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ka
寧靜淡泊，人生如茶
我當然知道，江勝藍是從來不道歉的。
因為他不需要道歉。
從我認識他開始，他在學校常年保持年級第一，市裏省裏數學競賽第一。隻要是在人前，他永遠保持良好的形象，有禮貌性格好，德智體全麵發展，幾乎跟所有同學的關係都處得非常好。
除了高考失利那次之外，他從來沒有考砸過。放榜之後，幾乎家裏所有的親戚都趕過來了，包括我的爸爸。自從姑父去世後，江勝藍就格外要強，成績好，打球好，人緣好，還會做一手好菜給全家吃。如今人生路上最關鍵的一場考試變成這樣的結果，他們都擔心江勝藍想不開，做極端的事情。
可是他卻若無其事地在房間裏玩電腦，時不時還幫著七姨倒茶切水果招呼大家。
等遠親離開後，隻剩下七姨和我爸爸，把他招呼到書房去談心。江勝藍笑眯眯地說：“媽，舅舅，我真的沒有這麽脆弱。”
我爸說：“我們知道你心高氣傲，但是考試這個事情吧——”
“舅舅，”江勝藍打斷他，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幾乎是有些撒嬌地說：“我這次就是運氣特別不好，一考完我就知道結果了。我覺得，以後繼續努力就是，成功又不是隻有上名牌大學這一條路。更何況，我要是真的為了一次考試尋死覓活，還配做我爸媽的兒子嗎？舅舅你說是不是？”
我爸頻頻點頭，拍著他的肩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看著七姨說：“你的兒子是這樣的，你看我的兩個兒子呢？唉，我跟你說，上周我又去法院了——”
“好了好了，一點小事就把你慌得這樣。”七姨對江勝藍使了個眼色，他馬上站起來叫我：“藍晨，跟我一起去洗碗。”
我跟著他出去，站在水池邊看他戴上手套洗碗。
江勝藍有潔癖，他的所有碗筷杯勺都不讓保姆清潔，必須自己親自動手洗才安心。等洗潔精的泡沫細膩地湧起，我側頭盯著他的臉看，冷不丁地問：“你不在乎嗎？永遠年級第一名的江勝藍，這次考這麽爛，多少人在背後笑話你呢，你真的不在乎嗎？”
“想笑就笑去吧，”江勝藍淡淡地說：“每一個人的想法我都要在乎的話，那我不得累死過去？”
不知道為什麽，看著他的表情我就很憤怒。他明明在乎得已經快吐血了，可他就是不承認，連皺一皺眉頭都不肯。他明明曾經說過，他根本不愛學習，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別人覺得他非常優秀。為了讓人家看到，沒有父親的孩子可以勝過那些有父親的。他還說過他叫江勝藍，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的夢想是去中科大，他無比狂妄地說，他可以很輕鬆地考上中科大裏最好的科係，將來成為偉大的科學家。
我很尖刻地問他：“哥哥，二流三流大學也是大學，也能出科學家，所以你覺得沒有關係的，是吧？”
江勝藍不理我。
“你過了暑假就走了，”我看到他的嘴唇越抿越緊，臉上卻格外平靜，知道這是他內心憤怒的征兆，我咧開嘴巴笑，一聲高過一聲地說：“再也沒有人做那麽多蔬菜逼我吃了，我再也不用天天看見你了，我覺得這件事情真的是太棒了！”
“是不是真的啊？藍晨，你說話怎麽跟譯製片裏念對白似的？”江勝藍伸手抹了一點洗潔精的泡泡在我臉頰上，笑著說：“你不想見我可我還想見到你呢，不然誰照顧你啊？誰管你啊？”
我撅著嘴巴不高興，江勝藍卻笑得很開心。我挖空心思地想再找一點什麽話來刺激他，最好能刺激到他扔掉假麵具衝我發瘋。可是我想不出來，聽到他輕鬆地哼著小調洗碗，我無比地沮喪。
在我轉身要離開的時候，江勝藍突然伸手攔住我：“等一下。”
我跟他麵對麵站著，微微仰頭看他。
他居高臨下眯著眼睛回視我，故意讓我等了好一會兒，才說：“今天你爸爸在這裏，我就不跟你計較了。如果以後再讓我發現哪怕一次你把蔬菜悄悄倒掉，你等著看我怎麽收拾你！”
江勝藍用他蠻橫專製的眼神死死盯著我，咄咄逼人地態度：“說你聽清楚了，說！”
我漲紅了臉跟他倔強地久久對視，可最終還是我放棄了，垂下眼睛：“我聽清楚了。”
江勝藍點點頭：“你去吧。”
我跑到書房外麵趴在玻璃窗上看我爸跟七姨說話，想，就算我親爹在這裏又能怎麽樣？難道我去告狀說江勝藍逼我吃蔬菜是欺負我嗎？
我很清楚地知道，他會一臉無辜地告訴我爸，女孩子多吃蔬菜對皮膚好，養生頻道說過，多吃蔬菜，饑飽無傷。我爸聽了，會堅定地站在他那邊，讓我老老實實聽哥哥的話。
過了好久，江勝藍拿了一碗切成小塊的西瓜叫我到院子裏去吃。他遞給我竹簽子示意我先挑，自己取了蚊不叮過來在我腿上一點一點地噴，自言自語地問：“你真的以為我在乎那些蠢貨在背後怎麽看我？”
我含著一嘴巴的西瓜鼓著腮幫子看他，慢慢地點點頭。
“藍晨，你錯了，”他一邊往自己腿上抹蚊不叮一邊說：“莊子說，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明白什麽意思麽？就是說，不要因為別人愛你，就覺得你的存在多一點意義；也不要因為別人不喜歡你，就覺得少一點存在的意義。”
江勝藍看我的眼神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隨後張開雙臂做了個擁抱天空的姿勢，慢悠悠地說：“我就是我，完完整整的我。”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