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知秋

秋風起深壑,秋葉舞商弦。 我在山頭坐,靜觀秋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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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到貴州出差的經曆

(2007-01-15 16:44:45) 下一個
 
來源: www45607-01-15 14:36:37 [檔案] [博客] [舊帖] [轉至博客] [給我悄悄話]
   
我大學剛畢業,就到一家外企工作,月薪1000美圓,在九十年代初,那是很好的薪水了,工作要經常出差,對剛大學畢業的我,倒不是壞事。

有一次到貴州興義,那時整個貴州就沒一條高速公路,交通極為不便,和老板請示後,決定坐出租車去,問了幾個司機,講好800元往返,在大早上出發了。

出了貴陽,路就不好,黔地山多地貧,山和桂林很象,突兀而起,生些雜草雜樹,山下多是較平的農田,鬱鬱蔥蔥的,田裏三三兩兩,有農人和老牛勞作,田邊有小孩和小牛,都在撒歡兒亂跑。

山越來越多,路越來越陡,漸漸的來到了一個大山下,遠遠地看去, 那大山起起伏伏,山上樹木低矮稀疏,路就像從山頂飄下的一條黃飄帶,彎彎曲曲,似乎還在飄來飄去。路上有些車,慢慢的動,就象螞蟻一樣緩慢。司機把車停在路邊加水,我拿出一罐可樂喝,一麵看遠處的山和在山坡上,象補丁一樣的一塊塊農田,這事突然聽到路下有聲響,還有一個男孩說話的聲音,我正期待一個小男孩會出現,誰知卻見一個碩大的牛頭冒上來,正驚詫不已,才看見一個小孩,拉著牛尾巴,吃力地爬上來,他衣服破舊,赤腳,全是泥,呆呆地看我喝可樂,我急忙拿了一罐給他,小孩喜出望外,高高興興的去了,奇怪的是那老牛,竟也搖頭擺腦,歡天喜地的樣子,不知它能得到什麽好處。

我們接著上路,路不像想像的那麽陡,就是每走一截,就要轉彎,這樣一會兒左,一會兒右,就像什麽黨的總路線,曲折多變,到了半山腰,路上轉彎的地方,常可見以前摔下的汽車殘骸,或新或舊,有的車窗玻璃,還反射耀眼的陽光,好像和我們打招呼。

終於到了山頂,看來時路,細細的就像一根線,感慨人是多麽能幹,竟能在這樣的大山上開出路來,遠處似乎還有無數的山,蔓延到天際。天空碧藍如洗,一絲雲也沒有,隻有一隻蒼鷹盤旋,孤獨陰鬱,使我想起剛剛過去的大學年代。

下山沒多久,就看見前麵停了一個大卡車,兩個人在路邊看什麽。我們停了車,看見路基被壓壞了,原來那兩人是卡車司機,剛才他們的卡車轉彎的時候,車後輪把路基壓塌一塊,辛好是下坡,車靠慣性和重力往前走,沒落到山下。路依山而建,一麵是大山,另一麵就是懸崖,懸崖下生些雜樹,還有一條小溪。卡車司機議論了一番,就接著走了.  

我和司機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我要到客戶那裏修機器,司機每天都得交份子錢,一天都耽擱不起。最後司機咬咬牙,讓我在路上等著,他自己小心翼翼的開車過去,我看見前輪過去了,後視鏡在山壁上掛了一下,後輪卻旋進壓壞的路基中,車身抖動了一下,司機猛踩油門,車猛地衝了過去。
 
路基上又被壓落了一塊石頭,從樹頂上彈了一下,掉到了河水中,回聲過了一會兒才傳回來。

以後的路全是下坡,司機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戰戰驚驚,我問他為什麽下坡不開快點,他說下坡才危險,車不好控製,他以前的一個朋友,也是開出租的,後來開貨車跑長途,就死在前麵不遠的地方,貨車嚴重超載,長時間刹車,最後刹車片全磨光了,車沒法控製,越來越快,載到了懸崖下。到了前麵,他指給我看,真的有個卡車,隻剩個空架子,靜靜地在懸崖下歪著。

不久,堵起車了,那時貴州的經濟很不發達,路上的車很少,堵車一定是出事了, 聽前麵的司機說,是山體滑坡. 我們走到前麵看,沒多遠,就看見山上滑下很多石頭,堆在路上,看樣子不是一時半會兒能修好的。這回我們是真的發愁了,司機開始抽煙,我平時不抽煙,也要了一根抽了起來。看著四麵包圍我們的大山,競有身陷囹圄之感。司機沉默了會兒,說:“我有個主意,你看好不好? 車是過不去了,但是人可以過去,我們去打個電話,讓對麵的車來接,你從山下繞過塌方這一段好不?“,這是好辦法,那時手機還沒普及,司機說附近有個王家場,可以打電話。我們就往山下走,昨天剛下過雨,也沒路,到處都是泥,手抓著樹枝慢慢下, 兩裏的路走了差不多一個小時, 到了村部,院子裏有幾個男女聊天,女士皆衣古服,壯甚異。辦公室裏有個男人,中山裝,皮鞋,一望而知是幹部。我們說明來意,他開始把一個電話上的搖把使勁搖, 搖了好久,好像是接通了,又大聲說我不懂的貴州話,折騰了半晌,對司機又說了一通,司機說好了,找到車了,從縣城過來,大約得一個小時。我們可以先吃午飯,本來以為小小的村子裏不會有什麽好吃的,誰知上來的酸辣魚湯,臘肉炒蒜苗,豆腐,辣味蘸水,都是平時少見的美味. 給我們上菜的,是位大嫂,也是穿古怪的衣服,長袍,黑色,對襟,領袖褲腳,都有美麗的圖案,我忍不住問司機他們是什麽民族,司機笑道貴州少數民族很多,但是他們卻是地地道道的漢族,明朝時,南京派部隊屯邊,他們就到了這裏,幾百年了,與世隔絕,改朝換代,對他們毫無影響,他們還穿著明朝南京的時髦服裝,說明朝的南京話,並且他們深信,有朝一日,國家會承認他們的功勞的,還會讓他們回去的。

這真叫人驚詫不已,我一時競有時空錯覺,自己是和明朝的人們在一起,後來我到過杭州的宋城,沈陽的清宮等等,那裏的人們裝扮的象則像矣,卻總像演戲,總沒有這樣的又真切又恍惚之感。

吃過飯,我們就要繞道塌方的另一邊,正好村長的孫子來玩,我嫌帶的飲料食品太重,就都給了小孩,村長很高興,就叫他的孫子帶我們去。小孩騎著一頭牛就出發了。到了公路下,山十分陡峭,又全是爛泥,寸步難行,小孩叫我們抓住牛尾巴,我開始還擔心牛走路不穩,跌下來壓了我,但是牛在這點上可真比人強多了,四個蹄子就是比兩條腿穩當,也有力,牛尾巴也不象想得那麽細,有手腕粗細。這樣小孩騎牛,我拉牛尾巴,司機拉我的後襟,一長串就到了公路上。

公路這邊也排起了長對,共有十幾輛車,我們挨個看了問了,沒我們要等的車。我們急躁起來,急有什麽有呢?慢慢地和大家聊了起來。其中一個小老板,拉了一車西瓜到貴陽販賣,象中了邪一樣,不停地說完了,完了,原來這幾日貴陽西瓜價高,錯過了機會,外地的西瓜進來的多,價格就會降下來,虧本是肯定的了。西瓜放在這裏久了也會爛掉, 車是租來的的,也耽擱不起。還有一個老板,在他的奧迪車旁,用磚頭一樣的大哥大大聲說話:” 他們得等著,得等著,張市長也不行,我不到誰說了都不算“, 還有個女孩子,隻是低聲哭泣,她的丈夫在貴陽打工,從工地上摔下,在醫院裏生死不明。我這時倒是覺得自己的那些事不算什麽。

不久,一輛出租車來了,司機是個年輕小夥子,急急地找人問,我們一問,正是我們要等的車。原來的司機主動帶那個女孩子去了貴陽。新司機和我接著我們的行程.

這時太陽已開始下山,遠處的山頂都變成金色和紅色,過一會兒,山就成了黑色,如剪影一般,晚霞卻依然鮮豔。真的蒼山如鐵,殘陽如血。暮色蒼茫中,我們到了縣城,那裏的房屋街道,很象京津一帶的小鎮。我問司機什麽地方可以住宿,司機說縣招待所最好了,但是他推薦我去一個叫陳姐開的旅店去,有人陪說話按摩.

陳姐是個中年美婦,正和幾個女孩子聊天,司機交代清楚了,就要回家。陳姐取笑道:” 沒結婚的時候整天在外麵閑逛,結了婚天一黑就往家裏跑,你急著回去幹什麽呀?“姑娘們哄笑起來,司機紅著臉,落荒去了。

我中午吃的晚,也吃的多,不餓,但很疲勞,隻想找個粗壯的婦人按摩。陳姐說,你隨便挑,我們的姑娘們都很開放的,我見她們化了深妝,有風塵色,不象是會按摩的樣子。我十分疲勞,就直接到房間睡了。

睡在木板房裏,夜裏隱約聽見有男女調笑聲,犬吠聲,汽車聲,風聲,和不知道是什麽的聲音,但這些都沒影響我睡覺,一直到司機來。

剩下的路程,也很難行,但是總算在中午時到了,電信局長喜出望外,聽說山塌方了,他本來以為我回貴陽了,當地部分通信不通,當時能用電話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局長的壓力可想而知. 我忙到晚上,總算解決了問題。

 晚上局裏設宴,局長在官場久混的人,身上官氣少而江湖氣重,我那時剛剛行走江湖,經驗不多,很快就被灌醉了, 怎麽回賓館都不知道。隻記得夜裏頭痛,起來喝水,睡不著,看天上的星星,莫名其妙地傷感徘徊很久。

回貴陽的路上,途徑一小鎮,人山人海,車過不去,我奇怪,來時不這樣啊。司機說今天趕場,所以人多。我們索性停車去逛。小鎮上什麽都有,有賣中藥的,有在地上鋪塊白布,畫了一個大腳,取雞眼的,也有算命的,不停的說,旁邊一個婦人,誠恐誠惶地聽, 還有個胖女人,坐在桌子後,桌子上鋪了白布,畫了幾顆大牙,拔牙的,沒生意,婦人就兩手支著下巴,打瞌睡,嘴大張著,一縷亮晶晶的口水,慢慢地往下滴。 也看見漂亮的女孩子,招搖的走來走去。 我就覺得大家的生活環境可能不同,但是生活中的一些基本東西,確是古今同,中外同的啊。 

後來看到一個小飯館,土灶上掛了許多臘肉,我們點了一盤臘肉,一盤鹵牛肉,一條魚並青菜等,別的猶可,這臘肉卻非同一般,端的美味,我問老板買些,老板驕傲起來,說我的臘肉算什麽?阿婆做的才好,就帶我們去阿婆那裏,沿著小巷走,兩邊都是木板房,沒多久,就到了,老人家正在門口做針線,聽了我們的來意,顫微微的,到灶上拿下四塊臘肉來,那臘肉又黑又硬,倒像是幾塊木頭,我給阿婆二百塊錢,誰知老人家連連擺手,司機不耐煩起來,拿過錢,啪地拍在阿婆手上,說了幾句話,老人家誠恐誠惶,收了錢。

上了車,我問司機怎麽回事,司機說阿婆說她活了一輩子,連縣太爺都沒見過,現在北京來的大幹部看中了她做的臘肉,怎麽能收錢?司機嚇唬說,國家是有規定的,拿老百姓的東西是要給錢的,要不就得受處分。老人家怕將起來,才把錢收了。

回到北京, 我不是北京人,當時我住北京的舅舅家,舅舅一家在四川山裏的三線研究所工作過,經常說起四川的臘肉,我就把臘肉都給他們了,有一天舅媽煮了一塊臘肉,煮時就滿屋子都香,等煮好了,舅媽剛吃一塊,就大叫舅舅,舅舅正在小睡,很不高興,等吃了一塊,也驚歎起來,說很久沒吃到這樣好的臘肉了,想不到在北京還能吃到這樣好的臘肉,那晚舅舅喝了很多酒,回憶了很多在四川的生活。

剩下的臘肉舅舅都沒舍得吃,分贈給了三線工作過的戰友,後來叔叔阿姨們見到我,就開玩笑說,什麽時候還去貴州出差啊?

當時北方還少有臘肉,後來湘菜川菜館子裏的臘肉多了起來,但是那樣好吃的臘肉,卻真的沒再吃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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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山菊花 回複 悄悄話 原來杜JJ是偶們貴州媳婦呀!!一定要找機會去跟姐夫說說貴州話~~~不過貴州方言變得厲害,幾乎一個城市跟另一個城市的口音都不一樣哦。家鄉話怎麽會忘呢~~~每次回去,都有人驚訝我連土話的表達都還記得呢:))
DUMARTINI 回複 悄悄話 貴州話你記得說嗎?我知道怎樣說貴州人三個字,該讀平上聲他們讀去聲,該讀去聲他們又讀平了.是不是啊.LG常用貴州話自言自語的.
山菊花 回複 悄悄話 九十年代的路,想必已經好很多了。讀著真是親切,我小時候寄養的地方就是興義,六十年代每年至少一次走那條公路。多的地方有好幾十道彎才到山頂,往山腳看,跟在飛機裏差不多~~~那景色,如今還曆曆在目。還有那臘肉~~~嗬嗬,不擺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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