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知秋

秋風起深壑,秋葉舞商弦。 我在山頭坐,靜觀秋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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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限江山:第七章 花郎會

(2007-03-19 10:46:35) 下一個

朝天宮位於京城三山門內大王府巷,坐西向東,占地300多畝,是江南最著名的道觀。朝天宮後山名叫“冶山”,相傳吳王夫差曾在此設冶鑄劍,人口聚集,形成最初的城邑。冶山在唐代建有太極宮,宋代名為天慶觀,元代改名為玄妙觀,洪武初年皇帝下旨改建,賜名為“朝天宮”,取“朝拜上天”之意。朝天宮有殿堂房廡數百間,由山門進入,依次可見神君殿、三清正殿、大通明寶殿、萬歲正殿,都是白石為台,琉璃覆頂,金碧輝煌,美侖美奐。朝天宮是皇室貴族焚香祈福的道場,也是逢年過節文武百官演習朝拜天子禮儀的地方。

全真派南宗的住所就在朝天宮北側的冶山道院。這是個尋常的四進庭院,正門上方懸掛“冶山道院”楷書額匾,兩扇黑漆大門上彩繪著漢鍾離和呂洞賓的門畫。進了大門便是百丈方圓的前院,青磚敷地,中間一條石板道,一塵不染;四圍的建築樸實無華,白牆青瓦,門漆斑駁,簷上寄生雜草;庭院內有數株銀杏樹,均是百歲樹齡,樹圍粗大,華蓋擎天,時值仲秋,抬頭仰望,滿目橙黃,令人心曠神怡。整個庭院濃蔭蓊鬱,清涼爽人,坐擁其中,感覺寧靜幽深,古意盎然。

穿過前院走進正廳,抬頭便見南宗祖師白玉蟾的畫像,五縷長髯,豐神俊朗,斜背寶劍,英姿颯爽。畫像右上方是元代文豪虞集的題詩:“日出扶桑積雪高,海空天淨絕纖毫。每看劍氣衝銀漢,知是吹笙詠碧桃。”

白玉蟾是南宋人,原名葛長庚,年少時因任俠殺人,浪遊江湖。後來師從高道陳楠,練成曠世武功,自創長庚劍法。史書記載,南宋嘉定十五年,白玉蟾來到都城臨安,“伏闕言天下事”,卻受到阻撓,“因醉執逮京尹,一宿乃釋”。自此以後,白玉蟾棄絕仕途,廣收弟子,創建全真南宗教派。同年,全真派掌門丘處機遠赴西域大雪山,麵見成古思汗,勸其敬天愛民,減少殺戮,深受成古思汗敬重。此後全真教受蒙元朝廷寵信,聲勢隆盛。有元一代,全真南宗倍受北宗排擠,兩派勢如水火。直到洪武初年,第六代掌門劉淵然得到皇帝朱元璋器重,賜朝天宮冶山道院居住,南宗才算揚眉吐氣。

洪武二十五年八月的一個清晨,數百人湧進冶山道院,庭院裏熙熙攘攘,人頭簇動,打破了慣常的靜謐。原來武林長老院在此舉辦一年一度的金陵講武堂,邀請宗師名家展示技藝,探討武學。今年的主講是青城派掌門唐公遠,他的題目乃是名滿天下的“軒轅劍法”。全真南宗為了盡地主之誼,在庭院四角設點供應茶水,又在正廳前麵搭建一座演武台,以方便眾人觀看。

眾人沒等多久,便見一位黑衣人從南廂房緩緩踱出,此人五十多歲年紀,身材矮小,貌不驚人,卻舉止莊重,不怒自威,正是青城派掌門唐公遠。他登高一看,才發現台下有數百之眾,訝然笑道:“去年武當派劉古泉道長闡釋玄門內功,不過百餘人捧場。今天貧道講邪派武功,居然聽者摩肩接踵,這是怎麽回事兒?”

台下一個錦衣少年大聲答道:“既然要講軒轅劍法,十一年前的北固山之戰肯定是壓軸戲。唐掌門有幸親見拂菻公主的驚世武功、絕代風華,今天願意現身說法,這等機會怎能錯過。我等護花兒郎生不逢時,無緣得見心中偶像,若能聆聽前輩追憶往事,想象公主的國色天香,也就心滿意足了。” 唐公遠哦了一聲,說道:“原來如此。貧道冒昧,請在場所有花郎會的少俠舉手示意。” 台下一多半人舉起手臂。

唐公遠嘿嘿一笑,微微搖頭,喃喃自語了幾句,然後收起笑容朗聲道:“軒轅劍法的大名,想必諸位早已耳聞。此劍法由武林奇人軒轅轍自創。四十多年前,軒轅轍獨闖武當山,挑戰張三豐真人,鬥了五百招不分勝負,當時他尚不足三十歲。然而軒轅轍卻是曇花一現,此後便歸隱赤城山,絕跡江湖。據說他收了幾個弟子,唯一有名的是‘劍魔’戴浴風,而戴浴風的徒弟便是拂菻公主了。戴浴風二十五歲出道,投身魔教,很快揚名立萬,而軒轅劍法也因此成為最負盛名的邪派武功。此劍法威力太強,實在是武林正道的心腹大患。大約兩年前,長老院委托貧道研究軒轅劍法,設法找到應對之策。貧道逐個走訪領教過軒轅劍法的武林前輩,詳細記錄每一戰的細節,通過當事人的回憶還原軒轅劍法的一招一式,兩年的苦功總算沒有白費。下麵貧道打算研究兩個重要的戰例,探討軒轅劍法的優劣。”

接下來唐公遠便演示二十多年前的火焰穀之戰,他親自扮演戴浴風,由兩名青城派弟子分別扮演全真北宗的陳通微和全真南宗的趙宜真,各自手持帶鞘的長劍,將兩場比武一招一式地重現。每演幾招,唐公遠就會停下來解說點評價一番。大約半個時辰以後,火焰穀之戰演示完畢,唐公遠走下來喝口水小憩片刻,回到台上時發現下麵數百人鴉雀無聲,都以期待的目光注視著自己,於是笑道:“看來貧道騎虎難下,今天倘若不講北固山之戰,隻怕出不了朝天宮的大門了。”台下頓時歡聲如雷。

唐公遠等眾人安靜下來,說道:“北固山之戰的前因後果,想必諸位都已知曉,這裏就不贅言了。貧道有言在先,今天隻談劍術,不談人物,還請花郎會的諸位少俠海涵。明年春天《武林誌》第二卷麵世之時,拂菻公主的事跡自然大白天下。”台下一片怨艾之聲,幾個錦衣少年高聲喊道:“唐掌門守口如瓶,難道是在替某些人遮醜不成?”

唐公遠置若罔聞,接著說道:“平心而論,拂菻公主的劍術造詣並非登峰造極,然而她的輕功高絕,身法奇幻,加上機敏果敢,置生死於度外,這才以寡敵眾,以弱勝強,創造了一個江湖傳奇。青城派沒有女弟子,輕功也稀鬆平常,因此無人能夠勝任拂菻公主的角色,多虧了峨嵋派掌門梵靜師太慷慨相助,派遣一位出類拔萃的弟子前往青城山,苦練三月,貧道終於得以還原北固山之戰的全貌。現在就請峨嵋派女俠南宮飛煙,為大家演示拂菻公主的劍法。” 言罷側身朝南廂房招手示意。

數百雙眼睛刷地投向演武台南側,隻見一位少女走出南廂房,身材修長,青裙曳地,衣衫飄動,步伐輕盈,目不斜視,款步上台,向唐公遠和台下觀眾躬身施禮。眾人定睛一看,見她十七八歲年紀,容貌秀美絕俗,神情端嚴淡漠,給人冷若冰霜之感。台下幾個錦衣少年竊竊私語:“沒想到峨嵋派居然有這等絕色佳人!”“兄台孤陋寡聞了吧,‘峨嵋三姝’的大名居然不知?那是梵靜師太的三個得意弟子,都是武藝超群、美貌絕倫的妙齡少女,這位南宮女俠是三姝之首。”

台上南宮飛煙已經跟唐公遠及一名青城派弟子鬥到一處,原來這場演示的是拂菻公主獨鬥丐幫執法、傳功二長老。隻見南宮飛煙身法飄忽,奔行如風,頻頻從出人意料的方位揮劍刺出,一擊不中立刻撤身,四處遊走,決不糾纏。唐公遠照例在關鍵之處暫停演示,講解招數,南宮飛煙便矗立一旁,麵沉如水,一言不發。台下幾個錦衣少年又在評頭論足:“南宮飛煙木訥了一點,實在美中不足。”“兄台此言大謬矣,南宮飛煙是空穀幽蘭,遺世獨立,芳韻高潔,不染世塵,美得如同姑射仙人。”

半晌過後演示完畢,唐公遠說道:“下麵將要探討應對之策。不過在此之前,貧道想請台下一位英雄上來同南宮女俠過幾招,親身體驗軒轅劍法,可有人願意自告奮勇?” 台下眾人見南宮飛煙劍法了得,怕上台出醜,都裹足不前。這時一人朗聲道:“在下願意獻醜!”隻見一個灰衣少年縱身上台,鞠躬行禮。唐公遠見他身著全真南宗禮服,問道:“少俠是劉真人的哪一位弟子?”少年回答:“弟子龍朝歌拜見道長。” 唐公遠點頭笑道:“原來是劉真人的關門弟子,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言罷轉身下台,讓出場地。

南宮飛煙看見龍朝歌,嘴角浮現微笑,頷首示意。龍朝歌滿臉堆笑,雙手抱拳一躬到底,大聲道:“峨嵋三姝名滿天下,在下今日得以領教南宮女俠的劍法,當真是三生有幸。” 南宮飛煙臉上笑意更濃,低聲道:“跟誰學的油嘴滑舌,還不出手?” 話音未落手中帶鞘的長劍當胸刺來,龍朝歌啊喲一聲,仰天便倒,右腳踢出,腳尖直挑南宮飛煙的手腕。南宮飛煙手腕一翻,劍削來足,龍朝歌連忙屈膝收腳,順勢一劍刺出,卻是長庚劍法的“金雞報曉”,隻是姿勢歪斜,動作滑稽,顯得狼狽不堪。眨眼間兩人便鬥了數十招,南宮飛煙不斷變換方位,行走如風,出劍如電,龍朝歌則是起伏縱跳,以種種古怪滑稽的方式躲避,而招式則完全不依長庚劍法的套路,出劍似是而非,隨心所欲,有時刺出的方位完全莫名其妙,卻能化解南宮飛煙的攻勢。台下觀眾看得眼花繚亂,采聲不斷。

兩人鬥了兩百多招時,南宮飛煙抓住龍朝歌一個破綻,刺中他的右肩。龍朝歌長劍落地,拱手認輸。唐公遠走上台來,哈哈笑道:“兩位的表演非常精彩,不愧是名家之徒。” 接下來唐公遠便介紹幾位劍術宗師提出的克敵之法,龍朝歌陪著南宮飛煙來到南廂房休息。

兩人進了南廂房,龍朝歌便笑嘻嘻地說道:“飛煙妹子,多時不見可想死我了。” 南宮飛煙呸了一聲,微笑道:“你想的恐怕不是我吧。” 龍朝歌眨眨眼,說道:“對了,山菊妹子也讓我想得好苦。” 南宮飛煙笑道:“那好,我這就去跟流蘇說,你心裏隻有我跟山菊,卻沒有她。” 龍朝歌連忙討饒:“姑奶奶,我服了你了還不成麽。你的軒轅劍法真厲害啊,剛才這一劍戳得我整條胳膊都麻木了。” 南宮飛煙撇嘴道:“你未盡全力,難道我看不出麽?這個勞什子劍法真是難練,也不見得就比峨嵋劍法高明多少。”

兩人閑聊了一陣子,龍朝歌問道:“姨娘已經到了京城嗎?現住何處?” 南宮飛煙笑答:“昨晚到的,現下住在清涼寺。山菊和流蘇陪師父去了正氣堂,要到下午才得空。這幾個時辰不好過吧,還不得把你急出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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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鑒:
提供一點曆史背景,貼一張朝天宮導遊圖。

小說裏介紹的朝天宮完全是史實,這幅原圖大概是清朝同治年間繪製的,後來加上了很多導遊標示和路名。朝天宮在太平天國時期是火藥庫,清軍攻破天京以後遭到焚毀。朝天宮右側就是冶山道院舊址,曾國藩重建朝天宮以後,把這裏改為江寧府學。朝天宮現在是南京市博物館所在地。  




清涼山古名石頭山,位於應天城西隅,以山上的清涼寺得名。唐朝以前,長江直逼清涼山腳下,其西南麓的懸崖峭壁,成為金陵的天然屏障。相傳諸葛亮稱金陵形勢為 “鍾阜龍蟠、石頭虎踞”,後者指的就是清涼山。清涼寺坐落於清涼山南麓山凹處,竹林蓊鬱之間隱隱可見紅牆青瓦,翹角飛簷。相傳南唐李後主常來此打坐念佛,因此“清涼問佛”被列為“金陵四十八景”之一。

傍晚時分,一輛馬車停在清涼寺山門外,車上步下一位富家公子,身著八寶流雲紋的藏藍織錦袍,頭戴方巾,腰束絲帶,舉止優雅,風度翩翩,進了寺門,向知客僧詢問了澹山精舍的所在,便沿著石板道信步向山坳幽深處走去,一路上隨處可見假山怪石,古樹奇花,令人目不暇給。富家公子神情悠閑,左顧右盼,不時駐足觀賞一番。這樣走走停停,半晌功夫便來到澹山精舍,推門一看,隻見一個精致小巧的庭院,一叢鳳尾竹,兩條石凳點綴其中。富家公子剛剛踏入庭院,一位紅衣少女突然閃身而出,攔住去路。隻見她十七八歲年紀,眼珠靈動,似笑非笑,一臉精靈古怪的神氣,毫不客氣地問道:“你就是上官炫嗎?”

上官炫微笑道:“正是區區在下。請問女俠怎麽稱呼?” 紅衣少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顯得頗為失望,搖頭道:“早就聽說上官炫是武林才俊,人中龍鳳,金陵劍士團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紫衣劍士,好大的名頭,今日一見不過如此。俗話說佛靠金裝,人靠衣裝,你這所謂的人中龍鳳也就是三分長相,七分打扮,盛名之下,其實難符。” 上官炫哈哈大笑,拱手道:“這位女俠伶牙俐齒,心直口快,定是峨嵋派的端木山菊了,上官炫這廂有禮。峨嵋三姝的大名江湖上盡人皆知,小生星燭之光,怎敢同日月爭輝。”

端木山菊哼了一聲,說道:“你眼力倒不錯。我們三姐妹無權無勢,行走江湖、揚名立萬,全靠真功夫。今天咱們就來比劃比劃,看看你這個武林才俊是不是浪得虛名。”上官炫笑道:“峨嵋三姝武功超群,我自愧不如,咱們就不用比了吧?” 端木山菊不依不饒:“今天不但要你口服,還要你心服。” 言罷側身躍進,一掌劈來,正是一招峨嵋拳的“斜插一枝梅”。上官炫以太極拳應對,動作圓轉連貫,姿態行雲流水,勁力柔中帶剛。誰知端木山菊不等交手立刻移步變招,身法飄忽,步履敏捷,這正是峨嵋武功“拳不接手,槍不走圈,劍不行尾”的特點。隻見兩人如同穿花蝴蝶一般你來我往,動如脫兔,疾如閃電,拆了幾十招竟無身體接觸。

不久端木山菊覓得一個破綻,一掌切中上官炫左肩,不禁沾沾自喜,問道:“這下你可服氣了?” 上官炫微微一笑,手掌攤開,掌心現出一朵珠花,顯然是方才拆招之時從端木山菊頭上摘來的。端木山菊俏臉飛紅,一把奪過珠花,啐道:“好不要臉,初次見麵就使出這等輕薄手段!” 上官炫笑道:“多有冒犯,見諒見諒。你是我二弟的好友,在我眼裏就如同親妹子一般。常聽朝歌提起你,一直無緣相見,今日真是幸甚。我晚上在莫愁閣宴請朝歌和流蘇,也請你賞光。” 端木山菊撇嘴道:“別假惺惺啦,師父帶著師姐有事外出,吩咐我留守澹山精舍,我哪兒也不去。朝歌剛來一會兒,現在流蘇房中,後院左首第三間屋子就是。今天比武你偷奸耍滑,不算數,咱們改天再比過。”

上官炫來到後院西廂房,剛要叩門,卻隱約聽見屋內少女的嬌喘和低語聲:“別摟這麽緊,人家都喘不過氣來了. . . 哎呀,你怎麽學壞啦,手一點都不老實. . .” 上官炫暗自好笑,故意重重地咳嗽一聲,屋裏人吃了一驚,低聲埋怨,手忙腳亂,過了片刻房門開啟,出現一對少男少女,衣衫不整,麵紅耳赤,正是龍朝歌和阮流蘇。上官炫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微微欠身道:“打攪兩位,我在莫愁閣訂了席位,咱們得趕緊去,晚了可就沒位置了。” 阮流蘇臉上暈紅流霞,神情嬌羞無限,低頭回避上官炫戲諛的目光,一把將龍朝歌推了出來,命令道:“先陪你大哥說說話,我要換件衣裳。”說完便桄榔合上房門。

龍朝歌隻是嗬嗬傻笑,卻不知說些什麽。兩人來到庭院裏,在石凳上坐下,上官炫故意岔開話題,關切地問道:“明年春天長老院招考金陵劍士,你有沒有報名?” 龍朝歌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撇嘴道:“沒這個打算。現如今金陵劍士團受錦衣衛節製,拿朝廷俸祿,根本就是官府衙役。大哥你看我是塊當差的料嗎?” 上官炫點點頭,又問:“那你師父符錄齋醮的神霄雷法,你有沒有學會?” 龍朝歌哈哈笑道:“那些裝神弄鬼的把戲,我才不會去學呢。” 上官炫搖頭道:“可不能這麽說,你師父整日在外奔波,給人驅邪除妖,養活了你們全真南宗幾十口人。不過你既然看不上這門手藝,也強求不來。京城裏有名的幾個武館,都跟我家有生意往來,要不我給你找個教習的飯碗?” 龍朝歌嗤之以鼻,答道:“武館教習名頭響亮,其實大多給有錢人看家護院,連官府衙役都不如。”

上官炫輕歎一聲,問道:“你明年就滿十八歲了,有沒有長遠打算呢?你武功不錯,可這太平盛世的,武功可不能當飯吃。” 龍朝歌眼中閃爍幸福的光彩,咧嘴一笑,答道:“當然有啦,我打算明年跟流蘇成親,然後一起搬到秣陵關山裏打獵為生,過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神仙日子。” 上官炫哦了一聲,笑道:“還是不喜歡京城,願意回山裏去住?” 龍朝歌點頭道:“大哥真了解我。京城雖然繁華,但太嘈雜,規矩太多,人心太難測,真比不上山裏逍遙快活。” 上官炫問道:“你這個想法,恐怕沒跟流蘇談過吧?” 龍朝歌滿有把握地答道:“暫時還沒有,不過她肯定會同意的。” 上官炫微微一笑,眼中似有深意,說道:“你還是先跟她談談吧。女人心,海底針,很難捉摸的。”

兩人正聊著,阮流蘇走了出來,顯然經過一番精心打扮,淡妝雅致,淺笑盈盈,一頭青絲盤成墜馬髻,橫插一支銀簪;身著桃紅衫裙,外罩絳紫對襟比甲,腰束絲帶,烘托出窈窕身材;裙拖六幅,腰綴百褶,隨風而動,搖曳生姿。上官炫笑問龍朝歌:“是不是去換身行頭?你這個樣子可配不上流蘇。” 龍朝歌目瞪口呆,癡癡凝望,喃喃道:“我穿什麽也配不上啊。”

三人乘馬車出內城清涼門,沿鳳凰街西行,不一會兒便到了莫愁閣。莫愁閣在外城江東門內莫愁湖畔,毗鄰皇家園林西苑,是京城有名的豪華酒樓。三人下了馬車,步入門廳,便有店小二前來熱情招呼,顯得十分熟絡:“上官公子來了,樓上請!樓上請!”然後攙住龍朝歌的左臂,轉頭大聲吩咐道:“你們給上官公子的伴當在樓下尋個座兒!” 龍朝歌不知所措,滿臉尷尬,上官炫喝斥道:“真是狗眼看人低!這位龍公子是我的結義兄弟!” 店小二連忙作揖賠禮,將三人引到二樓東側靠窗的席位坐下。

上官炫落座以後依然滿臉不快,對龍朝歌說道:“莫愁閣店大欺客,這個店小二如此無禮,今晚的賞錢就不用指望了。朝歌你別往心裏去。” 龍朝歌滿不在乎地笑道:“這沒什麽,此間出入的都是體麵人物,我這副樣子寒酸了一些,倒也怪不得那店小二。”上官炫故作神秘道:“我選這個地方另有原因,待會兒你就明白了。”

跑堂的很快送上預先訂好的酒菜,先上的是一壺五十年的陳釀花雕,以及煙熏金段、冰宮肴肉、梳衣鮮磨三個冷碟;酒過三巡,又上了清蒸獅子頭、平橋豆腐羹、芹芽燴鳩絲三道主菜,都是淮揚名菜,最後上一籠蟹黃湯包、三碗桂花酒釀丸子打底。上官炫頻頻為兩人夾菜斟酒,介紹每道菜的典故趣聞。龍朝歌照例狼吞虎咽,阮流蘇不時皺眉提醒道:“你斯文一點,吃相太難看啦!”

席間上官炫問道:“朝歌,聽說今天早上花郎會的人給唐公遠好大難堪,可有此事?” 龍朝歌笑答:“大哥消息真靈通。花郎會倒也沒有太過造次,唐掌門給他們碰了個軟釘子。” 上官炫點點頭,又問:“你可知道花郎會的來曆?” 龍朝歌搖頭答道:“我隻知道花郎會都是官宦子弟,有權有勢,飛揚跋扈。他們自稱護花兒郎,好像崇拜那位傳奇人物拂菻公主,其它就一概不知了。” 上官炫微笑道:“你說的大致不錯,但花郎會的來頭很大,絕對不是一般的官宦子弟。待會兒花郎會的首腦人物要在此間聚會,我打算跟他們結交一下。” 龍朝歌笑道:“原來大哥在這裏請吃飯另有企圖,倒不是純粹讓我來丟人現眼的。”

此時七、八個錦衣少年大搖大擺走上樓梯,由店小二畢恭畢敬地領進一個單間。上官炫眼睛一亮,低聲道:“他們來了,你們可以用餘光掃一眼,千萬不要盯著看。領頭之人便是花郎會首腦,名叫藍碧瑛,乃是涼國公藍玉的世子;他右手挽著的人名叫常繼祖,是鄭國公常昇的世子;身後跟著數人,依次是曹國公李文忠之子李景隆,魏國公徐輝祖之子徐欽,景川侯曹震之子曹炳,會寧侯張溫之世子張佐、次子張禎。” 阮流蘇驚歎:“好厲害,都是未來的公侯啊。”上官炫俯身耳語道:“花郎會真正的魁首今晚沒露麵,便是當今聖上的十七皇子寧王朱權了。” 龍朝歌咂舌道:“難怪今天早上唐掌門對這幫人異常客氣,果然來頭不小!”

上官炫嘿嘿一笑,低聲道:“別說長老院,就是都督府、錦衣衛,也得讓他們三分。那個張禎平日大手大腳,入不敷出,欠我家錢莊幾千兩銀子,我給他一筆勾銷了。此人感恩戴德,答應給我引見花郎會骨幹。我現在就過去,朝歌你也一起去見見世麵?” 龍朝歌連連擺手,笑道:“我一個窮小子,可高攀不上這些權貴。”

上官炫點點頭,起身離去,龍朝歌和阮流蘇繼續喝酒。阮流蘇遠遠望去,見上官炫沉穩灑脫,應對自如,跟那些人談笑風生,不禁責備道:“朝歌,你大哥也就長你兩歲,看著可成熟多了,你怎麽還跟個小孩子似的。” 龍朝歌咧嘴一笑,答道:“我大哥是世家子弟,場麵上的事情從小耳濡目染,見多識廣,自然氣度不凡。我出身偏僻山區的獵戶,怎麽能夠相比?”

阮流蘇幽幽道:“我也沒指望你跟你大哥一樣,但他的為人處世,你總得學著點兒吧?剛才你大哥要你一起過去,這是個多好的曆練機會,你怎麽就不領情呢?” 龍朝歌不以為然道:“流蘇,你應該了解我的,我最討厭趨炎附勢,投機鑽營。這幫人都是紈絝子弟,不過仰仗祖輩的榮光,其實一無所長,我不屑跟他們為伍。” 阮流蘇低頭不語。

龍朝歌見阮流蘇臉色不太好看,連忙討好說:“你看你,這麽喜歡生氣。你要想讓我結交權貴,改天我央求大哥為我引見,成不成?” 阮流蘇輕輕歎口氣,勉強笑道:“我沒這個意思。隻是覺得你年紀不小了,卻好像沒什麽長遠打算。” 龍朝歌濃眉一挑,驚奇道:“咦,剛才大哥也提了同樣的問題。我當然有長遠打算了,隻是還沒跟你商量過。咱們明年成親,然後一起搬回秣陵關山裏去住,你覺得怎樣?”

阮流蘇左手托腮,目光遊移,若有所思,一時沒有回答。龍朝歌便有些惶惑不安,問道:“為啥不說話,你看不上我這個窮小子嗎?” 阮流蘇嫣然一笑,柔聲道:“別瞎說,你還不知道我的心意?我隻是不明白,你一身本領,又有你大哥提攜,定能在京城幹一番事業,為什麽偏要回山裏去?” 龍朝歌張口結舌,不知所對,半晌才答道:“那咱們就不回秣陵關了,隻要你高興,我怎麽都行。” 阮流蘇眼中盡是柔情蜜意,握住龍朝歌的手,輕聲道:“成親的事,不知師父意下如何,你找個機會跟她好好說。” 龍朝歌哈哈笑道:“我姨娘? 她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麽會反對。”

兩人正聊著,上官炫滿麵春風回來落座,笑道:“今天不虛此行,他們已經接納我入會了。花郎會明天在鎮江北固山有盛大集會,兩位如果沒有別的安排,咱們明早一起去遊北固山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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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菊: 啊呀~~~史鑒又悄悄的更新了

這個端木山菊好像很可愛,頗有俠女之風。不過她顯然不會做飯~~~哈哈,這個名字就算借給她用了。期待下一節。

清涼山是我喜歡的地方。那裏離我們學校不遠,曾經在無事想找點事的周末數次跟好友去那裏,或憑欄閑眺,或信步小徑~~~

讀史鑒的這部小說,一定要注意細節。這些描寫,史大俠如果有考證依據,不妨貼來讓我們開開眼界:

八寶流雲紋---

墜馬髻---

裙拖六幅,下綴百褶--- 這個‘下綴’沒太懂~~~是連呢補呢還是點綴呢?

史鑒:


第二節

八寶流雲紋是書上看來的,我也不知道什麽樣子,這裏一幅圖是明代男子錦袍,纏枝寶相花紋,袍子式樣差不多的。

下麵這幅明代仕女,身穿比甲,頭上挽著墜馬髻。比甲就是長身的馬甲,無領無袖,左右開衩,通常當外套穿。

下麵這段文字描述明代婦女的裙子,大致可以看出是在腰間綴褶的:

明代襦裙  圖為襦裙及腰裙穿戴展示圖及穿襦裙、腰裙的侍女。明代上襦下裙的服裝形式,與唐宋時期的襦裙沒有什麽差別,隻是在年輕婦女中間,常加一條短小的腰裙,以便活動,有些侍女丫環也喜歡這種裝束。上襦為交領、長袖短衣。裙子的顏色,初尚淺淡,雖有紋飾,但並不明顯。至崇禎初年,裙子多為素白,即使刺繡紋樣,也僅在裙幅下邊一、二寸部位綴以一條花邊,作為壓腳。裙幅初為六幅,即所謂“裙拖六幅湘江水”;後用八幅,腰間有很多細褶,行動輒如水紋。到了明末,裙子的裝飾日益講究,裙幅也增至十幅,腰間的褶襇越來越密,每褶都有一種顏色,微風吹來,色如月華,故稱“月華裙”。

上文說的襦裙,就是下麵這個樣子的。




蘇非:終於又見史鑒出手了,人物性格鮮明,活靈活現。
隻是覺得流蘇的性格,和她初次出場時的感覺比較,轉變徒然了些,她對龍朝歌的勸諫,若出於峨嵋三姝大姐飛煙之口倒更是自然。也可能是我自己心裏願意流蘇永遠是那個對龍四高高仰視的單純女孩,隻有她才願意陪龍四遠離江湖男耕女織。如果史鑒非要她是個悲劇,寧願是龍朝歌愛上別人。可惜史鑒太壞,非要把龍朝歌初戀的失敗寫成是流蘇追求世間的虛榮。

史鑒:

你提的問題非常深刻,值得探討一番。

這一章在時間上跟前麵有兩年的跨度,等於跳過了龍朝歌和流蘇的初戀期,直接過渡到談婚論嫁了,所以這個時候流蘇的表現,比如對朝歌的挑剔,其實很符合她現在的心情,屬於望夫成龍的期望。

流蘇這個人物,可以說非常善良,但絕對不簡單,她從一出場所做的事情,比如自願冒險誘狼、拜梵淨為師等等,都體現了她不甘寂寞,力圖改變命運的動機。其實這個心理很好理解,流蘇是經曆過家道敗落的,所以有翻身的強烈願望。這一點流蘇跟上官炫很相似。

其實流蘇是一個很平常的女孩,小說裏的“峨嵋三姝”,飛煙和山菊都有俠女氣質,唯獨流蘇沒有。絕大多數女人,對榮華富貴都有不同程度的向往,當年史太看上我,還不是因為我有追求、有抱負?我相信大多數女孩不會喜歡一個庸庸碌碌、甘於平淡的男孩。流蘇期望朝歌出人頭地、有所作為,是再正常不過的了,並不能責怪她追求世間的虛榮。

什麽樣的女孩不屑於追求世間的虛榮?一種是由超然獨立的理想和追求,比如想當俠女的飛煙和山菊,她們可以視富貴如糞土;另外一種就是已經擁有了榮華富貴,所以不在乎了,伊殊拉就是一個典型。流蘇是一個塵世中的女子,她和朝歌本不是一路人,最終沒有走到一起,也在情理之中。

流蘇和朝歌的故事,可以用徐誌摩的《偶然》一詩來總結:

我是天空裏的一片雲,
偶爾投映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飛煙:

這幾天正好看了電視劇《中國式離婚》,對史鑒說的望夫成龍想從女人的角度說幾句。離婚劇中的矛盾就是從女主人公的望夫成龍開始的。其實對女人來說,望夫成龍是很不可靠的一件事。首先,夫不是你望就能成龍的,這就給夫帶來壓力,同時給家庭帶來不必要的緊張氣氛。再者,一旦夫成了龍,妻的實力就難以與之匹配,本來同一個世界的人會成為兩個世界的人。我曾勸過一個望夫成龍的朋友不要把自己對生活的追求寄托在別人身上,哪怕是自己的丈夫。隻有靠自己才最現實。其實妻子也沒有權利要求丈夫走自己想走的路,唯一有權支配的就是自己。所以想要過自己的理想生活,應該先要估計一下自己的實力,靠自己的能力去達成目標。

史大蝦的這部小說,可以說是我至今最喜歡的網絡小說了。在此佩服一下史大蝦寫作的認真態度,希望一直寫下去。隻有一個小小的缺點:更新太慢了。:)這個山菊好可愛,希望給加戲。原來史大蝦也喜歡徐誌摩的詩:同道中人。

CCTV780505:
相傳諸葛亮稱金陵形勢為“鍾阜龍蟠、石頭虎踞”,後者指的就是清涼山。不對吧,應該指的是南京有名的鬼臉城啊。

史鑒:
嗬嗬,鬼臉城就在清涼山西麓啊。

下麵是網上摘的簡介和圖片:

南京“鬼臉城”實名為石頭城,因園內古城牆中段一塊突出的橢圓形紅色水成岩,長年風化,酷似一副猙獰的鬼臉,故被稱為“鬼臉城”。石頭城坐落於南京清涼山西麓秦淮河畔,自虎踞關龍蟠裏石頭城門到草場門全長約3000米。石頭城始建於楚威王七年(前333年),原為楚威王的金陵邑。東漢建安十六年(211年),吳國孫權遷至秣陵(今南京),在石頭山金陵邑原址依山築城,取名石頭城。並據此扼守長江險要(當時的長江水就在石頭城牆下)。相傳三國時期,曹操親率大軍準備趁月黑風高之時偷襲東吳,當大軍戰船殺奔途中,遙遠的江麵上突現一高大而麵露猙獰的惡鬼在據守城門,魏國大軍頓時嚇的慌忙撤退,從此不敢冒然進犯。現如今的石頭城在“十運”前夕隨秦淮河整治工程進行了園林化整修,並實施了亮化工程。園內風景煥然一新,成了南京市民娛樂健身休閑的好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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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淩晨寅時,天還沒亮,龍朝歌和阮流蘇便應約來到花露崗上官府轅門外,兩盞巨大的明角燈籠下,上官炫牽著三匹駿馬已經等候多時了。上官炫見龍朝歌換了一身鮮亮的袍子,點頭道:“這一身還差不多。” 龍朝歌長歎一聲,搖頭晃腦道:“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看來大哥也不能免俗啊。” 上官炫笑道:“你學問有長進,這句用得不錯。”

三人鮮衣怒馬出城,在月色籠罩下沿東去的官道疾行。深秋的清晨已頗有涼意,策馬疾馳更覺寒風凜冽,龍朝歌見阮流蘇穿得單薄,著實心疼,大聲問道:“咱們為啥要趕夜路,慢點兒不成?” 上官炫答道:“咱們要趕到北固山頂看日出,慢了就趕不上了。”一個時辰以後,三人便來到北固山腳下,找個車馬店寄存了馬匹。龍朝歌童心大發,要跟上官炫比試輕功,兩人沿著東吳古道你追我趕,飛奔上山,阮流蘇不緊不慢跟在後麵。最後上官炫率先登上山頂,臉上頗有得色,龍朝歌撇嘴道:“沒什麽了不起,我騎術比你高超,輕功再好,還能比馬快?”

三人來到祭江亭,憑欄遠眺,東方的天邊已經現出魚肚白,崖下長江驚濤拍岸,北岸鄉村依稀可見。龍朝歌突然道:“這裏景色不錯,可惜還不夠高。” 上官炫不解問道:“這已是北固山最高處,你還嫌不夠高?” 龍朝歌眨眨眼,咧嘴笑道:“咱們爬到亭子頂上去看,豈不是更高?” 阮流蘇拍手叫好,上官炫微笑搖頭,於是三人施展輕功攀上亭頂。

祭江亭頂八角攢尖,上敷青瓦,一座透花鐵葫蘆壓頂。三人站在翹角飛簷上,涼風撲麵,衣袂飄飄,真有淩空飛翔之感,放眼向東望去,天邊雲端已射出萬道曙光。上官炫興奮道:“太陽馬上就要升起來了,大家趕快閉上眼睛許個願,據說隻要虔誠,就能心想事成。” 龍朝歌問:“該祈求何方神靈?” 上官炫答道:“你信什麽神,就求什麽神。”

於是三人雙手合十,各自許願。未幾一輪紅日蓬勃而出,滿天都是火紅的朝霞。龍朝歌很快許了願,睜眼轉頭一看,見阮流蘇神情肅穆,依然在閉目祈禱,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秀美的麵龐映著一層嫣紅,不禁看呆了。阮流蘇似乎察覺,嘴角浮現笑意,輕聲道:“不許偷看!” 龍朝歌嘿嘿一笑,趕忙扭過頭來,發現上官炫也是神情莊嚴,口中念念有辭,於是閉上眼睛,把剛才許的願再默念一遍。

三人都許了願,龍朝歌好奇問道:“大哥方才一本正經,許的什麽願?” 上官炫看了他一眼,微笑道:“這心願說給你們聽也無妨。我剛才祈求真武大帝,保佑我順風順水,奪回武林盟主的寶座,重振上官世家昔日雄風,以告慰爺爺在天之靈。你們都許了什麽願,也來說說看。” 龍朝歌吐吐舌頭道:“大哥好宏偉的誌向!我能有什麽心願,還不是期望早日成婚。”說完伸手攬住阮流蘇的纖腰,兩人深情對視。阮流蘇見上官炫投來詢問的目光,紅著臉低聲道:“女兒家的心願,哪能隨便跟人講呢。” 上官炫一笑置之。

這時已有遊客陸續上山,三人不想過於招搖,於是下了祭江亭頂,信步西行,來到北固樓前的小攤上吃了早點,然後上樓繼續觀賞風景。日上三竿的時候,突然絲竹之聲大作,隻見旌旗招展,鼓樂開道,數百人湧上山頂,個個錦衣輕裘,趾高氣揚。上官炫喜道:“這些人就是花郎會了。我得趕緊過去,你們倆隨便遊玩,中午到鎮江城內的摘星樓跟我碰頭,咱們一起品嚐著名的鎮江螃蟹宴。”

龍朝歌和阮流蘇便相互依偎,在北固樓二層憑欄觀看。花郎會數百人聚集在祭江亭周圍,齊聲高唱會歌,卻是長春真人丘處機所作詞曲《無俗念》的下闋:“渾似姑射真人,天姿靈秀,意氣殊高潔。萬蕊參差誰信道,不與群芳同列。浩氣清英,仙才卓犖,下土難分別。瑤台歸去,洞天方看清絕。” 不少錦衣少年搖頭晃腦,聲嘶力竭,唱得甚是投入。龍朝歌和阮流蘇讀書不多,聽得莫名其妙,都不明白他們唱些什麽,為何如此動情。

會歌唱罷,一人走上祭江亭,年紀十八、九歲,身著褐色纏枝寶相織錦袍,頭上方巾綴一顆碩大的明珠,正是涼國公世子藍碧瑛,隻見他意氣風發,神采飛揚,朗聲道:“諸位護花兒郎,徐、李二位兄長昨天剛從桐城靈應觀歸來,帶回了天大的好消息。撰寫《武林誌》的席應真經不住二位兄長的軟磨硬纏,終於透露了拂菻公主的下落。公主跳崖以後,並未香銷玉殞,而是得貴人搭救,眼下在西方一處神仙洞府沉睡,五年後將重現世間。席應真言道,洞中一日,地上一年,十六年的歲月對於公主不過是十六天而已,複出之日咱們將有幸親眼目睹公主的絕代風華!徐、李二位兄長勞苦功高,本座代表護花兒郎在此深表感謝!” 亭下數百人歡呼雀躍,彩聲如潮,徐欽、李景隆二人得意洋洋,雙手抱拳四下答謝。

樓上觀看的龍朝歌不禁哈哈大笑,譏諷道:“花郎會果然都是紈絝子弟,不但窮極無聊,而且幼稚可笑。那席應真分明是鬼話連篇,隻求蒙混過關,他們居然深信不疑。” 阮流蘇微微一笑,說道:“這些人唱歌時真情流露,對拂菻公主的頂禮膜拜顯然發自內心,倒也算是性情中人。聽說拂菻公主美若天仙,當年多少人為她神魂顛倒,其中很可能就有你那幾個師兄。” 龍朝歌訝然答道:“還真讓你說著了。我那幾個師兄都見過拂菻公主,平時常聊起此事。邵師兄都三十多歲的人了,一談起拂菻公主,那心馳神往的樣子就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 阮流蘇揶揄道:“你聽他們述說往事,難道就絲毫沒有動心?” 龍朝歌嘿嘿一笑,搖頭道:“何必自尋煩惱?人家是高貴的西洋公主,我是個低賤的平頭百姓,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麽?”

這時花郎集會已經進入高潮,隻見一人手持竹竿,挑著一卷四尺長的畫軸走上祭江亭。藍碧瑛介紹道:“本座今天要向大家展示的,便是諸位期盼已久的拂菻公主畫像了。此畫作者乃是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武林前輩,他親眼目睹北固山之戰,十幾年來嘔心瀝血,廢寢忘食,就是為了再現公主的絕代風華。這位前輩介紹,此畫表現的正是公主投江之前的情景。昨天我特地請教幾位見過公主的長輩,他們眾口一詞,都說此畫細致入微,非常傳神。咱們護花兒郎生不逢時,無緣親見公主容顏,今日得以瞻仰公主的畫像,也算此生無憾。”藍碧瑛言罷扯動線繩,畫軸底端徐徐下墜,展開一幅八尺長的院體畫。祭江亭前數百人轟然拜倒,不少人激動得淚流滿麵。

龍朝歌和阮流蘇離得太遠,看不清楚,於是下樓繞行到祭江亭西側數丈之外。挑畫之人為了方便眾人觀看,不斷變換朝向,片刻以後便轉向西方,畫像緩緩印入龍朝歌和阮流蘇的眼簾,隻見一位絕色少女傲立漫天飛雪之中,身著紫紅盛裝,頭上金冠閃亮,右手持魚腸寶劍,左手扶著闌幹,雙眉微蹙,神情黯然,目光憂鬱,凝望天外。

阮流蘇驚歎道:“哎呀,她真是太美了,比我想象的還要美!”轉頭一看,見身旁的龍朝歌瞠目結舌,呆若木雞,心中頓生妒意,不禁嗔道:“瞧你這副傻樣,我就知道你剛才言不由衷!” 龍朝歌轉過頭來瞪視阮流蘇,目光迷惘,臉上凝固著驚愕的表情。阮流蘇從未見過他如此失魂落魄,不禁擔心起來,關切問道:“朝歌,你沒事兒吧?” 龍朝歌沒有回答,又回頭怔怔地看了一陣畫像,這才低聲說:“咱們下山吧。”

兩人下山取了坐騎,四處遊逛。阮流蘇見龍朝歌依然心不在焉,又問起來,龍朝歌吞吞吐吐,避而不答。待會兒兩人來到一個鄉野小店打尖,龍朝歌一杯酒下肚,臉色才好看一些。阮流蘇再問,龍朝歌沉吟片刻,答道:“我以前告訴過你的,我從小就時常夢見爹娘,你還記得嗎?” 阮流蘇點頭道:“當然記得。夢中你爹娘都隻有模糊的影子,看不清麵目,你似乎還很小,在爹娘的膝前撒嬌玩耍。”

龍朝歌看著阮流蘇,麵有愧色,續道:“其實除了爹娘以外,我還夢到過別人,隻是一直不敢對你說。” 阮流蘇抿嘴一笑,問道:“為什麽不敢講,怕我吃醋麽?” 龍朝歌嗬嗬憨笑道:“就是怕你吃醋。有時夢見爹娘以後,還會夢見一個仙女。這個仙女跟我爹娘不同,音容笑貌栩栩如生,深深印刻在我腦海裏。” 阮流蘇好奇問道:“她是什麽樣子?你怎麽知道她是仙女?”

龍朝歌的目光仿佛投向遙遠的天外,緩緩答道:“她的膚色很白,眉毛很長,眼睛很大很圓,神采奕奕,鼻子很直很挺,嘴唇小而豐滿,棱角分明;她身材高挑,穿一件淺藍色長裙,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式樣,頭戴一頂鑲嵌寶石的金環,秀發如波浪一般自然垂落,披在肩上。每次夢見她,她都會笑著問我有什麽心願,嗓音優美動人,說她是仙女,法力無邊,可以滿足我的任何願望。” 阮流蘇又問:“那你許願了嗎?” 龍朝歌紅著臉答道:“每次我想張口許願的時候,夢就醒了。”阮流蘇微笑道:“原來是這樣。放心吧,我犯不著為一個夢中的幻影吃你的醋。”

龍朝歌表情異樣,凝視著阮流蘇一字一句地說:“剛才咱們看到的畫像,那個拂菻公主跟我夢中的仙女一摸一樣。” 阮流蘇哦了一聲,不以為然地笑道:“那是碰巧了吧。美女美到極致,就有些千篇一律了。” 龍朝歌出神片刻,鄭重道:“我剛才想了半天,覺得不太可能是巧合。拂菻公主有西洋血統,相貌跟咱們中土女子相比,眉骨稍高,眼睛更圓,鼻子更挺。從前隻以為夢中這個女子是仙女,所以長相特別。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一個西洋女子,怎麽會夢見西洋女子的摸樣?”

阮流蘇戲諛道:“原來拂菻公主對你這個窮小子青眼有加,巴巴地托夢給你,要滿足你的願望。我說你象個小孩子,你還不服氣。” 龍朝歌搖頭道:“我夢中這位女子,無論相貌還是神情,都酷似畫中的拂菻公主。這件事情太過蹊蹺,我想破了腦袋也找不到答案。你要認為我自作多情,那我也無話可說。” 阮流蘇見龍朝歌有點賭氣,趕忙柔聲安慰道:“我跟你說笑呢,你怎麽就當真了?拂菻公主跟咱們是兩個世界的人,無論你心裏有沒有她,我都不在乎。”

兩人和好如初,飲酒談笑,歇息一陣便離開小店。一路信馬由韁,來到一處依山傍水的地方,阮流蘇見風景怡人,就想遊覽一番。兩人將馬匹拴在路邊的樹上,手拉手沿著河邊迤邐而行,眼前突然出現一處廢墟,看樣子曾是個頗具規模的山莊,但被一場大火夷為平地,遍地都是碎磚瓦礫,隻有兩座石獅子依然豎立。阮流蘇奇道: “荒郊野外居然還有這麽個所在。”轉頭見龍朝歌東張西望,魂不守舍,便嬌嗔道:“你又撞見鬼啦?”

龍朝歌喃喃自語:“奇怪,這個地方感覺好生熟悉。” 話音未落便快步走進廢墟,在殘垣斷壁之間穿行,阮流蘇滿腹疑竇跟在後麵。龍朝歌越走越快,最後竟然飛奔起來,幾個縱跳就無影無蹤。阮流蘇喊道:“朝歌!你跑哪兒去啦?” 急急穿過坍塌的廳堂院牆,就看到龍朝歌呆立在一個院子裏。這兒曾經是個花園,依稀可見假山怪石、曲徑亭台,月牙形的池塘早已幹涸,雜草叢生。秋風吹過,落葉飛舞,荒草萋萋,一片蕭條景象。

阮流蘇悄悄走到龍朝歌身邊,拉住他的手輕聲問道:“朝歌,你怎麽啦?” 龍朝歌神情惶惑,四下張望,夢囈般地答道:“我認得這裏 . . . 我在這兒玩耍過,爬過那個假山,騎過那塊岩石 . . . 沒錯,肯定沒錯!” 突然眼睛一亮,快步走到院子中央,蹲下身去,盯著地上一塊兒圓石看了片刻,伸手翻開石頭,從底下掏出一件物事,起身對阮流蘇喊道:“你瞧!這個牛角彈弓是我親手藏在石頭底下的!”

阮流蘇毛骨悚然,無言以對,過了半晌才說:“朝歌,我有點害怕,咱們還是走吧。” 龍朝歌將彈弓小心翼翼藏進懷裏,點頭道:“咱們到附近農家問問,希望能打聽到什麽。無論如何,這地方肯定跟我大有關係,也許姨娘知道,回去要好好問她。”兩人離開廢墟,走訪了附近幾家農戶,所得寥寥,隻知此地曾經叫做“衛輝山莊”,莊主深居簡出,不知何許人也,十幾年前突然一場大火,將山莊燒成白地,莊裏人都不知去向。正午時分,龍朝歌攜著阮流蘇上了進城的官道,悵然離去。


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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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世家的府第在南城半邊營,與上官府一東一西,遙遙相對。歐陽府院落三進,占地十餘畝。正門、頭門、前廳、中廳、後廳同處一條中軸線,兩旁廳房廊舍對稱配置,布局嚴謹刻板。門樓懸掛“藩鎮江湖”的楷書額匾,乃是翰林院修撰黃子澄的墨寶。兩扇黑漆大門彩繪著秦瓊、尉遲恭的門畫,門上裝有一對銅鋪首,形作怪獸,口銜圓環。走進寬敞的前院,隻見東西山牆鑲嵌浮雕,都是武林人士的打鬥場麵,姿態各異,活靈活現。前廳對麵豎立一座磚雕門樓,上枋雕著“狀元遊街”的場景,下枋再雕一幅“鯉魚跳龍門”,顯示主人求取功名的理想,與兩邊山牆的武打浮雕相映成趣。

穿過前院,抬頭便見正廳懸掛的“浩然正氣”額匾,廳內一人兩鬢斑白,雙眉緊蹙,虎軀微駝,負手踱步,正是武林盟主歐陽冠雄。一陣秋風吹入,歐陽冠雄不禁打了個寒噤,旁邊伺候的仆人趕忙關上廳門。歐陽冠雄緩緩坐下,左手揉著太陽穴閉目養神。這時一人風風火火推門進來,歐陽冠雄抬頭一看,見來者便是長子歐陽建康,急忙問道:“康兒,事情辦得怎麽樣”

歐陽建康來到近前坐下,揮手屏退仆人,低聲道:“今天在錦衣衛指揮使司等了幾個時辰,總算見到蔣大人一麵。蔣大人聽了孩兒的一番陳情,有兩點答複。其一,十幾年前圍剿魔教,朝廷的意思非常清楚,拂菻公主乃是西洋貢使,武林長老院無權過問,後來發生的變故,朝廷概不負責。倘若有人追究拂菻公主遇難一事,長老院要敢做敢當;其二,花郎會是在應天府注冊的民間組織,倘若有不法的勾當,應天府自會查處取締,長老院不得譖越。”

歐陽冠雄歎道:“我就知道錦衣衛不會趟這灘混水。花郎會的後台,蔣大人也得罪不起啊。康兒,花郎會這份最後通牒,你看咱們該如何答複?” 歐陽建康答道:“無論怎麽答複,都是徒然授人以柄。幹脆裝聾作啞,不予理睬。” 歐陽冠雄沉默半晌,答道:“看來也隻能這樣。花郎會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咱們可要有所準備。” 歐陽建康點頭道:“孩兒已經安排妥當了。水、火兩翼金陵劍士今晚進駐,加上門客、家丁,咱們有百餘好手,應該足以自保了。”

歐陽冠雄將頭仰靠在太師椅背上,閉目沉吟片刻,緩緩吩咐道:“鏢局的人手全部調來,日夜輪流值班;咱家通往雙橋門的地道要派專人看守,以備不測;前院通往後院的門洞隻留一個,其餘全部封死;另外準備幾十口大缸,盛滿水散布各處,以防火攻。” 歐陽建康問道:“是不是通知各派掌門,請他們派遣高手進京護駕?” 歐陽冠雄搖頭道:“不必了。全真南宗跟我素來不睦,想必不會援手;其他門派進京需要錦衣衛特批,蔣大人肯定不會答應。”

歐陽建康見父親麵容憔悴蒼老,心中湧起一股酸楚,動情道:“爹,您太操勞了,可要保重身體。” 歐陽冠雄輕歎一聲道:“歲月不饒人啊,近幾年尤其感覺精力衰退,力不從心。這武林盟主的寶座,我過去朝思暮想,為之奮鬥了大半輩子。現在看來不過是個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歐陽建康訝然道:“爹何出此言?咱家在京城好歹也算名門望族,還不是仰仗武林盟主的頭銜?”

歐陽冠雄自嘲地一笑,答道:“康兒,咱們關起門來說話,就不必自欺欺人了。我這個武林盟主不過是朝廷的傳聲筒而已。沒有錦衣衛的許可,我的號令出不了咱家大門。這些年太平盛世,江湖上波瀾不驚,武林長老院越來越像個無用的擺設,早晚是要被朝廷廢棄的。十二年前的冬至,我剛剛接掌長老院,有幸參加祭天大禮,身處正五品武官之列,真是感覺無比榮耀。此後的祭天禮,每隔兩年我便要降一級,去年隻位列從八品。今年冬至將近,我連參加祭天儀式的資格都沒有了。皇上眼裏,武林盟主的地位還不如一個縣官。世道不同了,武林的風光日子一去不複返啦。”

歐陽建康點頭道:“爹全力支持二弟棄武從文,考取功名,原來另有遠圖。二弟去年金榜題名,躋身翰林院,難怪爹一反常態,喝得酩酊大醉。” 說到次子歐陽建倫,歐陽冠雄麵露欣慰的神情,展顏笑道:“咱家不比那些王公貴族、皇親國戚,想在京城站穩腳跟,朝中須得有人。倫兒天資聰穎,勤奮好學,前途不可限量。你們兄弟倆兒一文一武,是咱家未來的頂梁柱啊。”父子二人促膝秉談,一直到天色將晚。

次日歐陽府戒備森嚴,每時每刻都有護衛在院牆內外來回巡視。一連十幾天風平浪靜,歐陽冠雄暗地裏鬆了口氣,陸續遣散了臨時調來的人手。這天清早,歐陽冠雄剛剛起身,便有仆人前來報信,說大門外有人聚眾鬧事。歐陽冠雄急忙趕到前院,見歐陽建康已經領著韓峭、陸秀川、莫道玄等人守候多時了。歐陽冠雄將側門打開一條縫張望,見外麵黑壓壓擁著上千人,打著數十麵花郎會的旗幟。再仔細一瞧,卻發現這些人大多衣衫不整,舉止放浪,看樣子是京城裏的地痞流氓。歐陽冠雄父子倆麵麵相覷,不知花郎會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歐陽府街對麵搭起一頂大帳,裏麵擺放桌椅火爐,坐著幾位花郎會頭腦,為首之人玉冠錦袍,神情倨傲,左臂架著一支遊隼,便是藍碧瑛。藍碧瑛見時辰已到,一聲令下,數十人一擁而上,手腳麻利,搭起梯子爬上歐陽府的門樓,將一塊白布罩在額匾之上,布上赫然畫著一隻碩大無比的王八,四腳朝天,垂死掙紮。圍觀的老百姓指指點點,哈哈大笑。歐陽建康見狀怒不可遏,領著門客家丁衝了出去,拔劍嗬斥,勒令即刻摘除白布,否則劍下無情。

一群地痞無賴立刻迎了上來,個個伸著脖子,拉開衣襟,嗷嗷怪叫:“各位大俠,小的這把年紀無家無業,早就活得不耐煩了。您那雪亮的刀劍隻管往這要害處招呼,千萬別手軟。來啊!來啊!” 韓、陸等人兵刃出鞘,隻等一聲令下便要大開殺戒。歐陽建康見這幫亡命之徒既非武林中人,又都手無寸鐵,無法套用江湖規矩,一時束手無措,被逼得步步後退。地痞們見狀氣焰更加囂張,推推搡搡,罵罵咧咧。歐陽建康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鬧出人命來,僵持片刻以後隻得灰溜溜撤了回來。

藍碧瑛譏諷道:“歐陽老賊枉為武林盟主,屍位素餐,無德無能,連一群地痞無賴都對付不了。”花郎會眾人都齊聲附和,哈哈大笑。李景隆道:“藍兄下麵還準備了什麽好戲,趕緊拿出來讓大家開眼吧!” 藍碧瑛嘿嘿笑道:“飯要一口一口的吃,戲要一出一出的唱,你著急什麽。咱們鬧騰這一回,不叫歐陽老賊顏麵掃地,決不罷休。”說完大搖大擺走出帳篷,吩咐道:“既然人家不喜歡這塊匾,還不趕緊換一塊兒?” 幾個跟班心領神會,指揮眾人摘下了“藩鎮江湖”額匾,換上的卻是妓院“棲鳳樓”的金字招牌,圍觀百姓見此情景都笑彎了腰。棲鳳樓是鼎鼎大名的藏汙納垢之地,京城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有好事之徒便起哄道:“歐陽冠雄號令天下窯姐兒,當真是莫敢不從啊!”

花郎會鬧事的當兒,歐陽冠雄悄悄派人出後門速往官府報信。南城這一片歸應天府上元縣管轄,半個時辰以後便有捕快衙役數十人趕到現場,手持棍棒鐵鏈驅趕圍觀人群。藍碧瑛見了火冒三丈,領一群人迎上前去,不由分說飛起一腳,將領隊的捕頭踢翻在地,高聲怒罵:“你們這幫狗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管本少爺的閑事!滾回去叫陳慎齋來見我!”身邊花郎會的嘍囉一擁而上,劈頭蓋臉拳打腳踢。這幫捕快衙役平時作威作福,今天算是撞見刹星了,個個抱頭鼠竄,落荒而逃。

百步外的一個小巷口,停著一乘很不起眼的兩人小轎,轎窗的帷幕掀開寸餘,一人正向外窺探,正是上官炫。隻見他激動得兩眼放光,身體微微顫抖,喃喃自語道:“歐陽老賊,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啊。”

上元縣令陳慎齋得報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別說他這個七品芝麻官,就連權傾朝野的錦衣衛,也不敢觸花郎會的黴頭。但此事發生在上元縣地界,他這個縣令倘若不出麵過問,隻怕事後沒法向應天府交代。陳慎齋召集親信商議一番以後,便硬著頭皮親自出馬,來到小英府街花郎會的大帳外,求見藍碧瑛。

藍碧瑛大大咧咧地坐在太師椅上,隻瞟了一眼肅立帳外的陳慎齋,便低頭逗弄停在左臂上的遊隼,慢條斯理道:“今天我們在此間聚會,陳大人派些不長眼的衙役前來攪局,是何道理啊?” 陳慎齋畢恭畢敬,連連作揖道:“豈敢,豈敢。下官聽說圍觀百姓甚眾,怕刁民擾了諸位的興致,這才派人來維持秩序。領隊的捕頭有眼不識泰山,下官已經責罰過了。” 藍碧瑛喔了一聲,答道:“好說,好說。我們這裏應付得了,就不勞大人操心了。” 陳慎齋猶豫片刻,上前一步道:“下官鬥膽,要向藍公子進一言。” 藍碧瑛頭都不抬,漫不經心道:“陳大人有話請講。”

陳慎齋低聲道:“貴會跟歐陽家的過節,下官略知一二。諸位在這裏鬧騰一下無傷大雅,但還請藍公子約束會眾,千萬不能擅闖民宅,傷人性命。倘若事情鬧大了,皇上過問起來,大家都吃不了兜著走。” 藍碧瑛哈哈大笑,譏諷道:“誰不知道歐陽家藏龍臥虎,連夥夫都身懷絕技,幾個門客更是頂尖高手。我們這些人個個武功低微,手無寸鐵。事情鬧大了,哪一邊會有性命之憂?陳大人這番話應該說給歐陽老兒聽才對。” 陳慎齋連連稱是,拱手告退。

此後花郎會天天在歐陽府門前尋釁鬧事。除了將棲鳳樓的招牌高懸門樓之外,還把兩扇大門的門畫改成不堪入目的春宮畫;門前兩座石獅子也被悉心裝扮了一番,描畫塗抹,披紅掛綠,遠遠看去如同兩個花枝招展的鴇母,站在門口招徠嫖客。門前搭建一座戲台,先舉辦惡口大賽,每日懸賞紋銀百兩,市井之徒紛紛上台獻技,對歐陽世家極盡辱詈謾罵之能事;過幾天又邀請京師附近各地的滑稽戲班,輪流上台表演,都是諷刺挖苦歐陽世家的新編節目,圍觀者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歐陽建康年輕氣盛,五內俱焚,守在院子裏如同困獸一般,幾次要帶人衝出去拚命,都被歐陽冠雄喝止。歐陽冠雄端坐前廳,若無其事地飲酒讀書,對外麵的喧囂置若罔聞,見歐陽建康氣急敗壞的樣子,便責備道:“康兒,這點氣都受不得,以後怎麽接我的班?你隻顧逞一時之快,衝出去砍殺一番,豈不是正中花郎會的圈套?鬧出人命對薄公堂,咱家鬥得過那些權貴嗎?自古以來成大事者,要忍常人所不能忍,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 歐陽建康滿臉愧色,俯首受教。

歐陽冠雄擺出一副忍辱負重、息事寧人的姿態,暗地裏讓次子歐陽建倫拜會授業恩師黃子澄,尋求對策。黃子澄是洪武十八年的探花,當年進入翰林院,不久升任東宮侍讀,經常在都察院走動,熟識幾位翰林出身的禦史。幾天以後,便有禦史當朝彈劾涼國公藍玉縱子擾民,侵占農田。藍玉勃然大怒,咆哮朝堂,將這個禦史轟了出去。此事鬧得沸沸揚揚,皇帝也有責怪之意。藍玉雖然驕橫,也自知理虧,便吩咐藍碧瑛見好就收。於是花郎會鬧騰七天以後,偃旗息鼓,收攤走人。歐陽冠雄見事態平息,這才派家丁出門清理狼藉。

初冬的某一天,上官炫突然到冶山道院來找龍朝歌,要請他喝酒。龍朝歌征得師父首肯,便跟上官炫來到新街口一家小酒館裏,兩人找個僻靜的角落坐下,點了酒菜。龍朝歌見上官炫滿麵紅光,得意洋洋,好奇問道:“大哥有什麽喜事嗎,這麽高興。” 上官炫問道:“前幾天花郎會在歐陽府邸門前鬧事,你聽說了嗎?” 龍朝歌笑答:“這事兒京城誰人不知,歐陽盟主的臉麵可算是丟盡了。”

上官炫故作神秘道:“你可知道這場鬧劇是誰幕後策劃的?” 龍朝歌茫然道:“不是那些個花郎會首腦嗎?” 上官炫哈哈大笑,道:“那些紈絝子弟隻會誇誇其談,實事一件也做不了。花郎會此次行動,從計劃部署到招集人手,都是我一手操辦的,總共花費五千兩白銀。”

龍朝歌咂舌道:“大哥手段厲害,不用出頭就把歐陽冠雄整治了一番。” 上官炫得意笑道:“我本意是激怒歐陽老賊,引發流血衝突,讓他吃官司。老賊倒沉得住氣,沒有上當。不過這一鬧騰,老賊顏麵掃地,以後也威風不起來了。”龍朝歌奇道:“大哥為啥要跟歐陽盟主過不去?” 上官炫哼了一聲,眼中寒光一閃,切齒道:“這老賊為了當上武林盟主,勾結長老院敗類陷害我爺爺,此仇不報,枉為人也。你等著瞧吧,花郎會就是我手中的利劍,不讓歐陽老賊家破人亡,我誓不罷休!”

兩人喝酒閑聊一陣,上官炫突然想起什麽,問道:“你在鎮江郊外看到的那個廢墟,問過梵靜師太嗎?”龍朝歌歎道:“我姨娘支支吾吾含糊其辭,拿些轉世輪回的鬼話糊弄我。” 上官炫點點頭,勸慰道:“她或許有難言之隱。此事不必再追究下去了,人活著要向前看。對了,你跟流蘇的親事定下來了嗎?” 龍朝歌笑嗬嗬答道:“我姨娘滿口答應,明年春天再來京城時就給我們成親。”

上官炫神情古怪,微笑道:“過兩天我要送你一件禮物,流蘇以後會感謝我的。” 龍朝歌好奇問道:“大哥要送我什麽?” 上官炫高深莫測地笑道:“現在不能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第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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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菊花 回複 悄悄話 俺終於要出場了~~~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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