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知秋

秋風起深壑,秋葉舞商弦。 我在山頭坐,靜觀秋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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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限江山:第六章 神箭少年

(2007-02-10 17:03:31) 下一個

洪武二十三年臘月初八。此時已是傍晚時分,寒風呼嘯,大雪紛飛,太平府當塗縣衙內卻吵吵嚷嚷、人聲鼎沸。突然聽見門外衙役大聲喊道:“建陽衛吳大人駕到!” 衙門大堂裏頓時一片寂靜。隻見一個身穿六品武官常服的中年漢子帶著幾個隨從快步走進,此人名叫吳紹,世襲昭信校尉,時任建陽衛前所百戶。年過花甲的當塗縣令喬騫連忙迎上來,將吳紹引到大堂北端的公案後麵就座。

吳紹看見堂內擠了一百多號人,微微皺眉,問道:“太平府撥下的賞銀一共才五百兩,這麽多人怎麽夠分?” 喬騫滿臉堆笑,答道:“下官也沒有料到。昨天早上四處張貼懸賞告示,到下午就有百餘人自告奮勇。” 吳紹大聲問道:“這樁差使的原委,你們都曉得嗎?” 人群中一個黑胖漢子上前一步,躬身道:“啟稟兩位大人,丹陽鎮的狼患早有耳聞,我等雖市井之人,為民除害也是義不容辭的。” 吳紹哼了一聲,問道:“你是做什麽營生的?” 黑胖漢子伸出肥厚的手掌拍了拍腰間的屠刀,豪邁答道:“小人祖上三代屠狗,這把刀號稱萬犬斬,喪生刀下的畜生少說也有五千條。” 吳紹嘿嘿冷笑,轉過頭來對身邊肅立的一位錦衣老者說:“龐員外,你給大家說說吧。”

龐員外拱手道:“諸位英雄,老夫便是丹陽鎮人。大約十多年前,有一群狼遷來鎮東三十裏的橫望山中,最初幾年並不下山擾民,隻有山中獵戶偶爾見過。橫望山中原有幾隻老虎,沒過數年便消失無蹤了。有個獵戶親眼目睹這群狼圍攻一隻老虎,將其撕成碎片。去年年初,這群狼頻頻下山騷擾地方,吃掉丹陽鎮附近農戶無數家畜家禽,老百姓怨聲載道。老夫幾次組織本地獵戶前往圍剿,不但一無所獲,還折損數條人命。去年冬天乃是百年不遇的寒冬,這群狼大概餓得緊了,開始傷人,先襲擊趕夜路的單身旅客,屢屢得手,後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追逐三五成群的路人。丹陽鎮已有百餘喪生,近一個月來無人敢走出鎮子一步,吃用全部仰仗官兵護衛的馬車隊輸送。” 堂內眾人聽得目瞪口呆,咋舌不已。

吳紹接著說道:“本官數月前得喬大人通報,派出一隊官兵前去清剿。這標人馬被狼群引進橫望山中兜圈子,追剿十天,疲於奔命,僅僅打死一條狼,自己卻有三個弟兄在山中迷路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們帶回的狼屍,本官親自驗過,毛色灰白,模樣奇特,身長五尺,重愈百斤,決非江南產物。據隊長報告,這群狼凶惡狡詐,平時分為四、五個小群,配合默契,分工明細,有偵查者,有誘敵者,有騷擾者,有包抄者,一旦機會出現,立刻集結凶猛圍攻,前仆後繼,對手斷無生理。本官派人到京師打探,才弄清來龍去脈。這群狼原是元朝南台禦史福壽豢養的獵犬,來自韃靼草原。三十多年前皇上攻破集慶,福壽戰死,這些獵犬乘亂逃匿山林,恢複野性,四處流竄,上元縣、江寧縣、句容縣都有過它們的蹤跡。據說當初逃匿的獵犬僅有九條,眼下禍害丹陽鎮的這群狼卻有二十多條,想必這些年來繁衍了不少。為了避免重蹈覆轍,本官不打算興師動眾,隻想帶領幾個高手前去清剿,你們倘若不是身懷絕技,還是趁早回家吧。”

聽得此言,堂內絕大多數人垂頭喪氣,掃興而歸。吳紹在留下的十幾人中仔細篩選,最後挑中三人。這三人都是太平府的成名英雄,為首一人姓李,身負祖傳飛刀絕技,能同時擲出八柄飛刀,三十步內百發百中,人稱“飛刀李”;另一人姓王,善投梭槍,可以連珠投擲,五十步內槍無虛發,人稱“梭槍王”;最後一人姓諸葛,人稱“諸葛弩”,祖傳連弩神兵,可以連發六次,每次發射短箭六支,百步之內無堅不摧。

縣令喬騫給每人發了三十兩銀子定金,聲明每殺一狼賞銀二十兩的價碼,又和三人商定了啟程時間。眾人寒暄了一陣,天色已晚,正要散去,突然有衙役前來稟報,說門外有一少年約莫十五、六歲,手持懸賞告示求見。喬騫連連擺手道:“不見不見,一個娃娃來湊什麽熱鬧。” 吳紹卻道:“這個少年似乎不同尋常,見一見也無妨。”

不一會兒大堂門口便出現一個勁裝少年,長方臉膛,濃眉大眼,氣宇不凡,身材瘦削挺拔,穿羊皮夾襖,頭戴韃帽,腳踏氈靴,左側腰間掛一副弓匣,另有一個箭囊背在右肩後麵,肩頭現出數十支箭尾雕翎。衙役喝道:“見了兩位大人還不趕緊下跪?” 少年正要跪下,吳紹道:“免禮,你過來吧。” 少年走到近前,吳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哪裏?有什麽本領?” 少年朗聲答道:“小人姓龍,秣陵關獵戶,家中行四,大人叫我龍四好了。小人善射箭,願效犬馬之勞。”

吳紹微笑道:“你這孩子口氣不小,先把那副弓拿來給本官瞧瞧。”龍四將弓從匣中取出,雙手呈上。吳紹接過來,入手感覺份量不輕,頗為意外,仔細端詳,見弓長四尺,彎如駝峰,做工考究,試了試弓弦,大吃一驚,問道:“這是十力強弓,本官手下數百兵丁無人能開,你才多大年紀,如何使得?” 龍四咧嘴一笑,答道:“小人今年十五歲,這副弓已經用了兩年。您要是不信,小人射一箭給您看。”

於是眾人來到縣衙轅門外,吳紹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寶塔說道:“不論你射幾箭,隻要能射落寶塔頂層飛簷上麵掛的風鈴,本官就許你這份差使。” 龍四眯縫著眼透過漫天飛雪眺望寶塔,估摸著有兩百步的距離,又伸出手指感受了一下風力風向,然後昂首挺胸,側身直立,左臂平舉,左手拇指壓中指穩穩把弓,右手先搭好一支箭,再食指壓拇指扣弦,緩緩拉到右耳旁邊,稍作瞄準便放箭,隻聽颼的一聲,一道箭影刺破雪幕,寶塔頂層的風鈴應聲而落。眾人一片驚歎之聲,吳紹拍手讚道:“好箭法!兵書有雲,射箭須紮馬步,前腿似橛,後腿似瘸,弓弦拉至頜下。你雙腿直立,拉弦過右耳,這是韃子的射術,不知師從何人?” 龍四躬身答道:“這是家傳,小人從來不知世上還有別的射法。” 吳紹哈哈大笑:“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射術之精,本官平生僅見。好吧,本官就帶你同去,咱們明早啟程。”

第二天清晨,眾人齊聚縣衙。吳紹一身戎裝,由五名親兵護衛,加上飛刀李、梭槍王、諸葛弩、龍四,一共十人十騎,龐員外乘坐一輛馬車。為了不驚動狼群,眾人尾隨運送糧食的車隊北行,兩個時辰以後便抵達丹陽鎮,先到龐員外的宅邸落腳歇息。吳紹等人進了正廳落座,龐員外吩咐傭人送上茶點,自己有事告退。眾人商討如何清剿狼群,各抒己見,七嘴八舌,唯有龍四一言不發,專心致誌地吃他麵前的一碟點心,梭槍王忍不住戲諛道:“這位小兄弟沒見過糕點嗎?怎麽一副餓鬼投胎的樣子。” 龍四麵有窘色,咧嘴一笑道:“我從小就經常挨餓,所以見到食物一定要吃進肚子裏才安心。我見識短淺,各位前輩拿主意就是了。”

這時龐員外走了進來,拱手笑道:“讓吳大人和諸位英雄久等了。老夫昨天派了幾個獵戶出去打探狼群的蹤跡,這幾人剛剛回來,總算不辱使命,找到了這群畜生盤踞的窩點,就在東南二十裏外的楊柳坡。老夫倒是有一個計策,不知是否可行。” 吳紹道:“龐員外足智多謀,定有妙算,本官洗耳恭聽。” 龐員外道:“楊柳坡地形複雜,有山坳連通橫望山,咱們前去清剿,狼群隻怕要故伎重演,逃進山裏,須得引蛇出洞,聚而殲之。這鎮東十裏有一個山穀,人稱葫蘆穀,兩裏多深,穀口甚窄,裏麵卻很寬敞,山穀盡頭原有個飛瀑,現已斷流,隻剩下一麵石壁。山穀兩側也是壁立如削,有兩丈多高。倘若能把狼群引進這個山穀,咱們堵住穀口,必能將這群畜生一網打盡。”

吳紹問道:“如何能將狼群引進山穀?” 龐員外嗬嗬一笑,答道:“老夫家中有個婢女,在東門外的莊園裏養著二十多隻山羊,葫蘆穀原是她常去牧羊的地方。老夫吩咐她明天早晨把羊群趕進山穀,狼群必定尾隨而至,咱們埋伏在山坡上,待到狼群進穀便衝下來封鎖穀口,諸位英雄殺將進去,這群畜生無路可逃,就隻能束手待斃了。” 吳紹點頭道:“此計甚好,你們幾位意下如何?” 飛刀李、梭槍王、諸葛弩都點頭讚同,龍四卻道:“計策雖妙,那牧羊女卻要冒好大的風險,她可是心甘情願?” 龐員外答道:“老夫答應她,事成之後賞十兩銀子,她已經同意了。” 龍四嘿嘿一笑,嘲諷道:“區區十兩銀子,就要人家以性命相博,龐員外果然是妙算啊。” 龐員外怫然道:“這是老夫的家事,不勞外人操心。” 龍四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吳紹笑道:“龐員外家中居然有這等奇女子,本官倒想見一見。” 龐員外連忙吩咐傭人去叫。不一會兒,大廳門口就出現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容貌秀美,麵色蒼白,給眾人道了萬福,便低眉垂首站在門邊。吳紹見了甚是驚訝,轉頭對龐員外說:“龐家果然是名門望族,連婢女都如此出眾。” 龐員外連忙自謙幾句。吳紹問那少女:“本官聽說你願意將狼群引進葫蘆穀,可有此事?” 少女怯生生地答道:“老爺吩咐什麽,奴婢就做什麽。” 吳紹追問道:“此行風險極大,很可能性命不保,你可明白?” 少女遲疑了一下,抬頭望了吳紹一眼,又低下頭去,答道:“老爺都交代了。隻要能殺了這群惡狼,奴婢願意冒險。” 吳紹點頭讚道:“好一個義女!你盡管放心,本官會保護你的周全。此事倘若成功,本官再賞你二十兩銀子。你叫什麽名字?” 少女答道:“奴婢姓阮,名叫流蘇。”


第二天淩晨,眾人用過早餐,收拾停當,齊聚龐家大院準備出發。吳紹和五個親兵都穿戴盔甲,手持樸刀。龍四依然是前一天的裝束,隻不過弓已從匣中取出,斜挎在左肩上,顯得精神抖擻。飛刀李、梭槍王、諸葛弩三人都換上了勁裝,飛刀李的上身、雙腿和雙臂掛滿了刀鞘,好似一個雜貨郎;梭槍王左臂挽著一麵藤牌,右手持一支梭槍,細竹製成,長約七尺,前粗後細,鐵鋒銳利,另有一捆梭槍背在身後,足有二十幾支;諸葛弩則雙手端著家傳機弩,此弩貌似一個長方型匣子,頂端裝有一副鐵胎弩弓,機匣右側有一支用於拉弦的手柄。

龐員外和幾個家丁乘坐馬車在前引路,吳紹等人騎馬跟在後麵,一路上不時見到遠處樹林中有灰影晃動。途中諸葛弩低聲對龍四說道:“小子,你可懂得江湖規矩?” 龍四問道:“什麽規矩?” 諸葛弩道:“待會兒殺狼,我們幾個前輩先上,最後自會剩下幾條給你。你若是敢跟我們搶功,到時可有你好看!” 龍四笑道:“晚輩不敢。不過你們幾位老人家有什麽閃失,也別指望晚輩援手。” 諸葛弩哼了一聲,道:“你這小子沒見過世麵,別說是二十條狼,就是二十頭老虎,我也收拾得了。”

龐員外的莊園在東門外八裏,占地數百畝,外圍環繞一丈高的夯土寨牆,牆內每隔兩百步便有一座崗樓,戒備森嚴。吳紹等人進了莊園南門,便見阮流蘇手持一根牧羊鞭站在門邊,身邊聚集著二十多隻山羊,顯然已經等候多時了。龐員外吩咐了幾句,阮流蘇便揮鞭趕著羊群出門向東南而去。龍四見阮流蘇衣著單薄,在凜冽寒風中瑟瑟顫抖,連忙追了出去,脫下自己的羊皮襖披在她身上,輕聲叮囑道:“待會兒進了山穀,一定要走到穀底,然後背靠石壁,羊群擋在身前。切記!” 阮流蘇點點頭,臉頰微紅,眼中流露感激之情,低聲道謝。

吳紹等人跟在羊群後麵緩緩而行,保持百步的距離,不一會兒便來到葫蘆穀。眾人見阮流蘇趕著羊群進了山穀,就迅速繞到葫蘆穀北麵的一個山坳,吳紹吩咐親兵看管馬匹,自己率先爬上山坡,飛刀李、梭槍王、諸葛弩、龍四等人緊緊跟隨,龐員外在兩個家丁的攙扶下氣喘籲籲落在後麵。眾人上了山脊,伏在一叢衰草後麵,居高臨下監視狼蹤。

大約一柱香的功夫,便見狼群的灰白色身影出現在穀口。這些狼並未立刻入穀,而是先在四周轉悠了一陣子。吳紹等人伏低身子,大氣不敢出,生怕驚動了狼群。過了半晌,狼群魚貫進入山穀,呈扇形散開,慢慢向穀底的羊群逼近。羊群見狼,驚懼顫栗,擠成一堆不斷哀叫。此時卻見阮流蘇挺身擋在羊群前麵,奮力揮動牧羊鞭遏阻狼群,鞭梢清脆的炸響聲和少女嬌嫩的呼喝聲在山穀中回蕩。

吳紹大驚道:“這女子難道失心瘋了不成?” 飛刀李等人正欲轉身下山衝進穀去, 龐員外卻阻攔道:“且慢,眼下隻有十五條狼進了山穀,再等一等。” 吳紹見狼群圍住阮流蘇,個個伏低身子,準備撲擊,焦急萬分,轉頭一看龍四不知去向,便衝諸葛弩喊道:“還不放箭?” 諸葛弩答道:“小人的機弩隻能及兩百步,還差得遠。” 吳紹正一籌莫展之際,突見一騎風馳電掣,衝入山穀,眾人定睛一看,正是龍四。諸葛弩低聲咒罵,轉身衝下山坡,飛刀李、梭槍王緊跟其後。吳紹命龐員外和家丁看管馬匹,自己領著五個親兵徒步奔進山穀。

阮流蘇兩丈以外的雪地上,十五條狼圍成一個半圓形,這些狼體型高大,毛色灰白,眼珠金黃,瞳孔烏黑,目光冷酷注視阮流蘇,除了偶爾低頭躲避長鞭的抽擊,幾乎一動不動。阮流蘇漸感力乏,牧羊鞭揮得稍微一慢,便被一條狼咬住鞭梢甩頭一掙,鞭子脫手而去,而另一條狼立刻張開血盆大口猛撲過來。阮流蘇驚呼一聲,後退兩步,本能地閉上眼睛,身體後仰,手臂護住頭頸,隻覺一股熱氣帶著惡臭撲麵而來。突然颼的一聲劃過耳畔,伴以狼的哀嚎,阮流蘇睜眼一看,卻見自己身前兩步遠的地方倒臥一條灰狼,頭部被一支羽箭貫穿,其餘的狼受到驚嚇,四下散開。

馬蹄聲疾,由遠而近,隻見一個少年策馬疾馳而來,衝到阮流蘇近前並不收韁,而是馬上探身,右手抄住她的左臂用力一帶,阮流蘇便騰空而起,坐到少年身後的馬鞍上。此少年正是龍四,剛才在山脊上看到狼群進穀,便知阮流蘇危在旦夕,於是自行下山策馬衝進穀來救援。龍四大喝一聲:“抱緊我!” 阮流蘇緊緊摟住龍四,臉貼著他的後背,不敢睜眼。龍四掉轉馬頭,驅使坐騎貼著山穀的北側石壁向西小步慢跑,自己側身彎弓放箭,頃刻間又有三條狼斃命。餘下的狼向穀口逃竄,龍四倒也沒有緊追。

卻說飛刀李、梭槍王、諸葛弩三人衝進山穀,遠遠看見狼群奔逃而來,立刻爭先恐後迎上前去,吳紹和親兵跟在後麵壓陣。諸葛弩的機弩射程最遠,率先放箭,弓弦響處,六支短箭破空而去,卻全部落空。原來他這機弩火力密集,是近戰利器,遠程精度著實有限,加上這群狼散得很開,左竄右躍斜線奔跑,極難瞄準。諸葛弩猛搖手柄拉弦,又接連放了兩撥箭,依然無一中的,再要拉弦,手柄卻被卡死,怎麽也搖不動,諸葛弩急得滿頭是汗,大罵自己祖上粗製濫造,學藝不精。

狼群逼近至五十步時,梭槍王開始連珠投射,一支支梭槍幾乎首尾相連飛了出去,但還是盡數落空。顯然梭槍太重太長,全憑臂力投擲,去勢不夠迅疾,狼群奔跑如飛,躲避梭槍輕而易舉。眼看著對麵的狼群就要奔至三十步以內,飛刀李雙手夾著八支飛刀,正要施放,突然聽見身後吳紹高呼:“諸位當心,背後有狼!” 三人回頭一看,卻見穀口出現十多支灰狼,為首一狼目光陰翳,毛色斑駁,長尾拖地,儼然便是狼群頭領。吳紹已經撤到山穀北側石壁近旁,五名親兵手持樸刀在吳紹身前護衛,圍成一個半圓形。飛刀李、梭槍王、諸葛弩三人見腹背受敵,連忙向吳紹等人靠攏。飛刀李和梭槍王距離較近,很快與吳紹匯合,諸葛弩因為立功心切,跑得最遠,此時扔掉機弩,在雪地裏連滾帶爬,沒跑幾步便被兩條狼撲倒在地,連聲哀嚎,突然兩支羽箭呼嘯而至,射穿二狼頭顱。諸葛弩伏在地上抬頭一看,但見百步之外一位少年橫弓立馬,傲然微笑。

隻聽頭狼一聲長嘯,二十多條灰狼向龍四猛撲而來。龍四一抖韁繩,策馬貼著山穀南側的石壁向東奔馳。狼群緊追不放,漸漸逼近,領先一狼幾乎能咬著龍四坐騎的馬尾。龍四毫無懼色,右手從箭囊取出十支箭,五支由握弓的左手攥住,另五支夾在右手指縫中,然後馬上回身,弓不拉滿,待到坐騎四蹄騰空時便瞄準放箭,追趕的群狼不斷中箭倒地。龍四衝到穀底,掉轉馬頭沿著山穀北側石壁向西疾馳,有好幾條狼抄近道竄到前麵堵截,龍四箭無虛發,殺出一條血路,到穀口附近再掉頭沿南側石壁向東奔馳,如此往複環繞,每兜一圈總要射死五、六條狼,而人馬毫發無爽。

吳紹等人躲在遠處,見龍四一人便將這山穀變成屠場,隻看得目眩神離,不禁交口稱讚。飛刀李讚歎道:“這位小兄弟箭法通神,隨機應變,讓人佩服。他始終貼著兩麵石壁來回奔馳,追趕的狼群受到石壁阻擋,無法從另一側包抄,因此威脅大減。” 吳紹點頭道:“龍四的騎射之術高超,可以和三十年前的韃子精騎媲美,這孩子來曆不凡。” 眨眼功夫狼群大半斃命,頭狼見勢不妙,領著殘餘的幾條狼向穀外逃竄。龍四緊追不舍,將頭狼射死在穀口,吳紹等人也衝出截擊。這個為害多時的狼群,最後隻有兩、三條狼逃生,從此銷聲匿跡。

當天下午吳紹在龐家大院擺慶功宴,龍四一人殺狼二十條,立下頭功,被安排在主賓席就座。丹陽鎮數十位頭麵人物前來作陪,都想見識一下這位神箭少年。牧羊女阮流蘇舍身誘狼,勞苦功高,吳紹破例讓她坐在陪客席,以示嘉獎。阮流蘇此時已經換了一身月白色衣衫,頭上帶了一朵粉紅色珠花,眼睛裏閃爍著喜悅的光芒,臉上掛著羞怯的笑容,更顯得楚楚動人。吳紹當眾給龍四頒發了四百兩銀子賞金,又賜了他一柄寶刀。

吳紹突然發現席上不見諸葛弩,問了起來,飛刀李答道:“諸葛兄自覺無顏見人,已經不辭而別了,臨走托付在下退還三十兩定金。” 吳紹哈哈笑道:“這可正好,三十兩銀子就賞給阮姑娘吧。” 阮流蘇連忙起身道謝。吳紹問道:“今天早上你為什麽要攔在羊群前麵,難道你不知道有性命危險嗎?” 阮流蘇怯生生答道:“奴婢當時沒有多想,隻覺得這群羊養了多年,不忍心看到它們被狼禍害。現在想想才有些後怕。” 吳紹笑道:“多虧了龍四鼎力相救,你真要好好謝他。” 阮流蘇望了龍四一眼,臉上一陣暈紅,低聲說道:“奴婢剛才已經謝過龍大哥了。”

龍四起身拱手道:“小人有不情之請,還望吳大人和龐員外成全。” 吳紹笑道:“你真會挑時候,本官今天高興,你有什麽要求盡管說。” 龐員外也跟著附合了幾句。龍四朗聲道:“阮姑娘有俠肝義膽,實在不該屈身為奴,小人鬥膽,願為阮姑娘贖身。” 吳紹微笑點頭道:“不錯,阮姑娘這樣的義女,確該恢複自由身。隻是不知龐員外意下如何?” 龐員外連忙表示讚同。龍四得知龐員外當年花費二百兩銀子買下阮流蘇,立刻拿出十個銀元寶交給龐家的仆人,然後接過阮流蘇的賣身契,一把撕碎。吳紹問道:“阮姑娘,我聽說你父母雙亡,無依無靠,今後有什麽打算?” 阮流蘇臉上又現羞色,雙目中卻是光彩明亮,低聲答道:“多謝吳大人掛懷,龍大哥已經替我找了一個安身之處。”

第二天清晨,龍四便告別眾人,帶著阮流蘇啟程。龐員外特地送了一頭大青騾,供阮流蘇乘坐。吳紹親自送出丹陽鎮北門外。三人道別,吳紹說道:“你這等人才,倘若從軍一定前途無量。” 龍四咧嘴一笑,答道:“小人散漫慣了,受不了軍營的規矩。不過將來要是沒有活路,一定前來投奔吳大人。”



龍四和阮流蘇信馬遊韁,慢慢行進在官道上。此時寒潮已過,天氣轉晴,陽光明媚,和風吹拂。阮流蘇如同一隻出籠的小鳥,神采飛揚,一路上歌聲不斷。龍四隻是笑吟吟地看著她,並不搭話。

唱過十幾曲以後,阮流蘇臉頰微紅,說道:“唱得不好,龍大哥一定在笑話我了。” 龍四連忙答道:“沒有啊,你唱得好聽極了,而且十幾支曲子絕無重複,真是難得。” 阮流蘇道:“這些曲子是我牧羊時唱著解悶的。我會唱的山歌,少說也有一百多支呢。” 龍四微笑道:“我吹簫給你伴奏吧。” 說罷從懷裏掏出一件樂器。阮流蘇見這樂器由十七根竹管組成,弧形排列,管子一根比一根短,好奇問道:“這是什麽樂器?” 龍四答道:“這叫排蕭,據說是西洋樂器。” 阮流蘇隻需先唱一遍,龍四就能把曲子完整地吹下來,於是兩人一個吹奏,一個高歌,情趣盎然。

正午時分,兩人路過江寧鎮,便停下來找了個飯館打尖。店小二前來招呼,龍四不假思索,點了一斤醬牛肉,三兩燒酒,突然想起什麽,補充道:“再來一碗鹹肉筍尖湯,三屜小籠包。” 阮流蘇微笑道:“龍大哥想得真周到。不過三兩燒酒,兩個人喝似乎少了一點。” 龍四訝然道:“怎麽你也會喝酒嗎?” 阮流蘇靦腆道:“天冷的時候牧羊,全靠喝點兒酒禦寒呢。” 龍四喜道:“那好極了,你陪我喝幾杯。” 趕緊要了半斤燒酒。店小二很快端上酒食,兩人看見熱騰騰的飯菜,立刻感到饑腸轆轆,於是狼吞虎咽,抬頭對視一眼,都不禁失笑。

阮流蘇問道:“龍大哥,你真的叫龍四嗎?” 龍四答道:“我叫龍朝歌,村裏人嫌這名字拗口,都叫我龍四。我還有個名字叫薩瓦蘭,是大叔起的。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叫我朝歌好啦。” 阮流蘇莞爾一笑,答道:“好啊,那你就叫我流蘇好了。薩瓦蘭這名字,聽起來很奇特啊。” 龍朝歌答道:“我大叔是胡人,這是個突厥名字,本意是騎士。你的名字也很特別,有什麽來曆嗎?”

阮流蘇答道:“我出生的時候,爺爺和爹爹正在院子裏的流蘇樹旁下棋,突然一顆核果掉落在棋盤上,屋裏就傳來我的啼哭聲,爺爺於是給我起了這個名字。” 龍朝歌笑問:“原來是這樣。我還從來沒有見過流蘇樹呢,是什麽樣子?” 阮流蘇悠然神往,喃喃道:“我家的流蘇樹有好幾丈高,枝繁葉茂,初夏時節開得滿樹白花,好似覆霜蓋雪,滿院都是清香,真是美極了。” 忽然神情黯然,沉默片刻,低聲說道:“我爹好賭,弄得傾家蕩產,把爺爺活活氣死了。我九歲那年爹娘賣掉老宅,搬到一個破廟裏棲身。爹自覺沒臉見人,懸梁自盡,不久娘也病死了。我隻好賣身葬母,多虧龐員外仁義,不但葬了我娘,還替我爹還清了賭債。”

龍朝歌憐惜之情油然而生,伸手握住阮流蘇的右手,安慰道:“你別難過,其實咱們同病相憐,我六歲父母雙亡,是大叔大嬸把我養大的。” 阮流蘇輕輕歎口氣道:“我早就不難過啦,這都是命中注定的。你爹娘是怎麽過世的?” 龍朝歌搖頭答道:“聽姨娘說,我們全家過江時渡船沉沒,隻有我一個得救。我受了風寒大病一場,病愈以後就什麽也不記得了。” 阮流蘇柔聲道:“沒想到你的身世這麽不幸。你的騎射功夫真好,就是大叔教的嗎?” 龍朝歌咧嘴一笑,點頭道:“不錯。我大叔原是元軍將領,後來到秣陵關山中隱居,打獵為生。我還有三個兄長,都已經成家。大叔上了年紀,已經不能再上山打獵,家裏全靠我了。我這次出來賺的賞金,足夠全家支用一年有餘。” 言罷自豪地拍拍腰間的錢袋。

阮流蘇抿嘴一笑,說道:“本來賞金夠你家支用兩年的,可惜為了我白白浪費一半。” 龍朝歌不以為然道:“這是什麽話,要不是你引狼群進山穀,我一條也打不著,這賞金本來就該分你一半的。” 兩人又聊了一陣,阮流蘇紅暈雙頰,眼波流動,嗔道:“你老攥著我的手,我還怎麽吃東西啊。” 龍朝歌啊了一聲,趕緊放開手,難為情地嘿嘿傻笑。

兩人酒足飯飽,繼續趕路,傍晚時分便到了秣陵關東南十裏的石臼村。村頭有戶許姓人家沒有兒女,龍朝歌就把阮流蘇安頓在那裏。許家老兩口得了一個漂亮閨女,高興得合不攏嘴。一切安排妥當以後,龍朝歌便跟阮流蘇告別,要趁天黑之前趕回家。阮流蘇依依不舍,問道:“你家不在村裏嗎?” 龍朝歌笑答:“我家在山裏,還要趕十幾裏路。你別擔心,我以後天天都來看你。”

時間飛逝,轉眼三個月過去。這期間龍朝歌果然每天早上都來石臼村看望,而阮流蘇必定站在村頭的老槐樹下翹首以待,遠遠看見龍朝歌的身影便笑逐顏開,揮手相迎。天氣漸暖,冰雪消融,阮流蘇用三十兩銀子買了七、八隻山羊,於是每天清晨趕出去放牧,順便和龍朝歌相會,兩人無拘無束,暢所欲言,共飲一囊酒,共唱一首歌,其樂無窮。

江南三月,山清水綠,草長鶯飛。三月十八是武林大會開幕之日,本屆大會盛況空前,共有三萬餘人參加,京城容納不下,許多人不得不到城外的鄉鎮落腳。京城東南三十裏的淳化鎮,一下子湧進了一千多江湖豪士,鬧得人滿為患,物價飛漲。龍朝歌聽說此事,便決定把自己整個冬天打的獸皮馱去那裏,期望能賣個好價錢。阮流蘇早想出山見見世麵,於是帶了兩筐自家果樹產的串鈴早杏,欣然與龍朝歌同行。

兩人清晨出發,一個多時辰以後就來到淳化鎮集市,果然是人頭簇動,車水馬龍。龍朝歌找了個偏僻的角落,拴好兩匹坐騎,將數十條獸皮鋪在地下,開始大聲叫賣,叫了半晌,無人問津,便有點泄氣。阮流蘇靈機一動,引吭高歌,歌聲婉轉,動人心弦,吸引了很多人的視線。阮流蘇一曲唱完,朗聲說道:“各位鄉親,這個少年是秣陵關有名的神箭手,今天在此表演絕技,給大家助興。” 說完向龍朝歌遞了個眼色,拎著一籃早杏走到十幾丈外的一棵梧桐樹下,轉過身來,拿出一枚杏子放在自己頭頂。這枚杏子不過雞蛋大小,十幾丈外很難分辨。集市裏大多是江湖中人,立刻明白阮流蘇想讓少年射自己頭頂上的杏子,都圍過來觀看。

龍朝歌側身直立,執弓搭箭,見梧桐樹下的阮流蘇亭亭玉立,麵帶微笑,滿懷信心地望著自己,心頭不禁湧起一股甜絲絲的暖意。龍朝歌慢慢推弓拉弦,箭尖直指阮流蘇的頭頂,旁觀者鴉雀無聲,不少人憐香惜玉,都替阮流蘇暗自捏了一把汗。弓弦響處,阮流蘇頭頂的杏子應聲而落,圍觀數十人爆發出一陣喝彩聲。阮流蘇又往頭頂放了兩枚杏子,龍朝歌心領神會,搭上兩支箭連珠發射,全部中的,百餘人轟然叫好。阮流蘇再往頭頂放三枚杏子,龍朝歌依然箭無虛發,兩百餘人采聲如雷。表演完畢,阮流蘇笑顏如花,拎著籃子款步走了回來。眾人把龍朝歌的攤子圍得水泄不通,不到一個時辰兩人帶來的山貨就全部賣光。

龍朝歌看看時辰還早,就打算跟阮流蘇一起到京城遊玩,阮流蘇從來沒有見過比丹陽鎮更大的城市,得知要進京城,興奮得滿麵紅光。龍朝歌收了攤子,突然發現不遠處有一幫人朝這邊張望,為首一個富家公子打扮的少年衝著阮流蘇指指點點,擠眉弄眼。龍朝歌警覺起來,迅速收拾東西,帶著阮流蘇出了淳化鎮,踏上通往京城的官道。正午時分,兩人來到聚寶門外,找了個車馬店寄存了馬匹,然後進了一家飯館,打算進城之前隨便吃點東西。這家飯館甚是簡陋,但因地處交通要衝,生意異常紅火,於是就在店外搭建一座可容百餘人的草棚,擺滿桌椅,幾個店小二往來穿梭,高聲吆喝,招攬生意。兩人在草棚裏找了個桌子坐下。

此時突然有一幫人湧進草棚,為首一人正是剛才照過麵的那個富家公子,其餘十幾人對富家公子畢恭畢敬,稱他為“三少爺”。隻見這三少爺大搖大擺踱了過來,恬著臉對阮流蘇說道:“姑娘這等姿色,跟著個窮小子豈非暴殄天物,不如跟本公子回去享受榮華富貴。” 阮流蘇俏臉煞白,低頭一言不發。三少爺從懷裏掏出一朵精美絕倫的珠花,伸手便往阮流蘇頭上戴去,嘻笑道:“這朵珠花就送給姑娘做見麵禮吧。” 阮流蘇怒道:“我不稀罕!” 揮手一擋,珠花掉落地上,摔成幾瓣。三少爺得意笑道:“好啊,這朵珠花價值六百兩銀子,諒你也賠我不起,這就以身抵債,跟我回府吧。” 說完手一揮,身後十餘人虎視眈眈,圍了上來。草棚裏的幾十個客人見勢不妙,紛紛逃了出去。

龍朝歌騰地站起身來,拉著阮流蘇退後幾丈,彎弓搭箭對準三少爺,喝道: “叫你的手下退後,否則別怪我箭下無情!” 三少爺仰頭哈哈大笑,身邊一個嘍羅厲聲喝斥:“臭小子有眼無珠,這位是武林盟主歐陽老爺的三公子,還不趕緊扔了弓箭跪下賠罪?” 龍朝歌冷哼一聲道:“你們少爺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這就是武林盟主的家教嗎?” 三少爺搖頭晃腦,油腔滑調,嘻笑道:“這小娘皮打碎了我的珠寶,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就算官司打到應天府,我也贏定了。你這臭小子敢動我一根毫毛,今天別想活著走出這間飯館!” 龍朝歌沉聲道:“我不想傷人,你們不要逼我出手。” 三少爺拉下臉來,惡聲道:“臭小子不識抬舉,大夥兒一齊上,給我往死裏打!”

三少爺話音剛落,隻聽颼得一聲,飛來一支羽箭,貫穿了他的右肩肩胛。三少爺後退一步,低頭瞪視肩上微微顫動的箭杆雕翎,似乎覺得難以置信,劇痛猛然襲來,立時如同殺豬一般長聲哀嚎。旁邊兩個嘍羅趕緊扶住三少爺,其他人拔出兵刃衝了過來。龍朝歌左手穩穩執弓,右手手指夾著四支箭,拇指扣弦飛快釋放,眨眼間又有四人肩胛中箭,翻倒在地,其餘的趕緊伏低身子,掀翻飯桌擋在身前。幾個悍勇之徒用桌麵當盾牌,抬著桌子向前衝。龍朝歌一邊領著阮流蘇緩步後退,一邊拉滿弓弦連續勁射,震弦之聲不絕於耳,數支羽箭呼嘯而去,穿透桌麵,將這幾人的手臂釘在桌子上。半晌之後,三少爺的嘍羅們便傷了七、八個,剩下的人躲在各自的桌子後麵瑟瑟發抖,草棚裏慘叫聲此起彼伏。

龍朝歌收了弓箭,拉著阮流蘇昂首闊步走出草棚。阮流蘇低聲問道:“朝歌,咱們怎麽辦?” 龍朝歌輕描淡寫地答道:“先回去避避風,改天再來京城遊玩。” 兩人到車馬店取出坐騎,正要上馬,突然有人喝道:“站住!” 龍朝歌回頭一看,見一個灰色人影驀地欺近身前,一股淩厲的掌風撲麵而來。龍朝歌反應迅捷,身子一矮,踢出一記掃堂腿,同時右手拔出腰間的短劍,疾刺來人的小腹。灰衣人咦了一聲,仿佛頗感意外,錯步躲開龍朝歌的攻擊,兩人刹那間便拆了十幾招。無奈灰衣人的武功高出龍朝歌太多,很快覓得一個破綻,點中龍朝歌的膻中穴,龍朝歌立刻軟倒在地。

這時三少爺在兩個嘍羅的攙扶下來到近前,肩胛依然插著一支羽箭,疼得齜牙咧嘴,嘶聲道:“莫師傅立了大功,我爹一定有重賞。你們先把小娘皮捆上,再挑斷這小子的腳筋,一起帶回去發落。” 幾個嘍羅齊聲答應,拔出利刃圍了過來。



突然白影一晃,有人喝道:“且慢!” 眾人定睛一看,卻見一個錦衣少年閃身擋在龍朝歌前麵,此人約莫十七、八歲,麵如冠玉,眉目清朗。莫師傅冷笑道:“原來是上官家的大少爺,不知有何見教?”

此人便是上官靖南的長孫上官炫,碰巧路過此處,見到歐陽家仗勢欺人,忍不住插手相助。上官炫麵無表情,微微欠身,抱拳道:“晚輩奉長老院之命,在武林大會期間四處巡查。你們剛才聚眾鬧事,違反長老院的三令五申,還請到正氣堂走一趟。這兩人是重要人證,從現在起由我監管。” 莫師傅嘿嘿一笑,回答:“我倒忘了上官少爺新近入選金陵劍士團,恭喜恭喜。這是歐陽家的私事,就不勞上官少爺操心了。” 那邊三少爺正躺在馬車裏裹傷,看見上官炫橫加幹涉,頓時焦躁起來,大聲嚷嚷道:“喂,上官家的臭小子別趟渾水,正氣堂就在我家前廳,長老院還不是我爹說了算。你先把自己的親爹找到再說,整天瞎忙活什麽啊。”

上官炫聽得此言怒火中燒,寒著臉道:“上官家的事也不勞外人操心。在下職責所在,今天這檔子事情一定要管。” 莫師傅收起臉上笑容,冷哼一聲道:“上官少爺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功夫雖然不錯,比我還差得遠,這兩人你是留不下來的。” 上官炫橫眉冷對,長劍出鞘。隻聽三少爺叫道:“莫師傅不要手下留情,今天就讓上官家斷子絕孫!”

寒光閃爍,兩人鬥到一處。這莫師傅是深受歐陽冠雄器重的三大門客之一,名叫莫道玄,江湖人稱“幻影刀”,原是全真南宗弟子,後來叛出師門,流落日本,重新拜師學藝,後來淪為海盜,十年前被歐陽冠雄收服。莫道玄使一口倭刀,雙手持柄,進退輕捷,大劈大殺,漂疾湍悍,乃是日本著名的陰流刀法。上官炫以武當劍法竭力周旋,但實力相差懸殊,很快左支右絀,險象環生。兩人鬥到二十多招,莫道玄手中倭刀一攪,上官炫的長劍便脫手而去。莫道玄舉刀過頂,迸足躍進,一招“豹頭擊”,刀鋒微斜,勢如閃電,直劈上官炫的右肩。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倒伏於地的龍朝歌突然躍起,飛腳踹中莫道玄右側腰眼。莫道玄悶哼一聲,一刀劈空,跟著踉蹌幾步。上官炫逃過一劫,連忙拾起地上的長劍,和龍朝歌一起夾攻莫道玄。

數丈以外,兩個灰衣人負手而立,正在聚精會神地觀看。其中一個矮胖漢子奇道:“我說老韓,那個少年有點古怪,剛才老莫明明點中了他的膻中穴,怎麽一盞茶功夫穴道就解開了?” 身邊的高瘦漢子點頭道:“那少年的招式,貌似峨嵋劍法,但出手快捷剛猛,又不是峨嵋派棉裏藏針的路子,的確很奇怪。” 他倆正是歐陽家三大門客的其餘二人,高瘦漢子名叫韓峭,外號“鐵梟”,鷹爪神功獨步江湖;矮胖漢子名叫陸秀川,人稱“笑麵虎”,成名絕技是七十二路迷蹤劍法。

莫道玄被龍朝歌踢中腰眼,還沒來得及調氣便被兩人搶攻,真氣不純,刀上勁力大減,但刀法精湛,倏忽縱橫,依然穩據上風。上官炫和龍朝歌合力對抗莫道玄,展現截然不同的風格。上官炫依照家族傳統,十歲便入武當山學藝,拜在“太和四仙”之一的楊善澄門下,因此劍術功底深厚,法度嚴謹,招數中規中矩,攻守兼備,頗具大家風範;龍朝歌卻劍走偏鋒,出招怪異,雖然手中短劍刃長兩尺,卻毫無畏懼,頻頻衝入莫道玄的刀光之中逼近搏鬥,完全是一副玉石俱焚的拚命架勢。龍朝歌每次衝到近前,莫道玄都有機會將他劈成兩半,但自己也難免受傷,給上官炫可乘之機。因此龍朝歌每次進攻,都能逼得莫道玄手忙腳亂,回刀自守。隻見三人呼喝縱跳,刀光劍影,金戈鏘鏘,兩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居然和一位武林成名人物鬥得難解難分。

不遠處旁觀的陸秀川不禁讚歎道:“那個少年,劍法倒也罷了,這份膽氣卻著實令人欽佩。” 韓峭見三人鬥了四、五百招難分勝負,說道:“再鬥下去,老莫可要大失臉麵,須得幫他一把。” 於是拾起一粒石子,施展彈指神功,擊中上官炫右臂曲池穴,上官炫整條胳膊頓時酸麻無力,長劍鏘鋃落地。莫道玄連劈數刀逼退龍朝歌,趁機調息,理順真氣,然後一聲獰笑,刀光暴長,籠罩龍朝歌的全身,陸秀川在一旁叫道:“老莫刀下留情!”

眼看著龍朝歌就要血濺當場,突然有人喝道:“住手!” 一支長劍刺出,架開了莫道玄的倭刀,劍上勁道非凡,震得莫道玄倒退了好幾步。隻見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尼雙手合十站在龍朝歌身前,長劍已經入鞘。女尼微微躬身,細聲道:“阿彌陀佛,這個少年是貧尼的故人,還請莫師傅放他一條生路。” 莫道玄仰天打了個哈哈,笑道:“梵靜師太撂下話來,莫某豈敢不從。隻是他傷了歐陽家不少人,不知這個帳如何算法。”

這位中年女尼正是峨嵋派掌門梵靜。每逢春秋兩季,梵靜都要來京師參加武林長老院例會,休會以後便秘密前往秣陵關看望龍朝歌,通常要在石臼村住一個月,教龍朝歌讀書寫字,並傳授一些武藝,九年以來從未間斷。這天早上梵靜照例前往秣陵關,得知龍朝歌外出,一路追了過來,正趕上危急時刻,於是出手相救。

梵靜道:“此事隻怕另有原因,是非曲直自有官府裁定,大家何不就此罷手?” 韓峭譏笑道:“這少年行凶傷人,目擊者成百上千,罪行確鑿無疑。梵靜師太身為武林長老,竟然要包庇凶手嗎?” 梵靜依然心平氣和,答道:“貧尼不敢包庇凶手,但願意在此作保,改天一定帶著這兩個孩子到官府對薄公堂。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韓、陸、莫三人隻是冷笑,卻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這時一位古稀之年的白須老僧從圍觀人群中緩緩走出,嗬嗬笑道:“要是梵靜師太的麵子不夠大,那麽老衲也一起做保,各位施主就放過這兩個孩子如何?” 韓、陸、莫三人定睛一看,都吃了一驚,連忙躬身行禮,齊聲道:“原來是鬆庭大師駕臨京城,有失遠迎。” 此時韓、陸、莫三人暗自思忖,單單一個梵靜還能對付,再加上鬆庭,那就絕對討不了好去;但三少爺和七、八個家丁被這少年所傷,倘若就此罷手,回去隻怕不好交代。三人低聲商議,正在為難之際,突然馬蹄聲由遠而近,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漢子翻身下馬,疾步來到近前,先向梵靜和鬆庭躬身問候:“晚輩見過兩位大師,來遲一步,還請見諒。” 梵靜和鬆庭連忙還禮。

此人便是歐陽家的大少爺歐陽建康。歐陽冠雄生有三子一女,長子歐陽建康精明強幹,最受父親器重;次子歐陽建倫喜文厭武,醉心功名;三子歐陽建寧從小嬌生慣養,是京城有名的花花太歲。方才歐陽建康正在忙於武林大會的雜務,得到家丁快報,估計三弟又在外麵闖了禍,急忙趕來收拾殘局。

歐陽建康命令家丁先放了阮流蘇,再向圍觀路人詢問事情緣由,很快弄了個水落石出,於是當著眾人的麵痛斥歐陽建寧:“整天在外惹事生非,歐陽世家的名聲總有一天要毀在你手裏!趕緊回去麵壁思過,聽候爹的責罰!” 歐陽建寧頗不服氣,梗著脖子爭辯道:“大哥冤枉好人,這小妞打碎了咱家的珠寶,人證物證俱在,我抓她回去抵債有什麽不對?”

歐陽建康虎眼圓睜,怒喝道:“還敢狡辯!眾目睽睽之下玩這種蹩腳把戲,騙得過誰?你的物證在哪裏?” 旁邊一個家丁連忙將摔成三瓣的珠花雙手捧上。歐陽建康抓過珠花,扔在地上,一腳踏得粉碎,然後向梵靜和鬆庭拱手道:“舍弟驕縱不羈,惹下這檔子事情,受傷完全是咎由自取,回去定要重罰。我代表家父在此忱懇致歉。” 言罷再向兩人深鞠一躬,又掏出一包銀子賠償了飯館的損失,然後不聲不響領著眾人打道回府。

鬆庭目送歐陽家一行離開,讚歎道:“久聞歐陽建康沉穩幹練,有乃父之風,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看來歐陽世家後繼有人了。” 梵靜點頭稱是。上官炫肅立一旁,望著歐陽建康漸漸遠去的身影,輕歎一聲,悵然無語。

人群很快散盡,梵靜將鬆庭、龍朝歌等人引進一家生意清淡的飯莊,找了個單間稍作歇息。眾人剛進房間,龍朝歌便歡叫一聲“姨娘!” 一把抱住梵靜。梵靜滿臉慈祥,笑著教訓道:“鬆庭大師在這裏,舉止要莊重一點。” 伸手撫摸龍朝歌的頭頂,不禁感歎:“唉,又長高了半個頭,你娘留下的幾件衣裳,恐怕隻有十八歲那件才合身了。” 說完便叫龍朝歌拜見鬆庭。

龍朝歌正要跪下磕頭,鬆庭連忙扶起,握住他的雙臂仔細端詳,略顯昏花的老眼中閃爍著喜悅的光芒,緩緩點頭道:“很好,很好,你長成大人了。” 轉頭對梵靜說:“這些年來真是辛苦師太了,咱們總算沒有辜負故人的重托。” 梵靜答道:“大師言重了,我也就是每年春秋兩次例會時抽空來看望朝歌,倒應該感謝塔力克一家的精心照料。” 鬆庭笑問龍朝歌:“剛才在外麵怎麽沒有跟你姨娘相認?” 龍朝歌恭敬答道:“姨娘早就囑咐過,外人麵前不要認她。”

鬆庭問起今天的事情經過,龍朝歌簡要敘述一番,又給大家引見了阮流蘇。鬆庭對上官炫說:“今天多虧了上官公子仗義相助,否則朝歌可要成殘廢了。” 上官炫連忙拱手道:“大師過獎,晚輩義不容辭,隻是武功低微,有心無力,實在汗顏。” 梵靜微笑道:“你的劍法很不錯了,何必過謙?莫道玄可是武林成名人物,你師傅在百招之內都不見得能贏得了他。” 然後拉過阮流蘇打量一番,讚歎道:“這位小姑娘真是可人,我第一眼就喜歡上了。” 阮流蘇臉頰嫣紅,羞怯道:“多謝師太抬愛。師太武功可真高,一劍就逼退了那個姓莫的壞蛋。” 梵靜自嘲地一笑,說道:“沒那麽厲害,莫道玄不過是知難而退。真要較量起來,我也沒有把握能打贏他。”

鬆庭沉吟片刻,突然說道:“朝歌,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試試你的內功。” 龍朝歌連忙答應。鬆庭走近一步,和他雙掌相抵。龍朝歌立刻感到掌上傳來一股強勁內力,勢如巨浪,排山倒海而來,於是全力抵擋。兩人內力甫接,鬆庭立刻逆運神功,真氣直入龍朝歌全身經脈,運行一周以後撤掌,點頭笑道:“不錯,你的內功根基很紮實。你們三個孩子先出去玩一會兒,我有話要跟梵靜師太說。”

三人出了房間,鬆庭掩上房門,低聲問梵靜:“朝歌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梵靜肅然道:“還不知道。我當年答應龍夫人,朝歌滿十八歲就告知他的身世。我一直為此事犯愁,三年以後真不知該怎麽對他講。” 鬆庭長歎一聲,悵然道:“九年前北固山頂發生的事情,至今依然曆曆在目。我這輩子為人處事可謂問心無愧,唯獨此事一直讓我感到內疚。今天看到朝歌不但長大成人,而且一身俠骨,我這心裏才好受一些。師太不必擔心,三年之後我會親臨京城,咱們一起來辦這件事情。” 梵靜大喜道謝。

鬆庭又問:“這些年來你都傳授了朝歌哪些武功?” 梵靜回答:“大師轉交的火龍王內功心法,我三年前已經傳給他了。因為朝歌不是峨嵋弟子,我不能傳他峨嵋武功,隻教了一些基本的拳腳功夫,另外又把峨嵋劍法改頭換麵,傳了他十幾招,權作防身之用。不過朝歌從他大叔那裏學到了精湛的騎射本領,塔力克說這孩子是個天生的獵手。” 鬆庭滿意地點點頭,臉上突然現出古怪的笑容,合十躬身道:“我一直對師太隱瞞真情,實在是罪過。火龍王根本沒有留下來什麽武功密籍,當年我交給師太的心法,其實是少林易筋經。”

梵靜愕然道:“大師這是為何?” 鬆庭嘿嘿笑道:“我心中有愧,自然想為這孩子做點什麽。此舉違反少林戒律,我怕師太不買帳,才出此下策。另外,我一直擔心朝歌重蹈火龍王的覆轍,這易筋經匯集少林寺數代高僧的心血,乃是正道武功之砥柱,具有變化氣質的功效。朝歌練了易筋經,心中便不容易產生邪魔念頭。” 梵靜微笑道:“原來如此。難怪這個心法不激不厲,中正衝和,完全不似邪派武功。其實大師多慮了,隻要對這孩子有益的事情,我怎麽會反對。依大師之見,朝歌的內功進境如何?”

鬆庭高深莫測地說道:“剛才我試探他的內功,有一個意外發現。” 梵靜連忙追問其詳,鬆庭答道:“九年前在北固山頂,火龍王以內力震蕩朝歌頭腦,當眾宣稱是為了消去他的記憶。這倒是不假,但火龍王震暈朝歌同時,還將一枚太玄丹植入他的氣海丹田。” 梵靜好奇問道:“太玄丹是什麽物事?” 鬆庭笑答:“這是道家上乘功法,火龍王多半是從軒轅轍那裏學來的。太玄丹其實就是一團混元真氣,煉成以後與宇宙之靈氣相通,依天地之節律旋轉,修煉者毋須意念引導,真氣自然循經脈環形,煉精化氣,搬運河車,時刻不停。朝歌得了這枚太玄丹,無論煉什麽內功,進境之速就會數倍於常人。我剛才一試,發現朝歌任、督兩脈已通,煉成了小周天火候。”

梵靜恍然道:“剛才朝歌說起,他的膻中穴被那莫道玄點中,半晌之後自行解開,我還覺得難以置信,原來果真是他自己衝開了穴道。” 鬆庭哈哈笑道:“這不算什麽。再有得幾年,朝歌的周身穴道就能即封即解,完全不吃這一套了。” 突然想起一事,正色道:“朝歌年紀不小了,應該正式拜師學藝,咱們不要耽誤了他的前程。” 梵靜點頭道:“我正有此意。峨嵋派都是女流,恐不適合朝歌。這件事情還是大師拿個主意吧。” 鬆庭沉吟片刻,說道:“全真南宗劉淵然為人剛正,門規森嚴,是最佳人選。” 梵靜欣然道:“我信得過劉掌門,那就這樣決定了。朝歌的真實身份,是否讓劉掌門知道?” 鬆庭微笑道:“劉淵然是通情達理之人,咱們用不著瞞他。”

兩人來到飯莊外麵,見三個年輕人在路旁一顆樹下有說有笑。龍朝歌喜笑顏開,迎了上來,說道:“大師、姨娘,我剛才跟上官大哥結拜兄弟了。”梵靜噢了一聲,跟鬆庭對視一眼,笑道:“那可好得很啊。上官公子是出類拔萃的武林才俊,你以後多學著點。” 上官炫連忙道:“師太謬讚了,我跟朝歌一起出生入死,真正是情投意合。朝歌俠骨崢嶸,膽氣過人,我也佩服得緊。”

眾人一起進城,在上官炫執意要求下,就下榻在花露崗上官府。此後幾天,上官炫興致勃勃帶著龍朝歌和阮流蘇在京城四處遊玩,二人目眩神離,大開眼界。鬆庭和梵靜抽空把龍朝歌領到朝天宮,見了全真南宗掌門劉淵然,舉行了拜師儀式。此後龍朝歌便留在朝天宮,隔三、五天回去秣陵關看望大叔大嬸和阮流蘇。轉眼兩旬過去,武林大會閉幕,梵靜照例踏上歸程,臨行來朝天宮向龍朝歌告別。龍朝歌驚訝地發現阮流蘇跟在梵靜身後。

梵靜囑咐了幾句,微笑道:“你們兩個孩子說說知心話吧。” 自己走到十幾丈外回避。阮流蘇目光晶瑩凝視龍朝歌,輕聲道:“我央求梵靜師太帶我去峨嵋山,師太已經同意了。” 龍朝歌啊了一聲,有些惶然,問道:“你不喜歡石臼村嗎?” 阮流蘇眼波流動,嗔道:“你就想把我拴在身邊。我從小受盡欺侮,跟師太學了本領,就沒人敢欺侮我了,難道不好麽?” 龍朝歌麵露窘色,連忙說:“你拜姨娘為師,我很高興啊。隻是咱們以後相隔千裏,可就難得見麵了。” 阮流蘇安慰道:“師太答應過了,以後每年春秋兩季都帶我來看你。” 龍朝歌低頭囁嚅道:“隻怕時間一長,你就把我淡忘了。” 阮流蘇輕輕歎口氣,拉過龍朝歌的一隻手貼在自己胸口上,柔聲道:“別說傻話,你已經深深印刻在這裏了,怎麽忘得掉呢。” 說完情不自禁,踮腳探身,在龍朝歌臉頰上輕輕一吻,然後滿臉羞紅,轉身跑遠。

遠處的梵靜目睹這一幕,臉上浮現欣慰的笑容,向龍朝歌揮揮手,便帶著阮流蘇離開。龍朝歌呆立庭院中央,右手撫摸臉頰,心潮澎湃,魂不守舍,望著兩人的身影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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