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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近代史新解:“春秋戰國”裏的“三國演義”

(2008-04-22 08:48:10) 下一個

為“春秋戰國”書寫“三國演義”
《大東亞的沉沒》一書創作雜感



“春秋戰國”中的“三國演義”

  世界近代史,無疑就是一部“春秋戰國”史。
  王道式微、霸道盛行,合縱連橫、遠交近攻。用現代國際政治學語言來說,國際社會的本質就是無政府狀態。這種無政府狀態,決定了安全的稀缺性,衝突和戰爭成了國際社會的常態。
  在這樣的“春秋戰國”背景下,一部中國近代史便是無數個“三國演義”的集合。舉凡中國近代史的任何一起國際事件,從來就不是中國和某一國單純的雙邊互動,而往往牽涉到更為複雜的多邊博弈。
  “寰球同此炎涼”,工業革命之後的世界,全球化濫斛,國際社會成為一個整體,牽一發而動全身。即使大清帝國如同鴕鳥般地將腦袋鑽在沙堆中,也依然擺脫不了萬裏之外一隻蝴蝶翅膀所煽動起來的大風暴;同樣,大清帝國的幾聲噴嚏,也會連鎖傳遞,引起全球的感冒發燒。
  
  1894年的盛夏,大清帝國遭遇日本寒流,一連串的噴嚏之後,整個世界都感到了那股寒意。這就是甲午戰爭(日本稱為“日清戰爭”,西方多稱為“第一次中日戰爭”)。
  甲午戰爭從頭就不隻是中日兩個“主角”的演出,英國、俄國幾乎從頭到尾地參與了整台大戲的台前幕後。可以說,甲午戰爭實際上是遠東“中-英-俄”舊秩序與“日-英-俄”新秩序這兩個三角關係的競爭,其間夾雜著法蘭西、德意誌、美利堅等“龍套”們的賣力表演。
  作為甲午戰爭開端的高升號事件,就是一部牽涉多邊國際力量爭鬥的“三國演義”。
  高升號是一艘懸掛英國國旗、由英國人駕駛的無武裝商船,它被中國政府租賃運送精銳部隊,卻在戰爭爆發前夕,被日本軍艦在朝鮮洋麵擊沉,死傷慘重。這個事件在中、日、英三國內部都引起了巨大的反響乃至爭議,這些內部反響又傳導到國際政治中,通過外交或軍事方式相互作用於對方,並最終導致舊的大東亞徹底沉沒、國際格局發生重大改變。可以說,要厘清甲午戰爭幕後多邊國際關係的積釀、發酵過程,以及甲午戰爭對遠東乃至世界曆史進程的巨大影響,高升號事件無疑是最佳切入口。
  同樣在甲午戰爭中,中、日、美之間也上演了一部高潮連連的“三國演義”。中日開戰斷交後,均委托美國在對方國家照顧自己的僑民和利益。美國駐上海總領事館借此庇護了兩名被中國追輯的日本間諜,引發三國之間、以及三國內部的激烈爭議。在中國政府的巨大壓力和美國國務院的配合下,美國領事館最終將間諜引渡給中國,但因此在美國國會引起軒然大波,被稱為“間諜門醜聞”,認為美國政府對中國過於軟弱,差點引發對政府的彈劾。
  在這些波雲詭譎的“三國演義”中,除了當事三國之間基於自身利益的爾虞我詐之外,還牽涉到更為廣泛的國際政治考慮。在高升號事件中,英國之所以力挺日本,就是考慮到與俄國爭奪遠東的大局;而在上海間諜門事件中,美國政府之所以遷就中國,也是考慮到內戰剛剛平息,既要防止英法等列強對其本國進行幹預,又要在菲律賓、夏威夷等地投入大量精力,需要時間韜光養晦。
  而在各國內部,不同的意見也對國際局勢產生了拉力或推力。在高升號事件中,憤怒的英國軍方要求對日本進行軍事報複,這令日本相當地惶恐、也令中國十分地興奮;而在上海間諜門事件中,美國駐華外交官與國務院之間、美國國會與政府之間,都有著完全不同的思路見解,導致激烈紛爭,中、日兩國在北京、上海、東京、華盛頓等地,進行了激烈的外交爭奪戰。
  此外,甲午戰爭期間,美國黑人社會也積極支持日本,他們認為年輕的日本作為有色人種的崛起,躋身列強之列,有助於提高黑人的地位。日本充分利用了美國黑人的這種態度。這種“黑色影響力”,甚至持續到二戰期間和二戰之後,進而影響到美國的國際政策。
  這樣的無數部“三國演義”,從國際化視角組成了中國近代史的全貌,曆史在這裏顯現得更為全麵、客觀、生動、精彩,從這樣的角度解讀曆史,也更能知彼、知己,以及知他。
  
  於我而言,在充滿了各種各樣三角關係的“春秋戰國”中,要為中國近代史寫一部包羅萬象的《東周列國誌》,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以中國為基點,以重大國際事件為切入口,以小見大,深入淺出,分別寫成不同的《三國演義》,則不僅是比較現實的,也是比較“冷門”的,更有利於提供全球化大背景下的“資治通鑒”。
  圍繞高升號事件的《大東亞沉沒》,隻是我的“三國演義”係列的開篇。為“春秋戰國”書寫係列“三國演義”,無疑將是我終生的使命。




在曆史麵前常懷敬畏

  “春秋戰國”無疑是紛繁複雜的。
  在我的感受中,曆史研究就是一種類似盲人摸象的實踐活動,在浩瀚的曆史麵前,我們實在是太渺小了,盡己所能也隻能觸摸到一個局部而已。
  這是曆史研究者的宿命,無可改變。所以,在曆史麵前,我常懷凜凜的謙卑之心,深深地了解自己的局限,以開放的心態,盡可能多地從不同角度掌握更多史料。
  我時常恐懼於自己成為又一個史家“裁縫”:在一個已經設定好的框架內,根據設定好的程序,對有限的史料進行選擇性的剪裁。我們的曆史研究,尤其是近現代史研究,自民初開始即被長期地作為政爭的工具,異化為政治立場的注解和訓詁,禁區林立,歧道縱橫,在史識和史評上出現嚴重的人格分裂和雙重乃至多重標準。這極大地限製了我們對本就有限的史料的挖掘、采集和使用。我的一位美國收藏同道曾抱怨道:與中國曆史有關的考據,經常難以從中文數據中得到更多的信息,因為 “中國人隻收藏對自己有利的數據”,而很少收藏其它各方尤其是敵對方的數據,他們的文獻數據,多被視為異端,最多供一個小圈子“內部參考、批判專用”。
  為“春秋戰國”書寫“三國演義”,很多時候類似於法庭的庭審辯駁過程。不同的當事國、同一當事國內部的不同派係,對同一事件都會有著不同的甚至截然相反的解釋,其中的矛盾、衝突正是曆史的吊詭和精彩之處,也蘊藏著更深刻的“資治通鑒”的意義。曆史研究者不是法官,我們永遠不可能期待揭露真相、還原現場,而隻能盡力去接近真相、拚貼現場。無疑,“兼聽則明”的古訓在其中起著核心的作用。
  
  作為華人,在國際關係背景下研究充滿民族屈辱的中國近代史,那刻骨銘心的悲情意識,是一個饒不過去的心結。
  揭開自己的傷疤是痛楚的,而在承受這種痛楚的同時,不隻是咬牙咒罵我們曾經的敵人,甚至將犀利的解剖刀指向自己,則更需要精神的勇氣。在這方麵,我經曆了相當痛苦的內心掙紮。
  百多年來我們已經習慣在自己作為受害者的身份認同之上,披掛上一件燦爛的外袍:正義,並且還相信“正義必勝”的神話。但是,外侮隻能說明我們無能和軟弱,並不能因此而賦予我們“正義”,更不能因此而賜給我們“勝利”。被淩辱與被屠戮,絕不是正義;反抗淩辱與屠戮,才是正義。但勝利絕不來自正義,而隻來自於實力。
  長期以來,我們的曆史研究,尤其是近代史研究,形成了以正義和非正義這類政治道義說教為標準的單維體係。當我們深入到“春秋戰國”的那些“三國演義”中,就會很鬱悶地發現“正義”這個詞匯被幾乎所有的曆史當事人濫用到了極點。要在“春秋戰國”的國際背景下研究中國近代史,我們必須擯棄毫無意義的道義之辯,而還原和探究其最殘酷的本質:國家之間的利益爭奪和調整。溫情脈脈的道德說教,往往容易蒙蔽自己,培養出一大幫宋襄公,把虛幻的、自以為是的“正義”當作力量,甚至天真地以為受害本身便可成為獲得“正義”、乃至“勝利”的通行證。
  百多年來,我們已經做夠了到處訴苦的“祥林嫂”,更受夠了把眼淚當作治療曆史傷疤的膏藥。接下來,也該做回越王勾踐臥薪嚐膽了吧?我很願意自己的“三國演義”係列成為一把把鋒利的解剖刀,直麵慘淡的曆史、正視淋漓的鮮血,割開自己的病灶看個究竟,並向我們曾經的敵人學習----當然,這需要我自己和我的讀者朋友有更大的勇氣和膽略。

  研究曆史,並非我的職業,卻是我的生命。
  十多年前,是八國聯軍發自中國的“殺人”明信片,刺激我從國際政治角度研究晚清曆史。那些血腥的畫麵,是那麽的刻骨銘心,所以,我將秋瑾的詩句懸掛在澳洲家中的書房,時時自勉:
  “如許傷心家國恨,那堪客裏度春風?”
  
  (2008年4月18日寫於澳洲悉尼北石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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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4)
評論
金色的麥田 回複 悄悄話 很佩服你這樣的女中英傑!
sydney-boy 回複 悄悄話 哇,Sydney藏了一條大魚,多吃飼料穀肥自己。這樣就可以收藏起來慢慢吃。
如星如沙 回複 悄悄話 “研究曆史,並非我的職業,卻是我的生命。”

寫得好!曾一直以為曆史是男人的天下。

巾幗英豪,佩服 !!!
TZMAN 回複 悄悄話 在曆史麵前常懷敬畏--寫的非常好!
看了一眼左側的目錄,我得常來看看,認真拜讀。
城裏有幾位讀史非常認真的,堪稱良師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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