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知秋

秋風起深壑,秋葉舞商弦。 我在山頭坐,靜觀秋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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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限江山:第二章 拂菻公主

(2006-11-05 12:04:03) 下一個

(史鑒 )




錦衣衛指揮使蔣獻的府第在玄武湖畔的覆舟山,和富貴山會同館隻有舉步之遙。上官曇趕到蔣府,見轅門外已經停了數輛馬車。宋忠正站在大門外眺望,看見上官曇立刻眉開眼笑,走過來親熱地挽住手臂,將他領進蔣府。走進前院宴會廳,眼前豁然開朗,但見廳堂軒昂,雕梁畫棟考究非凡,正麵懸掛“聚賢堂”匾額,下有木製雙麵鏤雕屏門十二扇,使高大疏朗的廳堂有似分未分的意趣。廳裏東西向排列二十個席位,上官曇在東側北向的末席落座,發現右手的主人席和對麵的主賓席還空著。

片刻之後,便聽見司儀朗聲宣告:“拂菻國公主殿下駕到!” 廳堂裏麵竊竊私語的客人們立刻鴉雀無聲。隻見蔣獻喜氣洋洋地邁進大廳,身後一位盛裝少女飄然而入,便是拂菻公主。公主身材修長高挑,頭戴圓頂帷帽,帽簷掛著輕薄麵紗,如同一層迷霧籠罩著頭頸;身著雪青色低領曳地長裙,領口鑲邊,頸垂珠鏈;西式長裙緊身合貼,凸顯纖細的腰肢和玲瓏的曲線,兩幅水袖由肘部垂落,好似兩條飛瀑直泄至地。公主在主賓席上落座,身後的女仆小心翼翼地摘去帷帽麵紗,展露公主的麵龐,如同撥雲見日,廳堂裏頓時明媚起來。但見公主披一方白色頭巾,籠著臉頰和雙肩,波浪般的秀發在絲巾下若隱若現;頭戴一頂金環將絲巾固定,環上鑲嵌的各色寶石晶瑩閃亮;雪白頭巾烘托著一張嬌美絕倫的鵝蛋臉,肌膚勝雪,嫩如凝脂,長眉入鬢,淡如遠山,一雙美目似天工雕琢,眸子宛如兩泓波光粼粼的深潭,修鼻秀挺,珠唇玉潤,明眸流盼,巧笑嫣然,容光熠熠令人不敢逼視。

蔣獻落座後開始介紹來賓,從右手起轉到左邊,最後一個便是上官曇。蔣獻笑道:“這位上官曇乃是我國鼎鼎大名的劍士,以後將保護公主安全。”上官曇連忙起身行禮,抬頭一看,見公主一雙妙目凝視著自己,不禁心跳加劇。公主頜首示意,朱唇輕啟,說的卻是字正腔圓的中土之音:“上官先生好,今日真是幸會。” 上官曇訝然問道:“公主殿下居然會說我國語言?” 公主微微一笑,答道:“家父是中國人,我自然會說中國話。” 蔣獻在旁笑著補充:“公主能說八種語言,今天早上在禮部衙門,公主同十幾國使節流利交談,著實歎為觀止。”宋忠問道:“在下鬥膽請教公主的芳名。” 公主抿嘴一笑,說道:“這可用不著鬥膽,名字本來就是給人叫的麽。我叫伊殊拉,在拂菻語中是清風的意思。”
開宴以後,便陸續有人前來向公主敬酒。伊殊拉雍容大方,來者不拒,數杯以後酒氣一蒸,臉上暈紅流霞,更增嬌豔。酒過數巡,蔣獻笑道:“公主身世奇特,在座各位想必都十分好奇,隻是不敢唐突相詢,我既是東道主,就賣個老臉,請公主說說令尊令堂的這段奇緣。” 伊殊拉莞而一笑,說道:“蔣大人有命豈敢不尊。家母是拂菻國王的長女,十六歲那年按照慣例前往色雷斯的一座修道院靜修,不料沒過幾個月就有韃靼匪幫到當地劫掠,修道院也未能幸免。強人見家母相貌絕美,便擄了去,東行數千裏,打算送到河中名城撒馬爾罕的奴隸市場,高價賣給當地酋長。匪幫穿越草原大漠,途中路過一處綠洲,停下來小憩加水。家母看見一個路人身配寶劍,氣宇軒昂,便咬破手指,在自己手帕上用突厥語寫下求救字樣,故意遺落在水井邊。匪幫離開綠洲沒多遠,那人果然帶幾個夥伴追了上來,一通撕殺斬了匪首,救下家母。家母感恩戴德,以身相許,此人便是我父親。家父原籍陝西,幼年便隨祖父到西域經商,長年往返絲綢之路,懂得一些突厥語,又因為路途艱險,拜師學了武功防身,沒想到都用上了。”
宋忠讚道:“果真是千古奇緣啊。令堂一眼便看出令尊是可以托付的人,果斷遺書相求,這等眼光魄力令人欽佩。” 伊殊拉笑道:“家母當時山窮水盡,這樣做如同賭博,實在談不上眼光魄力,隻能說運氣好。不久家父攜家母回到陝西老家居住,一年以後我就在鹹陽出生。三歲時,家父因為得罪官府遭到通輯,不得不舉家西遷,到蔥嶺西南五百裏的佛國香格裏拉定居,繼續經商。我十二歲那年,家母不堪鄉愁,決意回歸祖國。那時家父的生意已經做得很大,駝隊數十支,夥計千餘人。家父舍不得產業,家母便帶著我單獨歸國,臨行扔下一句話,如果想跟妻兒團聚,就變賣家產到拂菻國去。“ 聽到這裏席上眾人都連連歎息。宋忠問道:“那麽後來令尊是否跟去了呢?” 伊殊拉答道:“我這次從海路來中國,途中停靠波斯的忽魯漠斯港,有幸與家父相見。家父終於決定清結產業,去和家母團聚,現在或許已經到達拂菻國了。”

酒宴散後,上官曇走馬上任,護送公主返回會同館。到達賓館轅門,上官曇正要道別,伊殊拉問道:“現在時辰尚早,我想去遊覽秦淮河,上官兄不介意吧?” 上官曇連忙答道:“在下職責所在,怎敢介意。公主要去泛舟秦淮河,這身裝扮卻顯得太紮眼了一些。” 伊殊拉低頭一看,啞然失笑,說道:“上官兄少等,我片刻就來。” 上官曇矗立在轅門旁等候,不禁心潮洶湧,腦海裏全是公主的一顰一笑,一顧一盼。上官曇竭力鎮定心神,仰頭看見一輪明月掛在天邊,突然想起過兩天就是金陵論劍開幕的日子。往年這個時候總是忙得焦頭爛額,今年應該可以清閑一些。上官曇正楞著神,身後有人輕輕一笑,回頭一看,但見伊殊拉穿著一襲淡黃衫裙,披銀色鬥篷,長發用一根金色絲帶輕輕挽住,雙眸粲粲如星,嘴角似笑非笑,身上籠著月色銀輝,如夢如幻,似非塵世中人。伊殊拉問道:“這身合適嗎?”上官曇躬身道:“非常合適,想不到我國服飾穿在公主身上這麽好看。”

兩人雇了一輛馬車南行,到通濟門外下車。秦淮河在這裏分為內外兩支,內秦淮由東水關進城,經夫子廟、得月台、文德橋、石壩街、武定橋、烏衣巷、鎮淮橋、朱雀橋、下浮橋,從三山門出城匯入外秦淮,穿越城區的河段,便是著名的“六朝金粉,十裏秦淮”。上官曇吩咐車夫到三山門等候,自己陪伴公主到碼頭登上一條燈船,順流而下,一路上水榭樓台,鱗次櫛比,畫舫淩波,往來穿梭,漿聲燈影,簫鼓輕歌,一派繁華景象。伊殊拉坐在船首眺望兩岸,讚歎道:“馬可波羅描述中土繁盛,如人間天堂,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上官曇問道:“馬可波羅是什麽人?” 伊殊拉答道:“馬可波羅是西洋威尼斯國商人,元世祖時來中國遊覽,回去寫下一本遊記,風靡西洋各國。我在拂菻時枕邊就有一本,幾乎能倒背如流。” 剛才宴會上伊殊拉雍容端莊,舉止有度,令人肅然起敬;此時就隨便了許多,左顧右盼,嘻笑指點,完全是一副小姑娘天真爛漫的樣子。

上官曇問道:“剛才蔣大人說公主懂得八種語言,到底是哪幾種?” 伊殊拉抿嘴一笑,說道:“真要算起來還不止八種。我自幼就跟父母說中文和拂菻文,也就是希臘文。住在香格裏拉的時候,除了每日必修中文,父親由著我的性子,想學什麽就請老師來教,又學了波斯、突厥、印度、阿拉伯四種語言,十二歲跟隨母親穿越韃靼草原回國,途中走了三個多月,順便學了一些蒙古語。在拂菻國的六年,每天希臘文和拉丁文是必修課目,此外興趣所至,還學了一些法語。那本馬可波羅遊記,就是用法語寫成的。” 上官曇歎道:“公主真是秉賦過人。這麽多種語言裏麵,公主最喜歡哪個?” 伊殊拉沉吟片刻,答道:“最喜歡中文、希臘文、波斯文,因為這三種語言的詩歌最美麗。今晚河上到處都是笙歌,我也唱個波斯小曲給上官兄助興吧。”

伊殊拉清了清嗓子,便舒展歌喉唱了起來,歌聲圓潤清越,婉轉悠揚,曲調柔情脈脈,動人心魄。一曲唱完,上官曇拍手叫好,問道:“這是首情歌吧?” 伊殊拉微笑道:“上官兄果然是雅人,一語道破。這是二百年前波斯詩人尼紮米的一首詩,大致意思是:每當微風吹過,便帶來你的芬芳;每當小鳥吟唱,便呼喚你的名字;每次墜入夢鄉,都看見你的麵龐;你的一顰一笑,都印刻在我的心房;無論咫尺還是天涯,我都屬於你;無論你身在何方,我都擁有你的憂傷。”

上官曇讚歎道:“曲好,詩好,公主唱得更好。” 伊殊拉眼波流轉,淺笑盈盈,問道:“這首歌讓你思念愛妻了?” 上官曇答道:“我和內子的婚事是父親包辦的,雖然我們夫唱婦隨,還算美滿和諧,但從來沒有感受過詩中吟唱的那種眷戀之情。公主國色天香,在拂菻國一定不乏仰慕之人,終身已有托付了吧?” 伊殊拉笑道:“我這次出來之前,外公已經把我許配給威尼斯公爵,我也隻見過一麵。” 上官曇歎道:“這個威尼斯公爵,當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伊殊拉小嘴一撇,說道:“讓他做白日夢去吧。我隻嫁給我真心相愛的人,誰也不能替我做主。” 上官曇奇道:“這可是王命,你怎麽能抗拒呢?” 伊殊拉眼光閃爍,流露狡詰的神情,笑道:“我打算借口海路不暢,在中國呆個一年半載,那威尼斯公爵身邊美女如雲,等不了多久肯定會另攀高枝了。”

就這樣兩人一邊聊天,一邊欣賞夜色,不知不覺船就到了三山門,馬車已經等候多時了。兩人乘車沿著三山街鬧市區東行,此時雖然已是子夜,街上依然熙熙攘攘,街道兩邊的酒樓都掛著明角燈籠,一條街足有數千盞,照耀如同白晝。伊殊拉透過車窗觀賞街景,突然想起什麽,轉頭問道:“今晚蔣大人介紹說上官兄是金陵劍士團首座,是怎麽回事?” 上官曇答道:“金陵劍士團是武林長老院的執法機構,是通過考核挑選出來的武林才俊,劍士分為三品,頭品玄衣劍士五名,二品紫衣劍士二十名,三品白衣劍士七十五名,一共百人,以武功高低排座次,我排在首位。” 伊殊拉嘴角掛著揶諛的微笑,說道:“想不到上官兄還管著一百號人呢,你來給我當差,金陵劍士團豈不是群龍無首?” 上官曇答道:“公主說笑了。金陵劍士團分為金、木、水、火、土五翼,每翼由一位玄衣劍士領銜,下屬四名紫衣和十五名白衣劍士,五翼首領各自向長老院述職。我是金翼首領,手下隻有十九名弟兄。我跟弟兄們情同手足,平時也沒有尊卑之分。”

很快車到富貴山,上官曇將公主送到會同館大門,道過晚安正要告辭,伊殊拉說道:“今晚實在有勞上官兄。明天中午我想宴請你手下的弟兄,地點就在燕巢湖畔聽雨軒,敬請賞光。”



燕巢湖在鍾山腳下。北出太平門,向西南行五裏路,便見一汪清澈秀麗的湖泊,湖畔一座兩層樓閣,飛簷翹角,碧瓦青磚,便是聽雨軒。次日正午,上官曇領著金翼劍士們來到聽雨軒,門口有兩名波斯侍女迎接。眾人進入大廳各自落座,不久便見伊殊拉從內堂飄然而出,身著波斯仕女服飾,內穿杏黃色緊身長裙,外披寬袍大袖的棕色罩衣,一幅白色絲巾裹著頭頸,嫋嫋婷婷,豐姿綽約,眾人都覺眼前一亮。

上官曇連忙給公主引見眾人,按照資曆排序,首先是四名紫衣劍士。這四人年齡都在二十八、九歲,為首一人名叫京虎,黑紅臉膛,劍眉虎目,體格剽健,頭戴一頂氈帽。伊殊拉關切地問道:“京兄戴頂帽子,是嫌這裏太冷麽?我馬上吩咐仆人生火取暖。” 京虎還未答話,旁邊一人笑道:“虎子頭上這頂帽子可是性命寶貝,誰要讓他脫帽,他就要跟誰拚命。” 伊殊拉轉睛一看,見說話之人身材極瘦,一件紫袍穿在身上晃裏晃蕩,臉形窄長如刀條,一雙細眼似閉實睜,下巴又長又尖,仿佛可以釘進桌麵裏去。伊殊拉笑問:“這位仁兄仙風道骨,不知怎麽稱呼?” 上官曇答道:“他姓夢名曉,平日插科打諢慣了,公主莫要見怪。” 伊殊拉說道:“我怎麽會見怪,但不知京兄有沒有見怪。” 京虎躬身道:“啟稟公主,在下少年謝頂,戴頂帽子是為了遮醜,要是公主覺得有礙觀瞻,我脫掉就是。” 話音剛落便摘去帽子,頭上果然沒剩幾根毛了。

伊殊拉微笑道:“京兄請便。不過我覺得京兄脫了帽子更顯得威風凜凜,其實比戴著帽子好看。” 京虎答道:“承蒙公主抬舉,我以後就再也不戴這頂勞什子帽啦。” 說完將帽子扔到夢曉桌上,說道:“你喜歡編排這頂帽子,就送了你吧。” 夢曉趕忙將帽子收進懷裏,美滋滋地連聲道謝。第三位紫衣劍士名叫帥客,一本正經,不苟言笑,躬身說道:“公主風華絕代,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最後一位紫衣劍士名叫莊玄,卻是一副白麵書生的模樣,笑著給公主請了安。接下來上官曇逐個介紹白衣劍士,最後一位名叫何祖道,年僅十八、九歲,眉清目秀甚是俊美,伊殊拉笑道:“哎呀,這位公子好漂亮,當真貌若潘安,把你們都比下去了。” 眾人哄笑,何祖道窘得滿臉通紅,躬身請安。

兩位波斯女仆隨即端上酒食。酒過三巡,伊殊拉朗聲道:“在座諸位都是武林才俊,想必個個身懷絕技。我想請每位劍士都表演一手絕活,給大家助興。” 又轉頭對上官曇說:“上官兄就免了,我待會兒另有安排。” 夢曉自告奮勇首先出場,手伸進懷裏掏出京虎的氈帽,說道:“虎子這帽子裏麵似有古怪。” 右手伸進帽子裏掏了一把,卻拿出一大捧鮮豔的牡丹花來,躬身獻上。伊殊拉笑得花枝亂顫,說道:“多謝夢兄盛情,這麽一大捧花夢兄居然在身上藏得住,的確有絕活。” 下麵京虎出場,老老實實表演了一手劍法,將五支酒杯拋入空中,拔劍揮舞,五支酒杯個個重疊,穩穩地落在劍背上麵,眾人一起喝彩。帥客顯然有備而來,取出一塊三尺長,一尺寬,兩寸厚的檀香木板,豎立在酒桌上,然後站在兩步之外拔劍刺出,長劍飛快抖動,竟然是在木板上麵刻字。隻見木屑不斷落下,木板微微顫動,但始終豎立不倒。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帥客便將木板獻上,上麵刻著飽滿圓潤的四個顏體字“風華絕代”。伊殊拉嫣然一笑,說道:“帥兄真是雅人,這一手隔空刻字,實在是絕技。” 莊玄出場,拔出長劍說道:“今天在下就用這把劍彈奏一曲《鳳求凰》。” 言罷右手橫舉長劍,左手四指彈擊劍背,居然發出叮叮咚咚的琴聲,這把劍顯然是特製,但也需要深厚內力才能彈出琴聲。一曲彈罷,彩聲四起。伊殊拉拍手叫好,笑道:“莊兄彈劍作琴,歎為觀止。” 接下來白衣劍士各顯神通,廳內彩聲笑聲不斷。

眾人表演完畢,夢曉躬身道:“在下鬥膽請公主也施展一項絕技,讓咱們開開眼。” 伊殊拉起身笑道:“我正有此意, 請諸位少等。” 說完轉身進入內堂,不一會兒再出來時,已經換了一套裝束,頭戴一頂金環,波浪般的長發披至腰際,身穿紫紅色西洋宮廷禮服,裙擺寬闊曳地。伊殊拉站在大廳中間,雙手輕拍,兩個波斯女仆手持樂器進來落座,頭一位捧著一架三角形的琴,卻是豎立安放;後一位手持一具多管吹奏樂器,管子一根比一根短。眾人經伊殊拉介紹,才知道這兩件西洋樂器,一個是豎琴,一個是排蕭。伊殊拉說道:“我今天要為大家表演西洋宮廷舞蹈。這種舞蹈通常是男女合跳的,所以想請上官兄上場為我伴舞。” 夢曉訕笑道:“公主何故厚此薄彼?” 伊殊拉嘴角微斜,似有戲諛之意,答道:“夢兄言重了,在座各位都是青年才俊,但隻有上官兄的身材與我匹配。” 夢曉滿臉愧色,自言自語道:“唉,這就怪不得公主啦,隻好怨自己的爹娘。”

上官曇聽見公主召喚自己,不知所措,一時沒有起身。伊殊拉轉頭斜睨,似嬌似嗔,問道:“上官兄這麽難請嗎?” 上官曇暗自咬咬牙,起身作揖道:“既然公主盛情相邀,在下舍命陪君子,就獻一次醜吧。” 說完步入大廳中央。伊殊拉先給上官曇演示了幾種基本的步法,然後說:“這種宮廷舞又稱慢舞,意指節拍緩慢。舞步其實很簡單,我們先隨著音樂練習一遍,再正式表演一遍。” 於是兩人並排站立,伊殊拉右手拎著裙擺,左手輕輕地放在上官曇的右手手掌上麵,纖指柔膩,在掌中微微顫動,上官曇心裏不禁怦怦直跳。音樂響起,兩人隨著節拍一起向前邁出三步,然後各自轉身相對而立,雙手相握,向左平移三步,右腳向左踢;再向右平移三步,左腳向右踢。上官曇竭力保持平視,不敢看伊殊拉近在咫尺的臉龐,但依然感覺到她盈盈妙目凝視著自己,聞到她身上陣陣幽香,不由得心慌意亂,腳下踉蹌。伊殊拉於是停下來,讓上官曇喘口氣,找準節拍,再繼續演練。

接下來上官曇右手高舉,伊殊拉右手拎裙,左手過頂搭著上官曇的右手,輕盈地轉了三圈,長發飛舞,裙裾飄飄,舞姿曼妙之極,眾人都看呆了。三圈轉完後,伊殊拉停在上官曇的右前方,背朝著他,依然是右手拎裙,左手搭著上官曇的右手,轉頭命令道:“現在你靠過來,左手托著我的左手,右手攬住我的腰。” 上官曇遵命將伊殊拉的左手交到自己左掌中,靠近一步,前胸挨著伊殊拉的左肩,右手輕輕放在伊殊拉的腰間,感到公主的秀發拂麵,香肩隨著呼吸一起一伏,右手觸摸之處溫軟如綿,鼻中幽香更濃,不禁心旌搖蕩,趕忙強自鎮定。兩人一起向前進三步,踮腳跳一下;退三步,再踮腳跳一下,如此重複一遍,然後各自轉身相對而立,練習就算結束了。下麵的正式表演,上官曇努力收攝心神,全神貫注於舞步和姿勢,居然非常流暢地跳了下來。舞蹈完畢,伊殊拉粉頰飛紅,麵帶微笑,神情之中竟有幾分羞澀,雙手拎著裙擺,低身行了一個西洋宮廷禮。上官曇不知如何應對,隻好雙手抱拳一躬到底,惹得伊殊拉咯咯嬌笑,有如鮮花綻放,美豔無倫。眾人盡皆起立鼓掌,彩聲震天。

酒過數巡,伊殊拉紅暈雙頰,笑顏如花,乘興講述了一些西域的趣聞逸事,廳內笑聲不斷,坐在末席的英俊小生何祖道卻顯得落落寡歡,不斷歎氣。伊殊拉關切地問道:“何公子為何愁眉不展?是我招待不周麽?” 何祖道連忙答道:“小可侍坐於公主如沐春風,剛才隻是自感自傷,是以歎氣。” 伊殊拉微笑道:“何公子有什麽煩惱,說來聽聽,大家一起幫你出主意。” 何祖道遲疑片刻,說道:“有一位齊家小姐,名叫香蘭,和小可自幼青梅竹馬,長大以後相互愛慕,私訂終身。前段時間小可請上官大哥上門提親,遭到齊家冷拒,昨天又聽說齊家打算將小姐許配給一個新進舉人。適才小可想起香蘭就要嫁為人妻,所以感傷歎息。” 伊殊拉笑道:“那是因為你找錯媒人啦,上官兄整天板著臉,不善言辭,不苟言笑,他要是能說成這門親事,太陽可從西邊出來了。” 何祖道紅著臉道:“小可自幼父母雙亡,京城裏麵也沒個像樣的親戚,所以才麻煩上官大哥。” 伊殊拉轉頭問上官曇:“你去齊家提親,對方有什麽說辭?” 上官曇答道:“齊員外倒很客氣,隻說何賢弟是江湖豪士,他家香蘭小家碧玉,高攀不上。在下帶去的三百兩銀子彩禮,齊員外似乎也不屑一顧。”

伊殊拉問道:“這個齊員外打算將女兒許配給一個舉人?” 上官曇點頭稱是。伊殊拉沉吟片刻,微微一笑,說道:“看來齊家是貪圖功名,嫌何公子太寒酸,沒有前程。這件事倒不難辦,不過有得必有失,想贏得心上人,恐怕要付出代價。何公子,你願意放棄金陵劍士身份,去給朝廷當差嗎?” 何祖道毅然決然道:“為了香蘭,我願意放棄一切。” 伊殊拉笑道:“那好,待會兒我去齊家為你提親,今天就把這樁婚事給定下來。不過去齊家之前,咱們得先到錦衣衛南鎮撫司去見宋忠大人。大家同去吧,為我壯個聲勢。”

於是眾人簇擁著伊殊拉來到錦衣衛南鎮撫司衙門,宋忠得報急忙迎出,滿臉堆笑說道:“公主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 伊殊拉微笑道:“今天我想請宋大人幫個忙,能否進去詳談。” 宋忠將眾人引進衙門大廳落座,伊殊拉簡要介紹了何祖道的情況,說道:“我想讓何祖道在大人手下謀一份差使。錦衣衛是皇上的親軍,地位顯耀,定能讓齊員外滿意。” 宋忠笑答:“金陵劍士都是武林才俊,下官求之不得。我管轄的南鎮撫司,眼下的確有一個旗官的空缺,就怕何公子看不上。” 何祖道趕忙躬身說道:“宋大人哪裏話,小可隻要能在大人手下當差,幹什麽都行。” 伊殊拉笑道:“那就這麽說定了,何公子還不謝過宋大人。” 何祖道跪下磕頭,宋忠趕忙扶起來,說道:“何公子少年老成,將來一定前途無量。”

伊殊拉又對宋忠說:“宋大人幫人幫到底,我打算現在就到齊家府上提親,如果有宋大人在身邊,我說話的底氣可就足多了。” 宋忠哈哈一笑,說道:“公主有令,下官豈敢不遵。這樣吧,我們錦衣衛南鎮撫司三百多號人今天傾巢出動,為公主撐場麵。” 伊殊拉大喜,說道:“太好了,多謝宋大人盛情,請傳話下去,今天跑這一趟,每人犒勞十兩銀子。” 宋忠吩咐下去,轉眼之間三百多名錦衣校尉在衙門前列隊完畢,翻身上馬,準備出發。何祖道出門時已經換了一身錦衣衛的桔紅色飛魚服,顯得精神抖擻,伊殊拉笑道:“何公子如此英俊瀟灑,咱們今天一定馬到成功。” 於是伊殊拉的馬車先行,前麵由上官曇和宋忠策馬開道,車後跟著三百緹騎和十幾位金陵劍士,鮮衣怒馬,旌旗招展,直奔城南馬道街。

伊殊拉從車窗裏看到一路上行人驚恐萬狀,紛紛躲避,大惑不解,探頭詢問宋忠。宋忠有些尷尬地說:“我們錦衣衛這般緹騎狂飆,通常是出來抓人的,所以路人才如此驚惶。” 伊殊拉笑道:“這可不妥,咱們還是步行前往吧。” 於是三百多人都下馬步行,浩浩蕩蕩招搖過市,伊殊拉身披一件猩紅色鬥篷,昂首走在隊列的最前麵,身後緊跟著上官曇、宋忠、何祖道。不一會兒眾人就來到馬道街齊府門口,錦衣衛訓練有素,立刻成扇形展開隊伍,將大門圍得水泄不通,另有數十人繞到後門包抄,宋忠隻是微笑,卻不阻止。早有人進去報信,隻見齊員外一溜小跑迎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倒,哆嗦如篩糠,磕頭如搗蒜,顫聲道:“小人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宋忠急忙上前扶起,笑道:“齊員外受驚了,我們是來提親的,不是來抓人的。”

伊殊拉等人被請進齊府大堂落座,齊員外連忙讓夫人小姐出來相陪。齊香蘭容貌秀麗,舉止嫻淑,出來看見何祖道,眼中閃爍喜悅的光芒,低頭坐在母親身邊。伊殊拉笑著說道:“今天我們來府上拜訪,是為了給何祖道何公子提親。這位錦衣衛鎮撫宋忠大人慧眼識珠,剛剛提拔何公子擔任南鎮撫司旗官。何公子年輕有為,又得宋大人賞識,日後前程不可限量。” 說完揮揮手,身旁女仆端上來一個精美的匣子,蓋子揭開,裏麵是一束七色珊瑚,流光溢彩,頓時滿堂生輝。伊殊拉說道:“這是何公子的彩禮,南洋稀有之物,還望笑納。” 齊員外哪裏見過這等場麵,滿臉堆歡,拱手說道:“公主殿下和宋大人親臨寒舍,小老兒實在三生有幸。何公子年少有為,是我家閨女的良配,此乃天作之合啊。” 齊夫人在身後悄聲問道:“這旗官是幾品官?” 齊員外回頭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身說道:“這門親事小老兒就答應下來啦。”伊殊拉對何祖道說:“還不趕緊拜見泰山大人?” 何祖道跪倒磕頭,齊員外趕忙扶起來。雙方交換了生辰八字,定下婚禮酒宴的日子,又寒喧了一陣,伊殊拉等人告辭。

眾人回到南鎮撫司衙門時已近黃昏,宋忠向伊殊拉道別,伊殊拉微笑道:“今天宋大人功勞最大,我有厚禮相贈。這次來朝,我帶來八匹天方神駿,前幾天到禮部交割貢品時私下留了兩匹,明天就差人送一匹到宋大人府上。” 宋忠大喜,連聲道謝。出了南鎮撫司衙門,伊殊拉便跟劍士們作別,問道:“今天大家都玩得盡興麽?” 眾人哈哈大笑,都說盡興。京虎笑道:“我剛才看見那個齊員外跪在地上拚命磕頭,心裏別提有多痛快了。這些土財主向來看不起我們江湖中人,今天總算叫我出了口惡氣。” 伊殊拉笑道:“京兄嘴下留情,齊員外現在可是咱們何公子的泰山大人。”何祖道喜氣洋洋,欲跪下行大禮,伊殊拉連忙阻止,笑道:“你不用謝我,倒應該感謝宋大人,沒有他的鼎力相助,我說破了嘴皮也說不成這門親事啊。” 夢曉在旁插道:“宋大人也是看在公主的麵子上,何賢弟背了好大一筆人情債。” 何祖道躬身道:“今後公主如有差遣,小可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伊殊拉嫣然一笑,說道:“好,我記住你這句話,以後一定找你兌現。”




八月十八是金陵論劍開幕的日子。一大清早,上官曇就趕到富貴山會同館,準備陪同伊殊拉前往觀看。近來上官曇每天都陪公主外出遊山玩水,談天說地十分投緣,因此心懷大暢,平時冰冷的臉上也漸漸有了笑容。上官曇站在會同館轅門外等了片刻,伊殊拉便出現在門口,頭戴金環,輕紗遮麵,身穿西式孔雀藍長裙,領口荷袖都有金絲鑲邊,腰束玉帶,外著月白披風,透過麵紗能隱約看到閃爍的目光和燦爛的笑容。

兩人上了馬車,上官曇正欲吩咐車夫去正陽門外大教場,伊殊拉卻說:“咱們先去北市街估衣廊。” 看到上官曇一臉的訝異,伊殊拉輕描淡寫地說:“我在估衣廊給你定做了兩身衣裳。” 上官曇奇道:“我並不缺衣裳啊。” 伊殊拉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們金陵劍士的號衣實在太難看啦。你整天陪在我身邊,衣著也要配得上我才行。”到了估衣廊,店員殷勤地將兩人迎進前廳,很快捧出兩件錦袍,一件寶藍色,一件絳紫色。上官曇換上絳紫錦袍,感覺非常合身,抬頭一看,試衣鏡裏浮現出一位風度翩翩的濁世佳公子,身旁站著一位絕色少女,亭亭玉立,淺笑盈盈,眼中流露得意的神情,看上去如同一對璧人,不禁心中一蕩。伊殊拉笑道:“這才般配嘛,可不比你那身黑袍強一百倍?”

金陵論劍的地點在正陽門外大教場,這是禁軍二十六衛的操練場地,隸屬拱衛指揮使司,經皇帝禦批,特準武林大會使用。開幕前上官靖南雇傭數百匠人花費兩天兩夜的功夫,以觀禮台為中心搭建起一座方圓百丈的環形木製看台,能容納一萬多觀眾。上官曇和伊殊拉抵達大教場觀禮台時,看到上官靖南領著眾長老恭候在門外,身邊是宋忠,大門兩旁有百名金陵劍士列隊迎接。宋忠看見伊殊拉立刻笑逐顏開,快步上前躬身問候,伊殊拉問道:“我送的那匹馬,宋大人還滿意吧?” 宋忠笑答:“非常滿意,此馬身高腿長,威風凜凜,跑起來四蹄踏風,異常神駿,這幾天有空我就要騎出去溜一圈。” 於是宋忠給伊殊拉引見上官靖南和各位武林長老,伊殊拉看到金陵劍士隊列裏京虎、夢曉、帥客、莊玄等人,微笑頜首示意。眾人寒喧一陣就一起登上觀禮台各自落座,伊殊拉坐在前排,左邊坐著宋忠,右邊是上官曇。

從觀禮台望出去,環形看台上人頭攅動,座無虛席,中間的空場上有四個白灰劃的大圓圈,直徑約五丈。上官曇介紹說,這四個圓圈就是比武場地,參賽者一旦被逼出圓圈,就算輸了。不一會兒,上官靖南走到台前致詞,逐一介紹台上嘉賓,首先便是伊殊拉。伊殊拉摘去麵紗,站起身來微笑著向台下招手示意,看台上萬餘人先是一片寂靜,然後歡呼聲如雷鳴般響起,坐在兩旁的宋忠和上官曇都有受寵若驚的感覺。

簡短致詞以後,上官靖南就宣布比武開始,隻見四對參賽者進入場地,四個圓圈旁邊各有一位黑衣人,便是長老院指派的裁判。隨著黑衣人一聲令下,參賽者亮出各自的兵刃鬥到一起。伊殊拉注意到這幾人使用的刀劍都沒有出鞘,便問身邊的上官曇,得知這是論劍的規則之一,以免無謂傷人。四個賽場有三個很快分出勝負,隻有東北角場地上的兩人纏鬥一百多招依然難解難分,其中一位白衣青年身法輕捷,劍路縱橫,攻勢如潮;他的對手是個道士打扮的中年漢子,步伐沉穩,劍招綿密,毫不費力地一一化解了白衣青年的攻勢。上官曇向伊殊拉介紹,這青年叫作白世楷,是點蒼派掌門白劍川的兒子;他的對手卻是那天在秦淮樓鬧事的全真派北宗弟子鄭玄極。兩人拆到二百招時,白世楷攻得過猛,下盤露出破綻,被鄭玄極一記掃堂腿踢倒在地,儼然是輸了。旁邊的黑衣裁判正要將手中鄭玄極的名牌舉起以判定勝負,躺在地上的白世楷惱羞成怒,左手一揮,鄭玄極悶哼一聲,身子晃了一下,隨即跌倒不省人事,觀眾一陣驚呼。

突然觀禮台上有一青衣人縱身躍下,幾個箭步衝進場內,怒喝一聲“孽障!” 一記耳光打得白世楷口鼻鮮血長流,然後俯身探視鄭玄極,拿出一塊磁石在他肩頭晃了一圈,又從懷中取出一粒藥丸給他灌下。此人便是點蒼派掌門白劍川。全真派北宗掌門陳通微這時也來到場內,陰惻惻地說道:“點蒼派什麽時候發明了這麽厲害的暗器,也不事先給大家提個醒兒?” 白劍川躬身陪禮道:“這是敝派的無影迷魂針,先師在火焰穀敗給劍魔戴浴風以後,苦心尋求破敵之法,費十年之功打造了這個暗器。由於針上淬毒,本派弟子嚴禁在比武中使用,我這孽子明知故犯,回去一定要重罰。鄭師弟剛才服了解藥,不會有事的。” 陳通微見鄭玄極悠悠醒來,隻冷哼了一聲,不再多說。

比武繼續進行,又陸續有幾十人上場較量。伊殊拉神采奕奕,顧盼嫣然,和上官曇、宋忠兩人談笑風生,吸引了大半場人的視線。上官曇看到看台上眾人向自己投來羨豔的目光,心中也不禁有些飄飄然。很快就到正午時分,上官靖南在大教場旁邊臨時搭起的一頂大帳裏設宴款待伊殊拉,上官曇、宋忠和十位武林長老作陪。上官靖南首先向伊殊拉敬酒,笑道:“公主殿下大駕光臨,武林大會榮幸之至。” 伊殊拉應道:“多謝上官盟主的款待。近來常聽宋大人、上官兄說起,今年的金陵論劍匯萃武林精英,實在是盛況空前。我明年即將歸國,錯過了這次盛會豈不要遺憾終身麽?” 宋忠笑道:“今天萬餘觀眾得見公主芳顏,驚為天人,歡聲如雷,這種場麵下官平生僅見。不過今天到場的多是江湖豪士,恐怕有人見了公主心起歹意,我打算給會同館增派幾名錦衣校尉,加強夜間巡邏。” 伊殊拉微笑道:“多謝宋大人關心。既然宋大人要派人來保護我,能否就讓何祖道領銜,給他一個立功的機會。” 宋忠哈哈一笑,說道:“既然公主點將,下官怎敢不準。待會兒就讓何祖道帶領五名錦衣校尉進駐會同館,為公主守夜。”

酒過三巡,上官靖南便向伊殊拉介紹武林長老院的來曆,說到十五年前九大門派驅逐魔教,伊殊拉插道:“我這幾天拜讀席應真的《武林誌》,剛好看到這段故事,心中頗多疑惑,還要向各位長老指教。” 上官靖南笑道:“公主可算找對人了,在座的許多長老都親身經曆此事,定能為你答疑解惑。” 伊殊拉問道:“這最大的疑惑,是武林正道為什麽要驅逐魔教?” 上官靖南笑答:“這個問題簡單,我就代勞了。魔教又稱摩尼教、明尊教,源自波斯,唐朝傳入中國,北宋以來就是中土最大的邪教,食菜事魔,妖言惑眾,左道亂正,肆虐江湖。所謂正邪不兩立,正道九大門派驅逐魔教,乃是為國家拔除妖孽,為武林伸張正義。”

伊殊拉微微一笑,說道:“上官盟主這一席話就讓我更加疑惑了。我在西域居住時,經常遇到摩尼教徒,因此對他們的教義儀規略知一二。明尊教基本教義是二宗三際,全真派南宗祖師白玉蟾,曾經將明教教義總結為清淨、光明、大力、智慧八字;基本戒律是三印十戒,即不拜偶像,不妄語,不貪欲,不殺生,不奸淫,不偷盜,不欺詐,不行巫術,不二見,不怠惰;基本儀規是每天祈禱四次,每七天齋戒一天。南宋李心傳記載兩浙摩尼教徒‘不食肉、甘淡薄、務節儉、有古淳樸之風’。這些聽起來似乎不象是邪教所為吧?” 上官靖南啞口無言。

席上一人言道:“公主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中土魔教名義上是宗教,實質上是江湖幫會,借助明尊教義蠱惑人心、發展教徒,最終目的還是稱霸武林,一統江湖。” 說話之人四十多歲,身材魁偉,豹頭環眼,燕頷虎須,聲若洪鍾,便是歐陽世家的掌門歐陽冠雄。伊殊拉娥眉一挑,問道:“歐陽先生何出此言?武林九大門派非僧即道,隻有點蒼一派是俗家,難道不也是借佛道之名,行江湖之事?席真人在《武林誌》第一卷裏說得明白,前朝末年江湖腥風血雨,主要因為武林幾大門派爭奪盟主之位,恐怕想稱霸武林、一統江湖的不隻是魔教一家吧?” 歐陽冠雄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歐陽冠雄身邊的一位幹瘦老道咳嗽了一聲,緩緩說道:“公主有所不知,宋元以降三百餘年,魔教燒香集眾,夜聚曉散,包藏禍心,煽惑人民,實乃亂源。後梁有陳州毋乙叛亂,宋有方臘造反,元有紅巾妖人作亂,都是魔教所為。本朝驅除韃虜,恢複中華,以夏燮夷,重整河山,非拔除魔教不得長治久安。皇上開國伊始,便製訂《大明律》,查禁白蓮社、明尊教、白雲宗等會。我正道各門派驅逐魔教,乃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濟世之舉。” 伊殊拉見說話之人是武當掌門邱玄清,便微笑道:“邱道長這番話似乎顛倒因果了吧。老百姓但凡能養家糊口,誰願意去做那殺頭的營生?正所謂苛政猛於虎,老百姓沒有活路,隻好去造反,宗教不過是造反的工具而已。後漢黃巾之亂,首領張角本是一個道士,麾下數十萬眾都是太平道信徒。這麽說來,道教難道不也是蠱惑人心的亂源麽?紅巾造反動搖了蒙元的根基,本朝這才乘勢而興,皇上當初不也曾效力於郭子興,聽命於小明王?本朝查禁明尊教,在外人眼裏隻怕有兔死狗烹之嫌了。” 邱玄清不禁為之語塞。

宋忠見席上眾人頗有難堪之色,趕忙出來打圓場,說道:“公主辯才無礙,令人折服。武林正道同魔教數百年的過節,豈是幾句話就能講清楚的,公主難為諸位長老了。大明開國一十五年以來,可謂百廢俱興,四海升平。剪除魔教之舉措,無論是何初衷,至少達到了預期的效果。皇上查禁邪教的苦心孤詣,原非一般人所能意會。假以時日,公主對此事必能有透徹的領悟。” 伊殊拉心領神會,莞而一笑說道:“我來到中國時日尚淺,不明事理,加上年輕氣盛,言語上多有冒犯,還請各位長老海涵。我先飲了這杯酒,算是給大家賠罪。” 眾人紛紛起身說客氣話,陪著幹了杯中酒。

宴席過後,眾人回到觀禮台繼續觀看比武。期間伊殊拉離座更衣,上官曇便陪她到台下的女賓休息廳,自己在門外等候。伊殊拉出來時,臉上似有不豫之色,上官曇詢問也不作答。回到觀禮台不一會兒,伊殊拉便推說身體不適告辭,眾人連忙離座送別。兩人上了馬車,上官曇再次相詢,伊殊拉嘴一撇,滿臉鄙夷之色,說道:“你們武林長老院真是魚龍混雜,剛才我在女賓廳裏休憩,居然有人在隔壁偷窺。” 上官曇大驚,問道:“何人如此大膽?我就在門外,公主為什麽不呼喚一聲?” 伊殊拉道:“我看見那人的一支眼睛,認得就是長老之一。這事聲張出去,令尊可要大跌臉麵,我就不說破了。” 上官曇又問:“那歹人可曾得逞?” 伊殊拉呸了一聲,紅著臉嗔道:“有你這麽問的嗎?我發現得及時,那人馬上溜走了,倒沒讓他看見什麽。”

很快馬車就到富貴山,何祖道和五名錦衣衛已經在會同館轅門外等候,見伊殊拉下車連忙上前迎接。伊殊拉笑容可掬,同何祖道等人寒喧一陣,回頭對上官曇說:“上官兄這幾天太辛苦了,今天就早點回去和家人團聚吧。” 上官曇躬身告別,心中居然有些戀戀不舍。

上官曇回到花露崗家中,妻子沈落霞見他這身裝束,怔了一下,問道:“相公穿得好精神,今天是什麽特殊日子?” 上官曇噢了一聲,應道:“今天金陵論劍開幕,這身袍子是公主給定做的禮服。” 沈落霞輕聲說道:“從來沒有見過相公穿這麽鮮豔的衣裳,聽說這位公主國色天香,看樣子很體貼相公啊。” 上官曇怫然道:“你又在胡思亂想了,我職責所在,公主讓穿什麽,我就得穿什麽。” 沈落霞低頭不再言語。
當晚上官曇輾轉反側,一直到三更時分都不能入睡,索性起身來到花園,端著一杯酒獨自坐在池塘邊的亭子裏賞月。月色撩人,灑下一池銀輝,上官曇心潮起伏,正仰天望著明月出神,突然聽見前院有人大力敲門,趕忙前去查看。已有仆人打開大門,敲門的卻是宋忠,身後跟著兩名錦衣校尉。宋忠一臉焦急之色,看見上官曇便喊道:“上官兄趕緊跟我去會同館,公主出事了!” 上官曇得報心急如焚,抄起一柄劍翻身上馬,和宋忠一起直奔富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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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鑒 :
 

為了給公主定身衣服,我專門查閱了好幾本有關歐洲曆史服飾的書籍。歐洲中世紀的仕女服裝,式樣很簡潔自然,文藝複興以後驟然變得繁複做作,咱們一般人印象中的歐洲貴族女裝,都是文藝複興以後的。 

這是十九世紀英國畫家Waterhouse所作名畫Lady of Shalott,這是亞瑟王傳說中的人物,因此她的服裝是歐洲中世紀仕女的代表。小說裏公主出場所穿的“西式長裙”,大致是這個樣子,注意肘間垂落的水袖,這是歐洲中世紀的典型式樣。

這是歐洲中世紀的一副壁畫,畫的是一位手持麵具翩翩起舞的仕女,穿的也是類似上圖的低領長裙,隻是裙擺窄一些。

這是幾個身穿歐洲中世紀服裝的模特兒,右邊那位戴的頭巾,大致就是小說中公主所戴頭巾的式樣。

 關於中世紀歐洲貴族仕女的服裝,這裏還有一幅圖,表現的是授予騎士爵位的儀式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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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這個人物是要重點刻劃的,後麵會越來越精彩,希望你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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