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裏昂·菲爾普斯(William Lyon Phelps) 著 胡渙 譯
每個人,無論其國籍、性別、年齡、人生哲學、以及宗教信仰如何,都希望自己能快樂。所以快樂的定義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其中最精彩的定義之一是我在耶魯上四年級時由校長德懷特給出的:“最快樂的人是有著最有趣的思想的人。”
這個定義把快樂放在了它應該在的地方:內在而非外在。快樂應該象品德一樣不取決於外界事物,而是性格的一部分。假定你找到一位州議員,給他五百塊錢,讓他給某個議案投讚成票。結果他把你趕了出去。這能說明他有品德嗎?還不能,這隻能說明你用五百塊錢買不了他。假定你一個月後又去見這個人,給他一百萬,讓他和他的家人這輩子都衣食無憂。如果他聽了這話開始猶豫,他已經墮落了。他不僅沒有品德,而且不知道什麽叫品德,因為他的品德不是基於任何內在準則,而是基於誘惑的大小。誘惑小時他還可以抵抗,誘惑大時他的靈魂就滑向了危險的邊緣。這樣的品德就像在沒有危險的時候顯得勇敢,在一無所有的時候顯得慷慨,在萬事如意時心情愉快,在被禮遇時彬彬有禮。
還好,在每個州議會裏還有那麽一些人,他們沒有定價,不會被收買,不管賄賂大小都毫不動心。這些人是真正的有品德的人。同樣,也有這樣一些年輕人,不管把他們放在巴黎還是賓漢普敦(注:美國東北部小城市),放在晚上三點還是白天三點,跟壞人在一起還是跟好人在一起,都同樣令人放心。為什麽?因為這些年輕人不會讓時間、地點、還是旁人來決定他們的行為。他們的行為標準是內在的。
快樂應該盡可能 - 雖然並不總是可能 - 像品德一樣,其得失不是取決於外在環境,而是取決於內在準則。有的人拿著快樂就像愚蠢的婦人手提著鼓鼓的錢包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樣。第一個見到她的手疾眼快的賊很容易就會讓這婦人和她的錢包分家。如果一個人的快樂就像這錢包一樣是個外在的東西,仇敵、天災、或者任何一點每個人都會遇到的不測風雲,也就很容易讓他與他的快樂分家。
我們每個人都有敵人。我自認為是個還算平易近人的人,但還是有很多人,在他們聽到我的死訊的那一天,會大大鬆一口氣。我不管是現在還是到那時都對此毫不在意。我不會讓別人,尤其是那些不管我怎麽做都會敵視我的人,來決定我是否有個平和的心境。如果有人告訴你別人說了你的壞話,而你聽了就鬱鬱不樂,你就把你心靈的鑰匙交給了別人,讓別人來決定你是否快樂。我堅信在這個問題上你自己應該有決定權。如果你知道有人恨你而你並不生氣或難過,而是覺得可笑,因為你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而還是招致了怨恨,這情景不是有點滑稽嗎?如果你能體會到這點幽默感,你就進了自由王國了。
人不可能每時每刻都無比興奮,不可能每天早上一醒來就像一條掙脫了鎖鏈的小狗一樣活蹦亂跳。如果你天天都如此,別人大概會覺得你神經不正常。但我相信如果有正確的人生哲學,人完全有可能在他的個性中建立外力不可長久摧毀的快樂之源。你當然還是會時不時有不愉快,也許由於身體不好、有為難的事、或是朋友忽然離世,但你不會永遠掙紮在苦海裏,你會擺脫憂鬱,因為你的內心有來自有趣思想的不可征服的快樂。
如果最快樂的人是有著最有趣的思想的人,那頭腦就比財富和健康這兩大福分更重要。我從來沒說過金錢是糞土,因為如果我這麽說,我就太偽善了。錢是好事,但並不是快樂最重要的決定因素。如果是的話,那所有的有錢人就都會很快樂,但實際上很多有錢人並不快樂,而很多窮人日子倒是過得很開心。健康的重要性當然也不可輕視。人沒病就意識不到健康的重要。不注意自己身體的人是叛徒,因為一個人對社會有用的程度會因為健康問題而大打折扣。但健康仍然不是終極答案。有病的人會覺得他們身體好了之後會非常快樂,牙痛的人覺得世界上每一個牙不痛的人都很快樂,但事實並非如此。有人身體好得很,但並不快樂,而有的人肢體殘缺,但其言談舉止之間都能流露出一種發自內心的快樂。他們戰勝了環境、肉體、以及他們自己思想中的絆腳石。
如果我丟了我所有的錢,我會很難過。但這不會永遠奪去我的快樂。如果我被車禍壓斷了右腿,我也會很難過,但這也不會永遠奪去我的快樂。為什麽?因為我的快樂不是在我的錢包或腿上,而是在我的頭腦裏,性格裏。愛爾蘭劇作家約翰·歐文在戰場上丟了一條腿。我問他如果在現狀與四肢健全而不會寫作之間作選擇,會選哪一個,他毫不猶豫地說這沒有可比性。當一條腿的作家比當兩條腿的四不象對他要有吸引力得多。“當然,”接著他若有所思地說,“我還是很想念那條腿的。”
還有一點很重要:如果最快樂的人是有著最有趣的思想的人,那快樂應該隨著年齡而增長。
我知道這個說法跟很多人的意見南轅北轍。多數小說、詩歌、和大眾觀念都認為青年是人生的黃金時代。我還是個大學生時,一位名人在給我們的講座上強調說,“年輕人,好好珍惜這四年吧,這是你們今生最快樂的日子。”這個觀點給我們印象很深,但正如很多別的聳人聽聞的觀點一樣,是錯的。我和我的同學們已經大學畢業四十年了,其中絕大多數現在都比當時更快樂。
我讀過很多法國小說,裏邊經常可以看到把一個四十五歲的女人形容為“這輩子已經過完了。”四十五歲這輩子就過完了?為什麽?因為陌生男人不再看她了。不可否認,有人愛慕、有人獻殷勤、有人恭維漂亮感覺是很好,但這就是一個女人生活的全部嗎?對這類說法,我們隻有透過表麵看下去才能看到其實是對人格的一種侮辱。
如果有人堅信青年是人生的黃金時代,那照這個說法引伸下去,沒有人比大學生和年輕新娘更可悲的了,因為他們已經達到了人生的頂峰,擺在他們麵前的是五十年的下坡路,五十年越來越黑暗的日子。
有些中年婦女一談到他們逝去的青春時就很悲傷。我認為五十歲的女人感歎二十歲不再來就像二十歲的女人感歎三歲不再來一樣可笑。而確實也是有那麽一些傻瓜認為孩提時代是一輩子最快樂的時候:“我真希望我再當一回孩子!”放心吧,你的願望很快就會得到實現。
所謂青年是人生最快樂的日子的說法是基於對快樂的錯誤定義。很多人認為身體沒病、心裏不愁就是十全十美,而當人年紀漸長時病也多起來了,心裏事也多起來了,所以他們認為青年時是最快樂的。我們當然都是動物,但我們不僅僅是動物。對動物而言,這個說法是對的。但動物沒有人的最重要的天賦:人的心靈可以不斷成長。
那些認為孩提時代最快樂的人是不自覺地采用了動物定義:孩子最快樂,因為他身體健康,無憂無慮。冷了有人給他蓋被子,餓了有人給他飯吃,悃了有人抱他上床。這不假,但有時候他不悃卻也會被放到床上。陽光燦爛的日子總少不了影子。我個人倒是傾向於有點病痛和煩惱,但是可以自己決定上床睡覺的時間。孩子像奴隸一樣要依賴別人。如果你更想當一個身體健康、有吃有喝的奴隸而不是一個獨立的人,你是會更喜歡兒時而不是成年。孩子生理和心理上的主動權都操在成人手中。他們比孩子強壯,可以強迫孩子幹任何事。而他們的智力對付起孩子來則更是綽綽有餘。讓我來舉例說明。
我六歲的時候,有一次和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玩球。那是我的球。更準確地講,是我爸爸給我的。我一不小心,球滾到了街上,被一個大孩子拿起來了。我說,“把球還給我,那是我的球!”
他說,“現在不是你的了。我拿到了。”
我說,“但這球不是你的,是我的!”
“它不再是你的了。”
他說的對。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那球。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坐在地上號啕大哭。我還想再當一回孩子嗎?
也在差不多那時候,我有一次擁有了一個三分銀幣。那時三分錢還是挺值點錢的。我不想一次花掉這麽多錢,就想把它破開。我走進一家很大的菜市場,請一個店員給我換成三個一分的。他瞥了一眼這枚小錢,甩出一句,“我們商店沒有零錢。”我隻好出了商店,站在人行道上發愣。這時一個胖胖的愛爾蘭人走過來,看到了我,就問我是怎麽回事。
“我有一個三分銀幣,但是換不開。”
“為什麽你不到商店裏換呢?”
“他們沒有零錢。”
“你怎麽知道?”“他們告訴我的,先生。”
“孩子,跟我來。”
我把我的小手放在這位愛爾蘭人的巨大的手掌中,一起進了商店。正巧又碰到了告訴我沒有零錢的那位店員。愛爾蘭人嚴厲地說,“這孩子想把他的三分錢換開。”
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那位店員客氣地說,“當然可以!”說罷他打開抽屜,給了我三枚銅錢。這是我有生以來最大的驚詫之一。後來想想,我的結論是如果你沒有影響力,就沒有零錢。事實可以改變,而起決定作用的是當事人有沒有本領施加影響。現在我零錢也有,影響力也有,可不要再當一回孩子了。
快樂絕不僅僅是運氣,而是取決於很多因素。一個人應該像運動員準備比賽一樣來為快樂作好準備。勤奮鍛煉,減少受傷機會,競賽成績自然會好。人隻有兩個去向:變老或死亡,所以成功地變老非常重要。況且我發現盡管悲觀者宣稱人生沒有意義,但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還是會耗到生命的最後一秒鍾。看到這麽多男人和女人都很怕變老,我覺得很可悲。他們被恐懼束縛住了。很多人在看到他們頭上的第一根白發時都嚇呆了。人頭發變白其實沒有必要害怕。如果頭發變綠或變藍,那倒是應該去醫院看看,而頭發變白隻不過是因為頭皮裏白色素太多,不冒出來不行。別為你的白發羞恥,你應該為它感到自豪,就像為你的國旗而自豪一樣。看看這個世界上成千上萬的人都在經曆著的不幸,你應該很慶幸你能活到長出白發的時候。
有的傻瓜會說,“我是希望我老了還能像年輕時一樣漂亮迷人。”這不可能。我們得承認老人不漂亮迷人。漂亮隻屬於青年,而且是青年最重要的魅力。詩人勃朗寧認為青年漂亮迷人是因為他們如果沒了這個就會讓人難以容忍。年輕人是這個世界的裝飾品,這就是我們喜歡他們的原因。他們身體苗條,行動敏捷,美麗動人,因為他們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就沒有人能容忍他們的存在了。如果小夥子和姑娘們,除了無知以外,還白發蒼蒼,謝頂肥胖,滿臉皺紋,再加上個雙下巴頦,那真是太恐怖了。但是造物主的安排是讓年輕人外表迷人,而給他們時間來增長智慧和見識。然後他們就可以用自己的聰明才智來生存,同時丟掉迷人的外表。小孩子坐在你腿上,伸手來拿你的手表,你會說,“好孩子,這個不能拿呀!”但如果有個三十歲的人伸手來拿你的手表,你會送他進監獄。我們長大時別人對我們的期望值會更高,所以沒有人比一個已屆成年而心智還像孩子的女人更可悲的了。這個文明社會裏沒有她的位置。
就算有人能到老還能漂亮迷人,這充其量也就算是一種退卻、一種投降,而不應該為決戰到底的生命鬥士所接受。與其勉強維持著外貌而變老,我們能不能充滿期盼地變老,勝利地變老呢?完全有可能。約瑟×丘特決不是個盲目樂觀主義者,而是個極其老練事故的人。可是他七十多歲時有一次在紐約的一次公開演講中宣稱人生最快樂的階段是七十到八十歲:“我建議你們加快步伐,趕緊加入這個行列。”
讓我們再來看看另外一個流行的觀點:我們年紀大了之後就失去了所有的幻想。這話倒是一點不假。我覺得我現在就沒有任何幻想。即使有,我會很高興今天就把它扔掉。你丟掉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會怎麽樣呢?
每次你丟掉一個幻想,你就會有一個新見解。見解與思想比幻想更有趣,所以會更讓你欣喜。實實在在的世界、男人、和女人比那些由無知和愚妄描繪出的圖景更值得讓你了解。有人告訴我們青年之所以最快樂是因為他們戴著玫瑰色的眼鏡看世界。但我沒有任何想戴玫瑰色眼鏡的欲望,並且我還可以證明你也不需要。讓我們來看看我們在政治經濟學中的老熟人:供需法則。需求決定價格。大家都想要的東西肯定比沒人想要的東西貴。假如你今年夏天去歐洲,到那裏的商店裏去買一副高倍望遠鏡。結果售貨員建議說與其買望遠鏡,你不如買一個萬花筒,你用它可以看到非常鮮豔美麗的圖案。你一定會說,“你當我是孩子了?我對這些五顏六色不感興趣!”“我知道,但是距離才產生美感。你看到五英裏以外的一條船時,它漂亮得就像隻天鵝一樣。但如果你用高倍望遠鏡來看,你會看到破洞、補丁、甲板上晾著的衣服、以及別的很多不夠賞心悅目的東西。你肯定不想知道這麽多真相。”你絕對不會同意這個說法,明證是你隨處都可以買到廉價的玫瑰色眼鏡,但望遠鏡的價格會隨著放大倍數而直線上升。如果我們為了看到真相而不是幻覺肯花大錢,我們就必須拋棄幻覺帶來快樂的說法。隨著我們年紀的增長,玫瑰色逐漸褪去,我們才越來越清楚地看到了人生的真相,因此也就覺得它更有趣。
還有人認為人變老時就失去了熱情。這個說法對有頭腦的人完全不適用,並且有一個嚴重的錯誤:它把沒有熱情和沒有激發起熱情的事混淆起來了。讓孩子激動的事常常提不起成年人的興趣,這並不能說明成人不會激動,而隻能說明他們不會被孩子氣的東西激動。我小時候最快活的日子是七月四號獨立日,因為那天媽媽允許我半夜就起來,到街上大喊大叫,直到天亮。想想看,每天晚上一到了八點就被強製上床睡覺的我,早上三點就可以起來到大街上扯著嗓子大叫!那真不是一般的歡喜。假如現在你跟我說今天晚上我可以半夜就起來大喊大叫直到天亮,我謝絕。這說明我沒有快樂和熱情了嗎?當然不是,這隻說明我不想半夜三更爬起來。在那快活的獨立日,天亮以後我會放一整天的鞭炮,決不疲倦。那時常常會有一個很老的人 - 他可能有三十二歲左右 - 走過來,我就請他一起跟我來分享放鞭炮的快樂,而他總是婉言謝絕。“可憐的人!”我想,“他這輩子算是完了。他再沒有快樂了。”我那時真是很難想象三十歲以上的人會有任何開心的事,他們隻不過是每天都活在一個一成不變的套路裏而已。
三歲的女孩得到一個洋娃娃禮物會很開心,而如果她長到十七歲時有人送她一個洋娃娃,她會覺得受了侮辱。這並不說明十七歲的女孩沒有了快樂和熱情,而是說明她的熱情原來是在洋娃娃身上,而現在則是轉到了別的事情身上。
如果最快樂的人是有最有趣的思想的人,那我們的快樂會與日俱增,因為我們會有越來越多有趣的思想。理想的人生就像爬一座高樓:爬到一半時看到的風景要比在底層時好。上得越高,視野越寬,風景也就越美。教育的真正價值也就體現在這裏。高等教育不見得會使人變得更有效率,但是可以豐富人的性格,增加人的精神財富,從而使人快樂。這是為年老體衰以至於動物原始歡愉的喪失而設置的最好的保險。不管我們有多少親人和朋友,在某種意義上說我們每個人都注定是要過一個孤獨的生活,因為我們在這世上存在的每一天都是跟我們自己在一起。因此我們絕對有必要給自己增加點智慧和美的品味,從而在我們思想空間的四壁都可以掛上引人入勝的畫幅。做一個有趣的人比做一台高效率的機器要強得多。很多人被杯中物毀了他們自己,因為他們不能忍受跟自己相處。每當他們不得不與他們空無一物的思想獨處,他們就必須用刺激物來讓他們忘掉那已經荒蕪的內心世界。還有很多人則是衝向電影院,或者是找點別的什麽能讓他們忘掉自己的事。
高等教育,或者說心靈的滋養,對女人比對男人更加重要,因為女人獨處的時間更多。男人一輩子一多半的時間都是像狗一樣跑來跑去。但女人則不然,即使是在婦女解放的今天。讓我們來看一個女孩的例子,她在一個快樂大家庭中長大,有很多朋友和鄰居。她每天都在各種愉快的遊戲和活動中輕鬆度過。後來她嫁到了新澤西,她丈夫每天早上乘7:37的火車去紐約上班,晚上6:48才回家。這位少婦從一個幸福之家一下被拋到一個陌生的城市,每天獨守空屋。如果她沒有任何精神寄托,沒有任何有趣的思想,天知道她該怎麽辦。
我無意低估舒適生活和年輕迷人的好處,但如果悠閑自得和無憂無慮就等於快樂,那最快樂的一位將既不是一個男人也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頭美國母牛。牛在歐洲還得拉車,而在美國牛和狗是真正閑適的淑女和紳士。看看一頭典型的美國母牛的一天,我們就會發現她與一般人眼中的理想生活已經相差不遠了。她早上起來,尾巴一翹,一天的廁所問題就解決了。這比起人類來真是有無比的優越。女人一天平均得要花上四十五分鍾來穿衣化妝。哈麗特·馬蒂諾小時候在聽到她這一輩子每一天都得刷牙時被驚呆了。她後來活到了九十歲。母牛不用刷牙,也不用剪發,不必去買得體的高檔時裝,也不必隨處都得拎著化妝盒。尾巴一翹,她的一天就可以開始了,而她的早飯已經在等著她了。她既不用親自下廚生火,也不必因為廚子不辭而別而惱怒。草是她的主食,其上的露水是她的飲料。進餐大約一個小時後,她會若有所思地凝視著遠方,想想那邊的草地是否長得更旺更綠,是否值得勞駕走一趟。
她會花上三個小時來琢磨這件事。中午,她散步到小溪邊,下到齊腰深的溪水裏,飲水沐浴。然後她莊嚴地走到樹蔭裏坐下,開始反芻。她的上顎靜止,而下顎則有節奏地轉動,表情安詳平靜。牛反芻時的表情與美國女孩嚼口香糖極為相似。每次我見到其中一個情景就決不會不想到另外一個。牛的眼睛大而有神,脈脈含情,無憂無慮。她們決不會因為內省或煩惱而不安。她們之間沒有不可知論者、原教旨主義者和現代派的爭論。她們不會在晚上輾轉反側,不能成眠,想象她的兒子是不是在某個遙遠的城市投奔了魔鬼的懷抱。給人類帶來痛苦和折磨的諸多思緒,在她們那裏都不存在。我見過很多的牛,而在她們的大眼睛裏從來沒有見過任何的困惑。她們平靜的麵部表情從不流露出警惕或驚慌。她們甚至從來不感到厭倦。她們已經成功地超脫了叔本華的“人隻能在失望與無聊之間作出兩難選擇”的著名論斷。
既然美國母牛的一日已經展現出大眾所期望的理想生活:舒舒服服、沒有痛苦、沒有憂愁,我們誰不想變成一頭牛呢?可是大概很少人會願意把自己變成牛。這隻能說明一件事,盡管人生有悲傷、有困惑、要操很多的心,但還是比牛的平靜生活更有趣、更值得過。多一分有趣,就多一分快樂,而最快樂的人是有著最有趣的思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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