價格,我在波特蘭能租到一棟半獨立的小別墅,有很寬鬆的地方給春來折騰。
反正也是權宜之計,等我攢夠了首期款,還是會回來西雅圖買房子的。
“公安大哥,”我禮貌地稱呼他,才想起來問:“這次車禍我沒有責任吧?”
“別公安大哥了,叫我艾頓吧,”艾頓笑眯眯地說:“你沒有責任,他呢,麻煩就比較大了。沒有保險,高速上使用手機,追尾,他會收到好幾張告票和罰單的。”
到了酒店,艾頓幫我牽著春來等我辦理入住手續。我忍不住多看了他們幾眼,大帥哥配大帥狗,相得益彰相互輝映,簡直是在上演製服誘惑似的。
我正要把信用卡遞出去的時候,艾頓突然走過來對前台小姐說:“這位女士和她的狗,今天經曆了一件很不幸運的車禍,他們需要住一段時間,等著事故處理結果和保險理賠。如果可能的話,能不能給他們升級一個大一點的房間呢?”
“啊呀,很抱歉聽到這樣的消息!”前台的姑娘同情地看了看我們,很爽快地說:“這樣吧,我給你一個靠近側門寵物專用草坪的小套房。這樣,你和狗狗出入都方便,住得也寬敞一些。”
“好好好,太感謝了!”我忙不迭地道謝,回頭再對艾頓說:“真謝謝你!”
我們先把春來弄進屋子裏,隨後我跟著艾頓下去搬車裏的東西。
“耽誤你工作了,”我愧疚地說:“折騰這麽久。”
“我已經下班了!”艾頓絲毫不在意地說:“你是我臨走才接到的事情,Dispatch說沒有人受傷,我覺得應該處理起來很快,就接了。”
“那我就更不好意思了!”我拖出春來的大狗床,站定了看他,說:“占用的是你的私人時間!”
“無所謂了啦,不是天天這樣。”艾頓笑眯眯地說:“我和室友也有狗,是條邊牧,所以,就當我是為了Sprinkle。有他,你們很難找到願意拉你們的車。”
“是Spring come。”我再次糾正他,隻是,這一次我的音量非常小。
戴春來有著天生敏銳的嗅覺,無論是我們的美食還是情緒,他都能嗅準。
每當我和戴嘉硯吵架的時候,春來都會衝上來在我們中間跳來跳去,一次次把我們分開不允許有任何肢體接觸,生怕我們打架。每次我拿襪子去抽戴嘉硯的時候,春來都會撲到他身上,擋住抽向他的武器,扒得死死的不讓我碰到他。
戴嘉硯會把他扛到肩頭上滿屋子跑,誇他道:“老子真沒白疼你!”
這會兒,春來又嗅出了艾頓身上那種愛狗人士的味道,來來回回蹭他褲腿,繞著他轉圈,再肚子朝上仰麵躺倒在地,求撫摸求關注。
艾頓數次想要告別,但是眼前一條70多磅的狗橫臥著四腳亂蹬嘴裏還嗚咽出聲,他實在是邁不開腿。
“你今天晚上有安排嗎?”我趁著春來撒嬌的空檔問艾頓:“過了今天,實話說我都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你說謝謝。如果你沒事的話,我看到旁邊有家壽司店,不如我買一點外賣回來,請你吃頓簡單的晚餐?”
“安排倒是沒有,”艾頓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春來,猶豫了一會兒後忽然摘了帽子,說:“Okay,我正好餓了,吃點東西再走。”
他落落大方地告訴我他喜歡的壽司品種,我一一記下去買。等餐的時候,我順便打了電話去保險公司,把事情經過以及拖車公司的地址和電話都告訴了他們。
拎了外賣回到酒店,艾頓正盤腿坐在地上,開口就問我:“你們公司旁邊那家‘西部探索’公寓樓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很想租,但是他們不接受春來。”我放下東西,開始擺桌子,說:“我買了半打啤酒,你喝一點啤酒應該沒事吧?”
“沒事。”艾頓起身過來幫我,接著說:“我有個哥們在那裏做事,其實,某些規定也不完全是死的,還有有loop hole可以鑽的。”
“請繼續說,”我饒有興趣地看著他那雙湛藍的眼睛,說:“我在聽著呢!”
“我剛才打電話問了他一下,他們有空屋待租,”艾頓微微一笑:“如果你還感興趣,明天可以帶著Sprinkle去找他一次,他說他會當麵跟你細談。”
艾頓的哥們是個墨西哥人,名字有奇怪的字母組合,我掙紮了半天念不出來。
幸好,小夥子開朗熱情,並不介意,直接讓我叫他安布齊。
安布齊蹲下身子來逗春來,口齒清晰地按照我教他的中文說:“春來,握手!”
“謔,”我頗為吃驚:“你說中文咬字很棒!語言有天賦?”
“我其他方麵更有天賦。”安布齊抬頭,咧開嘴對我笑,曖昧地擠擠眼,他從抽屜裏取了一串鑰匙晃了一下:“走吧,我帶你去看一下房子。”
戴春來腳步輕快,大屁股一扭把我們所有人撥到一邊,搶在前麵第一個出了自動玻璃門。我牽著狗繩,踉踉蹌蹌地斜著被拖出去了。
“嘿嘿,大男孩!”安布齊跟著我們出來,喊他:“走錯啦,另一邊!”
戴春來“嗷”的一聲,恨不得立刻一個後空翻式的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飛奔而去。沿途的行人們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向兩側閃開,安布齊終於上來幫我拉了一把,讓春來停下腳步。
我紅著臉把他的項圈調整到耳朵後貼緊,言不由衷地解釋道:“他有點激動了,平時不這樣。”
“我相信你,”安布齊禮貌地說:“德牧是比較焦慮的犬種,保護欲又強,對於新鮮的事物既好奇又緊張。這也是為什麽我們把它列為禁養的犬種之一,畢竟,在全美犬隻傷人事件裏德牧出鏡率還是比較高的。”
“其實春來膽子很小,”我再次強調:“他對人很友善的。我準備了一份狗狗托管所的推薦信和評估,上麵有聯係人地址電話,你們都可以去查。”
“你別緊張,我隻是在陳述事實而已。”安布齊帶我們走進樓裏,坐電梯到3樓,然後打開一扇房門讓我們先進去,接著說:“我想艾頓已經告訴過你了,關於這個禁養的事情,還是有辦法回旋解決的。事實上,我們樓裏,已經有2條德國牧羊犬了。”
公寓裏鋪著地毯,非常幹淨的樣子。我趕緊拉住春來不讓他踩上去,隻在廚房的地磚上站著。
安布齊示意我鬆開狗繩,說:“沒關係的,你們隨便看,出租之前我們還是要洗一次地毯。”
這是一個一室一廳加上一個半封閉的太陽房的房型,朝著東南采光很好,並不麵對大街而是對著另一側的停車場和一個小公園,不遠處還有一個狗公園。
我站在窗邊裝模做樣四下張望了一番,其實心裏覺得特別滿意。這個地方位置價格房型設施都適合我,早就心儀,隻是網站上白紙黑字寫著不收春來,所以我都沒有想過要來問一問。
我回頭,安布齊的雙手插在褲兜裏斜靠在牆上,他有一雙非常明亮而充滿神采的大眼睛,這雙大眼睛正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我。
見我看過來,他也沒有不好意思,隻是彎起嘴角微笑,問:“I don’t see any rings. Single, are you?”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