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丁元英的“殺富濟貧”的神話實施之前,他就對韓楚風說過,這盤菜不是人人都能吃的。雖然那幾個發燒友懷抱賺錢致富的夢想,積極參與,丁元英也樂於讓他們參與其中,但是他們到底能不能跟上來,上升一個層次,那就取決於他們自己的造化了。果真,當公司麵臨訴訟和高額賠款時葉曉明,馮世傑,劉冰這三人完全沒有前瞻性,頓時嚇蒙,在葉曉明的帶動下立刻退股逃離了。他們好不容易爬上來,扒著井沿看一眼就又掉了下去,重新陷入平庸。當他們最後看到了丁元英的策略,看到樂聖收購了格律詩,看到王廟村從此獲得新生,尤其是葉曉明,作為格律詩的創始人之一,親曆親為忙活了一年多,卻在與成功一步之遙時選擇了退出,這讓他情以何堪!雖然上麵提到這三個人,後來各自走了不同的路。但原則上來說,這三個人都各自帶有自己的特點,繞不開弱勢文化屬性的影響,很有代表性。
知乎的一位作者陳誌遠在他的《人性商戰》中有一段表述總結得很到位,他說:弱勢文化屬性的關鍵詞就是 “依賴”,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他們認為所有的成功都不是個人努力的結果,而是有因為有後台。
他們信命;相信運氣。風水,星座。他們盲從;跟風,人雲亦雲,從眾,集體無意識;他們一旦受到挫折就會把一切失敗都歸結於客觀因素,怨婦思維,怪天怪地,就是不怪自己;他們習慣性地抱怨別人,合理化自己,習慣性地把自己想象成受害者,全世界都在欺負他們。
他們往往急於求成,不相信公平競爭,一旦失敗就想使用非法手段,哪怕是偷是搶也毫不內疚,絕沒有犯罪感。
他們也缺乏全局視角,沒有計劃,沒有長遠的打算,隻求一錘子買賣,並且輕易放棄。
在《遙遠的救世主》這本小說裏,作者豆豆筆下的幾個人物,林雨峰,王明陽,葉曉明,劉冰,或多或少地具備了這些特征。
葉曉明
發燒友葉曉明是林雨峰的粉絲。自己開著一家小店,經營音響生意多年,對一般的音響係統了如指掌。人很聰明,但麵對自己日益蕭條的生意也束手無策,隻好任其倒閉。無意中通過芮小丹認識了丁元英,第一次見識了丁元英的雙組分音箱係統,讓他驚歎不已。隨後,經丁元英同意,就在馮世傑的小作坊裏,他們用國內品牌樂聖旗艦的音響(喇叭和分頻器),雷斯特的功放,還有瑟琳達的CD播放機,為芮小丹仿造了一套,竟也達到了亂真的效果。就此機緣,芮小丹牽線,他與馮世傑,劉冰入股與歐陽雪一起共同成立了格律詩,葉曉明任總經理。
之後的一年多,葉曉明按照丁元英的安排,一切按部就班。雖說他對開發海外市場,花大錢請國際相關機構給格律詩音箱鑒定,頒發鑒定書等等都不理解,但也說不出反對的理由。甚至對花那麽多錢來參展也很反感,不明白這些措施對他們產品銷售到底有多大影響?直到丁元英發出大幅降價的通知後,葉曉明覺得自己恍然大悟,如夢初醒,原來鬧了半天就為這一場“惡性競爭”。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覺得這個行為不地道。他對丁元英說,樂聖待咱不薄,要套件說句話人家就給了,啥要求都滿足,價格還給優惠了不少。他覺得這種做法是有點恩將仇報,擔心讓圈裏人戳脊梁骨。
雖然丁元英斬釘截鐵地說,樂聖與格律詩沒有恩典基礎,隻是買賣雙方的一筆交易。格律詩是公司,不是江湖道場,不經營恩典交易。但是這件事過不了葉曉明心裏的那個坎,他心裏主使的那個密碼是在家靠父母,出門靠兄弟的那個“靠”上。葉曉明相信的商場既是江湖,講究的是一個江湖義氣。丁元英的做法讓他難以接受,樂聖還沒反擊,他自己就已經覺得愧疚了。所以當樂聖起訴格律詩要求賠款600萬,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道歉求和。
其實自從建立格律詩以來,葉曉明對丁元英的所有做法都不理解。在王廟村建立生產基地,那飛揚的粉塵和刺耳的噪音,那也就算了,可是為什麽要花那麽多錢跑到國外請專家鑒定,還要在北京設立公司?他認為丁元英是在帶領著一支沒有受過訓練的遊擊隊生搬硬套地學正規軍作戰,紮的架勢很現代,眼花繚亂的,可是底子卻陳舊原始。這一年多來葉曉明看著丁元英的一係列的運作一直捉摸不透,心裏充滿了懷疑。這倒也正常,因為葉曉明是個很自信的人,一直以為自己對經營音響生意是有經驗的,哪怕是失敗的經驗。對於這樣的運作方式,他心存懷疑卻從沒有想到和丁元英談談。但凡他有一點想改變,想打破自己固有格局的想法,都會試著和丁元英溝通溝通,請教請教吧?但是他沒有。反而是越來越懷疑丁元英的意圖和能力。什麽巴黎柏林倫敦,什麽建立世界品牌,什麽北京展銷會,在他看來這些都是一些花拳繡腿的東西,純粹就是燒著他們的錢,標新立異表現自己,最終就是為了一個如此不地道的惡性降價!一年生產出來的500多台雙組分音箱倒是銷售一空,但是他們得到了什麽?寥寥無幾的加工費!事情走到了這個關口,葉曉明滿心都是對丁元英的鄙視。
雖然葉曉明比馮世傑,劉冰的腦回路多了幾圈,但是和丁元英,畢竟還隔著第三世界到超級大國的距離,哪裏能看到這其中的用意?!
道歉求和失敗之後,葉曉明心裏失望透了!一年來這位所謂的高人都幹了些什麽?敗訴,賠款,這一年算是白幹了。他認為此刻能夠回到起點就是最好的結果,隻要走錯一步就會跌到一個毀滅性的負數。出於自保,他領著馮世傑,劉冰,這三個自己請丁元英幫助的人先就退股,臨陣脫逃了。
丁元英說的那個扒著井沿看一眼就會掉下去的人,就是葉曉明了。葉曉明是個實在人,也還算聰明,但是主使他思維和行動的文化密碼決定了他的的命數,怪不到任何人。
之後,故事中馮世傑,劉冰都各有下落,唯獨再沒提葉曉明。或許這是作者故意留給讀者的想象空間。不難想象葉曉明定會全情密切關注這件事的發展動態,密切關注這場官司。肖亞文的介入,律師在法庭上對格律詩的痛斥,林雨峰自殺,樂聖收購格律詩,王廟村順利搭車進入小康,馮世傑幹的風生水起……!以他的聰明,不用多久,他一定也能像林雨峰那樣徹底看穿丁元英的“陰險用心”。如此這般,這事在他心裏掀起的風暴一定不亞於林雨峰。雖然他不會去自殺,但他心中的五味雜陳定是難以言表。格律詩的創始人,親曆親為忙活了一年多,卻在與成功一步之遙時選擇了退出,這讓他情以何堪!麵對輿論,麵對整個社會狂風暴雨般的,一麵倒地討伐丁元英,葉曉明作為當事人之一,他還會把自己抬到一個道德高度,自詡一個英雄嗎?
從文化屬性的角度說,他的弱勢和馮世傑,劉冰還不完全一樣,他有自己的看法,不會人雲亦雲,集體無意識。他崇尚個人奮鬥,敢於麵對競爭。但是不善於思考,年紀輕輕就已經給自己的思維套上了鎖鏈。他固步自封,隻相信過去的經驗,哪怕是失敗的經驗也不進行反思,執意把風雲詭譎的商場當成江湖,讓狹窄的理念遮住了眼睛,使他看不清形勢,看不到丁元英的膽略和見識,使他本來可以一葉知秋的眼睛貶成了一葉障目。對葉曉明而言,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和丁元英的失之交臂不但使他失去了一個掙錢發展事業的良機,更為重要的是錯過了一個能讓他一生受益的絕好學習機會。
用五台山智玄法師的話說,這就是“得智的得智,化緣的化緣,燒香的燒香,坐禪的坐禪。”每個人的文化屬性決定了自己的位置。
劉冰
最後來聊聊劉冰。
丁元英在古城呆了一年多之後,終於還是沒錢了,(本來預留的錢意外地都給了韓楚風的老婆)隻好出賣自己收藏的原版CD來盤維持生活。就這樣他無意中走進了劉冰開的“孤島唱片”。劉冰一看丁元英帶來的盤子就知道是精品,至少150元一張,但他不動聲色,厚著臉皮討價還價。最後以50元一張收了全部。明知劉冰在敲他的竹杠,丁元英也懶得跟他計較。臨了,劉冰還說一句,以後你要賣,我就都給你收著,好像他還給了別人恩賜。
因為都是發燒友,他和葉曉明,馮世傑關係不錯,平日裏有些小來往。
當他聽說了芮小丹,丁元英打算幫助馮世傑和他的王廟村脫貧的事,就主動找到葉曉明,表示願意加入。雖然他們都知道劉冰做什麽都沒有長性,多年來一直都是東一榔頭西一棒的瞎混,但是還是接納了他。他們想的是多一人就能多一份資金,就多一分力量。
劉冰頭腦簡單,混社會的準則就是有好處就上,有危險就躲。他的願望也不複雜,就是別讓他太費力就能過上好日子。而他的所謂好日子就是能開著豪車,出入賓館酒店,走哪都有一群人簇擁著,隨時手下都有幾個人讓他呼來喚去……,讓別人看著眼紅,在他的心目中這就是有麵兒,有尊嚴的生活了。
當格律詩成立時,丁元英提出要在北京設立門市部,他立刻就申請去北京,到了北京就自作主張給自己印了一個名片,封自己一個北京辦事處主任的頭銜,開著韓楚風送給丁元英的寶馬車,享受著人們向他投去的豔羨目光。當葉曉明擔心敗訴,他們的投資有可能血本無歸時,劉冰毫不猶豫地和他們一起退了股。但是和葉曉明馮世傑不同的是,他耍了個心眼,想著葉曉明走了,說不定就輪到他當總經理了吧?於是他對歐陽雪提出想繼續留在北京,說不當股東但可以打工。這讓葉曉明馮世傑非常意外,沒想到劉冰能這麽厚臉皮。此刻劉冰的真實想法是,退了股,官司打贏打敗都和他沒有關係,反正能拿著工資留在北京,還開著寶馬,繼續接受人們羨慕的眼光,繼續享受那種居高臨下的感覺,也很不錯。
可是讓他沒想到的是突然闖進一個肖亞文,憑空多了一個頂頭上司,不但收走了寶馬車,可以拿出來顯示身份的名片,也沒了人供他呼來喚去,打工仔的原型頓時回歸。尤其當他得知伯爵音響提出願意以650萬的價格收購格律詩,劉冰立刻就認為他們幾個上了當,受害者思維立刻爆棚。他立刻打電話給葉曉明,給馮世傑,告訴他們這是一個圈套。
可以說劉冰就是弱勢文化屬性最典型的代表。他不相信個人奮鬥,隻相信運氣。風水,星座。他沒有個人思維,一般就是跟風,人雲亦雲,從眾,集體無意識;一旦失敗,從不會從自己身上找原因,隻會把一切不順,失敗都歸結於客觀因素,怪天怪地,就是不怪自己。抱怨別人,合理化自己,習慣地把自己想象成受害者,進而把全世界都想象成加害者。用聖人的標準要求別人,卻用婊子的標準要求自己。他們往往急於求成:沒有全局視角,沒有長遠的打算,隻求一錘子買賣;他們同時也往往相信走捷徑,希望能靠開後門,找靠山,打破各種規則而破格獲取,並且會洋洋得意。從不敢在同一遊戲規則中與對手公平競爭,爭不過就希望用不合法手段獲取。偷,搶,大行其道而絲毫不感覺內疚。
劉冰當然想不到事態會這樣發展,更沒料到最後會是樂聖收購了格律詩,肖亞文成了最大的股東,而馮世傑的王廟村成了樂聖音箱的生產基地,而他呢,沒有股份,沒有了自己的位置,沒有寶馬車,沒有了他夢寐以求的人上人,哪怕幾個人都行。
丁元英看人入骨三分,預料到劉冰這個人留在公司可能是個麻煩。他把劉冰叫到自己的住處,先是詢問了他的打算,劉冰說他一時無處可去,隻要歐陽雪和肖亞文不趕他走,他願意繼續在公司裏打工。丁元英說,新公司成立以後,用人不會隻看人情,你得能幹人家才會用你,你自己要明白這一點。然後丁元英遞給他一包文件,對他說,這是一份與這次官司有關的新證據。按照民事訴訟法,法院裁決之後如果在兩年之內,提出新的有效證據,法院可以撤回裁決,重新審判。丁元英又說,你記住,這東西隻能用來保住工作,不能成為你要挾別人的籌碼。我這麽做已經很不要臉了,希望你不會讓我更丟臉。
其實丁元英已經跟肖亞文打了招呼,隻要劉冰正常工作,可以給他一點股份讓他有個奔頭,讓他安心。但是劉冰想不到這一層,他能想到的就是人人都是為自己,人人都自私。此刻劉冰隻感覺如獲至寶,丁元英的“新證據”檔案袋讓他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這簡直就是他的救命稻草啊!他才不會等到肖亞文要清除他的時候才反擊,他必須當那個先出手的贏家。他要給歐陽雪肖亞文一個出其不意,讓自己成為改寫樂聖公司命運的人,然後讓他們給自己股份,給自己配豪車,給自己頭銜地位……。
後來的結果讀者當然都知道了。至於說是不是丁元英故意為之,有玩弄劉冰之嫌,我以為丁元英確實有考驗劉冰的考慮,但這完全是在可以理解的範疇。因為大家都知道劉冰不是一個可以信任,能踏實幹活的人,如果他隻是懶惰,虛榮而沒有野心,不會給新公司造成什麽麻煩,那就可以包容他。但是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尤其當你的睿眼,已經看到了這種可能,怎能任其發展?
這段發生在1995年到1998年之間的故事就這樣講完了。就在這短短的幾年,芮小丹死了,林雨峰死了,劉冰死了,生命如此脆弱,一念之差,萬劫不複。1998年丁元英的資金解凍,他又回到了德國。時間的河流依舊滾滾向前,不會因為誰的缺席而戛然停止;所有活著的人,不管以什麽方式,自選的,還是裹挾著,都將繼續,向二十一世紀走去。
合卷冥想,不禁又回到了文化屬性的問題。什麽是文化?什麽又是文化屬性?共同的信仰,共同的價值觀,共同的生活習慣,共同的行為就構成了文化。在此之下我們每個人的生活環境,所接收到的所有信息形成了我們每個人的文化屬性。文化屬性就是指一群人共同擁有的思維模式和行為習慣,又稱大眾潛意識。大環境的影響,日複一日的灌輸直接決定一個人思想的形成和性格底色。如果沒有主動有意識的突破,這形成的思維模式終究會成為人對所有事物價值判斷的依據。人們常說你就是你身邊人的複製品,你就是集體的複製品。還有人認為,人體的基因是遺傳的,而人的思想基因卻是種植出來的。而這種種植出來的思想就形成了你文化屬性的底色,就成了你行為做事的原動力,支配你在社會中的一切活動。
我不確定這種說法是否百分之百的準確,但我能清晰地看到,作者豆豆抓住文化屬性這個維度切入,提供了在上個世紀末一群活生生的人物眾生相,能感覺到作品在緊緊圍繞著人性使然這個範疇時,道出了文化屬性對人的束縛,以及掙脫這種束縛的途徑。這個角度使作品有一種新鮮的生命力,吸引讀者,繼而產生興趣。人性,這注定是文學領域一個永恒的話題,曆史走到什麽節點上都不會變。然而文化屬性又是什麽,如何會在跌宕起伏的人生長河中主宰人們的命運?這或許就是人們對這部小說和電視劇的興趣所在吧?
當然作者豆豆用這種嚐試,用文化屬性的角度刨析人性並不是無懈可擊,但是她以她的天賦,靈性,想象力,洞察力,和嚴謹性,在她三十五的年齡寫出這樣的作品確實讓人驚歎。好作品永遠不會過時,衷心希望有更多的朋友成為她的讀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