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結束談話的時候,顧醫生把我送到了門口。我忍不住好奇地問他:“你這些奇怪的辦法是哪兒學來的?真的是學校裏教的嗎?”
“我在學校裏學的是神經心理學,最初的想法是在我導師開的私立醫院裏做一個手術醫生,”顧醫生笑著說:“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我遇到一個人,他對我說:一個優秀的心理醫生不是培養出來的,而是選出來的。他看了我寫的病人報告,說我更適合做一個心理治療醫師。”
“所以你就改行了?”我問他。
“怎麽說呢?”顧醫生想了一想,說:“當時沒有這個想法,但是他是我們領域裏非常有威望和成就的人物,他的評價在我的心裏播下了種子。後來回國,遇上了機會的時候,種子就發芽了。”
我問他:“你喜歡現在的工作嗎?還是後悔放棄了在美國做手術醫生?”
“我喜歡,我覺得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顧醫生說:“當然,沒有什麽東西是絕對完美的。人,不管你怎麽樣去活,都會有遺憾。主要還是看自己,怎麽樣去把遺憾的這個部分修改成更加崇高的向往。”
說著,他抬腕看了一下手表,說:“好了,恕我不遠送了,我們下一次再接著聊。”
我之前哭得有些脫力,感覺挺累的,就在街上隨便吃了一點東西後回家歪在沙發上看電視吃薯片。
臨睡前接到七姨的電話,她告訴我:“你何伯伯的母親今天早上去世了。”
“噢,”我愣了一下,問她:“你是要陪何伯伯回去嗎?”
“他已經在老家了,老人家走得太突然,”七姨對我說:“何昶還在這裏,唉,最後一麵沒見上。”
我給何昶打了個電話,撥的是舊號碼,他竟然很快接了。
我問他:“你在哪兒?”
何昶的聲音有些發懵,語氣也有些距離感:“一個人在街上走走,你有事兒嗎?”
“我剛剛從七姨那裏得知你奶奶的事,”我頓了一頓,他沒有接話,我接著說:“你別太難過了啊,我。。。”
“你在哪兒?”何昶提了一口氣打斷我問。
“我在家裏。”
“我能過來一下嗎?”何昶很快地接了一句:“我記得有一件黑襯衫在你這裏。”
“嗯,當然。那個,你吃飯了嗎?”
“我不餓。”何昶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我跳起來去廚房,家裏材料有限,我熬了一鍋二米粥,再簡單煎了幾個鍋貼。
何昶沒有敲門,直接用他的鑰匙開了門。看到我在廚房裏折騰,他隻是掃了一眼就低頭去換拖鞋,一句話都沒有說。
我悄悄地打量他,整個人看著沒有神采,萎頓頹廢的樣子。他穿著我去年給他買的鱷魚T恤和短褲,光著腳丫子。扭頭發現了我拿著鍋鏟對著他發愣,何昶出聲問:“你看什麽?”
我正想著他的腿長得忒好看,可這個時候並不適合跟他開玩笑,我忍不住有些臉紅:“沒看什麽。你坐一下,我給你做了一點吃的。”
他“嗯”了一聲,想了想說:“我先去找衣服。”
我暗想,幸好我之前後悔了,把他的東西又放回原來的位置上,不然今天真不知道他該會有多生氣。
何昶收拾了幾件短袖襯衣,拿出來塞進他的包裏。我問他:“你什麽時候走?”
“後天。”他說:“我爸說不趕時間了,反正。。。”
我把吃的放到桌上,走過去拉他一把,很自然地把他抱住。何昶的胳膊鬆鬆地把我圈住,說:“我媽跑了之後,就是奶奶最寵我。後來她血壓太高了,我爸不讓她跑來跑去了。幾次想接她出來,她跟你奶奶差不多,寧死不從啊。她總是說,真要孝順她,就早點給她生個重孫子抱抱。我沒理睬她。現在想想,我什麽都沒有為她做過,一天都沒有真正孝順過她。重孫,也沒來得及讓她抱上。”
我的腦子一陣發愣,他說的話和下午我對顧醫生說的話幾乎如出一轍。
也許,最難過的部分,就是沒有來得及做自己應該做的事。
我抱著何昶輕輕地拍,安慰道:“早晚會有的,奶奶在天上能看到。”
何昶知道我是安慰他,手臂用力勒了我一下,鬆開我自己去餐桌那裏吃飯。其實他是餓了,吃得狼吞虎咽的。我坐在旁邊看著他吃,一筷子一筷子給他夾他最喜歡的油辣香筍。
洗碗的時候,何昶趴在水台前麵,用手指去捏那盆蝴蝶蘭底下的泥土,說:“該澆水了。”然後就自己進來用水杯接清水去澆花。
我一邊擦著桌子一邊用平淡的語氣問他:“今晚不走了吧?”
何昶扭頭看我一眼,眼皮抖了一抖,我接著說:“你放心,我不會動你的。”
他忍不住輕笑出聲來,我伸手接過他的水杯放入水池裏,把疑問句改成了命令的語氣:“今晚不走了。”
我覺得他需要我,至少需要一個懷抱。
何昶很聽話地躺在了我的身邊,臉就貼在我的胸口。呼吸熱熱的,又涼涼的,噴灑在我的皮膚上,感覺特別舒服。過去的他總愛毛手毛腳到處摸我,今天卻一動不動,乖得我都有點不好意思,因為我一直在摸他的頭發、臉還有肩頭。
雖然我們擁抱在一起,但是我依然能感覺到一種孤獨的氣息。
他有,我也有。
我想說話,又怕打擾到他。
“何昶,”我輕輕地問他:“我可不可以,陪你一起回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