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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舅舅長得有點像張豐毅,橄欖臉,小眼睛,臉上有橫肉,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他是外婆家裏的老大,最得外婆的寵愛,卻也經受了最多的磨難,而這其中很多一部分是來自最愛他的外婆。
那個瘋狂的年代,外公外婆被下放幹校,他去了貴州,大姨去了安徽,媽媽16歲進了工廠,三兄妹所有少年歡樂的回憶嘎然而止。等到一切結束後,這個家卻傷痕累累再也不能複原了。
舅舅再也沒能落戶回上海,他在貴州結了婚,有了我表姐和表弟。他竭盡全力,最後隻能落戶在江蘇。他頗有能力,在江蘇一家國有大廠裏做到了副廠長。
媽媽對我的要求從小很嚴格。有一年元旦,因為期末考試將臨,所以雖然來外婆家,媽媽仍然考察我的功課,地理題目,我一團漿糊,媽媽不由大怒,不讓我和其他孩子們玩。眾人麵前,我不由得羞慚大哭。舅舅把我帶到小房間裏,拿一張大紙做地圖,告訴我怎樣記中國的各省的形狀。淚眼模糊中,我雖然沒記得多少省市的位置,但是舅舅朗朗的聲音卻留在了腦海。
1987年冬天,上海甲肝大流行,爸爸也病倒了。媽媽急得直掉淚。這時候舅舅打來電話說讓我去江蘇,逃開這疫情肆虐的城市。
那個寒假是我童年回憶中過得最開心的一個假期。舅舅的家就在長江邊上,大堤延伸到很遠很遠。我和表姐,表弟妹們天天狂野地奔跑在長江邊上,江風呼呼地吹打著我們的臉頰。
我們每周都要去大堤邊上一個小售貨店,在整個小鎮上,隻有這裏可以買到上海的白糖花生和魚皮花生。店主人是個削瘦臉頰的婦女,一雙眼睛眯得細細的,好像總是在笑。
過年的時候,外婆外公姨媽姨夫都來了,但是媽媽因為要照顧病中的爸爸不能來。大年初一早上,其他孩子都穿上了父母準備的新衣服,那時候我才開始感覺到孤單。我穿完衣服,舅舅走過來,幫我把衣領整好,然後蹲下身幫我把鞋帶係好。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多年過去了,這個細節一直留在我腦海中。孩子的記憶真是不可忽視的。
舅舅的家裏很特別。他的臥室裏有全套他自己組裝的音響設備,他的床頭堆滿了肖邦,瓦格納,貝多芬的唱片。那時候這種東西還是很新奇的,尤其是在江蘇一個小鎮上。
我至今無從知曉,從16歲到28歲一直生活在窮山惡水中的舅舅,是從何時,何處開始迷戀上古典音樂的。這種迷戀使得他和周圍的環境顯得非常格格不入,也注定了他生命中的悲劇因素。
那次在江蘇過年的時候,有一次我隱隱聽到外婆在安慰舅媽,說她是不會準許舅舅這樣的。舅媽是個敦實的婦女,我不太了解她,但是那時候年少的我,已經知道舅媽是不會真正進入一床頭唱片的舅舅的心裏的,即使有我的表姐和表弟。
後來好幾年的時間,我不斷地聽到舅舅和外婆鬧得不可開交。媽媽從來不肯明說這些事情,但是我也猜出了大概。舅舅在江蘇認識了和他有共同愛好的女人,執意和舅媽離婚。外婆覺得書香門第,這樣是始亂終棄,敗壞門風,堅決不允。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舅舅還是離婚了,兩個孩子都給了舅舅,舅媽隻身離開了江蘇,以後我再也不知道她怎樣了。就在那個時候,舅舅的廠關門了。
舅舅帶著那個女人來了上海,住在外婆家裏。表姐,表弟從小由外婆撫養長大,表姐護校畢業後作了護士,表弟還在讀書。這個家的組成於是變得奇怪而尷尬。在外婆家裏,我看到了那個女人,原來她就是那個臉頰瘦削的雜貨店老板娘。她身材很好,一看就知道是以前是經常出入舞場的。外婆是不理她的,孩子們也沒有人叫她舅媽,都直呼她的名字,但她仍然是笑吟吟的,心裏卻不知道裝著多少酸楚。
舅舅和這個女人在上海根本找不到工作,最後兩人在停車場做收費的。那時候是驕陽如火的夏天,周末我去外婆家吃飯的時候,看到兩個人的臉和手臂都是墨黑的。他們把音響從江蘇運到了外婆家。就這樣白天他們帶著草帽披著毛巾收著停車費,晚上就在房間裏聽肖邦瓦格納和貝多芬。
舅舅在電子器材方麵的精通我至今未見能出其右的。固然我看到過有人一擲千金買一根來自北歐的音箱線,但是這隻能證明他有錢,而舅舅是真的精通。他知道國內各個省市各種型號的國產音箱的優劣,他會坐在那裏閉著眼睛,讓那個女人移動小音箱的高低直到符合要求。我們家所有的電視,音響,影碟機都是他一手購買組裝的。他會帶著我蹲在大學後門口的攤子邊上,挑海關沒收的進口CD。
他堅持在我家音響組合櫃對麵的牆角上裝了一個冷光燈。那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我們隻開著那個冷光燈,坐在地毯上,一起聽著這首舒曼的童年回憶--夢幻曲。
舅舅默默地抽著煙,煙霧,燈光和音樂絲絲入扣地融合在一起。
也許因為舅舅是長兄,也許是因為他在精神方麵有種特殊的說服力,即使那個時候他在外婆家幾個兄妹裏是最貧困的,媽媽仍然尊重他,經常請他來我家吃飯。我的高考誌願媽媽也和舅舅商量。記得我大學裏做了班長以後,自我感覺頗好。但是一次座談會上,我才知道原來有那麽多同學不喜歡我。當時年輕氣盛的我不覺羞憤難忍,晚上打電話回家向媽媽哭訴。舅舅正在我家,他和我說了很長時間,一直到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很普通很正常很好的女生以後才掛了電話。
後來外婆終於不能容下那個女人,原因竟然是她懷疑那個女人偷偷拿了她存放著的人參。舅舅和那個女人搬回了江蘇,那個女人又開了一家雜貨店,舅舅在電子器材方麵積累的豐富知識幫助他在一家職業學校裏做了老師。
我出國的時候,舅舅和那個女人也來外婆家為我送行。他們都明顯地老了。舅舅依舊是沉默寡言,吃完飯兩個人早早就走了,也沒有和我說什麽道別的話。
現在我聽這個夢幻曲,有時候仍然會想起舅舅,這個精神永遠領先於物質的人。
i am just a woman with good memory, some music, some picture, will remind me some old story hidden deeply in my memory for long time.
i write them down just for my beloved parents, my family and my friends...
have a nice new year.
Sensitiveness is one of the critical components of physician characters. You have it, and I believe you will become a doctor in US in a near future.
Best of lu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