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知秋

秋風起深壑,秋葉舞商弦。 我在山頭坐,靜觀秋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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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娜:放飛滬寧線

(2009-06-11 21:09:24) 下一個


                ·寧 娜·

六十年代。學雷鋒的年代。我幼兒園畢業。又是讓父母頭疼的暑假。商量的結果還是送上海奶奶家。不同的是:這回父母放飛,我獨往獨來。

我媽一早把我帶到南京下關車站。然後領著我在候車的隊伍裏找穿軍裝的“雷鋒叔叔”。“解放軍同誌,你去上海嗎?這個小朋友也去上海,請你路上幫忙照顧一下好嗎?已經發了電報,她奶奶會在車站接的。”人家剛有同意的表示,我馬上大聲說:“謝謝雷鋒叔叔!”鬧人一大紅臉。嘿,就這麽把人家賴上了。

要不怎麽說那會兒社會風氣好人幫人呢。六歲的孩子路上會不會出問題,我媽想都沒想過。火車才開了一會兒,我就兜出了所有的“秘密”:“裏麵的口袋有30塊錢生活費,我媽縫好的,拿不出來;這個小錢包裏有張一塊的,到蘇州買6盒甜的鹵豆幹;一張兩毛,坐車的;還有兩個五分,是我買冰棒的。”一位阿姨趕緊拉我坐好,“你媽媽沒告訴你口袋裏有錢不要跟別人說嗎?”“我媽媽講不要讓壞人知道,這裏沒有壞人啊。”周圍的乘客都笑起來。

一路我大興“ 人來瘋”:唱完曲裏拐彎的《珊瑚頌》,又用“奶油普通話”背主席詩詞。“大雨落又燕,百浪滔天,秦皇島外打魚船…後頭不曉得來。”一個叔叔一句句教我:“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待到山花爛爛時,她在叢中笑”。“爛漫時”,叔叔又糾正。“這是毛主席寫梅花山的。我們家就住梅花山那邊。”我洋洋得意。“ 喔,你家怎麽住東郊啊。那邊都是菜地農田沒得住家嘛”,有個說南京話的叔叔講。“解放軍叔叔,你聽過嬌氣包《豌豆公主》的故事嗎?”我拍正打盹的“雷鋒 ”。阿姨趕緊向我招手,“哎,小朋友,你到我這兒來趴一會兒吧。”迷糊中到了常州。阿姨要下車了,她問我要不要買點常州甜蘿卜幹?我搖頭。

“ 咣”地一聲,我被驚醒。看到去上海的南京叔叔正要下車,急忙拎上包就要跟著跑,被解放軍叔叔一把拉住。“這是無錫,上海沒到呢,他下車去買肉排骨。”南京叔叔買了五盒排骨,打開看看,裝得滿滿的,很滿意。他動員我,“這麽多肉才兩毛,多劃算。豆腐幹還一毛五。”“那你買五盒,我買六盒,六比五多。”我不為所動。

蘇州站。我把一塊錢從車窗遞出去,推車的小販遞給我六盒捆好的鹵豆幹,沒找錢。而南京叔叔從站台上買回六盒沒捆的,一塊錢找回一毛。他說你這一毛錢花得太冤了,買一根包裝繩!這種繩子一分錢買十根也不止。一毛錢可以幹很多事的。要勤儉節約。我覺得自己犯了錯誤。幼兒園裏教過勤儉的歌:“勤儉是咱們的傳家寶,社會主義建設離不了,離不了。不管是一寸鋼還是一粒米,一尺布,一分錢,咱們都要用得巧,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千日打柴不能一日燒,不能一日燒!”我要勤儉,冰棒不買了。

我坐的普快六個小時到上海。左等右等,不見我奶奶。解放軍叔叔還要轉車,於是把我和鹵豆幹交到車站辦公室。“儂住哪裏曉得哇?”一個阿姨問。“15路石門兩路調23路…”解放軍叔叔笑著放心走了。

火辣辣的太陽讓我把勤儉節約忘到了腦後。我一邊等,一邊和賣棒冰的老伯還價。南京的桂花冰棒才三分,上海的棒冰卻要四分。我問能不能把四分的三分賣我,老伯哈哈笑。看到我手裏搓著倆五分,他勸我買八分的“好吃來西”的小雪糕,我不肯。“你奶奶哪能還不來?”辦公室裏的人問。“伊(她)勒居委會寫板報,學好八連。”我很肯定。他們先問我要不要吃點東西,後來又到處找傳呼電話號碼。

第二根棒冰舔得差不多時,我奶奶滿頭大汗地跑來了--電報被塞到門下,門一推又被趕到黑旮旯裏,掃地時才發現…

返回時,大人們又犯錯誤。電報發到我媽單位,可那是不上班的星期天,沒收到。兩個姑姑帶我乘上去烏魯木齊的特快。她們在支邊,暑假回滬探親。火車塞得結結實實的,兩個姑姑帶了六大包,還把兩個包算在我頭上,“她個兒高,買了全票!”火車動起來,上海站突然哭聲震天,嚇我一跳。兩個姑姑也直抹眼淚。現在想來,她們那時也就十八、九歲。

看著窗外大片蔥綠,姑姑們講滬寧線經過的是中國最好的地方,土肥水美的魚米之鄉。再往西,就是黃土,然後要爬大坡。兩個火車頭,一前一後,一個拉,一個推,比人走路還慢。腿坐腫了才能到甘肅二姑姑住的“不毛之地”。再開一天,小姑姑該下車了。那裏是戈壁灘,水要用火車拉來,一盆水洗了臉再擦身洗腳,最後端著走很遠,澆到小學門口唯一的一棵小樹下…

特快真快,四小時就到了南京。小姑姑在站台上轉了一圈,沒有;又一圈,還沒有。最後急得跳腳:“你媽媽怎麽回事?!”車快開了,二姑姑在車窗裏著急地喊:“快把她交給站上!”小姑姑趕緊把我推給一搖小旗的站警,“地址姓名問她問她!”飛也似地逃回車上。

“… 從新街口乘5路汽車到中山門外…”站警們皺著眉頭聽。他們對東郊不熟悉,好象5路開往天涯海角。有人問:“5路是長途吧?”我低著頭,快哭了。一叔叔連忙塞給我兩本小人書。這時,急急忙忙闖進一個人,我認出是我們幼兒園的老師,高興地叫“許老師好!”許老師說認識我媽,辦完事就帶我回家。

許老師來送東西給去天津的弟弟,趕丟了火車。她問現在到浦口能不能追上。那時沒有長江大橋,火車要一節節地渡江。“過江要一個多小時呢,來得及。”

碼頭上,我看到了火車渡江的壯觀景象:一艘艘渡輪在江上排開,每艘渡輪馱三節車廂(船裏有鐵軌),和人、自行車、三輪車、長途汽車一起浩浩蕩蕩開往對岸。我們找了和我們一起的車廂,沒有許老師的弟弟。上岸後又等半天,她弟弟才到。

到家天已黑,許老師看我爬上樓就走了。我嘮叨了一晚上:要我媽到幼兒園謝謝許老師;表揚她學雷鋒;還要還她坐輪渡的一毛錢。“一毛錢很重要的,”我一臉認真。

……

十幾年後,六歲的新疆表弟首次到南京。站在街上看到一排排高大的法國梧桐遮天蔽日,小嘴張得大大的:“這麽多樹哇,這麽多樹哇!我們那兒就一棵樹。”“是不是小學門口喝你們洗澡水長大的那棵?”“咦,你怎麽知道?”小姑姑一臉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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