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傳記可以虛構事實嗎?
錢三強家人嚴肅批評《錢三強與何澤慧》一書存在抄襲與虛構
近日,一本名為《原子世界的科學伴侶 中國的居裏夫婦 —— 錢三強與何澤慧》的圖書攪亂了錢三強家人的生活。錢三強先生生前的秘書葛能全與錢三強之子、北京大學物理學院教授錢思進先後來到科學時報社,向本報記者反映了該書存在的大量抄襲與虛構事實的情況。
據錢思進講述, 2 月中旬,正在瑞士日內瓦出差的他忽然收到一位朋友發來的電子郵件,郵件 中附上的是一篇從互聯網上下載的題為《原子世界的科學伴侶:錢三強和他的 “ 女神 ” 》的文章,朋友在信中向錢思進詢問,文章講述的關於錢三強先生的故事是否 真實,怎麽以前從未聽說過。錢思進瀏覽後不禁愕然,作為錢三強的兒子,這篇文章中所描述的大部分事情也是他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尤其是最後一節 “ 臨終為愛妻 深情吟詩 ” 所描述的: “ 這一天,錢三強從一位病友手中借到了菲律賓民族英雄、著名詩人黎薩的一個袖珍本詩集。他躺在病床上,懷著沉痛的心情給他的愛妻讀了黎薩的一首絕命詩 ……”
“ 這完全是胡編亂造! ” 錢思進憤怒地向本報記者表示。錢思進介紹,父親當時雖然因心肌梗 塞住進了醫院,但從來沒意識到自己會不久辭世,他和家人們都以為,像前幾次住院那樣,休息恢複一段時間即可康複。而書中所描述的情形與真實情況大相徑庭。錢思進說: “ 我記憶中父母從來沒有讀過什麽詩,我相信他們也沒有聽說過詩人黎薩的名字,並且從最後發病到去世前幾小時他還在跟我母親開著玩笑,又怎麽會 ‘ 懷著沉痛的心情 ’ 讀黎薩的什麽絕命詩呢? ”
《原子世界的科學伴侶:錢三強和他的 “ 女神 ” 》一文是摘自於春風文藝出版社 2009 年 1 月出版的《原子世界的科學伴侶 中國的居裏夫婦 —— 錢三強與何澤慧》(以下簡稱《錢三強與何澤慧》)一書,作者為祁淑英。
錢思進在日內瓦發現書中存在大量虛構事實後,立即與國內的家人取得了聯係,隨後,他的二姐錢民協(北京大學化學學院教授)與表姐葛運培(沈陽建築大學退休物理教授)立即訂購該書進行核對,進一步發現該書中存在大量抄襲,於是又聯係了《錢三強傳》的作者葛能全。
葛能全是錢三強先生生前的秘書,在錢先生身邊工作 16 年之久,曾先後著作出版《錢三強年 譜》、《錢三強傳》等書。通過查找比對,《錢三強與何澤慧》一書中的很多內容都抄自葛能全於 2001 年 2 月出版的 “ 科學巨匠 ” 叢書《錢三強》及 2006 年 6 月出版的《錢三強傳》(修訂本),此外還有部分內容抄自 1990 年 1 月出版的王春江所著《裂變之光 —— 記錢三強》一書。
葛能全用 5 天的時間認真對比著以上三本書,並通讀了《錢三強與何澤慧》,詳細指出了其中 的抄襲與虛構事實之處(全文另發)。葛能全向本報記者表示,通過通讀,發現該書的錯誤比比皆是,並對此深感憂慮。葛能全說: “ 錢三強先生作為著名的核物理 學家和我國原子能事業的奠基人,他的傳記也是科學史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不容以假亂真,而曆史的真實性往往會被一些虛假的內容所蒙蔽,散布假的很容易,但糾正起來卻很難。《錢三強與何澤慧》一書存在著大量虛構的情節,可能會滿足一些讀者的獵奇心理,因此也勢必會混淆視聽。我與錢三強和何澤慧兩位先生在一起 幾十年,又為錢先生做了 16 年秘書工作,本著對兩位老人負責的態度,我有必要站出來澄清一些事實。 ”
錢思進回國後發現,《錢三強與何澤慧》一書中的很多章節已被多家媒體轉載,並在互聯網上廣泛流傳,他與家人感到萬分焦急,並希望通過本報呼籲,建議各網站將《錢三強和他的 “ 女神 ” 》及該書的其他相關內容盡快刪除。
一本不合格的傳記
日期: 2009-04-09 作者:蘇華 ; 張繼紅 來源:文匯報
近幾年來,我們一直從事著何澤慧的父親何澄的傳記的資料搜集和寫作。所以,我們十分注意新近出版的《錢三強與何澤慧》一書(祁淑英著,春風文藝出版 社, 2009 年 1 月版)。遺憾的是,從我們掌握的史料來看,此書中凡寫何澤慧和她的父親何澄以及外婆王謝長達的,多為誤人子弟的 “ 創作 ” 。如: “ 何澤慧祖 籍山西靈石縣。何氏家族原是聲名顯赫的晉商。 ” ( 17 頁); “ 何澄作為愛國商人,在蘇州城駐足後,首先想到的是發展民族工業,於是,他在蘇州城創辦了一家織布廠 …… 這期間,何澄結識了一位長輩 —— 蘇州城著名的知識女性謝長達。因為謝長達也同樣酷愛收藏,酷愛收藏圖書,她在蘇州城創建了一座藏書樓,也就是蘇州城的第一座圖書館 …… 謝長達在熱衷收藏的同時,無疑對喜愛收藏的何澄頗有好感,於是,謝長達將自己的女兒王季山許配何澄。 ” ( 19 頁)
真實的何澄和王謝長達的身世是怎樣的呢?
何澄,字亞農,號真山。 1880 年出生在山西靈石縣兩渡鎮一個已經累世五代的 “ 科舉旺族 ” 中。在科舉取仕的清代,兩渡何家在黃卷青燈之下,把讀書、應考和做 官發揮到了極致。到清代末期科考廢止,靈石兩渡何家中進士者 15 人:在清廷中樞機關 —— 內閣、各部院衙門、內府以及地方文武官衙門供職者六十餘人。直到今 天,兩渡何家仍是研究明清時期文化家族何以繁盛的一個典型例案。 1902 年,何澄自費東渡日本,開始了 “ 強國夢 ” 的征程。他是同盟會最早的成員之一,並且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中誌在推翻 “ 滿洲政府 ” 的同盟會秘密外圍組織 “ 丈夫團 ” 的主要成員。 1907 年,何澄畢業回國,被清廷陸軍部通國速成武備學堂(保定陸軍軍官學校)聘為兵學教官。 1909 年,何澄入清廷軍谘府第二廳任職。同年,經明代大學士王鏊第十四世孫、晚清著名的物理學翻譯家、曲學家王季烈介紹,與其妹王季山結婚。 1911 年,辛亥革命爆發,何澄自京城南下,協助陳其美謀劃光複上海,任滬軍第二師師參謀長。 1912 年 8 月,何澄退出軍界,回到蘇州定 居,在十全街建造了自己的第一所私宅 “ 二渡書屋 ” 。 1915 年,開辦了益亞織布廠,生產一種上等的絲光愛國布。
如此一個 名滿天下的科舉世族,在作者筆下,竟成了 “ 晉商 ” 。更為荒誕無稽的是,何澄買下網師園的時間是在 1940 年,但依作者的描述是在何澄開辦織布廠的同時,即 1912 年前後。因為把何澄購買網師園的時間提前了二十多年,所以,書中出現了不少 “ 原子世界的科學伴侶 —— 中國的居裏夫婦 ” 在網師園中生活的情節,這當然都是惹人發笑的沒譜的事。到 1948 年,何澤慧和錢三強回到蘇州,
這時網師園確實是自家的園子了,但何澄早在兩年前便已去世。作者卻讓何澄從天堂回到了人間: “ 何澄老人用唐代詩人杜荀鶴的《涇溪》詩來勸慰女兒和女婿。 ” ( 149 頁)讀著這樣的描寫,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王謝長達是一個令人佩服的老太太。當時的蘇州人不管是縉紳還是平民,都管她叫王三太太。 1902 年,她就組織了 “ 放足會 ” , 1906 年,她在蘇州十全街東小 橋與其他開明人士自籌資金創辦了振華女子兩等(高等、初等)小學堂(其後成為赫赫有名振華女中,即現在的百年名校蘇州十中)。 1911 年 11 月,上海光 複,她在蘇州成立起 “ 女子北伐隊 ” ,自任隊長,為革命軍籌募軍餉,與何澤慧的父親何澄一起,為推翻清廷、建立共和作出了自己的貢獻。 1915 年,她與同仁 發起成立 “ 女子公益團 ” ,任德行部長。誠如蔡元培於 1934 年在王謝長達追悼會上所說: “ 先生一生事業最重要的,是對於男女平等權,最著力而最有成效 ” 。 但在祁淑英的筆下,王謝長達卻成了一個隻喜愛收藏的人。把一個偉大新女性一生事業拋開不顧,這對一個傳記作者來說,也是一種很奇怪的態度。
作者在書中有枝有葉、有板有眼地說王謝長達創建了 “ 一座藏書樓,也就是蘇州城的第一座圖書館 ” ,這其實也是移花接木。蘇州最早的一座近代意義上的公共圖書館始建於 1914 年,原名為 “ 江蘇省立第二圖書館 ” ,是在清末正誼書院(今府學東滄浪亭北,可園內)學古堂基礎上建立的。而祁淑英所說的王謝長達創建圖書 館,其實是振華女校於 1928 年搬遷到蘇州織造署內之後,由何澤慧的二姨王季玉於 1930 年所建的振華女校圖書館。為感謝並銘記老校長王謝長達創辦振華女校的豐功偉績,校董會決定將這座圖書館命名為 “ 長達圖書館 ” ,並請蔡元培題寫了館名。
尊重曆史,是任何一部傳記文學的命根。以文學的幌子,一味胡編亂造,則是萬萬使不得,行不通的。
《錢三強與何澤慧》一書錯誤較少的是寫錢三強的部分。但此中的許多情節和對話,與錢三強的秘書、原中國工程院秘書長葛能全所著的《錢三強》(山東友誼出版社, 2006 年 6 月版)有驚人的雷同。我們隻舉其中的一例。
祁淑英著《錢三強與何澤慧》第 142 頁:
隨著幾聲汽笛的長嘯,輪船徐徐駛進黃浦江,闊別十一年的上海漸漸出現在眼前。錢三強和何澤慧的心情無比興奮,他們抱著七個月的女兒祖玄,站在甲板上興奮地說:
“ 我們終於回來了,我們終於到家啦! ”
這一天,是 1948 年 6 月 10 日。他們在大海上足足顛簸了一個月零八天。
他們上岸的碼頭,正好是十一年前何澤慧登船去德國的那個碼頭。如今這裏景物依舊,幾乎看不到什麽變化,隻是覺得,更破舊,更髒亂,更多了許多伸手乞討的貧苦的同胞,走不幾步就會有一隻手伸到麵前。麵對這樣慘不忍睹的景象,何澤慧心裏頓覺沉甸甸的。
趕來迎接姐姐、姐夫的何澤誠,則不以為奇。何澤誠把話題扯開來,說: “ 你們人還沒有到,消息早在報紙上傳開了。 ” 何澤慧的胞弟也是一家小報社的記者,人很熱情,也很爽朗,一見麵就說開了新聞舊事,這使得何澤慧的心緒有所緩解。
葛能全著《錢三強》第 159 頁:
隨著幾聲汽笛,輪船徐徐駛進黃浦江,闊別 11 年的上海漸漸出現在眼前。錢三強和何澤慧的心情無比興奮,他們抱著七個月的女兒,站在甲板上不住地說: “ 終於到了,我們到家啦! ”
這天,是 1948 年 6 月 10 日。他們在大海上足足顛簸了一個月單八天。
很巧,他們上岸的碼頭,正好是 11 年前錢三強登船遠去的那個碼頭。如今這裏景物依舊,幾乎看不到什麽變化,除了更破舊更髒亂,更多了許多伸手乞討的人群,走不多幾步就會有手伸到麵前。麵對這樣場景,錢三強心裏頓時生出沉甸甸的感覺: “ 怎麽有這樣多要飯的? ”
趕來迎接姐姐、姐夫的何澤誠,則不以為奇,隨口應了一句 “ 這算不得什麽 ” ,便機靈地把話題扯開: “ 你們人還沒有到,消息早在報紙上傳開了。 ” 何澤誠也是一家小報社的記者,人又熱情爽朗,一見麵就說開了新聞舊事,使錢三強頓覺眼界洞開。
兩相對比,我們發現兩書中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 “ 他們上岸的碼頭 ……” 那一段中傳主人物的變化:祁淑英所寫的感到景物依舊的主人公是何澤慧,葛能全所寫的感到景物依舊的主人公是錢三強。那麽,兩者之間,誰是原創呢?我們以為葛能全是原創。我們手裏有一封何澤慧 1936 年 9 月 20 日給她大姐何怡貞的信。從信中 完全可以證明,何澤慧是在 1936 年 9 月 3 日從北平動身,坐火車經莫斯科而於 9 月 15 日到達柏林的。但在祁淑英的筆下,何澤慧卻是 1937 年從上海坐船去 的德國。顯然,她是把葛能全寫錢三強去法國的時間和地點改成了何澤慧,結果不但導致何澤慧前往德國的時間地點路線全錯,而且還露出了她照搬葛書的破綻。
1997 年,有感於我國傳記文學的魚龍混雜,我們曾在《書屋》雜誌上撰寫一篇小文 —— 《傳記大師莫洛亞與中國的傳記文學》。文章結合法蘭西學院院士莫洛亞 ( 1885-1976 )的 “ 藝術傳記 ” 作品,提出我們的一些看法。對於莫洛亞的一些主張,我們深感敬佩。如: “ 傳記作品應該嚴格依照史料進行創作,對傳主 的生平材料全部取之於曆史,不可摻兌任何虛構的成分 ” ; “ 傳記作家不能構想情節,不能人為地使之完善。傳記作品的特點是隻能依賴事實本身。傳記作家不能依照典型化的一般規律來塑造藝術形象,而要在廣泛收集材料的基礎上進行再創造。 ” 這一直是我們評判一本人物傳記是否合格的參照線。因此,我們認為:《錢三強與何 澤慧》不是一本真正的傳記,這是一本編造、拚湊而成的書;或者也可以說,這是不合格傳記的一個典型的標本。
附件:錢三強先生的子女給我的Email:
最近,在網上讀"陳柳..."才知道您的外公是陳去病先生.先生而您還為柳亞子執拂送葬...
您應該抽空做寫點,不僅限於您親眼所見,您和不少重要曆史曆史人物的後人聯係也很方便.
這兩年見文學城上,有幾位寫的一些連載已經在國內成書發表啦.比如,薩蘇,我想您肯定讀過,他寫的有關現代大科學家的一些軼事,也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