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文中曾提及施汝為先生的老師葉企孫先生和應用物理研究所首任所長 著名物理學家嚴濟慈,以及下文要介紹的吳有訓先生和饒毓泰先生並稱中國物理學界的四大名旦。大家熟知的物理學家錢三強、趙忠堯、王淦昌、吳大猷、馬仕俊、馬大猷、郭永懷、虞福春、黃昆等都出自他們的門下,他們是中國近代物理的先驅者和宗師。我們不應該忘記他們。特別是 葉企孫 和饒毓泰先生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其悲慘的結局發人 深思 。
在五、六十年代,多數和我同齡的中學生已經不熟悉葉企孫這個大物理學家的名字, 他 在1952年院係調整離開清華後就淡出了中國科技界和教育界,我記得那是1956年在清華附中上物理課時曾提到上世紀二十年代 中國物理家 葉企孫用 X 射線精確地測定普朗克常數 h 。當時我對葉企孫其人很好奇,在清華、北大和中關村的環境裏我聽到了很多關於葉企孫的事情。他於1898年生於上海,早年考取清華學堂。1818年,葉企孫清華畢業後,赴美國芝加哥大學學習物理,1920年獲物理學學士學位,同年 9 月進入哈佛大學研究生院,攻讀博士學位,師從實驗物理大師 P.W. 布裏奇曼 (P.W. Bridgman ,1946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 ) 。1921年,他應邀參與哈佛大學教授 W. 杜安主持一項重要物理實驗 —— 精密測定普朗克常數 (h) ,他和另外兩位學者就用 X 射線方法測定 h ,研究結果發表在1921年上半年的美國科學院院刊和美國光學學會學報上,很快被國際科學界公認為當時最精確的 h 值,並沿用了十多年。美國物理學家康普頓在1935年所著書中稱該實驗是 “ 一次對普朗克常數最為可靠的測定 ” 。在布裏奇曼的指導下,葉企孫還投入壓力對鐵磁性物質磁導率影響的研究,研究成果作為他的博士論文於1925年發表,布裏奇曼在其 《高壓物理學》一書中對葉企孫的這一工作給予詳盡介紹和高度評價。葉企孫從事的這項實驗工作,為他回國開創我國磁學研究奠定了基礎。後來施汝為先生就在其指導下從事磁學研究,成為中國近代磁學的奠基者和開拓者之一。他於1923年 6 月獲得哈佛大學哲學博士學位後回國, 1924 年應聘出任東南大學物理學副教授。而後於1925年應聘任清華大學大學物理科副教授,並把剛剛從東南大學畢業的趙忠堯、施汝為帶到清華做助教。在長達二十七年的清華生涯中,他擔任過物理係主任、理學院院長和清華大學校務委員會主席。今天,在清華大學物理係在招生介紹中寫道: “ 1929到1938年這十年間的清華物理係,是中國高教史上一個不朽的傳說。 ”“ 早在創係之初,葉企孫先生便千方百計為新生的清華物理係延攬良師,在他和梅貽琦校長的努力下,當時的清華物理係大師雲集、盛極一時,短短幾年就成為全國物理學科研和教學的中心,那時位於清華大禮堂旁邊的科學館是全國有誌於科學報國的優秀青年心目中的聖殿,中國物理學會成立大會暨第一屆年會就是1932年在清華科學館召開的。 ”
吳有訓先生是葉企孫在1928年請到物理係任教的,為以示尊重,他把吳的工資定得比他這個係主任的還高。後來他又覺得吳有訓的工作能力很強,就推薦吳當物理係主任。 10 年後,他又辭去理學院院長之職,薦吳有訓接任。葉的辭職,一不是自己不行,二不是眾人反對,三不是已到退休年齡(那時他年僅40歲),而是一種真正的禮賢下士。在這期間他葉企孫的無私,使吳有訓脫穎而出,成為後來的中央大學校長,而後又成為中國科學院的副院長。從1926年到1937年,葉企孫先後聘來了熊慶來、吳有訓、薩本棟、張子高、黃子卿、周培源、趙忠堯、任之恭等一批年輕有為的科學家到清華理學院任教。有了這批名師,高徒就不斷從清華理學院湧現,以致1955年中國科學院學部成立時,數理化學部半數以上的學部委員均出自清華。清華物理係第二屆畢業生、原華南理工大學校長、中科院院士馮秉銓,在畢業四十多年後還寫信給葉企孫:“四十多年來,我可能犯過不少錯誤,但有一點可以告慰於您,那就是我從來不搞文人相輕,從來不嫉妒比我強的人。”馮秉銓為什麽這樣說?因為他始終記著畢業時葉企孫對他們說的話:“我教書不好,對不住你們。可是有一點對得住你們的就是,我請來教你們的先生個個都比我強。”這樣的胸懷真是“後無來者”。我聽過馮秉銓先生一個電子學的講座,他能把深奧的理論用深入淺出,通俗易懂的表述 讓人搞 懂,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不像有些人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搞得玄而又玄讓人搞不 懂 以顯示自已的知識淵博。我感到出自大師的學生就是不一樣。
葉企孫先生1952年調入北京大學後,似乎被人遺忘。即使躲過思想改造關,躲過肅反、反右關,卻躲不過文革關。1967年被北大紅衛兵揪鬥、關押,開始了非人生活。1968年 4月到1969年 11 月又被中央軍委辦事組以“國民黨 CC 係 ( 中統 ) 在清華核心人物”的嫌疑遭逮捕、關押,後釋放被隔離審查到1975年。整整 8年的恐怖的、屈辱的、撞擊心靈的、威逼利誘的囚徒歲月,讓他經曆了人間地獄的苦難。雖說解除隔離,但去看望他的人立即被專政。“文革”期間,不少人在北京大學海澱到中關村的路上經常可看到這樣一位老人,衣著邋遢,曲弓著背在街頭步履蹣跚地晃來走去後來吳有訓聽說後, 他們 夫婦佇立在海澱街頭尋候,有一次正好碰巧看到他在一家店鋪裏買了兩個小蘋果,邊走邊啃,走上前去隻聽到他木呐地說:“你有錢請借給我幾個,讓我填填肚子”。吳有訓看到他如此模樣,驚詫得半天緩不過神來,默默對識,隻能以握手表達千言萬語,然後塞給他一包錢以解他燃眉之需。當然,周圍的人誰也想不到這位“乞討”的老人竟是以前清華大學理學院院長、中國最著名的大物理學家葉企孫!更可憐的是,這位大物理學家竟厚顏向學生“乞討”的,也就是為“填填肚子”的三五元錢而已。葉企孫一生獨身,沒有子女,一生廉潔,沒有遺產。他連國民黨員都不是,在解除隔離的兩年後帶著“敵我矛盾按人民內部矛盾處理”的這樣一個荒唐結論淒涼謝世。他的冤案沒有結論,也無人過問,直到 1 986年中共河北省委為“熊大縝特務案”平反後才得以甄別。熊大縝是他最得意的門生,當年曾有情同父子之說。抗戰時熊受先生的囑托,懷著一腔書生的報國之情赴冀中抗日根據地創辦技術研究社,為部隊製造炸藥、無線電等軍用器材。但當時 “ 鋤奸隊 ” 裏一些“極左人士”,對知識分子產生懷疑,卻秘密逮捕了熊大縝,並在押送途中“為了省下子彈打鬼子”,竟用亂石將熊砸死(此種惡行可真正屬於“慘絕人寰”)。熊案還株連從平津來冀中參加抗戰的知識分子近百人,他們一律被當作鑽入革命隊伍的漢奸特務而受到逮捕關押和嚴刑審訊。由於熊大縝是葉企孫的學生,從軍後又與葉頗多聯絡,文革中,呂正操受審查,“熊大縝特務案”舊事重提,葉企孫便被誣為特務頭子。熊的平 反才正式認定他“對冀中抗戰做出過貢獻”。然而,葉企孫先生已經聽不到,也不再報什麽希望,他已經無知、無識、無愛、無恨。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對於曆史和真理,正直善良的人們終於沒有沉默。在葉企孫逝世10年後的1987年2月26日,《人民日報》刊發《深切懷念葉企孫教授》的文章。1992年,海內外 127位知名學者又聯名向清華大學呼籲,請求為葉企孫建立銅像;1995年,清華大學舉行了隆重的葉企孫銅像落成儀式;同年,央視根據葉企孫及其學生們在抗戰時期的抗戰救國事跡攝製完成專題片《又是滿山紅》。2001年,葉企孫的傳記《中國科技的基石》問世。至此,這位中國當代科技的奠基人,終於得到了他應有的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