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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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限江山 第一章 武林大會

(2006-10-22 10:10:47) 下一個
作者:史鑒

 

第一章  武林大會

明朝洪武十五年初秋的一個清晨,碧空如洗,涼風習習。河南嵩山少林寺藏經閣前,一個灰衣僧人輕輕扣門,說道:“時辰已到,請師傅移步。”  閣內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隻見一個大胖和尚推門而出,先伸了個懶腰,再向那知客僧合十行禮,笑道:“三十六個時辰未曾合眼,也隻閱得十部經書,雖意尤未盡,也該知足啦!” 知客僧微笑答道:“師傅是二十年來踏足少林寺藏經閣的第一個外人,理應知足了。方丈已等候多時,還請這邊走。”  

兩人出了蒼鬆翠鬱的庭院,穿過一條長廊,來到一座毫不起眼的精舍前麵,知客僧先進屋低聲稟報:“方丈,道衍禪師來了。” 屋內一個老僧放下手中的書卷,抬起頭來說道:“請他進來。” 這位老僧年過六旬,精神矍鑠,氣宇不凡,便是少林寺第二十一代主持鬆庭禪師。胖和尚道衍進得屋來,先鞠躬行禮,說道:“多謝方丈盛情,弟子得以管窺少林絕技,方知‘天下武功出少林’之言不虛矣。” 鬆庭笑答:“師傅請坐,不必多禮。令師智及老和尚多年前曾有恩於少林寺,老衲這算是投桃報李了。還望遵守事前的約定,看過的武功心法不能有支字片語流傳出去,你若想依法修煉也可以,但不能指望少林寺給予任何點撥。” 道衍肅然允諾。

鬆庭見道衍有些拘謹,便轉移話題,隨手拿起麵前的書卷問道:“你從江南來,可聽說過寫《武林誌》的桐城道士席應真?” 道衍回答:“實不相瞞,弟子曾經遊學桐城靈應觀,有幸得席真人傳授陰陽術數,但不知他還擅長治史。”鬆庭笑道:“你不是武林中人,自然不會關心江湖上的是非曲直。十二年前的武林大會上,這個席真人遣弟子來求見各派掌門,奉上《武林誌》第一卷,記錄前朝末期的武林大事,其中有許多鮮為人知的密情,激起軒然大波。當時就有華山、全真北宗兩派掌門斥責其憑空捏造,挑撥是非,要求官府查禁。老衲受上官盟主之托,親往桐城將席真人請到應天府,當麵與各派掌門對質。說來令人難以置信,席真人聲稱撰寫《武林誌》的依據是弟子收集的傳聞,加以周易推演佐證,說頭上三尺有神明,人盡可自欺欺人,但無法欺天。華山、全真北宗兩派掌門先後出麵就書中有關細節與他爭辯,結果都被駁得啞口無言,事後不久兩派都被迫清理門戶。席真人言道,以後每隔十二年將有一卷《武林誌》麵世,記載十二年前的武林大事。耽擱十二年的原因,是給當事人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不要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聲名難全。今年正是《武林誌》第二卷的麵世之期,武林中人無不翹首以待。席真人果然守信,昨天就有兩名靈應觀弟子前來送書,便是老衲手中這卷了。”

道衍問道:“這麽說來席真人寫《武林誌》可要冒好大的風險,醜事被揭的門派豈能放得過他?” 鬆庭答道:“上官盟主身負綏靖武林之責,當然不能容許尋仇的事情發生,他派遣三名紫衣劍士常駐靈應觀,一年一換,貼身保護席真人的安全。這十二年來倒也風平浪靜。” 道衍又問:“這《武林誌》第二卷可有鮮為人知的內幕?” 鬆庭笑道:“武林長老院成立以來,前後製訂頒布了數十個條例,正道各門派無不謹遵,這十幾年來安然無事,實在是武林之福啊。《武林誌》第二卷倒也不失精彩之處,十五年前正道九大門派合力驅逐魔教的火焰穀之戰,席真人濃墨重彩詳加描述,連我這個親身經曆過的人也看得目眩神離。不過京師樂賢堂已經買斷了該書的獨家印行,下月上市,老衲不能壞了規矩,就不多說了。下月初一秦淮書場正式開講《武林誌》第二卷,你要有興致,不妨去那裏聽書。”

正午過後,道衍用過齋飯,便準備動身南返,來向鬆庭告辭,卻發現屋外多了一個人。此人四十多歲,五縷長髯,豐神俊朗,一雙眼睛精光四射,咄咄逼人。鬆庭向道衍介紹:“這位便是人稱‘神相’的柳莊居士袁廷玉,是老衲的貴客。” 袁廷玉打量了道衍一番,奇道:“哎呀,太平盛世怎麽生出這等梟雄!” 道衍吃了一驚,連忙請問其詳。袁廷玉答道:“禪師容色皙白,目呈三角,形如病虎,將來必為帝王之師,劉秉忠之流也。”道衍笑道:“先生莫非是戲弄貧僧,我已近天命之年,這輩子連個七品芝麻官都沒見過,更遑論做帝王師!” 袁廷玉正色道:“柳莊居士從不輕易許人,禪師好自為之,將來得意之時莫要相忘。”

道衍告辭離去。鬆庭問道:“神相沒有看錯麽?道衍難道真的要進宮輔佐太子?” 袁廷玉答道:“天機不可泄露。此人殺氣太重,一旦得誌,隻怕會引來腥風血雨,武林浩劫。” 鬆庭歎道:“我就知道這太平日子不會長久。” 袁廷玉笑道:“嗬嗬,大師何必杞人憂天,咱們尚有十幾年太平日子好過。我這次千裏迢迢前來拜訪,卻是另有更加急迫的事情,請方丈大師進屋詳談。”

兩人進屋落座,袁廷玉開門見山:“大約兩個月前有怪客造訪柳莊,此人自稱是鎮江衛輝山莊的龍莊主,約莫五十歲的年紀,同來的還有他內人和六歲的兒子。我一看龍夫人便知她病入膏肓,來日無多,於是直言相告,這對夫婦卻十分坦然,似乎早有所料。龍莊主言道近日心緒不寧,噩夢連連,想問吉凶。我便請他步入一間暗室,燃起兩根蠟燭,運功一眼望去,見他雙目溫潤如玉,神光內斂,頭頂有紫氣盤旋而上,衝起三丈有餘,顯然是身負絕世武功的人。” 鬆庭奇道:“這麽說來此人的內功已趨化境,江湖上達到了這個境界的隻有兩、三人而已。能否描述一下他的相貌?” 袁廷玉答道:“這位龍莊主身材魁偉,雙眉濃密連心,生得一對虎眼,高鼻闊嘴,臉作長方,一部虯髯有兩尺餘長,舉手投足透著英雄氣概,著實令人心儀。”

鬆庭沉吟片刻,說道:“此人的相貌倒讓我想起一人,然而沒有親見,不敢妄斷。” 袁廷玉道:“大師但說無妨。” 鬆庭麵色凝重,緩緩說道:“神相還記得十多年前聞名江湖的‘火龍王’麽?” 袁廷玉答道:“當然記得,那是魔教四大法王之一,多少武林成名人物喪生在他的赤焰刀之下。” 鬆庭續道:“十五年前的火焰穀之戰,老衲曾經和火龍王交手,因此記得他的相貌,儼然便是神相描述的這個龍莊主。” 袁廷玉問道:“火龍王雖然是魔教著名人物,江湖上卻無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大師可知?” 鬆庭點點頭,一字一頓地回答:“他叫龍牧野。” 袁廷玉凜然道:“隻怕就是他了。此人自稱是衛輝山莊莊主,武王伐紂的牧野之戰,地點便在河北衛輝府境內。我派人前往鎮江府查訪,得知這個龍莊主八年前來到京口,在北固山下購買良田千畝,建了衛輝山莊安頓下來。魔教十五年前就已經遠走西域,絕跡江湖,如果他真的是火龍王,為何來到江南?這八年又做了什麽?”

鬆庭思忖了片刻,說道:“這些年江湖中安然無事,並沒有發現魔教活動的跡象。此人倘若果真是火龍王,來到江南或許是為了落葉歸根,安度晚年,隻要他沒有為非作歹,咱們倒也不必興師動眾。依你之見,這個龍莊主的命相如何?” 袁廷玉答道:“此人命宮赤氣彌漫,據我推算,年內必有殺身之 禍 。” 鬆庭驚道:“啊呀,這可太慘了,他夫婦二人一死,那孩子豈不是孤苦伶仃,無依無靠?這人武功如此高強,誰又能殺得了他?” 袁廷玉道:“這正是我此行的原因。這人的劫難殃及妻兒,夫人固然難以保全,兒子也是命懸一線。倘若我推算得不錯,此次劫難乃是玉石俱焚,武林正道不少人隻怕要賠進性命。”

鬆庭長歎一聲道:“昨天桐城席應真的弟子前來送書,捎帶一個口信,說席真人夜觀天象,發現星宿錯位,今年武林恐有血光之災,大概指的就是此事。依你之見,此事尚有可為嗎?” 袁廷玉點點頭,說道:“雖然天數已定,仍有變通的餘地,須得在龍公子身上作文章。龍公子命懸一線,這線就攥在方丈手裏。” 鬆庭問道:“此話怎講?”  袁廷玉答道:“依龍公子的命相,須得貴人相助才能逃脫劫難。方丈大師下月就要南下京師參加武林大會,我打算在適當的時候安排大師跟龍莊主見一麵。大師若能曉以佛法,以少林寺主持的身份保證龍公子的安全,或許能勸得龍莊主少造殺孽。” 鬆庭麵露難色,說道:“這可不大好辦,老衲雖然通曉一點佛法,但口才拙劣,恐怕沒有能耐勸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袁廷玉滿有把握地說道:“一定能行,到時隻需勞方丈的大駕,一切由我來安排。” 鬆庭慨然道:“那好,老衲到時就聽候神相調遣。隻要能減少殺孽,別說龍王,閻羅王也見得。”

鬆庭突然想起一事,問道:“此事是否應該通報上官盟主和長老院?” 袁廷玉搖搖頭,說道:“咱們還是靜觀其變,相機行事。上官靖南會受此事牽連,他這個盟主的位子隻怕坐不長了。恕我直言,長老院人多嘴雜,貌合神離,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信得過大師,卻信不過長老院。” 鬆庭笑道:“神相眼裏不揉砂子,長老院確有尾大不掉的毛病,一些長老私心太重,並非一心一意為武林謀福利。這樣吧,武當掌門邱玄清道長是我至交,老衲想請他一起來辦這件事情。玄清足智多謀,處事比老和尚強多了,有他在身邊我心裏才踏實一些。” 袁廷玉笑道:“嗬嗬,少林武當兩大掌門一起出馬,世上哪有辦不成的事情。”


卻說道衍下了嵩山,至鞏縣搭船順黃河東下,到淮安府轉大運河南行,經高郵、揚州,從瓜洲渡江到京口,盤桓數日以後才乘船溯江而上,在京城龍江口登岸時已是八月初八。道衍先在儀鳳門外找了個客棧安頓下來,便跟店小二打聽秦淮書場的所在,得知就在城南三山門內油市口。

第二天清早,道衍用過早膳,換了一件幹淨的僧衣,便進城向東南而行,去尋那秦淮書場。一路上琳宮梵宇,碧瓦朱甍,令人目不暇接。經鼓樓、進香河,到北門橋折向西南,便進入繁華的鬧市區,大街兩側店鋪林立,招幌匾牌林林總總,人潮湧動,車水馬龍。許多路人身形矯健,佩戴兵器,顯然是武林中人,兵器都係著紫色絲帶,絲帶上印有“正氣堂檢點”的字樣。道衍緩步而行,過估衣廊、糖坊橋、大豐府巷,便到了油市口,眼前驀地出現一座巍峨壯觀的三層樓閣,頂簷下懸掛一幅藍底金字招牌,上麵是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秦淮樓”。道衍走進大廳,看到照壁上“秦淮書場”的橫幅,便知找對了地方。

能容二百餘人的秦淮書場已經座無虛席,道衍塞給一個夥計幾文錢,給領到大廳東側角落一個板凳上落座,環顧全場,發現十有八九都是江湖人士,三五一堆,眉飛色舞,高談闊論,嘈雜萬分。不一會兒,台上出現一位老者,腰彎背駝,須發皆白,坐在椅子上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這老者飲了幾口茶,眯縫著眼睛搖頭晃腦,嘴裏念念有詞,片刻之後左手的醒木猛然拍響,如同炸雷一般,全場頓時一片寂靜。老者仿佛是魂魄歸竅,精神煥發,兩眼圓睜,犀利的目光掃過全場,右手的折扇一開一合,然後高聲開講,嗓音抑揚頓挫,中氣十足。

“上回書說道,武林正道九大門派相約合力驅逐魔教。這九大門派,乃是少林、武當、全真南宗北宗、峨嵋、青城、崆峒、點蒼、以及華山。本來九大門派事先約定,四月初六齊聚商州火焰穀,然而峨嵋、青城兩派失道逾期,點蒼、崆峒半途遭魔教糾纏,四月初六這天到達火焰穀的隻有五大門派。魔教教主汪逐浪在穀口擺出三關阻截,第一關由火龍王領銜,第二關由‘劍魔’戴浴風坐陣,汪逐浪率領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壇長老扼守第三關。華山派掌門譚廣瀚自告奮勇,率先扣關。按照江湖規矩,譚廣瀚單鬥火龍王,華山派弟子和魔教烈火旗教眾在兩旁掠陣。火龍王的成名兵器乃是赤焰刀,此刀出自日本山城三條宗,刀身修長,刃薄如紙,銳利無比,真氣灌注後刀身龍紋透出紫紅顏色,揮動起來如同赤焰燎天,因此得名。譚廣瀚毫不示弱,手中的‘白虹’寶劍猶如一條白龍,兩人鬥到酣處已經不見人影,但見紅白兩條矯龍互相纏繞撕咬,伴以鏘鏘的兵刃撞擊之聲。鬥到五十多招時,譚廣瀚慘叫一聲踉蹌退下,左臂齊肩而斷,鮮血淋漓。譚廣瀚的師弟康廣洋挺劍接戰,隻鬥了不足三十招便敗下陣來,華山派此時已經無人敢於出戰。見此情形,少林寺達摩院首座普渡大師仗劍入場,施展少林達摩劍法,有分教:‘劍行如飛燕,劍落如停風,劍收如花絮,劍刺如鋼釘。’ 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縱是普渡這等人物也敵不過魔教頂尖高手,鬥到百餘招時被火龍王以彈指神通震飛長劍,隻得認輸。火龍王連勝正道三大高手,豪氣幹雲,仰天長嘯,聲震百裏。”

這時道衍近旁的一桌五人低聲交談,一個書生模樣的青年說道:“火龍王這般厲害,幸虧咱們師祖沒有和他交手。” 身邊的人駁道:“邵師兄此言差矣,火龍王強在內力,兵刃上的造詣還不如劍魔戴浴風。再說師祖的劍法比譚廣瀚、康廣洋之流可強多了。” 邵姓青年問道:“沈師弟,咱們師祖跟戴浴風鬥了多少招才落敗?” 沈姓青年答道:“聽師父說有一百多招,表現肯定強過北宗掌門陳通微。” 邵姓青年笑道:“北宗一向自詡全真嫡傳,劍法第一,牛皮吹得震天響,這次可原形畢露了。” 旁邊桌上有人抗議道:“各位噤聲!不要擾人聽書。”

台上老者接著說書:“少林寺方丈鬆庭大師親自出場,挑戰火龍王。火龍王見鬆庭空手而來,便收起赤焰刀,單純較量拳腳功夫。鬆庭先打的是少林昭陽拳,一共四路一百零八招,有分教:‘昭陽出世探馬拳,偷腳掂步下單鞭,扭身拉開斜行勢,上打下跳七星拳。左插花青龍吸水,右插花白虎當先,回龍勢將身伏下,挪挪勢名揚中原。’火龍王左拳右掌,竄高俯低,身法飄忽,招式怪異,原來是天竺瑜伽拳法。兩人鬥了一百多招,鬆庭見招數上勝不了火龍王,即將足向側開步,左右掌向前次第推運,氣發丹田,力貫掌心,乃是少林達摩十八掌之排山運掌式。火龍王見鬆庭想比拚內力,不甘示弱揮掌迎上,隻聽轟然一聲,兩人對掌後各自後退,火龍王比鬆庭多退了一步。好個火龍王,泰然認輸,躬身謝過鬆庭,令旗一揮讓開大路,當真是英雄本色。”

道衍聽到此處心想:“這火龍王真乃豪傑,可惜入了邪道。” 旁邊桌上那個沈姓青年說道:“十五年前火龍王才三十多歲,內力就幾乎跟少林掌門比肩,現在若再比過,輸的隻怕就是鬆庭老和尚了。” 邵姓青年歎道:“邪派武功果然厲害,咱們正道中人若想煉到這個水平,少說也要三五十年吧。” 沈姓青年忙道:“邵師兄切莫胡言亂語,這種話傳到師父耳朵裏可不得了,大家都要連累受罰。”

台上老者接講:“這魔教第二道關,是劍魔戴浴風率領魔教狂風旗扼守。戴浴風二十歲出道,此時年僅二十五歲,五年間擊敗正道數十位高手。他的成名絕技乃是軒轅劍法,此劍法由隱居天台赤城山的傳奇人物軒轅轍所創。三十年前軒轅轍初現江湖,同武當山張三豐真人鬥了五百餘招不分勝負,張真人敬佩其才華,親書‘赤城丹氣滿,軒轅劍光寒 ’的條幅相送。據說這戴浴風乃是軒轅轍的關門弟子。正道首先挑戰的是全真派南宗掌門原陽子趙宜真。這全真南宗成名功夫乃是長庚劍法,南宗祖師白玉蟾所創。長庚劍法招式綿密,法度謹嚴,趙真人專注防守,手中劍使得滴水不漏,同戴浴風直鬥了百餘招,才被劍魔抓住一個破綻刺中手腕落敗。隨即上場的是全真北宗掌門衝夷子陳通微,陳真人一上來就連連搶攻,這正是北宗長春劍法的特點,源於長春真人丘處機豪邁張揚的風格。然而要論攻勢之強,軒轅劍法可謂舉世無雙。陳真人堪堪遞了二十招,就被戴浴風刺中右腿風市穴,一跤跌倒,狼狽而歸。白雲觀和朝天宮多年來一直較著勁,這次北宗可被南宗比下去了。”

這時大廳西側一個道士打扮的中年漢子高聲怒喝:“老東西休要胡編亂造!我全真北宗的劍法乃長春真人嫡傳,南宗雜牌豈能相比!” 說書老者誠惶誠恐,站起身來打躬道:“客官息怒,《武林誌》書中原文如此,小老兒靠說書養家糊口,豈敢編造。” 道衍旁邊那位邵姓青年忍不住譏諷道:“長春真人的確了不起,可傳下的徒兒卻是一代不如一代。” 中年道士呼地站起來,朝這邊掃了一眼,怒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朝天宮白蛤蟆的徒子徒孫,今天道爺倒想領教一下南宗蛤蟆劍法的高招。” 話音未落,手中茶杯便擲了過來,這一擲帶有破空之聲,顯然勁道非凡。邵姓青年趕忙俯身避過,茶杯徑直向他身後的道衍頭上飛去。眼看道衍躲避不及,全場驚呼之時,隻見寒光一閃,近旁一黑衣人揮劍挑中茶杯,在空中劃了一圈卸掉勁道,輕輕放在桌上,茶杯完好無損。這一手劍法立刻博得滿堂喝彩,有人喊道:“上官曇領銜金陵百劍,果然名不虛傳啊!”

這位黑衣人便是金陵劍士團首座,武林盟主上官靖南的長子上官曇。上官曇大約三十歲年紀,身材瘦高,相貌清秀雋永,隻是雙眉微鎖,表情冷漠,略有蕭索之意。上官曇收劍入鞘,對那中年道士說道:“你是全真北宗的鄭玄極師兄吧,長老院有令,武林大會期間禁止在公共場所滋事,道兄今天違規,請到正氣堂走一趟,聽候發落。” 鄭玄極悻悻然道:“嘿嘿,我倒忘了京師是朝天宮的地盤,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啊。走一趟就走一趟,讓長老院來評評這個理。” 上官曇打個手勢,身邊兩名白衣劍士便過去將鄭玄極帶走了。上官曇轉身對邵、沈兩位青年說:“你們是全真南宗的邵以正、沈道寧兩位師弟吧,今天的事情你們也有失措,門戶之爭雖然難免,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邵師弟應該嘴下留情才對。鄭玄極定會將今天之事上告長老院,兩位最好先跟尊師有個交代。” 邵、沈兩人滿臉沮喪,謝過離去。

道衍向上官曇躬身行禮,說道:“上官少俠救命之恩,貧僧無以為報。” 上官曇急忙還禮:“道衍大師言重了,在下這幾天一直在尋找大師,今日相遇,實在幸甚。” 道衍好奇地問道:“少俠為何尋找貧僧?” 上官曇遞上一封信,答道:“我是受宗泐國師所托。皇上最近下詔挑選高僧侍奉皇子,宗泐國師推薦大師入宮參選。” 道衍聽得“宗泐”這個名字楞了一下,猛然想起幾天前遊覽京口北固山之時,在甘露寺牆壁上賦詩詠懷:

譙櫓年來戰血幹,煙花猶自半凋殘。五州山近朝雲亂,萬歲樓空夜月寒。
江水無潮通鐵甕,野田有路到金壇。蕭梁事業今何在,北固青青眼倦看。

當時一個自稱叫宗泐的僧人笑問他,出家人怎麽能寫這樣的詩。沒想到宗泐竟然是深得皇上敬重的國師。道衍想起袁庭玉所言,不由得欣喜若狂,連聲道謝,在上官曇的陪同下趕回客棧收拾行李。


上官世家的府第在城南聚寶門內花露崗。花露崗地處聚寶門西,是官宦貴族私家園林的聚集之地,中山王徐達就在此地有一處宅院。洪武元年皇帝下詔,從中原、江南各地遷一萬四千三百多戶富豪之家來應天府,安頓在聚寶門內東坊和西坊一帶。當時最著名的兩大武林世家 - 揚州府上官家和開封府歐陽家就奉旨南遷京城。這年武林數百門派齊聚京師應天,結成正道同盟,由九大門派和兩大世家掌門組成武林長老院,並推選上官靖南為武林盟主。

上官府坐北朝南,是東宅西園的格局,宅第園林一共占地十畝,在京城並不算是豪宅。東麵的宅第是一座長方形的三進庭院,大門臨巷,兩邊的抱鼓石是麒麟臥鬆的造型,前麵有影壁,東西二側有轅門跨巷,圍成一個門前廣場,場南對植高大挺拔的銀杏樹。走進大門,穿過門廳、轎廳,但見一座廳堂巍峨崇立,磚雕門樓美輪美奐,門上懸掛“浩然正氣”的楷書額匾,乃是翰林院學士宋濂的墨寶。這就是武林長老院的治所“正氣堂”。

上官曇將道衍送進皇宮,安排妥當,回到府上已近黃昏。他走進正氣堂大廳,看到幾個仆人正忙著打掃布置,才想起明天便是長老院議事的日子。正氣堂東側配殿的一間書房裏有人交談,上官曇推門進去,原來書房裏交談的兩人便是父親上官靖南和二弟上官岩。上官靖南五十開外的年紀,相貌清臒,兩鬢斑白,看見上官曇進來,喜道:“阿大來得正好,阿二正跟我說咱們的財務收支,你也來聽聽。” 上官岩笑著問候:“大哥辛苦,今天早上在秦淮樓大顯身手,附近都傳遍了。”

上官曇板著臉點頭致意,說道:“還不是全真南北兩宗的麻煩事,明天開會陳通微隻怕又要借題發揮。” 上官靖南哼了一聲,說道:“剛才陳通微已經派人來將鄭玄極領走了。全真南北兩宗明爭暗鬥幾十年了,實在有傷武林和氣。明天會上我打算提議,幹脆在金陵論劍最後搞個全真派南北對抗賽,讓他們鬥個夠。” 上官曇道:“爹這個主意甚好,金陵論劍又增加了一個看點。你們接著談吧,我想回房休息去了。”

上官靖南收起臉上的笑容,責備道:“阿大,我知道你素來不耐煩理財的瑣事,但我這副擔子你是遲早要接過來的,現在就該學著點,你以為當這個家容易麽?” 上官岩在一旁陪笑道:“爹就不要苛責大哥了,咱們上官家傳了十幾代,隻出了大哥一個武學奇才,著實光宗耀祖。我不是練武的材料,卻喜歡做些買賣,正所謂術業有專攻嘛。將來大哥當家,我一定盡心輔佐就是。”

上官靖南歎了口氣,說道:“阿大你坐下,爹今天想跟你交交心。你覺得咱們的家傳武藝如何,你爹的功夫又如何?” 上官曇老實回答:“咱們的家傳武藝在武林世家裏麵還算不錯,但沒法跟九大門派相比,爹的武功也不如江湖一流高手。” 上官靖南點頭道:“我送你去武當山,拜在劉古泉門下學習上乘劍法,就是這個原因。我再問你,武林正道憑什麽推舉我做盟主?” 上官曇遲疑了一下,答道:“那是朝廷的意思。” 上官靖南道:“不錯,十五年前皇上下旨,遷上官、歐陽兩家來京,就是想利用我們綏靖武林。爹雖然身為武林盟主,其實卻是朝廷的差人。你可了解朝廷的用人之道?” 上官曇搖搖頭。上官靖南道:“你的嶽父沈萬三乃江南首富,當年出資承建京師三分之一的城牆,建廊廡一千六百五十四楹、酒樓四座以繁榮京城,結果因犒軍獲罪,發配雲南,家道敗落。朝廷一邊用你,一邊提防著你,稍有失措,立刻萬劫不複,當真是天威難測。所以爹坐著武林盟主這個位子,無一刻不兢兢業業,如履薄冰。”

上官靖南飲了口茶,又問道:“我再問你,你爹擔任武林盟主十五年,靠的是什麽?” 上官曇答道:“靠的是仁、義、禮、智、信。” 上官靖南仰天大笑,說道:“你也相信這些鬼話。明白告訴你,靠的就是一樣:銀子。阿二,你大致說說今年正氣堂的主要開銷。” 上官岩答道:“回爹的話,金陵劍士團的酬金,白衣每月五十兩,紫衣每月一百兩,玄衣每月二百兩,加上差遣津貼,全年共計十三萬兩;九大門派的禮金,每派每月一千兩,全年共計十萬八千兩;武林大會的招待費用,大約每天需要九千兩,二十天共計十八萬兩;籌辦金陵論劍租用場地、雇傭人手、設置獎金等等,大約需要十二萬兩。咱們出售門票,經營雜貨小吃攤點,估計能夠有五萬兩的純利。所以今年正氣堂的淨支出,大約是四十萬兩白銀。”

上官靖南嘿嘿一笑,說道:“四十萬兩雪花銀,這武林盟主豈是好當的。所以我上官靖南總領武林正道,全憑財力。這個財力哪裏來,是咱們那些店鋪、田產、商船一分一俚掙來的。這十幾年來歐陽冠雄對我的寶座一直虎視眈眈,費盡心機四處鑽營,可惜歐陽家隻有個鏢局,歲入有限,撐不起這麽大的場麵。理財之事,怎麽能算是瑣事呢。阿大,這副千斤重擔再過幾年就要落到你的肩上,你可不能有什麽閃失,愧對列祖列宗啊!”

上官靖南轉頭對上官曇說:“阿二,你先回房,我有話跟你大哥講。” 上官岩告辭離去。上官靖南問道:“阿大,落霞跟我說,你好幾天沒有回家過夜了,是怎麽回事?” 上官曇囁嚅道:“這幾天忙於接待武林各門派,沒顧上。” 上官靖南歎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爹給你包辦的這樁婚事,看來你並不滿意。落霞雖不是你愛慕的女子,但她相夫教子,克守婦道,是難得的好媳婦。當年上官家跟沈家聯姻,實屬高攀,咱們的萬源通商銀鋪就是落霞帶來的嫁妝,一年有十萬兩的純利。親家公出事以後,落霞出麵接管了沈家的海商船隊,現在是咱家的經濟支柱。如果你在外麵有合意的,盡管娶個二房三房回來,但決不能對不起落霞,上官家虧欠她的太多了。”

上官曇回到中院東廂房時,妻子沈落霞正在裏屋做女紅,抬頭看見上官曇,急忙迎上來問候道:“相公辛苦了,快坐下歇息,我讓吳媽準備晚飯。” 上官曇點點頭,問道:“炫兒呢?” 話音未落,一個七、八歲的男孩衝了進來,撲進上官曇懷裏叫道:“爹總算回來了,你早上在秦淮樓那一劍都給人傳神了,快使給我看!” 說完拿起一支茶杯,跑到幾丈以外用力擲過來。上官曇看見愛子,冰冷的臉上這才浮現一絲笑意,他順手拿起一根筷子,挑住茶杯放在桌上,上官炫拍手叫好,央求道:“爹什麽時候教我這招啊!”上官曇拍拍兒子的頭頂,說道:“你還差得遠呢,先把那入門三招練熟了再說。”

仆婦吳媽端來飯菜,是簡單的三菜一湯,於是一家三口圍坐桌前安靜地用餐。上官炫雖然頑皮,此刻卻顯得頗有家教,一聲不啃地扒飯,隻是偶而做個鬼臉。上官曇很快吃完,擱下筷子起身打算去書房,沈落霞輕聲問道:“相公今晚又要出去?” 上官曇答道:“武林各門派都已經安頓妥當,今晚不用外出接待了。” 沈落霞嗯了一聲,麵露欣慰之色,低頭不再言語。

第二天清早,上官曇換上黑色禮服,領著四位紫衣劍士肅立在大門口迎客。首先到達的是全真南宗掌門劉淵然,三十多歲年紀,眉目清朗,溫文爾雅,接掌南宗門戶不久,今天還是第一次出席長老院會議。上官曇急忙上前問早安,劉淵然笑道:“朝天宮近在咫尺,我若不是第一個到,怎麽說得過去。” 不一會兒,少林鬆庭、武當邱玄清、峨嵋梵靜、青城唐公遠、華山康廣洋、崆峒常自然、點蒼白劍川等武林長老先後趕到,由上官曇引進正氣堂。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全真北宗掌門陳通微才姍姍來遲。陳通微已是花甲之年,身材瘦小,因為在武林中輩份高,舉止甚是倨傲。劉淵然見陳通微進來,連忙起身長揖道:“小徒昨日無禮,我已經教訓過了,還請師叔原宥則個。” 陳通微皮笑肉不笑地答道:“好說,好說,我那些徒兒也太不成器。我早就跟他們說過,武學講的是真功夫,耍嘴皮子算什麽本事。這次金陵論劍,切磋武藝的機會少得了嗎?”

大家聚齊以後,才發現武林盟主還未到場,正納悶之時,隻見上官靖南談笑風生挽著一人走進大廳。來人二十七、八歲年紀,身穿桔紅色飛魚官服,腰配一柄繡春刀,虎背熊腰,威風凜凜。上官靖南介紹道:“諸位長老,這位便是朝廷派來的監事,錦衣衛鎮撫宋忠大人。” 眾長老連忙起身行禮。宋忠依照江湖規矩,雙手抱拳團團一拜,說道:“諸位都是武林前輩,宋某當差之前曾在少林寺學藝,說來鬆庭大師還是宋某的師叔祖。” 鬆庭笑道:“宋大人年輕有為,少林寺蓬蓽生輝。”

眾人落座以後,宋忠朗聲道:“諸位長老,前些日子本官侍奉皇上,談到前朝滅亡之教訓,皇上總結是‘賂遺權要,蠹政厲民’,所以本朝要‘以猛治國’。皇上所謂‘厲民’,指的便是放浪不羈、好勇鬥狠的武林中人。元末民變驟然而起,很快成燎原之勢,其中一個重要因素就是武林中人大規模參與。韓子有雲:‘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如何綏靖武林,使任俠之士能夠遵紀守法,乃是本朝頭等大事。洪武元年,皇上下詔,禁白蓮社、明尊教、白雲宗等邪教,然而明尊教自元末以來勾結紅巾妖人,勢力遍布大江南北,拔除談何容易。所幸武林正道九大門派處江湖之遠而憂其君,群起響應驅逐明尊魔教,隨後又結成正道同盟,齊心協力為朝廷藩鎮江湖,開創史無前例之新局麵。十五年來江湖風平浪靜,一片盛世景象,武林長老院居功至偉。本官受朝廷差遣出任長老院監事,詣在加強朝廷和武林的聯係,促進上情下達,下情上達,確保江湖的持久太平。本官資曆淺薄,見識有限,隻列席旁聽,就不發表意見了。”

上官靖南照例客套一番,這才切入正題:“監事大人、諸位長老,今天本座先提一個議案。眾所周知,金陵論劍舉辦至今,已成武林盛會,本屆報名參賽者已逾八百。全真教南北兩宗皆負上乘武功絕學,多年來互相競爭促進,在武林中傳為佳話。本座建議在金陵論劍結尾舉辦全真教南北兩宗對抗賽,以壯聲勢,吸引更多的武林中人前來觀賞參與。諸位以為如何?” 陳通微首先讚道:“此主意甚好,本宗弟子早就渴望和南宗同門切磋交流,盟主搭台,咱們唱戲,豈敢不從?” 劉淵然應道:“盟主既然有這樣的美意,南宗自當效犬馬之勞。” 其他各位長老均首肯。上官靖南喜道:“那本座就著手策劃,不日即將具體方案呈送各位長老。”

長老院又討論了幾個議題,已是日近中天,於是休會。午宴過後,上官曇照例站在大門口送客,最後出門的是宋忠。宋忠笑道:“久聞金陵百劍首座乃人中龍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上官曇惶恐謝道:“宋大人過獎,在下實在汗顏。” 宋忠說道:“本官有不情之請,上官兄能否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到影壁前的銀杏樹下,宋忠續道:“最近皇上派給錦衣衛一項差使,嘿嘿,說來讓人笑話,錦衣衛上下竟找不出一個勝任之人。” 上官曇奇道:“什麽差使這麽難辦?” 宋忠道:“上官兄可聽說過拂菻國麽?” 上官曇答道:“那是西洋大國,地處絲綢之路西端,唐朝以來就壟斷西洋同中國的貿易。” 宋忠點頭道:“上官兄學識淵博,令人欽佩。元末有拂菻國人名叫捏古倫,到中國做生意,因為戰亂不能歸國。洪武四年,皇上得知此事,召見捏古倫,命其齎詔歸國還諭其王。事隔十年,拂菻國居然遣使從海路來朝。皇上龍顏大悅,安排錦衣衛派專人貼身保護使節安全,便是這件差使。”

上官曇問道:“這有何難辦?” 宋忠笑道:“上官兄有所不知,這位使節乃是拂菻國公主,年方十八,美豔不可方物,上朝覲見皇上之時,滿朝文武驚為天人,皇上身邊的侍衛大漢將軍魂不守舍,居然在台階上失足跌倒。錦衣衛校尉千餘人,頗有幾個身手不錯的,但沒有一人能在拂菻國公主麵前把持得住,倘若出了差池,這個臉可就丟到西洋去了。近幾天指揮使蔣大人為此傷透了腦筋,我便向蔣大人推薦了上官兄。上官兄乃武林出類拔萃的青年才俊,又是有家室的人,嚴謹謹慎,品行端正,正是最佳人選,蔣大人已經批準,我也跟令尊商量過了。”宋忠話音剛落,便從懷裏掏出一塊象牙腰牌遞過來。

上官曇接過腰牌仔細端詳,腰牌呈八角形,中間有孔,正麵左側豎排淺刻楷書“錦字壹佰捌拾捌號”八字,中間豎刻篆書“關防”二字;反麵淺刻二行楷書“緝事校尉懸帶此牌,不許借失違者治罪” 字樣。宋忠解釋道:“這是錦衣衛校尉腰牌。拂菻國公主現下居住在富貴山國賓館,需得出示此牌才能進出。另外如果你陪伴公主外出遊覽,憑此腰牌可以隨意調動各州縣差官衙役。” 上官曇答道:“承蒙宋大人青眼相看,在下恭敬不如從命。請問何時到任?” 宋忠笑道:“就在明天。明晚蔣大人在府上設宴款待拂菻公主,到時我給你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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