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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曆史對比之二] 油彩下的曆史臉譜----瑣談對日史識之病

(2008-03-24 04:40:49) 下一個

油彩下的曆史臉譜
----瑣談對日史識之病

(原創作品/已刊於《先鋒國家曆史》2008年3月上)


對曆史的“選擇性健忘症”,中日兩國表現相似,其實效果相距甚遠:如果說日本人是以此欺人,而我們更多地是自欺。

  1894年7月25日,一艘由中國政府租借、滿載中國精銳部隊淮軍的英國商船,在朝鮮附近洋麵被日本聯合艦隊擊沉,近千人罹難,直接引爆了甲午戰爭。這就是在國際戰爭史、司法史上成為經典案例的高升號(Kowshing)事件 (該事件首次全景披露請參見拙作《大東亞的沉沒》,台灣《傳記文學》正在連載,簡體字版本即將由中華書局出版)
  在高升號被日艦擊中後,不少清軍跳水求生未果,事後,中國方麵指控日艦用機槍殘殺落水者,日本方麵則指控仍在船上的清軍為追殺棄船的英國船員,而向水中開火。
  
 “選擇性健忘症”

  在這場爭論中,被中國史學界引用至今的主要依據,是同船遇險逃生的李鴻章德籍顧問漢納根(Hanneken)的證詞。然而,漢納根在指控日本軍艦殺害落水者的同時,也說道:“事實是,遊水的人們不但被日艦、亦被垂沉的船上的人(指還在高升號上的清軍)射擊。後者可能有一種野蠻的想法,即倘使他們一定要死,他們的兄弟們亦不許活著。”也就是說,他認為中日雙方對殺害落水者都有責任。遺憾的是,在絕大多數引用了漢納根證詞的中文論著中,這一細節被有意無意地回避了。
  這就是“選擇性健忘症”。我的一位美國收藏同道曾抱怨道:與中國曆史有關的考據,經常難以從中文資料中得到更多的信息,因為 “中國人隻收藏對自己有利的資料”,而很少收藏其他各方尤其是敵對方的資料。
  的確,客觀上中國一向不注重對“蠻夷”的事態分析,主觀上則養成了“恨屋及烏”的習慣,但凡是敵人,他們的一切便都是不可信、不可靠的,乃至於他們的文獻資料,亦多被視為異端,最多供一個小圈子“內部參考”。我們的曆史研究,便是在一個已經設定好的框架內,根據設定好的程序,根據需要對史料進行剪裁。此種剪裁,無論被冠以何種高尚的籍口,亦等同於電視新聞製作中所謂的“客觀鏡頭、主觀剪輯”,雖然每一個鏡頭都的確來自實況,但不同的剪裁和拚接卻能得出完全不同的導向。
  我們一直在詬病日本人對近現代侵略史的“美化”和粉飾(身為華人當然應扼腕痛恨),但我們自己對曆史、尤其是近現代史所進行的回避和篡改,似乎亦可傲視東鄰。太長的時間內,我們的曆史研究、尤其是近現代史研究,被異化為一種政治立場(從意識形態到民族主義、甚至民粹主義)的表態和站隊,學術本身倒已退居二線。
  這種“選擇性健忘症”,令我們在不斷要求日本反省曆史(這當然極為必要)的同時,儼然以人師自居,完全忽視了必需的、甚至是急需的自省。在對日本“篡改曆史教科書”的多次討伐中,我們卻很少敢於“推人及己”,直麵自己的曆史教科書。
  我們與日本同病的“選擇性健忘症”,首先表現在我們對曆史的選擇性剪裁:
  比如圓明園被毀,我們在不斷複述著雨果將英法斥為兩個強盜的檄文時,卻似乎很少涉及破壞力更為強大的同胞的趁火打劫;
  我們在控訴八國聯軍侵華時,很少涉及隨著槍炮所帶來的製度層麵、乃至人文層麵上的更新。一個典型的例子是,在聯軍托管的兩年間,天津進行了大規模的改造,而聯軍的軍政府“都統衙門”在龐雜的拆遷過程中,以契約精神對拆遷戶的利益進行了相當完善的保護。這一事件在當代依然引起巨大的震動和反響(請參見拙作《八國聯軍是怎麽在天津搞拆遷的?》,《南方周末》2007年9月13日);
  至於對近代史一些關鍵人物,諸如慈禧太後、李鴻章、袁世凱、孫文等的評價,我們莫不是根據現實政治的需要加以臉譜化和戲劇化,黨同伐異。比如,至今我們的教科書還在痛斥著袁世凱接受日本二十一條的“賣國”行徑,盡管研究已經確切地表明了孫文的南方政府曾更為主動、甚至迫切地想以此換取日本對“革命”的支持。
  至於現代史,則更是禁區林立,健忘與“修正”俯拾皆是。國共內戰和文革武鬥中,亦充滿冷血與殘暴,其對民族的警醒作用更是不輸於任何外侮,卻始終沒有為此鳴響過一聲汽笛、敬獻過一束鮮花,以至於“穀子地”那一聲遲到的《集結號》,居然引得萬眾落淚、億民同悲;而巴金那一冊雖然坦率卻不深刻的《隨想錄》,儼然成為我們心靈的燈塔。
  “一史兩製、一事兩製”,這種史識上的人格分裂和史評上的雙重標準,成為我們史家“裁縫”們的特性。“反麵人物”身上的“罪惡”行徑乃至“賣國”行徑,在“正麵人物”身上就成了智謀和策略,最多是“多走了幾步彎路”、多交了點“學費”而已。這樣的人格分裂和雙重標準,與日本一方麵否認南京大屠殺,另一方麵時刻不忘廣島核暴的罹難者,又有什麽本質區別呢?
  而同樣的“選擇性健忘症”,中日兩國卻“同病不同命”:日本人更多地是以此欺人,而我們則更多地是以此自欺;因此,日本人能將惡魔也奉為英雄世代祭祀,而我們則將英雄也一道“大江東去浪淘盡”,剩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好“幹淨”。

蒼白無力的悲情
  
  我們的“選擇性健忘症”,還表現在時刻提醒日本勿忘侵略史的同時,卻隻提醒自己是個受害者,沒有提醒自己去反省何以總是成為曆史悲情的主角呢?受害者這樣的身份,究竟是恥辱還是榮光?是否因為有了一個可供譴責的強盜和匪徒,我們就可以有理由和借口將窩囊與無能包裝成悲壯和高尚呢?
  日本在中國的一場場大屠殺,是我們民族的悲劇,更是我們的恥辱。看南京大屠殺的報道,經常是我們成百上千人被十幾個日本兵看管著就能分批殺害,如果反抗,至少可以跑出一部分人,至少可以把那幾個日本兵幹掉。是我們中國人將生死置之度外了,還是都在指望著別人挑頭呢?畢竟,挑頭的人基本是沒有生還的希望的。
  僅僅控訴暴行,僅僅訴諸悲情,絲毫也不能減弱我們應有的自責。遺憾的是,日本人被打回老家都已一個甲子,我們卻還隻沉溺於悲情之中,停留在哭訴的“傷痕文學”階段,難以自拔、難以深入。一個遭受了過度苦難的民族,如果把精力隻是放在控訴上,而不是放在自省和自強上;如果把紀念隻是寄托在罹難者身上,而不是寄托在抗爭者身上,它在心理上還是一個弱者。
  甲午戰爭中,清軍幾乎是屢戰屢敗,日本人的文獻在記錄了清軍作為軍隊的無能和衰弱的同時,卻也記錄了不少清軍官兵作為軍人的英勇和頑強,並對此敬意有加。但是,這些起而抗爭的英雄們,卻被我們後輩遺忘了,被我們隻知道哀歎傷感的眼淚給淹沒了。
  悲痛如果不化作力量,眼淚就是最無用的化妝品。我們今天或許該問問自己:我們是應該讓日本正視曆史,但如果它就是不正視呢?我們是應該讓日本道歉下跪,但如果它就是不道歉不下跪呢?我們是應該反對日本政要參拜靖國神社,但如果他們就是拒絕接受呢?我們除了叫叫嚷嚷,還能幹些別的嗎?

 “以德抱怨”的單戀

  在我們將紀念恥辱看得重於紀念抗爭、推動自省的同時,我們卻奇怪地堅信,“以德抱怨”的單戀,可以彌和曆史的傷痕,緩解現實利益的衝突。
  對於中國放棄對日索賠,如從黨派政治的角度尋找理由,擠一擠總是有的:為了爭奪日本的支持,海峽兩岸比著表現大國風度和天朝慷慨。但毫無疑問,此種以德抱怨,無論理由多麽冠冕堂皇,其實依然是屈從了內鬥需要、犧牲了民族利益的一場悲劇。
  來自中國的戰爭賠款,曾經是日本賴以崛起的資本;而同樣來自中國的放棄索賠,也對戰後日本的複興起到了重大的作用。等到我們的發展需要資本的時候,那些本該是戰爭賠款的日圓卻轉彎抹角地以援助貸款的方式登陸,如此先虧裏子、後丟麵子的窩心事,難道不比要求日本下跪道歉更值得我們反思嗎?
  中國文化,本不應如此阿Q。孔子當年就對“以德抱怨”嗤之以鼻,質問道:如果“以德抱怨”,那“何以報德”呢?大漢王朝時,出於“安全關切”,多次出兵“侵略”匈奴,著名將領陳湯從前敵給漢元帝發去一份奏折,表示了“宜將剩勇追窮寇”的決心,“以示萬裏,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這種“雖遠必誅”的陽剛精神,後來便逐漸消亡,對待外敵基本就是和親、懷柔,用子女金帛“贖買”回大國崛起的感覺,且美其名曰“以德抱怨”,聊以自慰。這種陰柔性格的形成,就是“一人為剛萬夫柔”的產物(請參見拙作《一人為剛萬夫柔》,本刊2008年3月上)。放棄對日索賠,在我看來,還是這種“和親”思路的延續,可惜世易時移,人家未必領情。

正義就是力量?

  我們在自己作為受害者的身份認同之上,披掛了一件燦爛的外袍:正義。同時,我們大多數人還相信另一個神話:正義必勝。
  然而,百多年來我們所遭受的外侮,其根源絕非因為我們堅守“正義”,而是:一曰“懷璧其罪”,你的地大物博正是人家所覬覦的發展空間,二曰“落後就要挨打”。外侮隻能說明我們無能和軟弱,並不能因此而賦予我們“正義”,更不能因此而賜給我們“勝利”。被淩辱與被屠戮,不是正義;反抗淩辱與屠戮,才是正義。但勝利絕不來自正義,而隻來自於實力。
  在國際政治中,除了一些普世原則(如人權、民主、自由等)外,核心隻有一個詞:權力。這是至今仍奉行叢林原則的國際政治的實質。曆史上所有的爭鬥(無論是民族之間的衝突還是民族內部的衝突),最後一定會歸結到“利益”,區別無非在於為誰的利益和為什麽樣的利益。
  其實,所謂的正義與非正義,是一個政治詞匯,彈性很大。甲午戰爭時期,日軍儼然以解放者自居,要從愛新覺羅氏的異族統治下解放同文同種的中國,然後“革稗政,除民害,去虛文而從孔孟政教之旨,務核實而複三代帝王之治”(日本第一軍《開誠忠告十八省之豪傑》,宗方小太郎執筆)。從大量的日本文獻中,我們可以發現日本人對“征服支那”充滿了正義感,他們堅信這不僅是解放中國,更是推進中國的文明進步,進而聯合黃種人對抗西方侵略。他們的文獻中,十分自然地自稱“神州”、“華夏”乃至“中華”,而在甲午戰爭前二十多年(1871年),兩國談判《中日修好條規》時,日本就已經“義正詞嚴”地反對清政府在文件中自稱“中國”,而隻能寫為“大清”。在那部著名的電視連續劇《明成皇後》中,韓國人則充滿正義地將中國人與日本人、俄國人一概醜化,這對華人觀眾的心理震撼無疑是十分巨大的。
  我們研究中日曆史,如果真要起到資治通鑒的作用,則必須擯棄毫無意義的道義之辯(那隻適用於現實政治操盤),而還原和探究其最殘酷的本質:中日之間的利益爭奪和調整。溫情脈脈的道德說教,往往容易蒙蔽自己,培養出一大幫宋襄公,把“正義”當作力量、乃至勝利,甚至天真地以為受害本身便可成為獲得“正義”、乃至“勝利”的通行證。

“主義”的妖魔

  與喜歡沉溺於虛幻的“正義”感一樣,在我們的對日聲討中,最盛行的是將日本的獸性歸咎到某種“主義”(軍國主義或法西斯主義),似乎成千上萬的日本人都隻是誤上賊船、被蒙蔽而已。這在“術”的層麵上,作為一種公關、統戰工具,未嚐不可。但若真以為是,則不僅是幼稚的,甚至是危險的。
  “主義”固然在塑造著人,但“主義”本身也是人所創造,更是由人在實踐的。同一“主義”,在不同的人群手中,會實踐出不同的、甚至完全相反的現實體現來。日本侵華,與其說是軍國主義毒害了國民,不如說是其國民性格和利益訴求製造了軍國主義。
  我曾經收集了滿蒙開拓團的一些影象和圖片,毫無疑問,“日本人民”並不是侵略戰爭的受害者,而是受益者。活躍在中國的日本武裝平民,得到了巨大的殖民利益,從而洋溢著無比的驕傲和自得。日本“軍國主義”背後是強大的民意力量,其中包括那些屬於“被壓迫階級”的工農。如果非要說“廣大日本人民”“也”是受害者,則他們並不受害於侵略或“軍國主義”,而隻是受害於“失敗”。
  把“主義”當作分析和解決問題的症結,最後就隻能在“主義”的高低和好壞上進行無謂的爭論(不知大家注意過沒有,民國初年法西斯主義也曾被當作救中國的一劑靈藥,而且應者不少),而偏離了實質的利益分析。簡單地妖魔化某種“主義”,並把一切罪孽都安到它頭上,其實是對曆史解讀的偷懶。
  另一種妖魔化,就是過度解讀並拘泥於一些極端事件,比如南京大屠殺等。極端事件當然能十分典型地證明惡魔的魔性,但過度拘泥於此,卻有可能走入一個誤區:似乎隻有極端事件才能證明惡魔的魔性。設想一下:如果日本人占領南京,卻沒有進行大屠殺,而是實行某種寬容的統治(如同他們的謀士倡議的“仁政),因此百姓安寧、市井儼然,我們是否就會因此而減弱對日控訴的力度呢?
  魔性,既體現在帶血的刺刀上,也體現在甜蜜的糖果上。將敵人簡單妖魔化,固然有利於把民眾都統一到某些“主流的”思想和框架中,但同時也易培養弱智如同東郭先生者,在貸款、援助、下跪道歉等“糖衣炮彈”麵前,喪失分辨力。

漢奸的基因

  在中日關係的話題中,有一個沉重的詞總是繞不開去:漢奸。
  雖然李安的影片《色戒》令國人更多走出對漢奸的臉譜化觀感,但在華語世界中,無論奉行何種意識形態,“漢奸”依然是皆雲可殺的,網絡上憤青們罵人最狠的詞就是“漢奸”。
  究竟什麽是“漢奸”,這其實如同“正義”一樣,是一個伸縮彈性很大的詞。被日本人逼著簽二十一條的袁世凱,曾被罵為漢奸;拿了盧布依靠蘇聯力量北伐的孫文,也曾被罵為漢奸;國共兩黨在抗日戰爭中更是頻繁地互指漢奸,如同此前互指為匪一樣;甚至光複後,淪陷區的百業百姓都被帶了“偽”字頭,連學生也被稱為“偽學生”,不予承認“偽學曆”,因此引爆學潮,培養了一群革命事業接班人。現如今,漢奸更是籍著網絡的光速,而成為新時代的使用頻率極高的中文詞匯之一。對於一個自甲申年來飽受300多年外族入侵和內部爭鬥的民族,標準並不嚴密、執行更具彈性的“漢奸”自然是十分高產的。
  將誤國、賣國的責任一骨腦兒歸咎於“漢奸”(在漢奸本身或許是咎由自取),某種程度上是對集體責任的最好規避。這與古代的歸咎於“女人誤國”的手法是一致的,“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人是男兒”,花蕊夫人的千古絕唱不僅罵盡天下窩囊兒郎,更也揭開了“大多數”對責任的推卸本能。
  歐洲曆史上,對待 “漢奸”還是很寬容的。原則上多將戰爭當做職業軍人們之間的爭鬥,“民眾根本不需要懼怕敵人的劍”,平民服從並協助占領軍,不被看作是賣國行為,隻需要向勝利的一方繳納該繳納的一切,變化的無非是換了個收租人而已。戰爭中各方的民眾都有服務過占領軍的經曆。
  在這一“戰爭與平民權利”的研究領域,最有成就的學者是曾長期擔任巴解組織外交官員的卡瑪納布絲(Karma Nabulsi)。這位看慣了血與火征戰的女性,在《戰爭的傳統:占領、抵抗和法律》(Traditions of War: Occupation, Resistance and the Law)一書中,以曆史學的方式分析了歐洲戰爭哲學及其法律層麵上的演變。她認為,大多數願意主動做順民的,往往是一個社會的中上階層,這些既得利益者對內的懼怕遠遠大於對外,而他們的自願合作,也基本被占領當局認為是對己有利而加以扶持和推動。
  如我們借用卡瑪納布絲的理論,或許有助於解釋中國曾經的遍地“漢奸”:當一個社會的精英階層為了私利放棄抵抗(或抵抗不力),誰能有權利指責那些不得不在占領軍的刺刀底下做順民,以換取“生存權”這一“基本人權”的草根階級呢?誰又能阻止野心家們打著民族解放的旗號,擁寇自重、擁寇自肥,而欲行改朝換代之實呢?
  在卡瑪納布絲的故鄉巴勒斯坦,法塔赫和哈馬斯也展現出了“外戰外行、內戰內行”的本事,這似乎說明,在政治生態沒有民主的基礎上,抵禦外侮往往隻能成為有識者的泣血之痛和野心者的廉價借口而已。

口水抗日的曆史淵源

  1895,日本著名的學者型間諜宗方小太郎,向日本大本營提交了一份中國政情報告《對華邇言》。報告中,他對中國那些“甘於表麵之觀察,輕侮指笑,自以為得者滔滔皆是也”的主戰派,不屑一顧。
  這些以翁同龢為代表的所謂“主戰派”,戰事未起時,愛國分貝就十分高昂,一力主戰,大大壓縮了本就回旋艱難的外交空間;戰敗之後,則 “聲淚並發,罔知所措”(《翁文恭公日記》),而此時,“翁同龢主戰的態度,始終不變;所變的是偏離了他的原則。本意是求乾綱大振,致君於有為之地;及至明知事不可為,而為了自己的名聲,執持如故,為主戰而主戰”(高陽《翁同龢傳》)。清廷在無奈之下,隻好勞動七旬老翁李鴻章出麵議和,翁同龢又想設定“賠款可以、不可割地”的限製,李鴻章就將了他一軍: “割地不可行,議不成則歸耳”,並要求翁同龢一同前往。翁隻好說:“若餘辦洋務必不辭,今胡可哉?” (以上引文均見《翁文恭公日記》)其實他也知道在那樣的環境下,不割地是不可能的了,無非是多割與少割而已,而且最好不要從自己手上割,於是便將和談的重擔及幾乎必然招來的“漢奸”罵名一股腦兒推給李鴻章。
  美國曆史學家西格雷夫(Sterling Seagrave)評價翁同龢的強項是“裝腔作勢和搖擺不定,一周之內態度要變好幾回,每回都振振有詞。”海關總稅務司赫德盡管對李鴻章也頗有微詞,但顯然對“北京那幫既不了解實情,又不把責任和職守放在心上,卻專門喜歡高談闊論的人”更為蔑視。正如陸奧宗光在指責勝利後“淺薄”的日本人一樣:“對於一切事情往往隻出於主觀的判斷,絲毫不作客觀的分析研究:隻重內而不顧外,隻知進而不知止”,“此時如有深謀遠慮的人,提出穩健中庸的主張,就被目為毫無愛國心、膽小卑怯之徒,將為社會所不齒,勢不能不忍氣吞聲,閉門蟄居。”(《蹇蹇錄》)
  梁啟超對口水抗日英雄進行了深刻的描述,說:“夫虛驕囂張之徒,毫無責任,而立於他人之背後,折其短長以為快談,而迄未嚐思所以易彼之道,蓋此輩實亡國之利器也。”(《李鴻章傳》)
  這種口水抗日風,至今猶盛,情緒化、非理性的反日言論,充斥了中文網絡。這種口頭的、激情的、追求劇場效果的“愛國主義”,與需要靜下心、沉住氣、臥薪嚐膽般地學習敵人(“師夷長技以製夷”)相比,成本低、代價小,見效快。一方麵是逢日必反,另一方麵是對日本的無知,甚至毫無“知”的願望。
  甲午戰爭之前,日本的一些熱血青年,來到中國從事諜報工作,幾乎走遍大江南北,進行艱苦卓絕的實地調查,根據他們的情報編纂而成的《清國通商綜覽》,出版後居然有2300多頁之巨,比當時絕大多數中國人都更深地吃透了中國國情,至今仍是重要的研究文獻。他們當然是中華的敵人,但這樣的敵人,在值得我們痛恨之外,難道不值得我們尊敬和學習嗎?我在海外傾己所有,收藏與晚清曆史有關的海外文物,也是力圖對這種實證主義、行動主義的一種實踐嚐試。
  
  對待日本,我們做夠了到處訴苦的“祥林嫂”;對待曆史傷疤,我們受夠了把眼淚當作膏藥。接下來,該做回越王勾踐了吧?那就從反省自己、研究敵人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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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除草劑 回複 悄悄話 難得的好文章!可惜,我料想這一點好文章未必能減少“口水抗日者”的人數。
如果當初(1894年),日本人完全占領大清國(當然,由於西方列強的存在,此可能性太低),並實施統治,那麽這個新朝代(漢和王朝?),必將是漢和民族大融合,東方文化大複興的最好基礎。畢竟,日本人比起滿族人,更有資格充當華夏文化複興的領導者。日本人可是華夏文化的最好傳人。
大清子民有明治來做皇上,怎麽也比慈禧太後或者光緒帝強千萬倍吧!
我的觀點是不是太“漢.奸”了?嘿嘿,我不在乎!我們漢人的祖先,全都集體做過幾百年漢.奸,其中以讀書人最為甚。
Deeper 回複 悄悄話 Very nice! Like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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