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素字揮孫,又字穆如,號嬰公,江蘇丹陽人。他出生於書香門第,自幼穎悟聰慧,9歲時,父親教授唐詩,讀到“即從巴峽穿巫峽”,他立即應答道:“此可對‘直把杭州當汴州’。”稍長,以縣試第一名考中秀才;27歲,考中光緒壬寅科舉人。張素“長不逾中人,貌質厚,寡言笑,慎交遊,重言諾,嚴取與”,其人品、學養深受裏人敬重。1911年1月,經摯友林立山介紹加入南社,入社書號113。壯年時,應友人邀,“別鄉裏,陟關塞,渡遼河,絕沙漠”,至鬆花江畔哈爾濱,主持《遠東報》筆政。為謀生,張素前後在白山黑水間盤桓了十餘年,年近五旬方萌生歸意。南歸後,應同裏友朋請,往返蘇、浙、滬間佐政、治史。未幾,抗日戰爭爆發,張素攜眷逃難鄉間,輾轉避走上海,局勢稍定後,回歸家鄉。晚年,貧病交加,飽受淪陷之苦,然以著述吟詠自娛,無不足之色。1945年年初,氣候酷寒,痰喘作,不可止,於
上麵是從史料裏摘錄串接起來的一段張素簡曆,似乎有點幹巴巴的;那麽我們換一種比較生動的方式,透過兩段小故事來領略張素的人品和學養。
第一個故事。《漢語大詞典》是一本大型的漢語語文工具書,根據它的體例,所收錄的詞目的釋義裏,都要舉出使用的例證。當然,這樣的例證不會摘自沒啥名氣的三腳貓作品,都取自名人名句。《漢語大詞典》裏有若幹詞目的釋義,用了張素的詩句作例證。如:
——[九閽虎豹]條,引張素《感介推詩》詩:“九閽虎豹嗟難近, 一炬龍蛇事可憐。”
——[泝洄]條,引張素《題亞子<分湖舊隱圖>》詩:“惜我未往遊,泝洄天一方”。
——[眇曼]條,引張素《無題》詩:“臨江早弄漢皋珠, 眇曼風流曠世無。”
就舉這三條為例,不便多占篇幅。你用過這些詞條嗎?你明白這些詞條的意思嗎?反正我是懵懂著呢,應了一句俗話:擀麵杖吹火。這正反襯出張素的國學造詣深厚。
第二個故事。你肯定聽說過新派武俠小說泰鬥金庸吧。“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是取金庸14部書名的第一字綴成的兩句詩,第一句裏的“連”,全名《連城訣》。金庸為《連城訣》寫過一篇《後記》,交待寫該書時的靈感是哪裏來的。金庸的祖父查文清是光緒丙戌(1886)進士,光緒十六年(1890)調任江蘇丹陽知縣,為官勤政愛民。丹陽有一個叫和生的普通百姓,被財主設計陷害,家破人亡;查文清到任後,為他辨誣,解救出獄,後來又帶回海寧,養在家裏,金庸小時候上學,就是由和生接送的。這位和生,便是《連城訣》裏的人物原型。查文清在丹陽的德政,不止這件事,他到任後數月,丹陽爆發了“辛卯教案”。事件的起因是,天主教堂虐殺兒童引起民憤,火焚了教堂。查文清調查後認為:“此其罪豈在市民耶!”但是江蘇督撫劉坤一媚外,“嚴劄日夕至”。查文清以為“此皆良民,不可枉”,決心“力為民請命,不濟則以官殉。”市民張士洪被查文清的愛民舉動感動,想助他解困,挺身而出,擔起火焚教堂的“罪名”。然而,查文清依然被被劉坤一“甄別參革”,被罷了官。張素寫下《辛卯教案始末記》,詳述了事變經過,特別褒揚了查文清和張士洪的俠行,論述了他們的行為的道德基礎:仁與義。30多年後,查文清在家鄉海寧病逝,丹陽百姓沒有忘記這位前縣令,據金庸回憶,“出喪之時,丹陽推了十幾位紳士來吊祭。當時領頭燒教堂的兩人一路哭拜而來”。丹陽百姓還請家鄉名宿張素寫了一篇《前縣令查公滄珊追悼文》。張素在《追悼文》中用自問自答形式提出:在丹陽當過官的“無慮百十數”,為什麽獨於查文清之死“民各攀號戀慕,皇然不能終日”?答曰:“自古吏民之間,其相感者,以誠,以公,以仁,以寬”,“竊問查公滄珊之治吾丹陽也,非有他術,惟念念不忘吾丹陽之民,以真性情相洽”,“愛民者,民恒愛之。”《追悼文》寫得情文並茂,感人至深,足見張素的文才;查文清對丹陽百姓,“以真性情相洽”,張素對查文青,也“以真性情相洽”,凸顯張素的人品。《追悼文》可以看作是張素關於做人理念的論文。金庸主張“俠之大者,愛國愛民”,查文清不諳武功,卻彰顯著俠氣;在金庸筆下郭靖、蕭峰等人物身上,不難看到乃祖查文清的俠氣基因。北大醉俠孔慶東以講金庸揚名,對金庸寫武俠小說的緣與源,解讀得甚是精彩。咱這裏給他補充一源:家風,海寧查家牆門裏俠氣充溢。
透過這兩個故事,張素的形象漸漸生動起來了吧。
要問到我為什麽會對張素有所了解,必得說說我和金建陵、張末梅伉儷的緣分。我們是15年前江蘇南社研究會成立時認識的,我們都是南社社員後裔,那時還都是南社研究的新兵。一起辦會務,互相交流南社史料,切磋觀點、心得,友情一點一點地積累起來。在江蘇的南社研究者裏,金、張二位,著述最豐,聯絡最廣,占有資料最多;有自己的特色性研究方向,卓然成家,而且以助人為樂。成績得自他們的勤奮、專注、才氣和善用網絡新技術。不像我,不能全力以赴,東一榔頭西一棒槌,至今還是三腳貓功夫,慚愧。
張素深受杜甫、陸遊的影響,少年時取陸遊“寒與梅花同不睡,悶尋鸚鵡說無聊”的詩意,把居室命名為“悶尋鸚館”。其詩風沉鬱頓挫、慷慨雄健,和他的沉穩的性格很契合。鄉賢林友筠評曰:“先生之詩,清利淺顯,情景逼真,平淡中見秀氣,有自己獨到的風格。”張素也自述曰:“學詩須學初唐詩,學詞須學北宋詞。初唐北宋不易到,清微遠淡是我詩。”張素是位勤奮的豐產作家,著有《嬰公文存》、《悶尋鸚館詩鈔》、《瘦眉詞卷》、《草間集》等,可惜生前都未能刊印,散見於民國時期的多種報章雜誌。15年來,金、張二位鍥而不舍地搜尋乃祖張素詩文,不斷地以收獲饗我,為我走近張素創造條件。前麵說過,鑒賞詩詞,我是三腳貓,平仄、詞牌,似懂非懂。但是張素的詩詞,卻很快引發了我的共鳴。舊體詩詞講究比、興手法,講究意境,體現了中華傳統文化特有的審美情趣。我說不清什麽叫意境,隻能朦朧地感到似乎是指某種隱秘於心底的意念或遐想。張素的詩篇就能引發我的內心的念想,猶如撥動著我的心之弦。這裏麵也有一點機緣:壯年的張素,曾經客居哈爾濱十餘年,青年的我,也有在哈爾濱軍校六年的經曆,兩個人的生活軌跡在地域上發生重疊。南社詩人中,張素的大量邊塞詩極有特色,塞外風光、關東習俗、百姓困苦都是他的吟詠對象。他寫出了塞北的美,一種壯美。“野色鬱蒼蒼”的無際草原;“風作江聲催浪去,沙如雨點撲人來”的塞北大風;“江波卷地三十丈,夜夜蛟龍乘潮上”的夏季的鬆花江;特別是多姿多彩的雪:“瓊株玉樹粲成行”的霧凇樹掛,“朔風獵獵吹,四野雪已集”的暴風雪,“初聞聲簌簌,旋見色皚皚”的夜雪……。他也記下了東北百姓的苦,狂暴的鬆花江的水患,東北胡子的匪患,帝俄、日寇的暴行……。傳神的詩句,喚起了我對青年時期印刻在心底的北國生活的回憶,心的互通、美的交流使我心弦震蕩。麵對“卷地三十丈”的滔滔江水,張素看到的是“避水爭向城樓棲”的慘景,我也經曆過1955年和1957年兩次鬆花江水患,看到的是在河堤上日夜奮戰的軍民,贏得了永久矗立在江邊公園的抗洪勝利紀念碑。我從張素筆下的昔和我所見到的今的對比中,體味到百年間民族複興征途上的艱辛,體味到一個自強不息的民族的成熟和壯大,責任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就這樣,邊塞詩成了我走近張素的切入點。
張素很善於寫景,他寫了許多風景詩,寥寥幾筆,但傳神,像一幅中國畫。“玉女墩前春水生,湖亭西去一舟橫。環湖麵麵栽榆柳,遠遠風來聞鳥聲。”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幅白描的畫卷:小島、湖亭、扁舟、綠柳;心,沁入寧靜中。“東郊彩仗出迎春,曼衍魚龍百戲生。簫鼓日中聲似沸,沿街人看賽芒神。”哇,多喜慶的場景,給人動感、熱鬧、力量。張素筆下的雨景,“絲絲雨潤棠梨館,側側風輕皂莢橋”,一看便知,寫的是江南的雨,柔美;“驟雨天外來,風起江水立”,塞北的雨,沒錯,有豪氣。景裏溢出美,美又牽出情。愛國情不是靠說教和口號能豎起來的,愛國是情愫,從故鄉山水、國粹文化、愛民政府、安逸生活中,點點滴滴、日積月累而養成。我從這些小詩裏感到美、引發出愛。張素“皓首窮邊”,“羈人多感”,需要心的慰撫,於是他寄情於詩詞,朋友間酬唱,交流友情;孤燈下吟詠,寄托離情。或許這就是他的多產的原因。雖然是“窗火照夢孤”,他不消沉不頹喪,“早年遊俠興,至此不能無”。他的酬唱詩,寫得認真,不作態不敷衍。唐邦治在《張孝廉揮孫傳》裏說他“慎交遊”,很有意思,“慎”,拆開來,真心是也,真心交友。“以真性情相洽”,是他的為人準則。張素的創作態度嚴肅,他的長謠短歎,都是心的詠唱,和那種酸腐文人的花酒酬唱迥異,由此可見其詩學品格。
柳亞子在《胡寄塵詩序》裏寫道:“餘與同人倡南社,思振唐音以斥倫楚,而尤重布衣之詩,以為不事王侯,高尚其誌,非肉食者敢望。”說的是做詩,也在是說做人。才學不應當用於獻媚權貴的諛辭、謀取功名利祿的敲門磚,人要有道德的底線,要有獨立的精神。這和張素在《前縣令查公滄珊追悼文》中闡述的做人理念一致,因此一拍即合。他雖然常年在塞北,卻始終關心社務,參與社事,和社友廣泛交往,是社內的骨幹。
在南社裏,張素不是辛亥前後政壇上的風雲人物,普通一員而已,但他始終和南社主流的政治主張同心。主持《遠東報》的十多年裏,張素寫了大量短評,反映老百姓的呼聲,抨擊軍閥逐鹿中原,警示列強侵華野心,和內地的南社輿論相呼應。“九·一八”事變時,張素已經回到江南,他激憤地賦出“莫謂強權弱者肉,要當生路死中求。願將熱血填遼海,便擬長驅複錦州”的詩句,譴責政府的不抵抗政策,讚揚抗日義勇軍奮起抗敵。“七·七”全麵抗戰爆發後,南京淪陷,丹陽陷入戰火,曆盡艱辛,逃難來到孤島上海,甫離危境,他立即參加鎮丹金溧揚五縣旅滬同鄉救濟會主辦的書畫助振活動,為背井離鄉的難民募款興辦自救工廠。張素的一生,平凡中蘊堅貞和堅韌。
南社以氣節相標榜,深明大義,卻又淡泊名利,是南社精神中可貴的閃光點,張素是身體力行者。他始終保持著平民心、愛民心,一介布衣,無私無畏。即使在晚年的淪陷區生活中,貧病交迫,依然“以著述吟詠自娛”,“遣有涯之生,無不足之色”,何等的定力,何等的誌向!“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張素站立在道德的製高點上,這是一位值得敬重的老人。
《草間集》匯集了張素在抗日戰爭期間的詩作,明末詩人吳梅村在清兵下江南時,發出“草間偷活”的感慨,張素取此詞意為詩集定名。南社詩人有不少抗戰詩篇,但讀張素的抗戰詩,能感到不同的韻味。因為他寫的是親曆的磨難,不是旁觀者的感慨;這是敵人刺刀尖下的詩,或者用張素自己的話說,是“奔走伏匿,去死者僅一間”時,從心田裏迸出來的詩,不是在書房茶室裏發豪言抒悲憤;他寫得真切,沒有虛飾。《草間集》表達的鐵蹄下的哀情,悲憤、驚恐、淒惶、哀傷、無助……,在抗戰詩詞中,乃至在傳統詩詞中,難有比肩者。《草間集》不同凡響,彌足珍貴。
南社中典型的布衣詩人,張素當之無愧。
錄下《前縣令查公滄珊追悼文》和金建陵從《草間集》裏摘選並加說明的幾首詩,供讀者直接感覺張素。
順便報告一個好消息,經金建陵、張末梅的不懈努力,在上海圖書館發現了《悶尋鸚館詩鈔》和《瘦眉詞卷》,現與《草間集》和散載於報刊的張素軼文結集,《南社張素詩文集》分上、下兩冊,已由新華報業出版集團印行。搶救南社史料又傳捷報,你想一套在手嗎?
前縣令查公滄珊追悼文
史稱:朱邑嚐官桐鄉,及後且卒,語其子曰:“必葬我桐鄉,桐鄉之民愛我。”嗚呼!邑亦何術,而得詞於桐鄉之民哉。夫以邑之惓惓不忘桐鄉,知桐鄉之民亦將惓惓而不能忘邑也。自古吏民之間,其相感者,以誠,以公,以仁,以寬。誠則無偽,公則無私,仁則無刻深,寬則無束縛馳驟。究其歸,則惟愛民而已。愛民者,民恒愛之。昔朱邑以此得之於桐鄉,今查公滄珊以此得之於吾丹陽。則雖謂公為桐鄉之朱邑可耳。竊聞查公滄珊之治吾丹陽也,非有他術,惟念念不忘吾丹陽之民,以真性情相洽。即猝有危疑震撼集於前,而公猶必反之於心曰:“誠乎?公乎?私乎?刻深乎?寬乎?束縛馳驟乎?特吾必有以愛吾民。且即愛民,亦吾分內事也。所謂危疑震撼,其由外鑠我者。雖百阻難,猶將決然排去。”於身之利害,官之得失,蓋均非其心之所屑計焉。是故清光緒間,吾邑焚毀教堂一獄,抗強鄰之責言,抵上官之嚴檄,挺而不撓。凡所以保全吾丹陽之民命者,實多在公。初非用此以市德於民,而民之被其德者,至於齏身沒齒,猶慷慨感激,垂涕泣而道之。然則如之何而使吾民之能忘其德也。非惟不敢忘,抑亦不忍忘。德而至於不忍忘,其德也厚矣。今者距公去吾丹陽之日且三十餘年。其間陵穀貿遷,郡縣易製,既清鼎之革,亦已若斯其久也。顧一旦聞公凶耗,無男女老幼,莫不痛哭失聲,若猶可招而複者。招而不可複,乃始開會追悼,以冀稍稍殺其悲哀之思。則所以報公者,亦僅然。非公之遺愛及人,則亦何由致此。嗚呼!前乎公或後乎公,曾蒞官吾丹陽之人,無慮百十數。於其去留生死,吾民乃悉不措意。今獨於公之死也,民各攀號戀慕,皇然不能終日。此豈有私愛於公也哉?要公當日愛民之政,誠、公、仁、寬入人深,而感人切,屍祝且及於百世之下。彼桐鄉之但為朱邑立祠置塚者,亦惡足以當之。
《草間集》共收集了張素在這一時期創作的詩歌70餘首。這些詩歌繼承了杜甫“即事名篇”的現實主義傳統,把國家變故、民間疾苦、自己的所經所曆、所感所思,都寫在詩裏,完全擺脫了文人詩在題材上的局限。詩的語言也清利淺顯,情景逼真,從不同的側麵反映了日本軍國主義者發動的侵華戰爭,給中國人民帶來的巨大災難。
日軍占領丹陽城之前,曾經用飛機實施狂轟亂炸。瞬息之間,整座丹陽城破屋斷垣,東倒西傾,荒草沒戶,劫灰觸目,一片淒涼。張素真實地描繪了當時的慘狀:
老屋三椽在,崩雷一震餘。傷心鐵鳥過,荒穢半為墟。
吾弟今歸視,何人與糞除。劫灰隨處有,未易得安居。
(《瞻弟入城視沈家橋故居》)
門巷依稀在,初看若夢中。到家殘臘盡,經火老槐空。
寺毀僧都散,場荒雪未融。我歸聊自慰,暫此息萍蓬。
(《歲不盡三日返故居》)
在張素的眼中,日寇的入侵也是一場文化的浩劫:
平生所蓄書,一旦付埃燼。豈獨吾道衰,斯文掃地盡。
縱橫蠹粉飛,垂死命猶並。手稿亦不全,禮堂待寫定。
(《故宅中藏書散失殆盡惟手稿僅存一二》)
在逃難的路上,張素常常慌不擇徑,躲藏於深山叢林。羊腸小道,雨後路滑,年邁力衰,不堪其苦:
郊野濘實深,村墟雨猶宿。茲行避倭亂,散走若驚鹿。
遑擇東與西,穿林繚而曲。朗然通一徑,丹翠紛在目。
仰睇鬆檜間,崇岡何起伏。逾岡更東向,溪上得茅屋。
儻許寄一椽,吾將課樵牧。
(《冒雨移居東灣途中》)
日寇經常下鄉騷擾,燒殺奸淫,無惡不作,張素每到一處,發現情況不妙,立即轉移。顛沛流離,苦不勝言:
脫走徼天幸,吾今再播遷。隨身惟襆被,舉目尚烽煙。
繞樹驚三匝,無人稅一廛。暮投逆旅宿,燈火倍淒然。
(《與瞻弟往訪仙橋》)
隻身在外,行囊空空,經濟拮據,無米為炊,隻能以甘薯充饑。三餐能飽,已經不易,豈能再嫌菜蔬之好壞:
釜沸初聞蕃薯香,沾匙滑滑泛瓊漿。
休言此物非甘旨,終勝觀音粉作糧。
(《村居以蕃薯代餐》)
日啜雙虧米,今猶非餓鄉。著鹽和薺菜,齒頰起寒香。
東宅厭魚肉,西家羅酒漿。何如甘淡泊,真味勝炊粱。
(《食菜粥》)
難民流離,而物價飛漲:
江南米價貴如珠,蔀屋窮簷盡斷廚。莫謂奇堪居市儈,須知飽亦死侏儒。
鞠藭深穀呼誰應,薇蕨荒山采已無。民食所關憂豈細,流民鄭俠補新圖。
(《米貴》)
兵荒馬亂,盜賊四起,打家劫舍,民不聊生,即逃難於外,也不能免:
已分家全毀,,寧虞盜複乘。噪呼殊列炬,搜刮遍行幐。
室外皆風寉,人間盡葛藤。桃源不可覓,何地避秦能。
(《盜至》)
白日犬爭吠,心知暴客來。音聲五方雜,囊篋一時開。
久久驚魂定,囂囂眾口猜。細思翻失笑,盜謂我多財。
(《盜去》)
離亂之中,骨肉分散,音訊斷絕,夢魂相牽。一旦見麵,其喜悅心情,不言可知:
豺豹滿原野,脫身良已難。入門今見汝,所得是酒瀾。
閱歲容顏改,歸家魂夢安。菜羹兼豆飯,且共進盤餐。
(《同兒隻身自甸頭來不見已三閱月矣》)
劫後餘生,又複相逢,問長問短,絮絮不休,其歡樂情景,躍於言表:
兵來各自走西東,幸未身填溝壑中。乍見頓驚顏貌改,欲歸已歎室廬空。
盟鷗我擬邀溪友,失
(《束百川劉逸民先後見過》)
長日虛堂靜,春深燕子來。白頭周姥在,絮語雜悲哀。
曠野飛磷火,頹垣認劫灰。停舟容小住,聊覆掌中杯。
(《過華甸周氏宅》)
離亂之中,不時有老友在喪亂中殞命的噩耗,張素總是賦詩哀悼。這一時期他所寫的悼亡詩無不哀思纏綿,催人淚下。
吾衰憚作皖中行,君獨蕭然賦遠征。道梗江淮旋避地,烽連湘楚未休兵。
秋風噩耗傳千裏,夜雨羈魂泣九京。劫後朋交苦寥落,驟聞不覺涕沾纓。
(《聞善之之喪》)
吾裏數耆宿,惟翁碩果存。如何經世變,遽爾慟招魂。
婦病先泉路,兒遙客劍門。一棺懸未葬,天道向誰論。
(《哭巨川丈》)
盜鄉脫走與吾同,白發蕭然兩禿翁。立語橋頭今尚憶,晚歸村路雨濛濛。
島居養疾倏經秋,短景桑榆不暫留。有子阻兵歸未得,傷心應悔蜀中遊。
(《哭蔚如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