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知秋

秋風起深壑,秋葉舞商弦。 我在山頭坐,靜觀秋月圓。
個人資料
山菊花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歸檔
正文

【愛壇文選】美國的困惑

(2016-02-25 09:06:07) 下一個

 

 

 

 

美國的困惑 (by晨楓)

 

 

 

美國眼下最大的新聞當然是總統大選。現在還沒有到兩黨對決的時候,民主黨和共和黨都還在黨內大選,但已經風起雲湧了。黨內大選起伏跌宕本來不足為奇,但今年最大的看點在於兩黨的極端化。共和黨方麵,Donald Trump的大嘴不斷製造新聞,但在Iowa勝出的Ted Cruz實際上更加極端,近幾年美國政府停擺正是他急先鋒促成的。幾年前搞出很大動靜的茶黨這一次真的玩大了。盡管在新罕布什爾預選中敗北,Ted Cruz成為共和黨競選人的可能性依然現實存在。前總統卡特在采訪中說,他寧願Donald Trump當選,也不願意看到Ted Cruz當選,相比下來,Donald Trump竟然算不那麽極端的。在民主黨方麵,本來似乎鐵定勝出的希拉裏竟然遭到Bernie Sanders的強力競爭,在Iowa差點翻船,但在New Hampshire大幅度落後於Bernie Sanders,隻有到了南方州之後才可能翻盤,因為Bernie Sanders似乎在黑人和拉丁族裔中的聲望不高。希拉裏已經算極端的了,但Bernie Sanders公然宣稱自己是民主黨社會主義分子,主張免費大學教育、Single Payer Health Care等北歐社會主義做法,連比美國社會主義得多的加拿大都沒有做到這些,新上台的自由黨總理特魯多對這些社會主義主張更是提都不提。Bernie Sanders如果能處理好種族選票,強調他的政策不分種族,全民得益,弱勢的黑人和拉丁族裔支持社會主義的Bernie Sanders不是沒有可能的。

即使代表共和黨主流派的Mark Rubio和代表民主黨主流派的Hillary Clinton最後出馬對決,這依然是近20年來政見分離最大的總統競選,兩人都從傳統主流派的中右、中左向強右、強左轉移,隻是還沒有到Ted Cruz和Bernie Sanders的極右、極左。美國政治的極端化在小布什時代開始,但現在看來,小布什的新保守主義幾乎是小綿羊一樣的溫和軟弱了。奧巴馬時代的中左在即將在無所事事中結束,接下來呢?不管是民主黨當選,還是共和黨當選,美國政治的極端化會繼續。這次極左上台,下次換極右上台,或者反過來。穩健的中左、中右不見了,主流政見和政府政策的急劇搖擺常態化。美國怎麽了?

美國的問題出在經濟。美國依然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但這個強大的架子越來越虛,問題出在經濟。美國經濟總量依然世界第一,但美國經濟金融化了,空心化了。



根據美國商務部數據,2013年對美國經濟貢獻最大的是金融業,占19.6%;其次是政府(包括軍費、社保、維穩等),占13.0%;製造業第三,占12.4%;商業性服務(估計包括律師、會計、谘詢……)占11.9%,教育和醫衛占8.3%,零售業占11.6%,信息產業占4.8%,文化(包括好萊塢)、建築、交通運輸占比都較小,還有其他8.2%,其中包括農業。

上圖是2013年的數據,2013年第四季度美國GDP增長2.6%,全年增長1.9%。製造業占比雖然比金融和政府小,但貢獻了第四季度的1.23%的GDP增長,全年增長中也占0.4%的貢獻,這是美國GDP增長的大頭。製造業還貢獻穩定、高質量、高收入的崗位,通常不受季節性影響。但這是在石油價格暴跌之前,美國正經受頁岩油氣拉動的製造業、資源業的快速增長。但盡管奧巴馬在競選時期和當選之初信誓旦旦要推動美國的再工業化,後來不了了之了。新能源受到中國的強力擠壓,尤其是太陽能電池板的製造;3D打印、人工智能、網絡經濟等新經濟增長點沒有兌現。美國汽車是少有的亮點,但有說法現在的高銷售在不小程度上是受到2008年以後受到壓抑的需求的爆發性反彈的影響,並不能長久,另外,GM從中國向美國銷售SUV也對美國製造不是一個好消息,盡管這對GM是好消息。受到石油價格打壓和頁岩油氣行業蕭條的影響,2015年的製造業數據應該難看不少。

金融業(包括銀行、保險、房地產、租賃)占最大一塊,對GDP增長的貢獻第二大,全年達到0.35%。在2008年之前,金融已經是美國經濟的主要拉動力量了。經濟危機後,美國上下一片呼聲,要加強監管,防止2008年再次出現。但這些年下來,美國似乎回到老路上,在歡快地繼續跑著,直到下一次經濟危機再次出現。

政府開支對GDP的拉動甚至超過製造業,這實在不是好事。製造業是生產性的,但政府開支是淨消耗性的,所謂軍費、社保開支拉動消費,從生產性角度來說,那都是砸進去100刀拉動出30刀的賠本買賣。當然,政府開支的帳不能這麽算,可政府開支還是要約束才好。美國政府開支(聯邦和地方)像脫韁野馬,兩黨都想降低赤字,但路線南轅北轍。民主黨要增稅增支,共和黨要減稅減支。這當然是非常簡單化的說法,具體遠遠要複雜,但兩黨頂牛,屢屢造成預算危機,政府停擺,Ted Cruz就是其中的推手,奧巴馬為此吃了不少苦頭。問題是奧巴馬(還有前任曆屆總統)對縮小預算缺口說的多、做的少,也確實不是個辦法。美國各級政府靠借債度日,無度舉債成為巨大的定時炸彈。如何控製國債,正是兩黨政策巨大分歧的焦點之一,
曾因此引爆國債違約危機。

 

美國債務占GDP比例的走勢:家庭(藍色)債務一路走高,2008年之後有所降低;商務(棕色)再無穩步走高;州縣市政府(綠色)債務相對穩定;聯邦(紫色)債務在克林頓時代顯著下降,但在2008年後急速上升;金融界互相拆借(黃色)增長最快,這是2008年金融核彈爆炸的罪魁禍首,2008年後開始下降,部分原因是由於QE,轉化為聯邦的債務


美國債務占GDP比例的另一個表示法,棕色是州縣市地方債務,綠色為聯邦債務,黃色為家庭債務,紅色為金融界債務,藍色為非金融界商業債務

 

小布什時代是聯邦債務急劇惡化的時代,減稅(黃色)減少了聯邦稅入,間接轉化為聯邦開支;反恐戰爭(紅色)非但沒有拉動經濟,還造成了巨大負擔;2008年經濟危機爆發後,QE(包括TARP和兩房,藍色)成了壓到駱駝背上的磨盤;Recovery Measures是奧巴馬時代的QE、醫保等開支。如果沒有這些額外開支,美國的債負(灰色)本來是可以降低的

美國國會預算辦公室對未來聯邦支出分布的估計,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利息支出(藍色),如果美聯儲最終提高利率,利息支出的比例將急速上升


又到了預算季節。克林頓時代預算基本消除赤字了,小布什時代赤字上升,但就在快要平衡預算的時候,2008年經濟危機爆發,美國預算赤字暴增。2011年的預算控製法案規定政府縮減開支,逐步平衡預算,此後赤字下降,但政府開支實際上已經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嚴重影響政府(尤其是軍方)運作了,所以奧巴馬這兩年不斷試圖偷塞私貨,增加預算,不惜增加赤字,受到共和黨的堅決反對。2016年的PB17(2017年總統預算提案,預算總是比實際年度超前一年)再次試圖增加預算,估計會被共和黨國會給斃了,但奧巴馬已經不在乎了,他的頭痛完了,是別人頭痛的時候了


PB17裏各部門的預算分配,沒大意外,國債利息支出繼續得益於超低利率,退伍老兵的福利開支驚人地高(約1800億,差不多頂軍費的1/3),但聯邦讚助的科研經費隻有區區300億美元,其中包括40億美元用於無人駕駛汽車

美國太需要強勢經濟增長了。去年12月的時候,好像強勢增長回來了,耶倫終於決定加息,但直接間接引發了世界性的經濟動蕩,禍及美國,今天改口要暫緩加息了,甚至提起以前不可思議的負利息問題。



美聯儲利率從1954年至今的走向

美聯儲利率在2008年12月以後一直在0-025%之間浮動,實際上相當於零利率。這不僅達到曆史最低,而且徘徊於低位的持續時間也最長。過去兩年來,美聯儲什麽時候提息成為世界經濟界的月經話題。12月16日加息後情況不妙,看來又要重新成為月經話題了。利息這麽低是為了刺激流動性,刺激消費。但過低利率不僅剝奪了美聯儲調節經濟的杠杆, 在結束了(但新一輪QE的猜測始終不斷),零利率什麽時候結束就成為人們最關注的事情。這幾年美國GDP基本穩定在2.2%的增長率,談不上火爆,但也從2008年蕭條至今經濟總量增加了9%。另一方麵,失業率穩定在5.1%,與歐洲相比,這是很不錯的數字了。但通脹隻有0.3%,去掉視價格波動較大的食品和能源,也隻有1.2%,遠低於美聯儲的理想2%。過低通脹意味著消費不振,主要原因恰恰在於就業增長與人口中主體的平均收入增長脫節。換句話說,人口中主體麵臨相對貧困化的問題。消費群體擴大了,但平均消費能力反而有所下降,總消費並沒有隨就業的增加而增加。

12月16日的加息結果不好。美元按照預期強勢升值,世界投資流向美國。在一般情況下,這是好事,但流入美國的投資大部分進入金融領域,而不是實體經濟領域。美元增值增加了美元的購買力,但進一步壓低以美元計價的石油價格,進一步加重石油和相關行業的困難。較低的石油價格降低美國家庭的燃油支出,但有說法美國家庭並沒有因此增加消費開支,而是把節約下來的錢用來還債了。這對於個人理財是完全正確的做法,但對拉動經濟沒有作用。在過去,美聯儲加息導致美國經濟一枝獨秀,吸引世界投資流向美國,然後美國購買力大增,拉動世界經濟,進入正循環。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美國的世界經濟中心地位下降,這個火車頭已經拉不動世界經濟了。另一方麵,經濟全球化使得美國一枝獨秀不起來了。全球化後,美國大公司的盈利中心很多轉向海外,海外經濟滑落,必然影響美國總公司業績,抑製了美國經濟的一枝獨秀;在這輪油價暴跌之前,西方(主要是美國)向頁岩油氣行業投入了至少1000億美元的巨資,這比投資打水漂了,必然也拖累美國經濟。傳統的美元避險作用也受到人民幣的狙擊,盡管人民幣近期連貶,但很說這到底是中國主動的還是被動的,還是兼而有之。人民幣對美元是貶值了,但對歐元、英鎊、日元保持大體穩定,對加元還升值了。人民幣實際上是在推卸美元升值帶來的被動升值。據說有美國研究機構表明,人民幣的國際硬通貨作用提高,但還不能替代美元。這肯定沒錯,誰都不認為人民幣在短期內可以替代美元,但對美元的長期影響才是使美國憂心的。美國對於美元是如何取代英鎊、馬克、法郎成為世界貨幣的不會不記得,其中世界工廠的作用是決定性的。伊朗和俄羅斯已經在著手石油交易去美元化,雖然現在還是轉向歐元,但對美元的金融霸權的影響是一樣的。歐元還隻是近期影響,人民幣才是美元的遠憂。

2008年經濟危機後,美國經濟恢複得很吃力,最要命的是各階層從經濟恢複中得益嚴重不均勻,最需要受益於經濟恢複的窮人原地踏步,中產階級的收入增長也不顯著,經濟恢複的好處大部分落到富人那裏去了。中產階級萎縮是一個嚴重的問題,而美國經濟發展大勢指向中產階級繼續萎縮的大方向。中產階級是文件的中間道路政治路線的社會基礎,強大的中產階級是穩定的中間道路政治的保障,萎縮的中產階級則導致政治的極端化。不一定是單調的極左化或者極右化,而是可以在兩極之間來回震蕩。對於選民來說,傳統的中左、中右道路要是還繼續管用,那就不會出現經濟發展停滯、中產階級萎縮的問題。既然不管用了,那就隻有試試更極端的政治路線,所以伯尼·桑德斯的極左和Ted Cruz的極右應運而生。據說代表中間路線的獨立競選人Michael Bloomberg有意競選,他或許會受到溫和的中產階級的歡迎,但中產階級萎縮本來就是導致選舉極端化的原因,這才有民主黨和共和黨內的溫和派候選人的紛紛出局,Michael Bloomberg為什麽就不一樣呢?

共和黨右翼路線主張個人發展,發家致富,不惜以貧富差距為代價,甚至鼓勵貧富差距的存在作為奮鬥的動力。但貧富差距擴大到一定程度形成階級固化,權力過度集中在富人手裏,金錢操縱選舉導致金元政治,弊端已經顯現出來了。民主黨左翼路線(尤其是桑德斯的極端版)主張用社會和福利政策填平差距,用重稅劫富濟貧,但社會的主體隻有靠自己養自己,福利永遠隻適合供養社會上的少數群體,因此這條路走下去也要出問題。關鍵在於重建中產階級。中產階級重建了,需要養起來的窮人少了,整個社會的負擔小,養得起;致富的階梯小了,不僅致富容易實現,致富也不導致過分的貧富差距和收入分配不公。美國政治擺脫極端化的關鍵在於重建中產階級,但逆轉美國中產階級萎縮是另一個話題了。

 

 

[山菊按]:晨楓大俠也是【愛吱聲】的高產寫手~~~從政經到時尚,幾乎沒有他駕馭不了的領域,而且又快又好。以致世界範圍內有點啥風吹草動,愛友們就發記錄催他寫評論。征得晨楓本人同意,以後會把他的一些大作及時轉來給山菊的親友們分享(下麵的原文鏈接通到本文原址)!還願意讀到更多愛壇文章的朋友請關注shanju2016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