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的事情之後,又有好幾次,鬱青用他特有的那種詭異型的曖昧打碎了孫圓圓那些朦朧的戀情。盡管天資愚鈍,但孫圓圓也漸漸揣摩出一點鬱青的意思來。他說過他不會追她,但也不代表他就會讓別人追她。
雖然說孫圓圓看不上他的這種做法,自己不追,也不讓別人追,說到底還是挺無恥的。可是她自己也清楚,跟鬱青用這樣奇怪的方式糾纏,其實她心裏樂意著呢。
孫圓圓常常想,他的琴聲,每個音符都是那麽精準無誤,他的牌技也是一樣,幾乎能精確計算到最後一張牌。這樣性格的一個人,怎麽可能在感情的問題上如此模糊不清?
她也曾好幾次想學學人家的直爽,對他說句:“要不,咱倆搞對象吧?”可真的見到他的時候,又窩囊了。
一個周日的黃昏,鬱青照舊閉著眼聽她的錄音,聽到一半突然睜眼看她:“最近有心事?左手軟,右手高,而且琴音發澀。”
“有嗎?我不覺得。”
“有,我能聽出來。”
“曲有誤,周郎顧。這是我告訴胡迪你聽我錄音時的反應,他說你是天才,什麽都躲不過你的耳朵。”
“沒有什麽天才,那是因為我用心。”鬱青坐起身來:“到底有什麽心事?”
孫圓圓猶豫了一下,才說:“也沒什麽,胡迪說我應該去學著彈《忐忑》,他說我不用練,一定能彈出神韻來。”
鬱青笑了:“這家夥還挺能損你的嘛,不過也確實沒說錯,你最近退步了。”
他從褲袋裏拿出手機,放狗去搜那首《忐忑》。然後他們就一個坐著一個躺著,一人拿耳機的一頭聽。
孫圓圓忍不住問他:“你說,這歌,有歌詞嗎?還是龔麗娜想怎麽唱怎麽唱?”
鬱青很不屑地看她一眼:“當然有歌詞的了,怎麽能隨便唱呢?難道每次還不一樣?”
“那你去搜搜,是什麽神歌詞啊?”
“我知道歌詞,就四句話。”鬱青輕飄飄地說:“阿姨呀壓抑,帶個刀,割不斷,用牙咬。”
孫圓圓正吃著半個蘋果,給他這句說得笑噴了,汁水滴落在他臉上。她趕緊把蘋果咽下去,拿出紙巾來給他擦臉:“對不起,對不起。”
鬱青伸出舌尖來舔舔嘴角:“你這蘋果蠻甜的嘛!”說著,他伸手勾住她的脖子,拉她下來吻住了她的嘴唇。孫圓圓整個人懵了,任他為所欲為了好久,才想起來推開他的臉。
鬱青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臉上笑意盎然眼波流轉:“真甜。”
這下子,孫圓圓生氣了,真的。
“你到底什麽意思?!”她的表情是憤怒的,可這憤怒的裏頭又有那麽幾分歡喜,使得她的臉看起來豔若桃李,威懾力頓時降低了好幾分:“你不是說不追我嗎?那你幹嘛親我?!”
“誰說我不追你了?”鬱青起身來笑眯眯地看她:“我這不是一直在追著,一直在等你呢。”
“等我?等我什麽?”
“等你什麽時候能想起來,我們是幾歲認識對方的。可是這麽久,你都想不起來,到現在還是那麽笨,我等得不耐煩了!”
孫圓圓驚訝了,第一次在音樂會上見到他,確實覺得有些臉熟。她一直以為是曾經在海報或者學校的宣傳欄裏見過照片的關係。
“你說你小時候在隔壁姐姐家裏學過一點古箏,是不是?”
她點點頭。
“那個姐姐,是我表姐。我曾經在那裏住過一個暑假,我們見過。那時候你多大?7、8歲的樣子,好像剛上小學。”
“我記得!”孫圓圓突然瞪大了眼睛:“不過,那個男生是長頭發,而且不說話的。難道,那個是你?”
“對了,就是我。”鬱青顯得很高興:“我小時候有那麽點點自閉傾向。不愛說話,不跟別人玩,拉琴是我的唯一愛好,我也不讓家裏人給我剪頭發,周圍的小朋友都管我叫小瘋子。醫生說讓我多跟別的孩子接觸,可我家鄰居的孩子都不跟我玩,於是暑假的時候我媽就送我去了表姐家玩。”
“我記得你們院子裏的孩子真多,那個時候都在外麵到處野,就你,一本正經在我們家裏練琴。看到你的時候,我覺得你的臉跟水蜜桃差不多,側麵看是鼓出來的,紅彤彤的,真好玩。於是你走過我麵前的時候,我趁機捏了你一把臉頰,捏的力氣大了,你哭了。我怕你跟大人去告狀,他們以後不讓你來玩,趕緊好言好語地哄你。剛好被我家裏人看到,他們第一次見我主動跟別的孩子說話,都特別激動。”
“後來你練琴的時候,我就坐在門外聽,那時你彈得真難聽啊。我表姐說你手太小,假指甲總裹不緊,經常刮到琴弦,都是雜音。你彈的那些曲子我都聽得爛熟,連哪個音符你會刮到琴弦我都知道。”
鬱青頓了一頓,才接著說:“你還記得院子裏那把大搖椅嗎?”
孫圓圓點頭:“記得,記得。用一個破沙發架子做的,掛在樹上,搖都搖不動。不過我們還是喜歡在上麵看書,後來不知道誰給做了個玻璃瓦的頂,就連下雨天都能坐著玩了。”
“對,就是一個大雨天,你一個人坐在那椅子上看舊報紙認字。我出去找你,你看到我來,就往一邊挪了挪,給我騰了地方,說:哥哥過來坐。我爬上去,躺下,覺得不舒服,就自說自話把頭枕在你腿上。你知道我很少說話,所以你連問都沒問我為什麽枕你的腿,就自顧自看報紙。可憐你不識幾個字,一段簡單的文字念得磕磕巴巴。我就想,怎麽這麽笨,我聽著都能猜到是哪個字,你卻要認半天才敢念下去。然後我就睡著了,記憶中從沒睡得這麽安心過,醒過來時就聽到你在對我說:你不用拉琴給我聽,我也跟你玩。我猜我是說夢話了,但不記得說了什麽。”
“好像有點印象。”孫圓圓努力在回憶:“你那時頭發太長,臉都是遮住的,我一點想不來來你的樣子。我隻記得你琴拉得真好,你們家一來客人,你就拉琴,我聽到聲音就會跑到窗口去聽。”
“我拉琴,因為隻有拉琴的時候,大家才不會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別人看到我走近了就躲,隻有你傻乎乎的,也不知道害怕,挺樂意跟我坐一塊兒的。我叫你陪著我,你就陪著我。那時候我經常枕著你的大腿睡覺,可惜你都不記得了。我那天把你拉去人工湖的長椅上,故意枕你的腿,你都一點也沒想起來。”
孫圓圓歎口氣:“才那麽一個暑假,我又還小,哪裏能記得這麽清楚?你的記憶力也太強了,那時你不過就十二三歲吧?到現在都能記得?”
“自從看到我跟你說話,孫圓圓的名字在我家裏就經常被提起了,到現在我媽都記得你。我表姐說,看到我跟你在一塊兒,大家都不敢出來打擾我們,暗自希望你能讓我開口多多說話,變回正常的孩子。那個暑假過後我確實好了很多,我一直記得你說的,我不拉琴你也跟我玩。這對我的意義太大了。後來我媽還說,我跟你有緣,要去找你媽商量,跟你訂個親。”
孫圓圓笑了:“訂了沒有?”
“哪能啊,我那個時候的樣子,不把你媽嚇死才怪呢!”鬱青拉起她的手來,握住:“你搬家之後,我還見過你一次。那是你念高中前的那個暑假,你媽帶你過來玩。我記得特別清楚,那天下雨,你們手裏拎著禮品,兩個人打一把傘,身上都濕透了。我躲在陽台上偷偷抽煙時看到你的,本來想著一會兒下去跟你打個招呼,可是——”鬱青頓了一頓,突然臉紅起來,壓低了聲音說:“我說了你可別生氣啊,我看到你的衣服全都貼在身上,內衣都能看見,不知怎麽的就有反應了,自己覺得自己特別無恥,最後沒敢下去找你。”
孫圓圓頓時漲紅了臉,顯得不知所措。這種類型的話題他們從來沒有談過,她覺得很不適應。
“音樂會上我一眼就認出你來了,這些年你沒什麽變化。性格也沒有任何變化,我才看你一眼,嚇得躲到椅子下麵去不算,還跑了。我讓我同學去找你,回來說你在人工湖瞎逛呢,還在沙地裏寫字——彩雲易散琉璃脆。是你寫的吧?”
孫圓圓認真地說:“那天你看我的那眼神,也太奇怪了,看得我背上火燒火燎的。有那麽一瞬間,我以為你對我一見鍾情了呢,後來想想哪有這麽好的事。就算有,那我也不敢要,你是個萬人矚目金豆子,而我是顆默默無聞的小土豆,不可能長久啊!所以我才想起那句話來。”
“沒聽人說麽,一見鍾情,鍾的不是情,是臉。”鬱青捏了捏她的臉頰:“不過我對你麽,倒是既鍾情又鍾臉。認出你來後,我第一個感覺就是你已經長這麽漂亮了,第二個感覺就是想起以前的情分來,恨不得立刻走下來找你。”
“你說你怎麽還是跟小時候一樣,一點好奇心都沒有啊?”鬱青有些沮喪地說:“我頭發擋著臉,你從來沒有想過要撥開看一看我長什麽樣;我肆無忌憚地枕你的腿,你不問我為什麽;我逼著你去學古箏,你也不問我為什麽;我給你卡,你還是不問我為什麽,也不去銀行看看卡裏到底有多少錢。我一直在等啊,希望你趕緊問,趕緊問,你問我立刻就都告訴你。可等到黃花菜都涼了,你也不好奇。”
孫圓圓被他說得不好意思起來,其實自己是好奇的,但是終究因為太包子,所以不敢問。她是個很平庸的人,老天沒有特別優待過她,但是也從來沒有刻薄過她。所以無論生活扔給她什麽,她都會接著,想得明白的就想,想不明白的就放在一邊。
看到鬱青一臉的鄙視,她終於拍案而起:“對不起,我長不出你想要的性格。”
“你是我記憶中唯一一個,不管我好看難看,不管我說不說話,不管我是不是會拉琴,都願意無條件陪著我的人。你是我的同齡人中第一個接受我的,對於你來說隻是無心之舉,但對於我來說,被接受,是改變一切的那個轉折。當初的我,也許正在通往自閉的路上走著,而你,卻在不經意間讓我側了側身,離開了那條路。不是有句話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你看,從小就願意陪我,你就是喜歡我。”
“去你的!我那個時候才8歲,8歲!!!大字都不識幾個,怎麽能告白?!”
“我不管,年齡不是問題!而且,你現在也還是願意陪著我的,你就是喜歡我!”
好吧,在這個問題上他證據充足,孫圓圓百口莫辯。
轉眼,她突然想起機場的那個姑娘來:“不對啊,在機場,那姑娘呢?你朋友說她是你老婆,怎麽回事?”
鬱青回想了一下:“哪個?”
“難道你還有不止一個老婆?”
“不是,我在想,他們什麽時候說她是我老婆的?沒有過啊,她隻是跟我一起演出一起回來而已。”
“就是你給我卡那次,他們朝我們走過來,然後我就趕緊走了。”
鬱青恍然大悟:“嗐,他們說的是你!我跟他們講過以前的事,他們都認識你,隻不過你不認識他們罷了。過兩天我叫他們出來吃個飯,你也該認認人了。”
“但,但是。。。”
“行了啊,適可而止吧。這些日子我哪裏有交過什麽女朋友,你哪隻眼睛看見我約會了?都是她們纏著我的。其實她們對我,鍾的那是我的“琴”,沒有那琴,你看她們還會不會那樣纏我。你說你這麽能這麽笨呢,我對你好,是人都看出來了,就你看不出來。”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麽天才的,”孫圓圓鬱悶地說:“你那麽本事,去找聰明的好了。”
“這你就錯了,”鬱青很高興:“聰明人都是找笨的,看管起來容易啊!”
“滾!”
事實證明,找個笨一點老婆不但便於看管,還很好忽悠。
孫圓圓畢業的時候,鬱青說開個慶祝會吧,不容易,她竟然還能畢業。
她聽了,自然是生氣了。
可他又說,最近你琴藝大漲,不如,慶祝會上我們合奏一曲?
跟天才同台演出,真是百年不遇的機會啊!他非但從不拉琴給她聽,也從不當麵聽她撫琴,這次居然肯合奏,簡直是個奇跡。
她聽了,自然是不能拒絕。
胡迪對她說,你現在的水平吧,在瓶頸階段,高不成低不就的。也別太貪心了嚼不爛,就彈個《花好月圓》吧,你發揮好了的話還是能聽聽的。
第一次國共合作,她自然不想被人指指點點地說水平不行,聽老師的應該沒錯。
最後才知道,你媽,哪裏是畢業慶祝會,原來是訂婚!
她說一貫以看她出醜為樂的胡迪怎麽突然這麽為她著想了,選個《花好月圓》!怪誰,怪她笨,沒看出來他們一起算計她唄!
不過合奏的時候,天才特別配合她,非常好的起到了綠葉襯紅花的作用。他們一坐一立,一靜一動,一中一西,卻配合得天衣無縫。
合奏完畢,孫圓圓再也生不出氣來。更何況,伸手不打笑臉人,看到鬱青笑得有牙沒眼的樣子,她又原諒他了。
親戚朋友紛紛上來祝賀他們,好多人都有同一個問題,那就是:“以後你們的小孩,是學古箏,還是小提琴呢?”
這一次,鬱青跟孫圓圓倒是異口同聲:“學羽毛球!”
說完,他們相視一笑。
“鳳凰於飛,和鳴鏗鏘”,也不過如此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