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我跟Sandy的友誼之始,也並不那麽和諧。
這個是我的問題,跟她沒有什麽關係。因為當時跟我最好的DR被調去Financial reporting team做年終報表,所以Sandy被轉過來我們組頂替DR的位置。看到她大剌剌地把東西全部搬過來,一臉坦然地占據本來屬於DR的座位,我就不太高興。
我個人覺得我還算克製和矜持,冷漠和禮貌地對待她,可她卻說我天天給她看晚娘臉。
Sandy出生在加拿大,祖籍在老撾,膚色在亞洲人裏算比較深的,不過可巧是麥色又均勻,配上她的大眼睛和尖下巴外加一口潔白整齊的牙,說她是美女一點都不誇張。
她來了我們組沒幾天,就被RC冠上一個“squeaky”(吱吱)的外號,因為她天生說話音調非常高,幾乎是尖尖的還嗲嗲的那種,大家都不太適應。那天,RC這個西裝革履的director從會議室出來,順勢在我桌上坐下,一本正經地問我“squeaky去了哪裏”的時候,我差點笑噴出來。
Sandy是個很有個性的女孩,也是個非常high maintenance(保養費用很高)的女孩。她有主張有見解,特別舍得為自己花錢,品味很好眼光很高,哪怕是一條牛仔褲,她也會攢錢買一條幾百塊的我都沒有聽說過的牌子。
慢慢的,隨著我們工作中的接觸增多,桌椅又緊鄰對方,年齡上也沒差太多,其實還蠻談得來的,於是我就自動自覺不做她後媽改做她姐了。偶爾她會絲絲縷縷地告訴我一點家事,她爸媽很早就離異,她和哥哥跟著爸爸生活。而她爸爸呢,十多年前出了一場大車禍,不但要終身坐輪椅也完全喪失了工作能力。幸好生活在福利比較高的加拿大,之前也有買保險,各種政府補助加上單位補助,日子算能過得去。
她說她哥哥是個“asshole”(混蛋),照顧她爸爸的工作全都落在她一個人身上。我想想那時候她也就是十幾歲的孩子,擔負起照顧父親和家庭的責任,真的很不容易。盡管她說得輕描淡寫,我還是忍不住母性泛濫,從晚娘臉轉成親娘臉對她。
Sandy對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有著熱忱的向往。漂亮的衣服,漂亮的鞋子,當然還有美食。她是一位很有天分的大廚,她做的西餐是我見過的(當然是身邊的不是電視裏的)最好的,色香味俱全還很有情調格局。牛排怎麽醃,羊扒怎麽煎,甚至簡單到一碗方便麵的煮法,她都可以說得頭頭是道。
熱愛美食,自然也會熱愛美酒,Sandy是個葡萄酒的愛好者。
每一年的11月,多倫多都會舉行Food and wine expo(美酒美食博覽會),就在Downtown的convention center(會議中心)裏。自從認識Sandy之後,每一屆她都會帶著我去參加。
“I want you to try this.”是她的口頭禪。(我想讓你試一下這個)
在她的引領下,我找到了我喜歡的紅葡萄酒類型,也試過了很多我從未想過自己會吃的東西。這些經曆,有些是完全自願的,有些是在她咄咄逼人的注視下被迫的,但是都變成了很有意義也很有意思的美好回憶。
我對她說:“下次我再吃到這個的時候,不可能不想到你。”
“Baby, that’s exactly what I want!”她衝我齜牙咧嘴地笑。(寶貝兒,這正是我想要的。)
Sandy總給人一種很嬌氣的感覺。買輛舊車也要買寶馬,坐輛火車得特意挑某一節車廂,出門去玩住的酒店得是五星。。。總之就是很麻煩的那種女人。她在外麵這個姿態,可我知道她在家裏得給她爸爸端屎端尿,因為不想她爸爸半夜自己去廁所出什麽意外,同時還要做飯洗衣服打掃衛生,隨後再趕出門來上班。
所以我覺得,我們每個人都是有很多麵的。對親人一麵,對同事朋友一麵,也許對愛人又會是另一麵。在沒有了解清楚這些麵的時候,我們僅僅憑著一麵現象來評價甚至評判一個人,都是有失公允的做法。
Sandy跟我一樣,是健身房的常客。隻不過她不喜歡上設計好的課程,更熱衷於自己選擇自己想要練的器材。當然,更重要的是,這是她結識男孩子的一個方法。她有一副挺魔鬼的身材,青春逼人,熱力四射,這樣的美色誰都願意多看一眼。
Sandy的感情生活是非常豐富多彩的。
我個人覺得,感情生活豐富多彩是個貶義的說法,換句話說就是總是以失敗告終。盡管她每一次的投入程度不一樣,起始經過不一樣,結局卻總是一樣的。而她自己的總結陳詞,總是那麽驚人的相似:“He is so immature!”(他太不成熟)
我問她:“你有沒有想過,不是他們不成熟,而是你不成熟?”
“因為你說了這句話,我不想再跟你做朋友了!”Sandy和我的果斷絕交跟她和我的果斷和好一樣,來去自如。
Sandy不懂得含蓄,尤其是對她親近和信任的人,絕對是有什麽說什麽毫不隱瞞。到底是文化背景不一樣,她的直白時常對我形成很大的衝擊。
有一次她的男朋友我還挺喜歡的,分手後我問她為什麽吵架了?她拿著個DQ的奧利奧黑旋風興致勃勃地吃,張嘴就說:“我沒說什麽呀,他就不高興了。我不過在床上說了一句:I don’t want to see your hairy butt hanging in front of my face!”(我不想看到你的毛屁股掛在我臉麵前)
我趕緊扶著牆靠下,說:“你知不知道,我是個很視覺的人,你這樣在我腦子裏描繪的圖畫,我怎麽都擦不掉了。。。。。。”
她聳聳肩:“你習慣了就好了。”
我們的好基友DR在這點上比我更差,常常要捂住耳朵喊:“別說別說,等我走了你們再說!”
除了這個毛病之外,Sandy還有一個讓我更不可忍受的毛病,可以說是怪癖。那就是,每次分手之後,她都要拽著我一起,在網絡上Google前男友的爹。
每一段戀情之後,她的“我的收藏夾”裏就多出一個爹來。
“Let’s google his daddy!”她很興奮地說。
“Why???!”我嚎叫。
“No reason。”她也沒有很明確的理由。
“喔,他爸爸也是消防員耶!很酷!”
“喔,我都不知道他爸爸是CFO呢,難怪他很有經濟管理頭腦!”
“喔,你來看這些是他爸爸的收藏,我在他家裏見過的。”
“。。。。。。”
心滿意足狗完人家的爹,她必然會總結一句:“He is so immature!”
我看著她紅撲撲的蘋果臉,實在有點接不上話。
非常偶爾,午夜的時候她會給我face time我:“為什麽他們都不要我?”
我能看見她在昏暗的燈光下,戴著耳機跟我說話,眼珠子亂轉,手裏握著一個紅酒杯,臉上兩坨可疑的紅暈說明了她已經超過微醺的狀態。其實她也不需要我的回答,眼神都集中不到鏡頭那邊的我,一忽兒就換一個話題,一忽兒又換一個話題。
我知道,第二天早上,她依舊會開著她的小寶馬,挎著她的Prada,妖妖妍妍的來上班,並且宣稱男人都是豬。
典型的愛中有恨,恨中有愛。
Sandy身上的兩麵性很多,所以我無法下什麽結論也不好去判斷她。
我相信,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來實現著自我,有我們各自迥異的需求。也許我不理解,甚至我不讚同,但是應該明白和尊重。
我和她的個性如此不同,可我們依然是談得來的好朋友。我想這說明我們在生活中對某些美好事物的眷戀,本質上是相同的,隻是表現和表達不一樣而已。
DR辭職了,我也辭職搬家了,Sandy的心情非常沮喪。
係統更新之後大家都鬼忙鬼忙,本來就怨聲載道,再丟失最好的朋友們,她堅持了沒有多久就辭職了。
如今我們還是保持一個月face time一次,聊一聊彼此的生活。
Sandy辭職後,在大瀑布附近的葡萄莊園裏賣紅葡萄酒,她愛死了這份工作;
她遇上一條車禍後被拋棄的小狗,收養了它,她說全家都愛死了它;
她還是在不停地換男朋友,美其名曰享受人生。。。
Sandy是我很特別的朋友和同事,好長一段時間裏我都不知道該如何來寫她才能寫出她的特別來。
她鼓勵我嚐試新鮮事物,她支持我做很多我想做的事,她教會我享受生活。更重要的是,她用實際行動來教育我如何“珍重芳姿”—— 哪怕別人不珍重你,你也要珍重你自己。
她傳遞給我“不管生命的狀態是怎麽樣的,我們都值得擁有最好的東西”的信念。
上一次我們face time結束的時候我說:“寶貝兒,衣服撩起來閃一下你的美胸!”
她說:“因為你說了這句話,我不想再跟你做朋友了!”
Yeah, Okay,whate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