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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聊《天道》&《遙遠的救世主》說說人的文化屬性(一)

(2023-05-26 22:19:35) 下一個

《遙遠的救世主》發表於2005年,2006年又拍出了電視劇《天道》,電視劇比小說名氣大,似乎一提,人人皆知。可我卻是在去年,2022年,十幾年之後才與之邂逅。錯過了當年的熱鬧,卻收獲了沉澱後的精華。出乎意料,快二十年了,這部作品依然活生生地和大眾在一起,隻要敲進這幾個字,在知乎上,在豆瓣裏,人們還在一直談論它,分析它,興趣盎然,意猶未盡。豆瓣評分依然高達8.4分,有一位讀者說,他每年都會重讀一遍,每次都有新的收獲。儼然把這本書當成了教材,包括豆豆後來發表的《天幕紅塵》。“見路不走”竟然也成了很多人經世的信條。書,我是看完了,電視劇《天道》也看了兩遍。豆豆的作品如何能有這樣的魅力,一直吸引著那麽多的讀者,引人思考?本著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的心願,靜下心來,再次細讀。

豆豆的後兩部作品確實不能把它簡單的分類,說它是言情,商戰,或者職場小說。尤其是《遙遠的救世主》,作者是在嚐試把一種理念,一種關於社會學,人類學中的文化屬性,文化多維度的特性框架放進正在改革開放時期的中國社會。作者選擇了上個世紀九十年代那個百廢待興,各種理念劇烈衝突之時,然後再給它設置人物,編織故事情節,借用令人信服的細節描述,使枯燥難懂的社會學概念變成了驚心動魄,繾綣淒美的文學作品。

丁元英是這部小說的男主,作者借他之口提出了關於文化屬性問題,提出了強勢文化與弱勢文化的概念。按照丁元英的理解,小到一個人,大到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任何一種命運歸根到底都是那種文化屬性的產物。強勢文化造就強者,弱勢文化造就弱者,這是規律,也可以理解為天道,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他認為了解文化屬性,就能獲得破解文化密碼的鑰匙。而觀察一個人的文化屬性就是去了解這個人的價值取舍,了解支配他為人做事的原動力。每一個人心裏都有一個“主”,他支配你的思維和行動。而這個“主”就是你的文化屬性。一旦了解了這個,你就有了破解文化密碼的鑰匙。

作者豆豆就是運用這把鑰匙,通過一個個人物,細細地,如同抽絲剝繭般把人性的複雜性延展開來。

丁元英

首先說說丁元英。他是中國改革開放,打開國門後第一批走出去的那撥人。高考進了清華大學後,第二年,20歲就去了德國留學。畢業後在德國工作了十年。拿到PR(永久居留)後回國,成立了一家私募基金會,闖入中國股市。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就為他的客戶獲得了82%的回報率,讓他們個個發了大財,丁元英自己也由此賺到了513.6萬馬克的傭金。 可是正當大家都興高采烈的時候,丁元英突然提出不幹了。這讓基金會的所有人,投資方和擔保方都迷惑不解。但是他不解釋,甚至連搪塞得過去的理由也不給,隻是推脫說自己狀態不佳,讓人無法信服。

其實丁元英的急流勇退,讓無論是他的投資方,還是擔保方都很憤怒,但又無可奈何。他們氣急敗壞地利用條款懲罰他,限製丁元英在三年之內不得使用他獲得的傭金,五年之內不得從事相關行業的工作。即便這樣,丁元英也欣然接受,並且依然不解釋,不妥協,甚至連賠償也不要。最後隻提出允許他從傭金中提出13.8萬馬克的零頭作為他將來這幾年的生活費用。獲得同意後,丁元英在眾人的疑慮怨恨的目光中遠去。

這是1995年。

那真正的原因是什麽呢?當丁元英回國後,步入中國股市不久便發現了中國股市的不成熟,和法律的不完善。用他私下裏和朋友的談話說,股票市場的運作就是把你口袋裏的錢裝到我口袋裏,把大多數羊的肉填到極少數狼的嘴裏。而私募基金就是從狼嘴裏夾肉,想想這其中的凶險吧!丁元英認為他不過是僥幸破解了其中的一些文化密碼,賺到了錢。但這種“贏’不但沒有給他成功的愉悅感,反而讓他極度不安。見好就收,或許是他給自己的一個救贖機會?

丁元英本是一個參悟人生到極致的人,以至於五台山的智玄大師都說,他離得道隻差一步,進則淨土,退則凡塵……,當然丁元英隸屬凡人俗子,既成不了佛,也進不了基督的窄門。但是即便是凡人,他也具備常人不常見的特質,用智玄大師的話說,“他是三氣居中,三分靜氣,三分貴氣,三分殺氣,還有一分住於身中,遊離心外的痞氣。” 就這幾個“氣”讓丁元英的老朋友韓楚風連勝叫絕。是啊,這幾個“氣”,缺一分都構不成真實的丁元英,不足以詮釋他的傳奇!

如果沒有那三分靜氣,他如何能獨自呆在屋裏,幾乎不出門,讀書飲茶聽音樂,古城一呆就是幾年;說他若沒有那三分貴氣,世上有幾人能做到在利益麵前見好就收?他如何能有如此的自控力,有錢不賺,有利不圖?!如果沒有那三分殺氣,他如何能在一片哀嚎的股市上叱詫風雲?如何能讓他的私募基金會能在虎嘴裏拔毛,狼嘴裏夾肉?!想想這其中的凶險吧!沒有他的洞察力和審時度勢,如何能在十個月,就讓他的客戶得到如此高的回報!至於他那一分痞氣,便是這部小說的重點了。

丁元英急流勇退,解散了這家私募基金,在丁元英秘書肖亞文的幫助下,為他在離北京不算太遠,生活消費水平較低的古城找了一個公寓住了下來。在這個時間節點上,作者安插了芮小丹,肖亞文的大學同學,走進故事。讓這個從小在德國長大,十六歲回國上高中,然後考上警官大學,成為一名刑警的芮小丹成了這個故事的引子。就用這兩個人有意無意的你來我往中,作者把她想說的故事通過一係列相關人物的經緯脈絡巧妙編織,把她的用意想法慢慢滲透其中,完成了一個理念先行的故事。

丁元英年紀輕輕就已經擁有了財務自由,不再需要為工作而工作。他激流勇退,躲到古城無非就是一個暫時的等待,等到他的解禁之時,他便重回德國,過他的那種“讀書,音樂,香煙,清茶,浪跡天涯”的日子。他想要的生活,其實可以說是不包括婚姻的。他結過婚,但很快就離了。這倒不是說他對女人有什麽偏見,而是因為他不認為有任何女人能理解他,可以接受他的活法,而他也不想再讓任何女人失望。

可命運偏偏讓他在古城遇到了芮小丹,一個讓他詫異之餘無法抗拒的奇女子。冰雪聰明的芮小丹以她敏銳的洞察力發現了丁元英確實具有超群的能力,他那種不經意中流露出的見識和智慧,像一隻施了魔法的手抓住她的心。她知道自身的磁力不足以強大到能吸住丁元英,但是她愛上他了,希望能用什麽事讓他留下來,哪怕僅僅是一段時間也行。芮小丹需要機會,於是她想出了一個絕妙的好主意!

芮小丹帶著丁元英參觀了馮世傑幾人花四萬為她仿造出四十萬音響效果的小作坊,以及他們貧困的王廟村,然後對丁元英說,就在這,給我寫一部神話吧!給出的理由是,“按你的邏輯,王廟村這麽窮應該是文化屬性的必然產物,但是如果你能一個神話改變了這裏,那你就可以告訴我這又該是什麽文化屬性了。”

丁元英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等他抽的那支煙隻剩下1/3的時候,他側身向前挪了半步將芮小丹摟在懷裏,撫摸著她的長發說, “聰明如你的女人,不多。奢華如你的女人,也不多。謝謝你這麽在乎我。”

芮小丹確實聰明,她知道如果給不出一個符合丁元英邏輯的理由,誰也別想說服他。而丁元英呢,他確實有點感動,他也看出來了,芮小丹不是一般女人,雖然他已經是刻意地藏而不露,卻沒有瞞得住她一雙慧眼。打破他原有計劃,冒險去做一件對自己並沒有什麽好處的事,這確實不是他丁元英做事的風格。但是為了滿足芮小丹,丁元英願意一試。

芮小丹沒有經過商,不知道商場如戰場的險惡,但是丁元英知道。他知道要想讓王廟村富起來,無論做什麽產業,都必須進入市場競爭,而市場並不是一塊無限大的蛋糕。尤其是要想從別人已經占有的市場分得一杯羹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芮小丹要的神話,讓一無所有的王廟村富起來,實質上就是要使用某種強力手段殺富濟貧。丁元英知道這件事做下去的後果,知道不可避免地要傷害一些人,要碰到一些人的利益,要打碎一些人的傳統觀念;甚至會觸及法律,以及社會的道德習俗(所謂的公序良俗)。他不得不還要思考,殺富算不算是破壞性開采市場資源?扶貧能不能讓貧窮的人覺悟?一時得救的人能不能跟得上節奏,會不會有人因為看一眼跟不上而落入更深的深淵?他知道,當他撕開這個口子,會掀起怎樣的社會的輿論風暴。但是即便這樣,丁元英還是決定做下去,一方麵是為了芮小丹,更重要的是,這也算是一次社會實踐,看一看文化屬性對人的影響到底有多大,突破文化屬性對人的束縛,能產生多大的動力促進社會進步?

為了讓自己心安,丁元英還特地去五台山拜見智玄法師。智玄法師聽了他介紹後給了他四個字“大愛不愛”,正好與老子“天地不仁,視萬物為芻狗”不謀而合。丁元英其實心裏明白殺富濟貧,於富於貧都是有害有益,沒有弱何來強?扶弱未必就是害強,以強輔弱,社會進步是最後目的。至於過程,人們的認識需要時間。他自己挨罵,不被人理解隻是一時之事,社會的潮流終將應該是這個走向。

丁元英去五台山之前胡謅了一首小詩欲與智玄法師切磋,他寫道:悟道休言天命,修行勿取真經。一悲一喜一枯榮,哪個生前注定?智玄法師給他修改了九個字:悟道方知天命,修行取真經。一生一滅一枯榮,皆有因緣注定。九個字的改動,理雖同是,而意境,意氣卻全然不同了。智玄大師說的天命和丁元英說的天命截然不同,一個是經過思考的人生,一個是得過且過的人生;而悲喜如是本無分別,當來則來,當去則去,皆有因緣注定。隨心、隨力、隨緣,直指究竟。丁元英算是給自己心理上找到了某種支撐。

丁元英看完葉曉明,馮世傑送來的全部資料,再結合自己的調查之後,他精心策劃了一盤大棋。總結如下:

第一步,他打算利用馮世傑的小作坊,提供他自己設計的音響組合技術,使用國內知名品牌樂聖旗艦的音響(喇叭和分頻器),雷斯特的功放,還有瑟琳達的CD播放機,製成國內市場還沒有人做過的強大功率的超級音響。王廟村的村民主要是生產機架

第二步,建立自己的品牌,命名“格律詩”。先在國內申請專利,然後走國際路線,獲得國外負有盛名機構的品質鑒定書,並且在國外市場,柏林,巴黎,倫敦社立代理點,以此為托,造成主攻國際市場之態勢。與此同時在北京設立門市部,正式營業。一套格律詩音響的定價是16000元,明顯高於市場同類產品平均價格。一切似乎都是按部就班進行,生意不溫不火,看的人多,買的人少。直到一年一度的北京國際音箱展銷會開幕,格律詩突然宣布把原價16000元的音響組合全部減到3400元的批發價,於是一天之內500套全部售出,立刻產生了轟動效應。

第三步,他知道,這一突發商業行為勢必對國內最大的知名品牌,樂聖音響造成威脅。那個號稱隻有矛,沒有盾的霸氣總裁林雨峰麵對這樣的挑戰絕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起訴格律詩為惡意競爭。

而這正是丁元英想要的。而且他應訴連律師都不要請,隻需找一個訴訟代理即可。因為項目開始之時他就已經為這一天做了充分準備。他把進展的每一步都做了詳細的記錄,並且有當事人的簽名。訴訟代理就可以根據這個原始記錄作為藍本,采用紀實手段,包括錄像,錄音采訪等等,就可以詳細介紹王廟村如何起步,如何建立簡陋的家庭式作坊,如何動員全村每一戶家庭成員,根據各家各戶以各自的特長投入其中。全村不分男女老幼,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全員投入的實情。這就是所謂的廉價勞動力,也是價格低廉的來由。

雖然這樣一來肯定就暴露了格律詩音響製作過程的殘酷社會現象,諸如超長工作時間,老人和孩子的介入,簡陋的工作環境,嚴重的空氣汙染等等,但是丁元英料到鑒於中國當時的初步發展階段,農民靠自己脫貧的決心和艱難,雖然可能會引起社會層麵的輿論討伐,但法庭和相關部門終究會網開一麵,判其競爭的合理性,勝訴的把握極大。

第四步,丁元英要竭力促使樂聖音響收購格律詩,而且他料定,國內那家主打家庭影院音響的最大公司伯爵音響,屆時也會來湊熱鬧,競掙收購。這樣樂聖旗艦會在壓力之下,促使它下決心收購特律詩,完成實質性的一步。隻有這樣,丁元英明白,才能算是給王廟村建立起了造血係統,它才能存活,才能真正地走出貧困。

在這樣一盤精準策劃,殺富濟貧的大棋中,要想走完,靠的全是人,各式各樣的人。走到任何一步都有可能有人獲益,有人出局,有人受傷,有人傷人。商場如戰場,最終取勝,哪怕就是一次階段性的戰役都需要所謂的天時地利人和。

丁元英是夠痞的,他不宣而戰,撲向樂聖音響的市場份額,打了它一個措手不及。可林雨峰還完全不知這其中的圈套,沒有看出任何端倪。不過別說林雨峰,就連格律詩自己的總經理葉曉明都蒙在鼓裏,完全沒看懂丁元英的策略。看到如此幅度的降價,樂聖還沒反應,他自己就先內疚了,覺得自己理虧。所以當樂聖要求索賠,並且起訴格律詩時,葉曉明頓時覺得大難臨頭了。他認為丁元英是綁架了他們一起胡鬧,並且認定格律詩是蚍蜉撼樹,必輸無疑。與其看到自己好不容易才攢下的一點錢全部賠掉,不如及時止損。他和馮世傑,劉冰一分鍾都不能等,連夜退股,逃離,把差一口氣就得吃的蛋糕拱手讓給肖亞琴了。有讀者就問了,丁元英為什麽要瞞著自己人呢?其實他所做的一切都在明麵上,所有人都參與其中,隻是他們都視而不見,思而不想。做不了棋手,隻好作棋子。

作者豆豆應該是想通過這樣一個事件,通過一些相關的人來反映一下我們社會中每個人的造化,而這個造化又是深深地埋在每個人的文化屬性中。如果說,在《背叛》這部小說裏,作者還想把宋一坤塑造成一個講義氣的,對哥們兒的事大包大攬的江湖好漢,那在這部小說裏,丁元英可是對誰都沒有表現出憐憫,他已經深知“大愛不愛”,“天地不仁,視萬物為芻狗”的道理。人各有命,有悟性的,自然會抓住機會,看不明白的,終究是大浪淘沙,退回到自己的原點。更有甚者,為自己的偏執付出代價。

丁元英的大棋當然是我們讀者看完故事後,後知後覺才總結出來的,而在這過程中的所有人,大家都深卷其中,就像我們彎著腰著駝背蹣跚在自己的人生路上,有誰能站在高處先知先覺呢?就在這日常生活中,在商場的驚濤駭浪中,相關的人物表現出了他們各自的文化屬性,丁元英手握他們的密碼,卻無力改變他們各自的命運。至於丁元英的文化密碼,留給讀者中的高手去解吧。知乎上有一篇《丁元英-----德國文化血統下的中國覺者》,就分析得不錯。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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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心之初 回複 悄悄話 《天道》是我難得看過兩遍的電視劇。難得你這麽靜心寫的書評。“中國文化越來越粗鄙”(馮驥才語)
我已經難得讀中國當下的小說了。問好。
人參花 回複 悄悄話 這是最近的文章,我居然錯過了。
我曾經把所有能找到的評論都讀了。文學城還有一位同道人也喜歡天道。
我揮了揮手,同迷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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