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 (347)
2009 (550)
2017 (1)
2018 (5)
2019 (4)
2020 (2)
2022 (60)
2023 (92)
1936年西南事變時蔣介石想利用我倒陳濟棠的一幕
林虎
1925年,我在東江戰事失敗後,將軍隊交給劉誌陵率領,離軍經贛州、南昌、九江到上海閑住。1927年,北伐軍占領南京、上海後,我恐蔣介石報複東江之怨,個人避往天津,家眷則仍留上海。其時李宗仁常來上海,他曾任我部(廣東護國第二軍)營長,和我私交很好,到上海時來我家探訪,知我已避往天津,囑咐我家人叫我回上海安居,並力言蔣介石決無報複之事。我得信即回上海,李宗仁曾過訪數次,和我詳談。我還不大敢相信蔣介石,問他:“蔣是不是真的不算舊帳?”他說:“舊帳是不會算的,但是目前你在軍政界露麵還是不大適宜。”他見我閑居無聊,家境亦感困難,長住下去不是辦法,力勸我去歐洲遊曆兩三年,再回國經營實業,至於所需的費用,他負責向一些舊日朋友籌集,每年可望得8000元左右。我正處在困境,就接受他的建議,把家屬安頓在上海,自己辦好出國手續,乘搭法國郵船到法國的馬賽、裏昂、巴黎各處遊覽後,轉到英國倫敦小住。
1929年,接上海家信,說新桂係和蔣介石已經決裂,發生戰爭,新桂係失敗,李宗仁從前答允負責的經濟已靠不住,希望我趕快回國,以免流落他邦。我接信後,即刻回國,因怕與李宗仁的關係為蔣所忌,不敢逕返上海,而在香港停下。我打算此後常住香港,就在香港新界鄉村建築小樓一棟,將家眷接來香港同住。
1935年冬,楊永泰在蔣介石處當秘書長,吳鐵城當上海市長,這兩人都是相識舊友,過去交情很好。我去歐洲前曾留有獵鳥獵獸槍各一支在上海德商艾克甫家,我妻詹慧雲也有首飾放在上海銀行保管箱,想去取回,就啟程到上海去。這時楊永泰每周末必回上海家居,星期一早上才回南京,他知我到了上海,自動來看我。我仍對蔣介石不放心,問他:“蔣還會翻在東江的舊賬嗎?”他說:“絕無其事,你大可放心。”他又說李根源住在蘇州鄉間,老朋友亦多年不見麵,你應該去看看他,也順便打打獵,他並替我辦好槍照和獵照。於是我就到蘇州善人橋訪李根源。並在他那裏住了一個多月,整天遊玩和打獵。回上海後又得一位朋友的介紹,借得南翔鎮外廣東村的一座小洋房小住,一住就是4個多月,這時已是1936年的初夏了。
就是這個時候,新桂係軍閥和廣東軍閥陳濟棠醞釀反蔣,不久就發生以抗日為名,而實為反蔣的“西南事變”。事變發生之初,楊永泰派林溫伯來訪我,轉達楊的意見說,楊已得到蔣介石的同意,擬要以我名義,給我巨款去搞亂陳濟棠的部隊,使之與陳脫離,聽命南京“中央”。他知道,陳濟棠所屬的師長中有一半是我的舊屬或與我相好,他並說我去活動一定有效,問我要以什麽名義和多少款項。我和陳部的師長雖多相識,如黃任寰、巫劍如、楊鼎中等,過去都是我的親信部屬,我在香港時他們常密派代表和我聯係,但我和蔣在東江戰場相見,宿怨極深。現在縱許他念一時利害關係,不提舊惡,但我和他終是關係太淺,而他又是一個言而無信、反臉無情的人。我這幾年來就眼看李濟深、李宗仁、馮玉祥、張學良一個個給他搞垮,甚至下不了台。我假如受蔣利用,即使賣了力,成了功,但以後如何相處?到時他又來個反臉無情,把我搞垮,我怎樣對得住跟我走的舊部和友好?經過考慮之後,我婉然拒絕了楊永泰的請求,請林溫伯轉告他說:“我和陳部的舊部舊友相別已久,他們傾向如何,現在毫無所知,實有無從下手之感,所以不敢擔負這個重責。”但他仍派林溫伯來一再糾纏不已。我想假如堅決拒絕,我現在住在上海,是蔣介石的勢力範圍,因此而引起蔣介石的不滿的話,對我非常不利。最後就半推半就地說:“待我回香港看看再說。”於是就攜眷搭輪返香港。
誰知到港不數天,就患病發高熱,為便於治療,移居於六國飯店。病剛好一些,楊永泰又派一張某(名已忘記據說是軍統重要人物)持林溫伯的介紹信來看我。他說他是廣東廉州人,從南京經上海來的,經他們調查清楚,陳濟棠所部的師長,至少有半數是我可以說服他們傾向“中央”的,希望我努力擔負起說服他們的責任。並且說已經得到蔣介石指示,如果需要何種名義,是在兩廣範圍者,隻要我提出,他即轉達“中央”,5日內可以發表,需要款項,如在港幣300萬元以內者,3日內可以交付。我告訴他,我過去和蔣的私人關係太淺,交情不深,因此我用什麽來使人相信,我有力量來保證來歸的部隊的生命、財產和地位的安全呢?一般人尚且不敢相信,何況陳濟棠的部隊,能這樣輕信我的話而輕舉妄動的背叛陳濟棠?所以我感到對這件事情實在毫無把握。為慎重起見,我不敢買空賣空,致喪失我個人的信譽,同時也是為著愛護“中央”的“威信”和不輕易浪費“中央”的財帛。張某見話不投機,唯唯而去。未幾,青年黨頭子曾琦又受楊永泰之托,來港見訪。他除了轉述楊永泰對我的要求外,並暗露這麽一個情況:假如我能夠把陳濟棠的部隊拉過來,廣東的事情不通過戰爭就和平解決,把陳濟棠去掉,那麽楊永泰就有出任廣東省主席的希望,因為這個計策是楊永泰所建議的。因此,他說無論為公為私,我都不應置身事外,就算不為蔣介石賣力,也請為老朋友幫幫忙。又說,假如有需要和南京的負責人直接商談的話,楊永泰和陳誠均可來港麵洽。我說,這件事不是我不願幫忙,而是無從下手,無法幫忙。假如我不是為著老朋友著想的話,盡可以用謊話騙他們一筆巨款,馬馬虎虎應付一下,何必這樣堅決拒絕,使大家感到不滿呢?這正是因為我說老實話,不敢欺騙老朋友。這些話我已經對前兩天來訪的張某說過,不知他轉達了沒有。現在再請代為轉達一次。曾聽了失望而去。過兩天張某又來過訪,說已經將我的意見轉達,上麵認為目前既然有困難,自不便勉強,將來如果有機會的話,還望大力幫助。又送我港幣1000元,說這是“蔣委員長”知道我生病,送給的醫藥費,這是私人交情,務請收下。我隻好將錢收下。托他向蔣介石致謝。
正在這個時候,陳濟棠的幾個師長或秘密到港看我,或派親信到港向我致意,他們大都這樣問:“隱公,你看局勢怎樣發展?我們怎麽辦?”不知是他們聽到蔣介石有意思要利用我來搞垮陳濟棠的消息而故意這樣問呢?還是看見局勢緊張而自己焦急呢?我替他們著想,假如脫離陳濟棠投奔蔣介石,目前可能得到一些小利,但是遲早會被蔣介石吃掉的,因為他們不是蔣的嫡係,蔣決不會長久容得下他們。跟陳濟棠走呢,隻要陳濟棠不垮,他們總有前途。於是我對他們說:“還是跟陳伯南走。現在情況雖然很緊張,但蔣介石問題很多,日本人的問題、共產黨的問題、都是他的心腹大患,隻要這下子頂得住,時局就會發生變化,到時就不怕。”誰知蔣介石想利用我來倒陳濟棠不成,卻從別方麵收買陳部軍長餘漢謀反陳,從江西回廣東,陳經營多年的空軍也被收買,全部叛陳投蔣,陳在眾叛親離的情勢下,垮台離粵。蔣介石的勢力進入廣東。這時我意識到我不能在香港住下去了,我和蔣介石既有東江的舊怨,這次倒陳濟棠又不為所用,他的勢力進入廣東之後,港粵近在咫尺,他怎忘得下我?
我為預防蔣介石的特務對我不利,自己先行離開香港,乘輪船到梧州。李宗仁、白崇禧知我到了梧州,派小型飛機接我到南寧,和李、白見麵時,李的態度是和往常一樣,而白則很不自然。後來了解,白對我突然回來廣西,非常懷疑。當時廣西雖然請了許多反蔣的黨派和無黨派人士來廣西,但沒有請我,我是不請自來的。同時我又沒有公開表示反蔣,因此他有些疑心我是不是負有什麽使命回廣西進行什麽活動,甚至搞他們的鬼。後來白知道我曾堅拒蔣的高名厚利的誘惑,連陳濟棠的部隊尚不願從事分化收買,對李、白的部隊當然不會搞什麽鬼了。我之回廣西,純是避難性質,他了解之後,對我的態度就好得多了。我為不使李、白對我多所懷疑,同時也由於香港生活水平太高,我經濟負擔不了,於是陸續把家眷遷回陸川原籍居住。
這時,李濟深、張文、蔡廷鍇等人都到了南寧,李、白召請他們開會時,也邀我參加。會上我力言蔣介石的弱點很多,利在速戰速決,拖久了他就吃不消,時局一定發生變化,所以我們反蔣一定要堅決,和他戰鬥到底,千萬不可中途屈服。會上很多人都同意我的意見,李、白表麵上也表示積極,並邀集多人商議對蔣作戰計劃,也請我參加一份。後來蔣介石因為國內問題和外交問題危機很多,不敢冒然對廣西用兵,派程潛等飛南寧洽商和平問題,李、白則借此機會與蔣介石妥協,接受蔣的和平解決辦法。一場轟動全國的“西南事變”就此結束。我本來不是為反蔣而是為避難而回廣西的,他們怎樣做與我關係不大。但自此我就在廣西常住。
(李微根據林虎先生遺誌及其生前口述材料整理而成)
《廣州文史資料存稿選編》第一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