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昶把車開到華貿的停車場,唧唧歪歪地說:“其實真的不必買衣服,一會兒送了你,我就直接回家了。”
“不行,我心裏不安,”我不能告訴他其實我擔心的是七姨還沒有離開,隻能說:“我去一下鱷魚專櫃,很快就回來。”
進了專賣店,導購小姐上來熱心地問我需要什麽,我就把何昶給我的尺寸報給她,說:“一件T恤,一條褲子,你推薦一下。”
“好的,請小姐過來這邊看看,”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帶我到中央展台,讓我看模特身上的一套:“這是我們今年春夏炫彩陽光係列,都是極簡主義的設計,藍白灰大色塊拚接,配上這條深藍色短褲,這個盛夏穿最合適!”
男士的衣服我並不太懂,但是藍白灰都是我喜歡的顏色,拚接得恰到好處看著就很順眼。我伸手摸了摸,手感柔軟又帶一點棉麻的質感。看著模特穿著很俊俏的樣子,我覺得何昶應該也能穿得好看,便點點頭:“就這套。”
“小姐要不要考慮再配一雙同色係帆布鞋?”小姑娘眼巴巴看著我。
“今天先這樣,鞋子我不知道尺碼。”我突然感覺自己說話線條太硬,便對她笑笑:“謝謝你。”
“哦,不用客氣。”小姑娘把我往收銀台領,說:“你買東西很爽快。”
“反正不是我穿,”我說:“沒什麽可猶豫不決的。”
買完衣服,我又在隔壁的星巴克要了兩杯冰咖啡,走回停車場看到何昶放倒了座椅開著窗抽煙,兩眼直直地看著車頂。
“你在幹嘛呢?”我把紙袋子遞給他,他看都沒看就隨手丟到後座上,然後接過咖啡吸了一大口,說:“想事兒。”
我繞過去副駕駛那側開門,沒問他在想什麽事兒,反正跟我沒有任何關係。走了一大圈有點熱了,我抱著杯子使勁喝了幾口,一股子涼意從喉嚨一直蔓延到胸口,仿佛浸潤了肺部似的,很舒服。
這時候有個女孩子在我們車前經過,紮著高高的馬尾一甩一甩地走路。何昶又吸了一口咖啡,看著她走遠,說:“那妞得有一米七五。”
我沒理他,他扭頭看我一眼,問:“你多高?”
“一米六五。”
“多重?”
“105。”
何昶打量我一回,說:“我以為你起碼110呢。”
我給他一個白眼,他含著吸管嘿嘿地笑,然後調直椅背發動了車子。
我到家的時候,保姆阿媽係著圍裙搓著手在門口張望,見到我馬上踩著小碎步過來,說:“啊呀呀你可回來了,快快快,回家吃飯!”
“這麽早,吃什麽飯?”我跟著她進屋,桌上已經擺了不少碗碟。
保姆阿媽把我按到桌邊坐下,推了一張紙給我,說:“司榕關照了,你回來後打這個電話,有人安排車子來接你。大藍不知道情況怎麽樣,我弄了幾個他喜歡的菜,你幫我帶過去給他。”
阿媽在家裏做了好多年了,因為我和江勝藍名字都有藍字,所以她為了方便,叫我們大藍和小藍。別看她對我普普通通時不時還教育幾句,可大藍是她最喜歡的人,做什麽好菜都是把最佳部位偷偷留給他。
我有時候會對她產生同情,她心愛的大藍不止一次跟我抱怨她做的菜太鹹太辣,可是當著她的麵,卻又是另一副謙遜禮貌的嘴臉。
我拿著筷子扒飯,阿媽站在旁邊咄咄逼人地看我。她越是這樣看,我就越是故意吃得很慢。好幾次她張嘴想說點什麽,可能是覺得我臉色不好看最終沒有說出來,可眼神裏滿含著赤裸裸的責怪。
七姨安排的車子過來接我,阿媽把我送上車。我們剛起步她又想起來什麽,追了上來喊:“小藍,把那瓶剁辣椒拿出來給我,太刺激的東西他這會兒不能吃。”
我把辣椒瓶遞給她,她湊過來低聲說:“小藍,不要總是欺負他。”
我收回手立刻按起車窗,她慌忙後退了一步,我沒有對她說再見。等車子開到大鐵門那裏我回頭看,她依然站在門口,看著我們的方向。
從我們這裏到T市大約三小時不到的車程,司機很本分地開車並不跟我套近乎多說話,我很感激。他開著電台聽股市行情分析,還有專家接聽群眾來電谘詢,絮絮叨叨的把我催眠得睡了一路。
到了醫院門口,司機幫我把東西拎下車,禮貌地問我要不要送進去。我拒絕了,他也沒有再堅持。
我在病房大樓的牆根下站了很久,看著病房大樓裏進進出出的人。我仰頭看著樓上的一扇扇窗,忽然怎麽都想不起來江勝藍的樣子。我隻記得他個子瘦高瘦高的,最喜歡黑色和灰色的羊絨衫牛仔褲。隻記得每一年聖誕節他會給我寄賀卡,裏麵夾著幾張嶄新嶄新連號的錢,落款後麵會畫一個雞蛋,上麵有笑臉。
不知道我墨跡了多久,最後七姨的電話打過來問:“你究竟到哪兒了?”
“就在外麵,”我說:“我一會兒上來。”
我看到對麵有家裝修頗為精致的花店,便走過去看。賣花的大媽長得很粗野,光著腳丫踩在一個木桶上,嘴角叼著煙,手裏剪著一把玫瑰花的枝幹。
看到她這個樣子,我的購買欲立刻降低到零。正準備出去的時候,伶伶俐俐跑進來一個妹子,鵝蛋臉白皮膚大眼睛,看見我張口就喊:“姐姐想買什麽花?”
我本能地回答:“探望病人,不想要門口那些太大捧太誇張的。”
“自家人還是外人?”小妹問。
“家裏人。”我說。
“樓上病房條件不好,地方很小的,一束束的花買了上去最後也是扔掉,”小妹仔細打量我一番,指著側麵一排架子最上麵一層,說:“這些好不好?”
我扭頭一看,都是很小巧精致的小花盆,裏麵插著一枝小巧精致的蝴蝶蘭。
我忍不住感激又讚賞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指向其中一盆。那是通體白色的陶瓷花盆,裏麵的蝴蝶蘭是鵝黃色的,仿佛是清晨的陽光那麽溫暖明媚的顏色。枝幹固定在一根小木棍上,係著兩根鵝黃色的小絲帶。
小妹微笑著對我點頭,手腳麻利地取了花過去包裝,嘴裏哼著歌。
我留意到小店裏正在播著Christina Aguilera的《Beautiful》——
The sun will always shine
And tomorrow we might wake on the other side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