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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到多倫多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連鎖自助餐廳裏做服務員。
一做,就是五年。
這是我收獲最多的五年。
見過各色各樣的客人,聽過各色各樣的故事,接觸過各色各樣的同事。
我寫過那麽多故事,每一個人物,都來自這段打工時間裏我經曆過的人和事。
我的英語口語,從百事可樂都聽不懂,到可以跟客人討論紅酒的酒莊年份和口感。我的粵語,也從你我他都聽不懂,到可以跟洗碗阿伯拉家常(洗碗阿伯們的粵語,那是粵語的最高境界)。
我很喜歡我的餐館,喜歡裏麵的每一個同事。
我去上大學之後,每個聖誕節到中國新年都會回去幫手,大家看到我都會興奮地跳跳跳。
我多快手啊,我多勤勞啊,翻台30秒的記錄沒有人破過好麽?跟我搭檔,聖誕節期間很少有一天小費不過200塊的日子,經常是衝300的好不好?要是遇上cash bar,裝小費的盒子滿到塞不進錢了有沒有?
我的口號就是:都給我精神著點啊,別擋著我掙錢啊!!!
同事們都說我挺英雄主義的,明明知道一天14個小時的工作有多辛苦,但還是跟打了雞血一樣地來上班。
有啥辦法,公寓是租來的,車子是lease的,可錢是自己的,日子也是自己的嘛!
餐廳裏的故事,說幾天幾夜也說不完,就先從老板講起。
餐廳一共有四個老板,兩個管前麵跟客人打交道,另外兩個管廚房。負責培訓我的,是外麵的兩個老板之一,他有個很奇怪的英文名字:Do。
他是幾個老板中國語說得比較好的一個,基本上沒有特別嚴重的港味。
他也是幾個老板中最有人情味的一個,遇上事情很少責怪,又挺關心人的。晚上收工的時候如果是他收尾,他一定會把我們都叫到吧台去,給我們調雞尾酒喝。
我喜歡調酒,跟著他學了好多。
我們餐廳的服務生都是經過輪轉培訓的,也就是說,必要的時候,我可以領位,可以調我們酒單上所有的酒,可以上菜,還可以做外賣。
我那個時候還是新移民,那一排排洋酒看得我眼花繚亂,名字都不認識。阿Do教我教得很辛苦,好在我自己很努力,很快就把我自己從幫他切檸檬榨橙汁的位置上挪到了讓他幫我切檸檬榨橙汁的位置上。
初初開始上班的時候,有些老資曆的同事告訴我,阿Do有些傻呼呼神經兮兮。經常神遊天外,跟他麵對麵說半天話,他貌似看著你,可偏偏一句都沒有聽見。我還聽說,他幹活的時候也經常出錯,另外一個老板對他很有意見。
老板之間的事情跟我沒有關係,我隻關心我們員工的福利和待遇。阿Do心地善良,對待我們公平公正尊重又照顧,我就喜歡他。
記得有一次,下大雪,應該來送貨的卡車沒有及時趕到。我跑去告訴他,沒有咖啡粉了,問他怎麽辦。阿Do說你跟我一起去旁邊的大超市買幾箱先頂一頂。我當時還有一個小時才開工,閑著也是閑著,就跟他去了。
他剛把他的美洲豹從車庫裏開出來,就被一輛逆向行駛的車給擦了一下。
我們從車裏跳出去找對方理論,結果那位司機是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她沒有看到標識,拐彎又沒有控製好車速,自己也嚇壞了,不停地給我們道歉。
阿Do站在大雪地裏,隻穿著他的西裝製服,有點瑟縮地樣子。沉默了很久後,他走過去攬住了老太太,把她往車裏送,說:“算了算了,一點小事,你不要憂慮過度。”
老太太給他抄了她的保險,又說盡量不要走保險了,她願意賠他錢,阿Do沒有要。
後來,我忍不住問過他:“修車花了你多少錢?”
“2800,”阿Do說:“比我想象的便宜。”
他知道我在想他沒有要人家賠錢的事,就說:“她年紀那麽大了,看著也不富裕,算了吧。幸好她撞到我,換了別人,明年她的保險費可就得瘋漲了。”
我當時就覺得,這個男人真是男人。
阿Do有個很奇怪的毛病,就是喜歡在我們服務生休息的房間裏對著牆上一幅畫默默出神。
那是一幅抽象畫,一個穿藍色長裙的女人,大半個背影和半個側臉。
他就一個人看著它,一坐就是很久,還不許別人跟他說話。
其實他喜歡幹什麽跟我們關係不大,但是老板在屋子裏坐著,大家說話便沒有那麽自由自在,多少有點顧忌。
我就好奇,他這個儀式是什麽緣由。
很久很久以後,跟幾個最有年資的同事混成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之後,他們才告訴我故事的由來。
原來,阿Do曾經跟一個服務生女孩子戀愛過,婚外情。
經過一段長時間的痛苦糾纏,阿Do還是沒有放棄他的家庭,選擇了繼續留在婚姻裏。那個女孩子辭職不幹了,不僅僅離開餐館,也徹底離開了多倫多。
從那以後,阿Do就經常性魂不守舍,神遊天外的毛病就是那個時候落下的。
某一天,他很興奮地買回來一幅畫,掛到我們的休息室。幾個員工一看就明白了,那幅畫上的女人,非常神似那個女孩子。
我問他們:“他們是什麽時候的事?”
“好多年前了,”他們說:“三五年,最起碼。一開始他每天都坐在它麵前看,現在好多了,不會天天看了。”
我沒有覺得他好多了,他坐在它麵前的模樣依舊是非常落寞的。
他肯定是在把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一遍遍在腦海裏播放,無休無止。
而在這世界上的另一個角落裏,或許也有一個人跟他在做著相同的事。
隔著時間和空間,永遠都不會再見。
我大學畢業後找到工作,正式辭職。
在我辭職之前,阿Do也不做了,把他的股份賣給了別人。
送別他的那餐飯,他隻請了我們七八個關係好的員工。
還是喜歡嘲笑我,問:“要不要點粥?”
我第一次跟他們去宵夜的時候,聽到他們在說“白粥送油條”,忍不住說:“這麽好?點白粥就送油條?送幾根啊?”
他們幾個就狂笑。
原來,粵語裏的“送”油條,意思是油條和粥一起吃,油條就沒有那麽硬那麽幹,容易入口。
我就很不高興:“一件破事要笑多少次才滿足啊!”
後來想想,他就是這樣一個不會忘記的人。
不管是一根油條,還是一個女人。
最後一次見他,好像是過年的時候,他來參加餐館的聚會。
依舊會自說自話地把他們老板桌上的大龍蝦搬到我跟Carol麵前,說:“你們兩個喜歡的,多吃一點。”
真喜歡瓶子
嘿嘿!
Mika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