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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dy的中文並不流利,畢竟,她母親這一邊完全是土生土長的馬來西亞人。但是她笑起來很有親和力,進了電梯後就自來熟地上手摸郝新晴的耳朵,然後把她的手拉到自己左耳上,說:“你,摸,我。”
郝新晴順著她摸了一下,果然,清清楚楚的一粒小沙子埋在皮膚下麵。她對她笑了笑,Mandy接著說:“弟弟妹妹們,都有,你也有。”
想了下,她又說:“你,爸爸,也有。”
大部隊都等在大堂裏,看起來蕭德偉在家裏有威信,一招呼姐弟們都帶著孩子齊齊到場。可是,看到他們一個個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自己,郝新晴又覺得也許他們純粹就是好奇才來的。
蕭德偉的太太看著比他年紀稍大一些,保養得當顯得很富貴,她對郝新晴微笑著說了一長串話,手裏拎著一個大紙袋比劃了一下。蕭德偉翻譯道:“她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麽飲料,所以各種都帶了一點,請你隨便挑一個。”
“哦,好,謝謝。”郝新晴趕緊道謝,隨後抽了一瓶礦泉水拿在手裏。
蕭德偉統籌安排了一下,大家很又秩序地各自散開去開車。他放慢腳步和郝新晴並排,慢慢地說:“說句實話,他們都不太知道該怎麽和你相處。太熱情了怕你尷尬,太冷淡了又怕你不開心。我想說的是,要有什麽不周到的地方,你多包涵一點,好吧?”
“謝謝你這樣說,”郝新晴鬆了一口氣,說:“我也是不知道應該怎麽樣才合適,所以,順其自然就好。我沒有準備過要見大家,也不懂你們家裏的規矩習俗,有什麽事你就直說,我不介意。”
Mandy擠進來跟她爸爸膩了兩下,蕭德偉飛快地說了幾句,她撅著嘴巴走了。又跑去前麵一群人裏,挽住她某個叔叔的胳膊靠著。
郝新晴垂下眼睛,心頭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曾經,她也是爹媽疼愛的寶貝,笑容也有著鶯飛草長的輕快歡欣,幻想人生的大開大合。然而突然的一陣颶風,將她吹落到陌生的荒地,被惡意地遺棄。從懂事開始就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滿眼看到的,都是流離與坎坷。原本應該親近的家人,如今卻得靠耳朵裏的一粒沙子來維係關係。
蕭家在大馬落戶後就發跡,所以父輩就已經買好了山上一大塊地來作為家族墓地。輩分最高的在頂端的高台,隨後一層層下來,頗有氣勢。
看起來他們有一套固定程序,郝新晴不敢隨便插手,就閃在一邊默默地看。蕭德偉把她帶到偏右側的一塊墓碑前,上麵寫著馬來語,他伸手抹了一下字跡,說:“蕭敬偉,你爸爸。”
郝新晴沒有動,眼睛直直地看著那塊石頭。Mandy拿著瓶瓶罐罐跑過來,用英語問她:“你要不要刷顏色?”
“什麽?”她問。
Mandy比劃了幾下,意思是用罐子裏的顏料補一補石頭上因日曬雨淋而褪色的花紋還有字跡。郝新晴就伸手接了過來,用細毛刷沾了顏色去畫。
蕭德偉站在旁邊觀察她,郝新晴沒有什麽情緒或者表情,安靜甚至很平靜的模樣。他低聲說:“大哥說過,想起你的時候總是想到你媽媽老家灰蒙蒙,濕漉漉的村莊,黯淡到絕望的日子。他堅信你不會有不測,而是在某一個地方生活,所以他經常有很奇怪而具體的問題。比如,他不知道有沒有人會擁抱你,他不知道你早上起來桌上有沒有早餐,他也不知道你上學的路上有沒有人陪你走一段。他不知道別人會不會對你輕柔地說話,會不會在你摔倒的時候教你如何爬起來包紮止血。。。”
郝新晴視線集中在手裏的工具上,鼻尖幾乎貼上墓碑,一筆一筆地塗抹,淡淡地說:“老師經常擁抱我;早上起來餐廳有早餐;上學路上有同學一起走;我長大的地方,沒有人輕柔地說話;摔倒的時候自己爬起來,自己包紮。”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場景,蕭德偉用他大哥的語調一個接一個問問題,郝新晴就對著墓碑一個接一個地回答。
一點一點的,拚湊出她這20年大約的生活的圖片。
最後,蕭德偉問她:“你有想問的問題嗎?到現在你還沒有問過我關於他的事。”
“我不知道問什麽。”郝新晴放下手裏的東西,艱難地說:“對不起,我不太懂人情世故。”
“不用對不起,”蕭德偉趕緊說:“千萬不要這樣想。”
郝新晴能感覺到周圍不斷掃過她的目光,大家似乎有幾分失望。也許,觀眾期待看到的是她強烈的情緒,還有無法控製的眼淚。
可惜,這些她都沒有。
她隻是一個粗糙,漠然,怪異的局外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