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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南社(二十九)徐陳葬秋 - 也水 陳放

(2009-09-13 16:41:34) 下一個

(一)

陳去病與秋瑾同齡,徐自華(蘊淑)長一歲。

19044月間,秋瑾首赴日本留學,陳去病已歸國半年多,二人擦肩而過。是年冬,蔡元培在滬創光複會,以“光複漢族,還我河山,以身許國,功成身退”為誓詞,與孫中山的同盟會成為以後辛亥革命的兩大主力。陶成章、徐錫麟、陳去病相繼入會。

19056月,秋瑾經徐錫麟介紹入光複會後,便二次赴日。都是光複會早期會員,卻與陳去病未能相遇。

此間,陳去病正在上海,受蔡元培之托,主筆《警鍾日報》並自創《二十世紀大舞台》,首倡戲劇革命。又參與以一般士大夫及對中國舊文字有相當造詣的知識分子為對象、崇尚民族氣節,宣傳民族主義的《國粹學報》的創辦,又參與對俄同誌會、國學保存會的創建及謀葬鄒容、陳競全,編著出版《陸沈叢書》、王夫之、黃宗羲、阮炎武《三大儒正氣集》、《清秘史》、《巢南雜著》,並通過洋行私購軍械,往來鬆江、青浦間,私設軍事機關、靴刀帕首,陰有所謀。而秋瑾繼倡留學女生共愛會外,又結敢死隊,與陶成章、徐錫麟從國內到日本,從日本到國內,加緊籌劃紹興運動,與陳去病更未相遇。

直到陳去病私購軍械事洩遭緝,亡命蘇州、鉦江,繼而潛浙,欲晤陶成章、徐錫麟未成,而秋瑾掩教於浙潯溪女學,與時任校長的徐自華結盟姐妹,並介紹徐入光複會,自華胞妹蘊華小淑亦深受影響。陳去病遂往訪秋瑾,並識徐氏姐妹,從此結下患難之交、同誌深誼。不久,陳去病又轉輾皖、浙,醖釀南社之建。而秋瑾則組光複軍於浙,加緊紹事。

事隔一年,如晴天劈雷。190776日,徐錫麟在安慶被挖心殉難。13日,秋瑾在紹興軒亭就義。徐自華悲慟致疾,陳去病飲泣寫下《江上哀》:“……皖首雖敝身亦壯,越女含悉竟同係。秋風秋雨愁煞人,沉冤七字何年霽?……城頭懸布要須登,前仆何妨後來繼?”又作《鑒湖女俠秋瑾傳》。時陳去病正在上海主國學保存會和《國粹學報》,革命黨人在清廷高壓之下星散各地,且持見不一。陳去病欲舉秋瑾追悼會於滬上,陰以聯絡會黨,友人因形勢險惡力阻,未成。但他認為必須建立一個革命機構,以振會黨。便利用他和華興會、興中會、光複會的密切關係,及諸會黨首領的深厚友誼和“瀘上為四方人士薈萃之區”的有利條件,以魏晉諸賢聚於竹林為範,發起組織神交社。以“講文論學為名,號召天下士前來結社”。而高旭則明確地希望他出來繼幾社、複社遺風,主持文台,便是以後南社的因子。729日,發表了《神交社小啟》和《例言》。神交社立,柳亞子未來參加,應陳去病請作了《神交社集圖記》。

秋瑾殉難後,遺骸由善堂草草收殮,槁葬於臥龍山麓(又名文種山),淒涼野祭,毅魄難安。秋瑾生前,與徐自華曾有“埋骨西泠”之約。徐便赴滬,與秋瑾生前知交吳芝瑛、陳去病麵商葬秋之事,豈知徐女兒蓉患白喉不治而亡,便急歸語溪,悲傷不已。直到12月,親赴西湖,相得蘇堤春曉處一地,與蘇小小墓、鄭貞女墓成美人、節女、俠女三墳鼎足,便於31日與義女濮亞華冒風雪,渡錢塘,至紹興。昏夜秉燭入文種山,探得秋柩,以重金雇夫役潛移至常門外嚴家潭丙舍,待秋墓建成,再擇日會葬。

19081月間,秋墓建成。由擅長書法的吳芝瑛二次書寫成“鳴呼鑒湖女俠秋瑾之墓”,請金石家胡荀齡二次刻成,立於墓門。徐自華親撰《鑒湖女俠秋啟墓表》。225,會葬秋瑾並追悼會於西湖,徐自華及義女亞華至紹興迎柩。是日,一舸抵杭。陳去病適應聘於紹興府中學堂,便提前啟程抵杭,邀同仁誌士二百餘人集西湖,假鳳林寺舉行追悼大會。徐自華揭墓致祭。陳去病借機倡組秋社,得眾讚同,推徐自華為社長。並定每年舊曆六月初六為秋瑾成仁紀念日,眾亦讚同。陳去病建議投資以每年祭掃、修墓,當即集二百餘元。秋社立,陳去病榜一聯曰:“秋菊有佳色,社會惜此人”。 陳去病又親撰《秋社啟》,連同徐自華所撰墓表,皆由吳芝瑛書,石印成冊,其事、其文及書法,時稱三絕,分贈諸同仁友好。徐自華又請人繪《西泠悲秋圖》,征人題詠。常熟龐檗子(樹柏)撰成雜劇《碧血碑》,191112月,陳去病主《大漢日報》時,又邀吳梅作雜劇《軒亭秋》,吳梅自敘:“……請續是書,以彰奇烈”。 陳去病又作《正月二十四日會葬鑒湖女俠於西泠橋畔》詩四首,徐自華作《戊申正月葬璿卿於西泠視究既訖感而作,次南原音四章》贈同人並遙客諸宗元、高旭、柳亞子等索和。後有人把頗有名氣的秋社看作後來越社的前身,實際上秋社雖早於越社,而越社出現在紹興,則是辛亥革命之後了。

追悼會上,杭州駐防旗人貴翰香發表了一通“大清待漢人不薄”之說,陳去病、徐自華等憤起反駁,抗辯甚烈。會散,紛紛至秋墓告別,穆肅沉痛,路人皆為之感泣,成了對清政府的一次示威。

(二)

葬秋畢,陳去病便赴紹興任教,親臨秋瑾故鄉,“步東市,過軒亭口,女俠絕命處也,百感交集”。時正連朝寒雨之後,感念尤烈,不覺徘徊,悲憤中寫下《軒亭吊秋俠》一文。文中尊秋瑾為秋聖氏。自古隻堯、舜、孔、孟稱聖,陳去病出於對秋崇敬之至,也顧不得對儒教傳統的叛逆了。故“見聞之者,多驚駭相屬,以為悖道”。文就,又課以學生,並以此為題,命為作文。學監得知,竭力阻責。陳去病便借此鼓勵學生罷課、退學,以示抗議,深得反響。

秋瑾生前在紹興大通學堂培養了一批革命力量,秋事後,悉呈渙散。陳去病入越,便勤為奔走,聯絡越中同誌,合前大通學生宋紫佩琳等“繼承秋誌,匡複中華”,結成匡社。宋紫佩回憶道:“二十歲秋案發生,大通被抄,予幸而獲免。是年,府校更新,遂複入府校,得遇陳去病先生介紹入同盟會。先生為同盟會會員,固革命之先覺也。屢受熏育陶冶,而予之民族思想遂大熾因與先生聯絡越中同誌,合前大通同學,結為匡社……同盟會諸子,亦頻相往來,頗引以為同誌焉”。凡此數舉,皆觸清廷之忌,越人王季清奏陳去病、徐自華為秋瑾同黨,欲羅織亡。幸賴紹興旅滬同學會弛電力爭始得免。暑假,陳去病隻得解職歸裏,稠為南社之建,徐自華也避居滬上。

是年(1908年)74日,舊曆六月初六,秋瑾就義一周年,陳去病與徐自華、蘊華姐妹邀諸輔仁、姚勇忱等人,借西湖鳳林寺秘密追悼秋瑾,陳去病撰寫並宣讀了《鑒湖女俠成仁一周年紀念祭文》(原件現存蘇州博物館)。不料密洩,杭州旗人貴林聞而至,企圖阻止。陳、徐烈言以駁,貴林怏怏而去。清廷大怒,偵騎四出,與會者各自散去,風雨大作。是夏奇熱,徐自華姐妹及從弟景卿租賃西湖劉果敏公祠(後為秋社址)臨湖小樓避暑。大通同人竺紹康、王金發、姚勇忱(都是紹興黨首,秋瑾生前屬下)等嚐往晤,謠言四起,為官中所側目。浙撫密遣差弁數人,佯為遊客,至祠偵察。適竺、王諸人尚未到達,而景卿有鴉片之癮,高據一榻,吞吐自如。偵者睹狀,同聲道:“豈有革命黨人腐敗若此者?”事遂解。翌日,朱瑞從供差撫院之友人處得悉,清廷欲密緝陳、徐。徐再次走避滬上。適汕頭《中華新報》主任梁千仞編輯林百舉等來邀友人相勸,便舉家由同裏遷到周莊,把嗣母托與其妹戴氏之宅,又托長女亨利於徐自華。陳去病隻身逃亡南粵,主持《中華新報》去了。該報創於19084月,“本不怎樣引人注意”,陳去病邀主後,連續發表了《中秋旅行記》、《遊羅浮山記》、《崖山謁全節廟、大忠祠記》、《參觀美國兵艦遊夏歡迎事雜記》、《貽蘇路股東書》、《論浙人對於秋墓之緘默》、《所謂富豪者聽者,有心世道者聽者》、《江督之膽小如鼠》、《開國之攝政王耶》等大量文字,大力鼓吹革命思想,反對清廷,麵貌很快大為改觀,與海外孫中山的《民報》和《複報》想遙應,使之迅速成為革命黨人在嶺南的重要宣傳陣地,並為今後南社在南粵的發展建立粵社作了思想和組織上的準備。

12月間,浙主謀緝陳、徐的張曾揚、貴林已先後離浙,清派禦史常徽抵浙。見秋墓及墓碑赫然,瞻仰見絡繹不絕。遂奏請平墓,並令飭浙撫增韞緝捕徐、吳(芝瑛)。徐自華一麵密遣蘊華返杭,與朱瑞、徐自華母等收藏墓碑於秋社。一麵急電催陳去病北歸,陳去病適病起,便匆匆束裝而返。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非但墓已毀,靈柩也被挖出。無奈先由秋兄宗章遷回紹興,再由湘潭王氏專丁運湘,擬與其夫王廷鈞合葬一處。“埋骨西泠”成為虛領。而清廷追緝陳、徐、吳之心不死,社會清議嘩然。幸北京協和女書院院長美國麥德女士乃吳芝瑛好友,先披露於西報,中外皆知,始得解。戲劇家吳梅的《軒亭秋》即始於此,1911年成,陳去病首刊於《大漢日報》。

辛亥革命勝利,1912年元旦,孫中山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浙王金發的軍政紹興分府,拘捕了慫恿平毀秋墓曾任浙撫的張曾揚幕府章介眉。13日,宋琳、魯迅在浙創《越鋒日報》,請陳去病去主持編輯並籌建越社。11日,陳去病赴浙。12日,便於徐自華赴紹興,由徐自華麵質章介眉,章領捐田三千畝,取其一部作秋俠祭產。陳去病一麵應邀越事。一麵聯絡諸輔仁、王金發、黃介卿等人,與徐自華聯名請浙新政府允建秋祠。省臨時政府議會議決:原抗拒、屠殺太平軍之滿清功臣劉典專祠,予以沒收充公。又因秋瑾生前多次集會於此,遂同意由浙都督蔣伯囂核準,改為“鑒湖女俠祠”,又名秋祠,並撥公帑千餘金,鳩工龍材,量加修茸,其臨湖小樓改為秋心樓,秋社即設於此,原被毀之秋墓舊址,更築風雨亭,以供憑吊。123日,《越鋒日報》發表《越社啟事》的同時,發起向海內外募捐,發啟人為徐自華,讚成人為陳去病、諸輔仁、王金發、黃介卿。便於126日再次舉行追悼大會,白馬素車,三、四千眾,盛況空前。時黃介卿任紹興軍政分府總務科長,徐自華往訪並搜集舊府之檔案,所有秋案大通四卷,俱攜秋社保存。內有秋瑾手書之《光複軍軍製、軍規》、《革命論說》等尤為珍貴。徐自華作《滿江紅》(民國元年正月二十七日,為璿卿開追悼會於大中大善寺,譜此為迎神之曲),陳去病作《西泠雜記》,詳述秋墓、秋祠、秋社、秋心樓、風雨亭之地境變遷,又作《西泠新建風雨亭》一文。

秋瑾名競雄,為紀念秋瑾,發揚秋誌,徐、陳與姚勇忱、王金發、徐蘊華商定,由姚、王主要出資,在上海白克路(今鳳陽路)創辦競雄女學(後遷至黃河裏協和裏三號)。校長初為秋瑾女兒王燦芝,不久,燦芝赴美留學,由南潯紀國振女士接任,1913年,徐自華接任,擴充了師範、初中兩部。陳去病與南社社友胡樸安、黃賓虹、龐樹柏、徐蘊華等均執教該校,稱一時之盛。從1912年到1917年期間,革命黨人以競雄女學為掩,做了許多倒表、倒軍閥的工作。後來陳去病與徐自華策劃蘇州武裝舉事,也密謀於此。

6月間,陳去病應邀赴杭州組織出版《平民日報》並任總編輯,時正偕徐自華在杭州建風雨亭,嗣念秋柩尚在長沙。南社、越社、秋社同人同聲呼籲迎秋柩歸葬杭州,西湖鳳林寺主持亦願在嶽王墳畔捐地為塋城。徐自華遂囑陳去病入湘,至長沙護秋柩歸浙。

912抵長沙,13日即由長沙至株州,經萍鄉至澧陵。14日謁涼江書院李衛公及宋名臣祠,尋紅拂墓。15日至禮局訪局長,局長陳晃初殷勤接待,遂乘車至安源,至運輸科、車輛課。局長又派四人偕仿礦局長,訪工程處,極承招待。乘車反萍,車遇俞文彤甫,吳江俞家灣人,年六十餘,三代在鄂,曾在漢陽鐵廠六年,旋來安源發起礦事,十八年矣。專以煉焦,著有圖說一冊,凡七十餘頁,語極精要,不禁肅然起敬久之,欲入南社,允以。晚至株州。十八日大風雨,十九日電至浙督。二十一日,作一時論致傅鈍根,閱西藏新誌、藏語名書,夜半方睡。二十二日,友人李經輿來訪,晚赴竹林庵僧印海之招酣飲暢談。又偕友人赴湘潭,二十四日返長沙。二十五日中秋,至《長沙日報》與鈍根等偕至烈士祠,與同人開南社雅集並攝影而散,為湘社之建。晚至左湘池亭坐月,並紀以詩。十日,始與僧海印步月而歸。二十六日至開化寺應海印之招飲,是夕,海印即赴京,訂京會之約。二十八日,湘督譚氏悔議,可笑之至,次日為舊曆八月十九,光複紀念節,先至都督府訪楊樹獲,托轉致譚督二函,晚至教育紀念會場,又偕往輿至長沙報館。三十日為友人題畫填詞。以後半月,與秋瑾夫家幾經商討和擇日起館,湘社同人送迎有禮。1018,舊曆重陽,護秋柩啟程離湘,湘督譚延闓派委員李某護靈。124,秋柩抵滬,徐自華、蘊華及各界人士迎靈。由三十六名競雄女學學生陪護靈柩,數萬民眾肅立江岸,含淚致敬。數百女學學生白衣素服,執拂前導,沿途哀樂聲聲,鍾鼓齊鳴。靈柩護至紹興會館,舉行追悼大會。徐自華主奠,陳去病、徐蘊華等國民黨友好慷慨陳詞,淚涕滿麵。5日,陳去病和徐自華姐妹、湖南李某護靈,萬人相送,伴抵北火車站,啟程赴杭。抵杭,靈柩暫停秋社,決定來年舊曆六月初六入土。陳、徐仍奔走於秋墓、秋亭、秋祠、秋樓之籌建。

128,孫中山抵杭,9日上午,由陳、徐陪同到秋社祭秋,輓聯一副:

     江戶矢丹忱,垂居首讚同盟會,

     軒亭灑碧血,愧我今招俠女魂。

祭後,孫中山麵允自任秋社名譽社長。後19168月間,孫中山二次視察浙江,陳去病受命全程陪同,時秋墓已成,陳陪同孫中山憑吊秋墓,孫唏噓於墓前曰:“光複以前,浙人之首先入同盟會者女士也。今女士不再生,而“秋風秋雨愁煞人”之句則傳誦不忘。”

19135日,陳去病偕徐氏姐妹並姚勇忱、張心蕪在滬創立《中國女報》,於《中華民報》發表簡單稱:“民國成立,女俠名節已昭,因特重為組織,按期出版,以竟女俠未竟之誌”雲雲。79(六月初六),時秋墓已成。陳去病為期由北京赴杭,與徐自華等會同南社、越社、秋社同人,還葬秋柩於西泠。新墓與新建之風雨亭,東西相遙。陳、徐自捐二千元,又向社友借二千元,修整劉典祠,使之渙然秋祠。還葬之禮兼周忌紀念會於鳳林寺內。由徐自華報告秋墓、秋祠、風雨亭之構築經過及秋社曆史。陳去病報告捐、借款收支狀況所收實物。兩人奔走達十八個月,也結下了令人敬慕的道義之交。

直至1921年,陳去病偕徐自華為謀葬蘇曼殊赴粵謁孫中山之際,秋祠被劉典子侄所管,陳去病不久又應孫中山召,安頓社務、家務後赴粵北伐。徐自華集社友聯名呈請,浙府令杭州市府,由公安局派員會同收歸,隻奈官僚軍閥,狼狽為奸,反誣徐自華、陳去病為霸占。徐自華便致書行政院長汪精衛、中委葉楚傖,照會浙省主席嚴斥劉氏子弟,始得保存。直至曆盡滄桑的陳、徐謝世,一直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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