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初夏具有代表性之花:菖蒲(花菖蒲、綾目、文目:Ayame):英文:flag、fleur-de-lis(法)、iris、sword lily,blue flag。
“二人都很漂亮。不是菖蒲花就是燕子花”( They both were great beauties: it was very difficult to say which of the two was more beautiful)。初夏時節的花材:端午草菖蒲,夏至花菖蒲。然而,日本人所說的“草菖蒲”和“花菖蒲”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植物。草菖蒲為天南星科,花菖蒲則為俗稱的“玉蟬花”,屬於鳶尾科,也有燕子花(又稱杜若)這一品種,是日本很有代表性的本土花卉。
菖蒲之花《本草圖經》中記載,菖蒲“春生青葉,長一、二尺許,其葉中心有脊,狀如劍,無花實”,似乎認為菖蒲隻長葉不開花。其實菖蒲並非不開花,而是它的花形和花色殊於常物,若不仔細觀察,還真可能注意不到。
菖蒲的花生於肉質肥厚的軸上,看起來就像一個玉米棒子,這種花序被稱為肉穗花序。菖蒲的肉穗花序比較原始,其上的小花還各自具有花瓣、雌蕊、雄蕊等結構,而天南星科植物的肉穗花序就比較特化了,每朵小花通常隻有一種性別,無花瓣,並且雌雄花常排列在花序的不同位置,花序的頂部還有附屬器。菖蒲的花序外還有一片苞葉,被稱為佛焰苞。其形態與普通葉片幾乎無二,而同樣具有肉穗花序的天南星科植物的佛焰苞通常比較寬大,還具有各種顏色,其在功能上代替了這些植物所缺少的花瓣。
菖蒲花:由於肉穗花序和水生特性等諸多相似之處,人們過去往往認為菖蒲是天南星科的成員,與芋頭、半夏、魔芋等同屬一個家族。然而,DNA證據顯示,菖蒲其實比人們想象的更加古老——它是現存單子葉植物中最基部的類群,應該被獨立為菖蒲科。
單子葉植物是一個大類群,其特征是種子中僅有一片子葉,葉片多為平行葉脈。水稻、小麥、蘭花、百合等常見植物,都屬於這個大家族。除菖蒲外,單子葉植物中比較原始的澤瀉目也是水生類群,這也許暗示著它們的祖先就是一種類似菖蒲的濕地植物,後來才逐漸演化出豐富多樣的形態。
不論是在古詩文中,還是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大家提及的“菖蒲”都不一定指的是真正的菖蒲。
唐元稹《寄贈薛濤》中有“別後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五雲高”的描述,這裏的“菖蒲花”明顯就指的是其他植物。
原來,鳶尾科下的部分植物,同樣生活在水邊,並具有細長扁平的劍形葉片,因而也獲得了“菖蒲”的名號,例如:鳶尾屬的黃菖蒲(Iris pseudacorus L.)、花菖蒲(I. ensata var. hortensis Makino & Nemoto),以及唐菖蒲屬的唐菖蒲(Gladiolus x gandavensis Van Houtte)等。菖蒲在日本作為端午時花的獨特美學
日本人言:“菖蒲因尚武而具有男性的陽剛之氣,菖蒲花其紫色、如同蘭花花瓣的迷亂、花容的那種雜亂和纖弱,則又嫵媚豔麗,兼秉女性的陰柔之美。這種劍葉以其濃鬱綠色,在設法與五月的青空凜凜抗衡,然而花苞雖悄然無聲卻仍然妖豔無比。”日本人對菖蒲的喜愛在很大程度上源於其外形的陰柔和陽剛,正如菊與刀的兩麵一體,交織成日本文化的精神內核和審美的核心指向。
在以王朝儀禮為中心的平安時代和尊佛禮法的室町時代,菖蒲作為五月時花和端午時節的必備花材,從各個方麵表現了平安時代含蓄素雅的古典審美。這些端午習俗延續到江戶時代繁盛的市民生活中後,人們的審美趣味卻在悄然轉變。在表現江戶時代生活的浮世繪中,不論是作為女性空間的家屋室內,還是人聲鼎沸的庭院街巷,都洋溢著濃烈的節日氛圍,呈現出一派狂歡景象。若說平安時代菖蒲的季語是傷春情愫和初夏迷夢,那麽江戶時代的菖蒲則更多地象征了絢爛綻放的武士道精神。日本自古以來,五月五除了簪菖蒲、插菖蒲、戴菖蒲、煎菖蒲、賽菖蒲等民俗,民間還有擲石子比賽、賽馬(日本現在還有於仲春初夏之際舉行大型賽馬的傳統)和賽船等男性化活動,故而在江戶時期,由於“菖蒲”的音讀與“尚武”和“勝負”諧音,從而成為男孩子的節日,其後從明治六年(1873年)開始,每年陽曆五月五日,家家戶戶升起五彩鯉魚旗,一是承中國“鯉魚躍龍門”之說,表達望子成龍的願景,二是鯉魚象征武士,是忠貞、堅定的男子漢氣度的表征,這與幕府時代興起的武士刀文化密不可分。人們也會根據自家經濟條件,在廳堂擺放“五月人偶”,即披甲執刀的武士人偶,希望家中男孩能夠早日擔當社會重任。
與平安時代古雅的貴族文化相比,江戶時代的民風更加活躍,由於商人階層的形成和町人文化的興盛,人們崇尚鮮豔繁華的藝術和工藝,民眾生活也大為豐富,加之園藝和插花的發展和花卉新品種的繁育,端午時節花供更加樣式多變。
明治時代的插花則更強調清遠的意境和花形的曲線。如尾形月耕所作表現明治婦女風俗的繪畫中,從門柱上懸掛的花球可以看出正值端午時節(江戶時代的人們有在主屋垂掛菖蒲編製的花球之習俗),一位女性跪坐於榻榻米上,專注地插著花,花形受到文人花和遠洲流(日本傳統插花流派之一)技法的影響,正在塑造複雜的花形曲線,表現出清麗多姿的仲春意境。
從日本五月節慶與花菖蒲的詩情畫意,反觀菖蒲在中國的現狀,可以說,菖蒲在中國古代被文人賦予清雅之趣,逐漸遠離了熱鬧歡騰的節慶氣氛,而端午民俗和菖蒲文化傳入日本後,則因文化的差異逐漸轉變為尚武的傾向,並將菖蒲的挺拔形態與男孩茁壯成長的願望相連,每年陽曆五月五,菖蒲還在日本文化中繼續散發著傳統魅力,被世世代代的日本人寄予精神追求。毎年日本各地都有大規模的“菖蒲祭”。堀切菖蒲園的菖蒲最具特色。
日本十七世紀作品《花車圖屏風》
日本十八世紀《花車圖屏風》
端午節和端午民俗從隋唐時代即東傳日本。在日語語義中,“端”為發端起始,“午”則與“五”諧音,因此,端午也被稱為“重五”,與“重三”“重七”和“重九”相對應。其中的重三即三月三,為女兒節,五月五後來也因與“菖蒲”諧音的“尚武”而被稱作男兒節,七月七既是七夕,九月九則還是傳統的重陽節。在古代日本,櫻花的飄零散落標誌著古都城京都將迎來梅雨季節,溽濕的天氣很容易帶來疫病,因此隨中國的端午風俗傳到日本的菖蒲,在京都五月的梅雨季節裏便被用來驅邪安神。
菖蒲在古代日本的功用當然遠不止這些,《續日本紀》(797年)便記載了日本宮廷用頭冠的佩飾來體現身份的高下,但在五月端午節供之時,古來便是人人佩飾菖蒲縵。在聖武天皇天平十九年(公元747年)五月五日之條目裏曾有這樣的記載:“天皇駕臨南苑,觀看騎射走馬。是日,太上天皇(元正)詔曰:‘昔者五月之節,常以菖蒲為縵,近年此事已停。從今而後,非以菖蒲為縵者,不得入宮。’”不過日本民俗學者櫻井滿卻認為,雖然皇家有中斷佩戴菖蒲頭飾的時期,但是在民間,這個傳統卻一直在持續。這些與菖蒲相關的習俗,從日本平安王朝的古典文學中便可略見一斑。
比如《萬葉集》中和歌《同石田王卒時,山前王哀傷作歌》所示:“子規來啼,時屆五月。菖蒲花橘,珠串交結。環成頭飾,增彩額角。”另有《反歌》頌曰:“厭惡杜鵑時無;菖蒲編作發飾日,願從此,鳴飛去。”由此可見,“子規”和“菖蒲”當時已作為五月的季語,融入了和歌文學傳統,因而提到子規和菖蒲,便知其實為抒發五月傷春之情。《大伴家持杜鵑歌》中亦有類似表述:“等得杜鵑,來卻不啼;莫非菖蒲縫藥袋,尚遠,無時日。”人們沿襲從中國傳來的習俗,用菖蒲和艾蒿等植物縫成香囊和藥袋相互贈送,用以表達心意。以上這些詩歌的季語,正是對故人悠長的等待,難以參透的情思和五月薄雨般的哀愁,顯現出物哀的美學指向。
清少納言與紫式部並稱平安王朝雙玉璧,其美文集《枕草子·節日》中的那句“節日是沒有能及五月節的了”,可算是對五月端午節日之盛大最為精辟的概括了。服務於中宮定子的這位女官不僅提到五月宮中與民家在屋簷插菖蒲的習俗,還提到王公貴族在這一天的書信往來中要夾入菖蒲,用與菖蒲花同色的封紙包紮,盡顯風雅。
除了佩戴菖蒲、縫製香囊、以蒲夾信,日本民間在原有農耕、采藥、獵鹿等五月五習俗的基礎上,還吸收了用菖蒲煮水的華夏習俗,稱為“湯菖蒲”。人們還用菖蒲編成的繩子相互擊打,繩子斷裂的一方輸掉比賽。平安時代末期(十一世紀後半葉)皇家記錄節氣風俗的《年中行事繪卷》中表現五月節供的一幅圖中,孩子們和成年人腰懸菖蒲編成的“菖蒲刀”相互擊打,也有人俯身抽打地麵,既符合五月五去晦除邪的主題,又具有娛樂性,在古代日本應該是很受歡迎的端午活動了。另外,不論皇家還是民間,都有將菖蒲插在屋簷上的習俗,在江戶時代展現平安時代生活的畫卷《日本風俗圖繪》中,就可以清晰看到花菖蒲被插在側垂屋簷的景象,從簷下仰望,花菖蒲的藍紫色及其初夏清綠的枝葉與五月的晴空相得益彰,雨天時,淅淅瀝瀝的梅雨順著翠綠蒲葉滴落,想必也是一番詩情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