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的婚禮上,戚小珠真是喝多了,怎麽回去的都不記得。當她從宿醉中醒來時,睜眼就看見許龍城。
“你怎麽在這裏?!”她嚇了一跳。
“這裏是我家,我不在這裏在哪裏?”
戚小珠從床上撐起來看了看,果然,是他的家。許龍城發財致富了之後,就在市中心買了套高級公寓,死貴死貴的,但是離他們的石庫門隻有幾步之遙。隻要不加班,他每天晚上必然是回去跟外婆一起吃晚飯。
戚小珠的父母也早就買房子搬出去了,搬家的時候外婆撂了狠話:“你們去哪裏我不管,把小珠留下給我就行了。”
戚小珠真正是求之不得。在自己家,她隻是個女兒,而在外婆家,她才是小姐。
外婆一直請著個董阿姨,也就是通常所說的鍾點工。董阿姨是個老派的上海人,在她身上,你能看到上海的縮影。她跟很多很多的上海女人一樣,堅強,隱忍,節儉又勤勞。
戚小珠他們小學時,放學都是董阿姨來接。一手牽一個,在那些猶如蜘蛛網般的弄堂裏穿行。教他們避開突然衝出來的自行車,教他們注意二樓曬著的大褲衩,千萬別從人家的褲衩下麵走過。她叫外婆“大小姐”,也是遵循著老式的叫法。她每次叫許龍城“小少爺”他都是要惱的,於是她叫他城城。隻有戚小珠,喜歡董阿姨叫她“小小姐”,那一聲吳儂軟語叫出來的小字,是她一輩子都學不像的。
戚小珠總是說許龍城買房子買那麽近,其實也不是完全為了討外婆歡心。他嘴裏一套一套的說辭冠冕堂皇,哄得外婆全身骨頭酥軟,可實際上,他割舍不下的,還不是董阿姨的糖醋小排和醃篤鮮?
“我怎麽在你這裏?”戚小珠眼珠子轉轉,故作姿態地掀開被子看看。
“昨天是誰摟著我不肯放,手指都掰不開?”
“沒憑沒據的,誰信啊?!”
許龍城看她一眼,沒搭理她。
“你帶我回來,外婆沒說話啊?”戚小珠有點擔心起來,外婆雖說寵他們兩個,但是在他們談戀愛這個問題上,她一直是反對的。這也就是為什麽她跟許龍城還在這裏耗著,要讓他跟外婆鬧翻,他是絕對不肯的。
“沒有,就你那個樣子,把你一個人放家裏她也別想睡了。”
“我怎麽了?”戚小珠有些擔心,她一點都想不起來自己幹了什麽:“我沒打人吧?”
“沒有,你昨夜呀,那應該叫做——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戚小珠翻了翻白眼,許龍城要麽不損人,一旦損起人來也是不留情麵。
她轉頭看到牆上的鍾,嚇得從床上跳起來:“完了完了,遲到了!”
許龍城在她身後叫:“別著急,我幫你請了半天的假。”
“為什麽請假?”戚小珠探出頭來問。
“因為我有事要跟你說。”許龍城走去廚房,把早上買回來的早餐一件件擺開。
“說吧,什麽事。”戚小珠大咧咧在桌邊坐下,喝了口豆漿。
許龍城幫她夾了個灌湯包過去,然後挑開一個口子散熱。
“我們結婚吧!”他若無其事地說。
戚小珠一下子被豆漿嗆得直咳嗽,說不出話來,隻拿手指指著他。
半天後她緩過來,問他:“外婆不是堅決不同意嗎?你又不肯反抗,現在你說結婚就結婚啊?那外婆那裏怎麽辦?”
“這麽說來,你同意了?”許龍城笑眯眯地看著她。
戚小珠反應過來,把臉一扭:“不同意!”
這段時間,她一直在跟他鬧別扭,就是因為他們結婚的事。他們父母雙方其實都默認了,家裏唯一強烈反對的,是外婆。在她的老觀念裏,他們就是表兄妹,街裏街坊的都知道,背後會被說閑話。大家都知道她的這個理由站不住腳,但是外婆偏偏倔強到底,誰都拿她沒有辦法。
許龍城自從來到這個家,一直都跟外婆格外的親。當初外婆因為戚小珠說他不是家裏人,把她拖出去跪搓衣板,他是親眼在邊上看著的。他始終感激外婆站出來替他說話,把他徹底地接納進原本不屬於他的家裏,還在之後的那麽多年裏全心全意的照顧他。所以當外婆反對他們的時候,他一句話都沒反駁。
戚小珠跟外婆鬧得不可開交,許龍城在邊上一點不肯幫忙,把她氣得病了一場。然後就一直在跟他冷戰,原本以為他很快會投降的,沒想到他卻堅持了有大半年。今天突然這麽提起,自然是讓戚小珠驚訝萬分。
“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不想再等下去了。”許龍城再給她夾了個灌湯包:“我也許不得不用江致寧吃西瓜的那個辦法。”
戚小珠的臉紅了,江致寧吃西瓜的辦法是她提議的。江致寧喜歡吃西瓜,家裏又規定每次隻能拿一片。小時候的他總是在西瓜切片後,先挑他喜歡的那幾塊,咬掉一口,然後就不用擔心被其他人選走了。戚小珠曾經暗示過許龍城,可以先“咬”她一口,就不用擔心家裏人不同意了。許龍城對她一貫沒有抵抗力,可在這件事情上卻很堅決。他說要是換了別人,也許他就這麽做了。但是戚小珠的家人也是他的家人,沒有結婚就這樣做很不尊重他們,會傷人心。
除了害羞之外,戚小珠還有點驚訝。因為許龍城曾經告訴過她,西方的婚紗白得再純潔,在他眼裏也及不上中國紅的驚豔。他相信戚小珠穿上婚紗一定很美,但是絕對比不了那身大紅喜服莊重。他曾經無數次地夢到自己揭開那塊精工細繡的紅蓋頭,露出戚小珠那張粉麵含春的笑臉。那一瞬間的奇妙感覺,他怎麽都無法形容。所以無論別人怎麽想怎麽看,他一定要讓戚小珠穿上鳳冠霞帔,然後在徹夜燃燒的龍鳳燭下,跟他一起度過真正的洞房花燭夜。
按現在的標準來看,許龍城對戚小珠一點都不柔情蜜意,他根本不敢。戚小珠一纏上來,他怕自己把什麽都給忘了。他覺得,既然這麽久他都等了,又何必怕再多等這麽幾天。現如今的人,都是恨不得一認識就滾床單,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會不會有將來,抱著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態。他知道他們是要在一起一輩子的,他等的是最對的那個時刻做一件最想做的事。這個最對的時刻,他們是要永久回味的,所以馬虎不得,隨便不起。
“有時候我看著你,會想:她以後就是我老婆了,再以後還會是我的孩子的媽媽,這得是多親的關係啊!”許龍城帶著點自言自語:“更重要的是,你的這些轉變都將是由我來完成的。說了也不怕你笑話我傻,我還真挺看重這點。要說結婚,不就是兩個人搬到一起住著不就完了,民政局蓋個章的事。你說,為什麽大家要辦婚禮?為什麽需要一個儀式?”
戚小珠想了想,說:“因為要親人的祝福,要跟大家分享幸福。”
許龍城點點頭:“你說的沒錯,但是這是表麵上的原因。”
“那你給我說說深層次的原因唄?”
“我給你舉個狼的例子,狼群在狩獵之後,它們會把收獲的獵物堆在一起,然後集體圍著那堆獵物跑圈。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等月亮上來後,它們會仰頭對著月亮嚎。那是他們特有的儀式,據說是在膜拜月亮神,賜予它們食物。我們人類由蒙昧走向文明,儀式起了很大的作用。再給你一個簡單的例子,你去北京,為什麽那麽早起去看天安門廣場的升旗儀式?聽到那一聲國歌奏起,熱淚盈眶的?因為這些儀式,會賦予我們一種神聖感,敬畏感,甚至會讓我們覺得自己的靈魂得到升華。”
看到戚小珠一臉的驚詫,許龍城忍不住笑:“對不起,我扯遠了。我的意思是說,結婚的儀式也有同樣的意義。婚姻跟我們的生活更貼近,所以我們就更為重視。對我來說,這個儀式,是宣告我對你的領土擁有主權,這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許龍城把她拉到自己腿上,攬著她的腰看著她:“你知道我這個人做事情一根筋,很頑固的,是不是?我不喜歡現在人對待生活的那種態度,可以說是潦草。潦草地吃,潦草地玩,潦草地工作,甚至潦草地上床。你不知道我有多麽想‘咬’你一口,但是我就是不願意潦草地去做這件事。”
戚小珠把自己埋進他的懷裏,一時間感慨萬千,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關於外婆的反對,我不是不想抗爭,而是想找到更好的辦法來勸說她。”許龍城說:“外婆對我這麽好,做人可以不懂道理,但是不能沒有良心。你讓我像你那樣跟她叫板吵架,我是絕對不會那麽做的。我們兩個一起,想辦法勸她,實在不行,我就‘咬’你,反正我必須得盡快娶你,這是底線。”
戚小珠在他懷裏幽幽地問:“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我愛你’三個字,非常難用上海話講出來?”
“為什麽?”
“因為我們上海女人的愛情不是口頭上的,而是行動上的,是實實在在的。”
“怎麽個行動上的?”
“禍福同享,甘苦同當,矢誌不渝。”
(未完待續,原創作品,未經允許,請勿轉載,謝謝)
一條羞澀的小通知:
春節將近,我麵臨著很多的聚會和活動,所以木有時間碼字了。
我這樣沒有存貨的人,每天都在“來不及了,怎麽辦啊!”的邊緣上苦苦掙紮,一遇到點風吹草動,就斷糧了。很同情你們,遇到我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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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給大家拜年!
祝大家新春快樂!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也祝你和家裏人都新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