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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有夢想,同年的夢想尤其刻骨銘心。我是屬於聽著劉蘭芳袁闊成的評書,看著連環畫長大的一代。我的童年時代還沒有遊戲機,電視也很稀少,吃完晚飯半個村子的野小子傻丫頭就我們家門前的空場上瘋鬧,不被大人們跟在屁股後麵攆回家都不會去睡覺。那時侯我喜歡曆史,也愛畫畫,但是我的夢想卻是將來當個作家。上初中的時候,我曾經偷偷地嚐試寫小說,甚至一度為之荒廢了學業,並由此帶來一個嚴重的後果,初三升學考試的時候,我初選便被刷下來,結果不得不再來一年,嗬嗬。盡管夢想的代價看起來是高昂的,可是我從來都不曾後悔過,畢竟經曆也是一筆財富,它已經成為自己人生中最純真回憶的一部分。
後來我磕磕絆絆地讀完了高中,最後居然又一個跟頭跌進了大學,而且讀的還是211重點大學的法律係。說起來真是造化弄人,我中學時代的許多尖子同學不過才上了中專或者大專,而我這個混混居然也能夠出人頭地,思來想去隻能用“走運”這個詞來形容自己的遭遇了,嗬嗬……
大學學的是法律,和文學、作家之類的東東關係不大。之所以選擇法律,那是因為我希望用法律武器來維護人間的正義。夢想顯然已經發生改變,不過,任俠的情結又開始作怪了。盡管理想主義的色彩依然濃厚,但我現在卻仍然認為這是自己人生價值的一次重大轉變,從一個自我關注的小我開始轉變成關注社會的大我。
大學畢業標誌著學生時代的結束,同時激情也在嚴酷的現實中離我遠去。法律是什麽?不過是生活愚弄百姓的工具,是套在芸芸眾生脖項上的絞索。思想上一放鬆,工作上也就隨之放鬆了,於是我便騰出更多的時間去關注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比如文學。然而現在關注的對象早已不是中學時代的卿卿我我了。我常常思考的問題是五千年的中華文明到底都有哪些寶貝?最早的文學形式是什麽?當然由於缺乏穩定的傳播媒介,比如文字,以及原始典籍散失等原因,我想有些問題可能永遠都不會有確切的答案了,現在我們隻能根據東周時代留下的為數不多的幾種文獻去推測。
二、塵封的文明
不過東周時期卻是中華文明的黃金時代,不僅有深邃的思想,而且還有迥異多彩的表現形式。每當我思索這一時期文化現象的時候,都會產生一種奇異的感覺,就好像在沙漠中經過漫長的跋涉以後,突然發現一大片水草豐美的綠洲,盡管我從來沒有去過沙漠。
東周時期(確切點說是春秋戰國時期)的眾多曆史人物中,我比較喜歡的是莊子。莊子的文筆犀利,語言幽默,他的文章設喻簡卻單寓意深刻。孔子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我以為莊子無疑就是一位閃耀著智慧光芒具有水一樣靈性的人物。然而聰慧之人都難免鋒芒太盛,在我閱讀莊文的時候就經常會有一種張揚的感覺,這也許和我比較內斂的性格有關吧。但是捧讀《老子》的時候我的感覺則完全不同,它不僅能夠讓你感受到水的靈動,而且還會撫平你的心情,給你一份平和與安詳。
提到老子,才算真正進入我想說的主題。老子是個怎樣的人?除了不足采信的宗教附會,司馬遷的《史記》也隻是粗略地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背影,若想作更多地了解,我們隻能從《道德經》的五千文字中進入他的內心世界。
老子是我最為敬佩的人物,這種感覺是近幾年才產生的。說實話能夠讓我敬佩的人古今中外屈指可數,老子就是其中第一人。這種敬佩之情不是憑空而來的,它是我細細品味《道德經》的結果。
老子不是人,而是天上的神仙。大家切莫笑我,這句話不帶任何宗教色彩,我是借用神仙這個詞來形容老子的智慧,那種無邊無際的智慧。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老子在兩千多年以前就已經把世上的一切都看透了,每個畸角旮旯都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如有興趣,不才願意和大家一起去探究《道德經》中隱藏的秘密。
三、老子的秘密
(一)道
1.“道”與“名”分別是什麽東西?
大家都知道《道德經》(以下改稱《老子》)第一句話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常”字在有些版本中是個“恒”字。這短短的十二個字,曆來爭議頗多,有好幾種解釋,最常見的一種就是:道是不可以被說出來的,能說出來的就不是永恒的道了;名是不可以被叫出來的,能叫出來的就不是永恒的名了。果真如此嗎?回答是否定的。首先,這種解釋仍舊沒有說明“道”和“名”是什麽東西,當然按照上述邏輯也不可能說明,要是能夠解釋清楚的話,那也就不能稱其為 “道”和“名”了,因為在讚同這種解釋的人看來,“道”和“名”都是永恒的不變的,是不可認知的。這種論調無疑是唯心主義的不可知論。其次,“道可道”中的後一個“道”不是“解釋、說明”的意思。我們在研究古文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到詞語的時效性,一個字的某種意思可能隻在特定的時期以後才會出現。比如“道” 這個字,當它表示“說、解釋”這種意思的時候,最早可能是緣於宋代市井小說的興起,在宋辭話、元曲以及明代擬話本小說裏我們常常可以看到“某某道”的字樣。漢以及先秦時的文獻在表示“說”的意思時通用“曰”這個字,好象至今也沒有發現哪種文獻用“道”來表示“說、解釋”這種意思的。第三,若按照“道”不可知這種解釋,老子為什麽又留下這五千言呢?後人為什麽又稱之為《道德經》呢?把一篇不知所雲的文字稱作“道”,豈不是自打耳光麽?再者老子在後文中說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這不是明白地告訴我們,他所說的一切包括“道”,並不是故弄玄虛或者說不可認知的東西麽?那麽作為《老子》開篇的這十二個字到底應該怎樣理解呢?
2.撩開“道”與“名”的麵紗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這十二個字中,第一個“道”顯然是個名詞,是對某種事物的抽象與概括,用現在的話說,它是一個具有哲學意義的名詞。有的學者認為“道”被用於為哲學範疇就起源於《老子》。我認為這種觀點是值得商榷的。在《老子》以前,中國另外一部更加古老的經典文獻《易經》已經流傳N個世紀了,我們現在比較常見的是《周易》,也就是被周文王姬昌完善的那個版本。在易經裏“道”這個哲學概念就已經出現了。春秋時期,作為周王室圖書館的工作人員,老子是不會白白浪費近在咫尺的館藏資源的。因此,《老子》中的“道”其實是對既有哲學概念的繼承與發展。不單是“道”,其實整部《老子》有何嚐不是如此呢?
說了這麽一大堆,大家也許會問“道”究竟是個什麽東西呢?說破了其實很簡單,“道”就是支配世界萬物運動變化的那個東西,這個東西在宗教上是地位最高的神,被人們稱之為“上帝”、“佛祖”或者“穆罕默德”等等,用我們的話說就是“規律”,而中國古代的先哲們則稱之為“道”。
“道可道”中的第二個“道”顯然是個動詞。前麵我們已經分析過這個“道”不是解說的意思了,那麽應當怎樣理解它呢?“道”在漢語裏最原始的意思就是“道路”,人們出行的時候總是沿著道路行走的,因此“道”便引申有“規則、規範”之意,有了規範自然就應當遵循,這第二個“道”就是“遵循、按照……走”的意思。完整地譯成現代語就是“規律(道)是能夠被認識和遵循的(可道)”。
“非常道”中的“常”本來是“衣裳”的意思,因為衣服是人們每天必穿的東西,太平常了,而且穿衣是必為之事,不會改變,所以“常”就演變為“經常、固定不變” 的意思了。“常道”就是固定不變的道,前麵加一個否定詞“非”,而“非”是“相反”之意,與“固定不變的規律”相反的意思是什麽?不就是說規律是變化的,沒有固定不變的規律麽?因此“非常道”的意思就是說規律是變化的。
“道” 是規律,在“道”的支配下,所有的事物都按照各自的運動軌跡循環往複,“名可名”中第一個名就是泛指各種具體事物。“名”是一種稱謂,是用來區分不同事物的符號,比如張三李四王二麻子,這每一個名字的背後都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因此當我們提到特定名稱的時候,真正所指的其實是與之相對應的事物。從“道”至 “名”反映一個從哲學抽象到具體事物的過程。“名可名”的意思是萬事萬物都可以給它一個名稱,第二個“名”是命名的意思。
“非常名”和“非常道”類似,也是在解說名稱的變化特性,本質上是對事物運動過程的反映,這又是什麽意思?比如與“張三”這個名字對應的那個人,出生的時候是個娃娃,青少年時代人們都喊他“小張”,中年時被稱之為“張三”,年老以後人們又稱他為“老張”了。雖然張三還是那個人,可是不同時期的不同稱呼不恰恰反映了他的生命過程麽?再比如“蝌蚪”與“青蛙”,一年的“春”“夏”“秋”“冬”等,這些不同的名稱都無一例外地反映了同一事物在不同階段的變化性質。
由此可見,老子通過“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這十二個字開宗明義地闡明了抽象規律與一般事物的關係,揭示了事物運動的基本屬性。
(二)是非彼此
1.漢字裏的哲學思想
中國古代的哲學思想不僅反映在思想家的學說和論述中,還通過漢字這一重要形式表現出來。我們都知道,漢字是音形義的完美結合,漢字的功能和它蘊涵的信息量要遠遠高於那些拚音文字。比如“有”這個字,《說文解字》是這樣解釋的:有,不宜有也。用現在的話說,原本不存在的東西出現了,即稱為“有”。比如太陽早升晚落,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都不會發生變化,這叫作“無”。可是忽然某一天正當太陽高掛在空中的時候,缺了半邊甚至一段時間內全都不見了,這是平時從來都沒有發生的情況,後來人們將這種天文現象叫作“日食”,它和月亮有關。古人在造字的時候就據此創造了“有”這個字,並把這個字加以抽象,擴大了使用範圍,不再專指一種天象。我們不難看出,“有”字的創造過程其實包含了古代的哲學思想,那就是世界的最初狀態是“虛無”的,“有”來自於“無”,自然規律的常態是 “無”,比如人的手掌都是由五個指頭組成;如果一隻手長了六個指頭,那就是“有”了。“有”是規律的變態,是“無”的變化。
2.“無”“有”之辨
《老子》用十二個字開篇以後,緊跟著又說“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這句話向來有兩種斷句法,一種是在“名”字之前停頓,另外一種是在“名”字之後停頓。我認為第一種斷句比較好。這句話主要是解說“無”與“有”這兩個概念的,“名”應當被用作動詞,譯為“稱呼、命名”比較合理,但是後一句的差別也不大,就不再細細區分了。按照前一種方法斷句,譯成現代文的大意是:“無”這個概念是用來稱呼世界初始狀態的,“有”這個概念是用來稱呼萬物萌生狀態的。 “天地”是古人能夠感性認知的最為宏大的東西,老子用它來指代具體事物的總和,在這裏是一個抽象概念,類似於今天的“事物”。“萬物”和天地的作用是一致的。但我認為老子這句話的重點不在於天地萬物,而是通過天地萬物出現前世界的虛無和出現後世界的喧囂,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來說明“無”與“有”的區別,從而讓我們更好地理解和體會“無”與“有”這兩種概念。這與我們前麵講的“有”這個漢字的本意是契合的。
隻有正確理解“無”與“有”這兩種概念,我們才能更好地理解老子“無欲”、“無智”以及“無為”等一係列相關的觀念。
3.方生之說
老子初步解釋了“無”與“有”這兩種基本概念以後,隨後又進一步解說兩者的關係。“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這句話長期以來也存在兩種斷句法,一種是在“欲”前斷句,另一種是在“欲”後斷句。我不大讚同後一種斷句法,理由在後麵給出。“常無”按照我的理解是表示一種狀態,表示一種立場或是一種參照物,可譯為“站在‘無’的立場”或者“從‘無’的一麵”。用“常”來修飾“無”,有一種假設的意思在裏頭,因為我們在現實世界中看到的都是變化中的事物,沒有靜止不動的“無”或者“有”,借用具有“常、不變”之意的“常”字來修飾變化中“無”與“有”,就是起到一種延長、固化這兩種狀態的作用,簡單地說就是讓運動中的“無”與“有”靜止下來,目的在於更好地研究它們。“常有”的譯法與“常無”一樣。
“欲”在這裏是表示一種主觀願望,目的在於引出具有能動性的“人”這個媒介,而不是表示“貪欲”的意思。第一個“其”指代“有”,第二個“其”指代“無”,剩下的就是“妙”和“徼”了。“徼”是“邊際”的意思,而“妙”應當怎樣理解?這是我遇到的第一個大難題。
我不知道老子生活的年代是不是就已經有了這個“妙”字,甚至在東漢許慎留下的《說文解字》中都沒有找到它,隻是在“玄少”字的下麵有一個來自《玉篇》(南朝梁武帝時顧野王編撰)的注解“玄少,今作妙,精也”,由此可知“妙”即精妙之意。但“玄少”是何意呢?《說文》將其解釋為“急戾也”,就是氣急敗壞的意思,似乎與《老子》的主旨無關,它很可能還有別的意思,我們暫且放在一邊。然而按照“精妙”的意思來理解“妙”,難免會產生另外一個謎團,老子所說的“精妙”之意到底何所指?好像難以回答。此路不通,於是我便開始嚐試其他方法。根據“妙”字的結構,我做出以下推斷:
“妙” 由“女”和“少”兩個字組成,女少即少女,它應當包含兩層意思:一是指生命、生機,少女即青春年少的女子,正值妙齡,生命力正強,因此“妙”寓意萬物的勃勃生機;二是指生命的延續,少女已經度過了童年階段,十五六歲基本發育成熟,可以孕育新的生命了,所以“妙”同時又寓意著生命的不斷延續。由此可見,用女少二字構成“妙”,正是為了說明世界的豐富多彩和萬物的綿延不絕,隻有這樣才能稱其為“妙”啊!當你麵對一副骷髏或者一潭臭水的時候,你能把它們和“妙” 聯係在一起麽?
解開了“妙”結,我們就能夠比較容易地理解老子整句話的意思了。“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可譯為:因此,人們站在“無”這一邊,便可以看到(體味、明白)“有”的世界是多麽美妙了,那裏萬物生生不息綿延不絕;同樣人們站在“有”這一邊,也可以看到(體味、明白)“無”的邊界,在“無”的世界裏,萬物消逝,一切又歸於虛無。正所謂繁華過後是寂寞呀,大家不妨想一想,我們的生命開始以前,是“無”;來到這個世界走一遭,這是“有”;幾十年後,眼一閉腿一蹬便又歸於“無”啦,嗬嗬……
老子這句話的要旨在於通過我們,即具有主觀能動性的“人”這種動物,通過我們的耳鼻眼口這些感覺器官感知萬物的生死對比和無盡循環來體味抽象的“無”和 “有”,“人”在這裏的地位並不重要,它隻是一個中介,就象鏡子的作用一樣。其中的“欲”字是主觀能動性的標誌,作用在於引出“人”這個媒介物,通過人的感受人的主觀意識,把“無”和“有”相對性揭示出來。如果大家讀過莊子說的下麵一段話,相信一定能夠得到不少啟示。
“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方①生之說也。雖然,方②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
注①方,並船也;方生即並生、共生②方,始也;方生即始生。其他不作解釋,請大家細細體會。
由此可見,如果把老子的這句話的句讀讀成“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顯然是不合適的。按照這種斷句法將整句話翻譯成白話文就是:因此,如果一個人經常保持清淨無欲,就可以觀察天地萬物的微妙之處;如果經常多欲,就隻能看到世界萬物的表麵現象。結合上下文,這種理解顯然是站不住腳的。“故”表示因果關係,前麵一句“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是對事物的客觀表述,而如果按照上述翻譯來理解本句的意思,則本句話的中心詞就落在了“欲”這個字上,把人們對世界的認知程度與“欲望”的多寡劃上等號,前後兩句話根本沒有邏輯上的因果關係。比方說“花園裏有一朵花(有名萬物之母)”“所以,如果我經常保持清淨無欲,就可以觀察花的微妙之處;如果我經常多欲,就隻能看到花的表麵。”這不是很荒謬的邏輯麽?同時,前麵是對“道”“無”“有”等客觀事物的表述,後麵卻話鋒陡然一轉,同人的欲望扯到一塊,這中間的差距也太大了。再說連“無”“有”的意思都沒有搞清楚,又何談“無欲”“有欲”?正是後人之看到這句話中有個“欲”字,錯誤地把主觀臆想攙雜進來,不能正確理解本句話的意思,從而陷入唯心主義的怪圈,進而無法搞清另外一個關鍵字“玄”的真正含義,於是便把老子的“道”弄得神秘兮兮烏煙瘴氣。
4.“玄少 ”“玄”之妙
前麵我們對“妙”字的含義作了一番推斷,下麵我們再來研究一下“玄少”字。為什麽要研究它呢?因為如果不探究一下這個字的來曆,我們前麵的解釋難免會出現漏洞。前麵我們已經說過,已知最早記載“妙”字的文獻是南北朝時期的《玉篇》,相關內容為“玄少,今作妙,精也。”正是這個記載將“妙”與“玄少”聯係到了一起。在此以前,沒有關於“妙”字的注解,就是說“妙”字的身世在此之前是個謎。而東漢時代的《說文解字》(本文有時稱之為《說文》,下同)對“玄少”的解釋為“玄少,急戾也,於霄切”。也就是說“玄少”字的意思是“氣急敗壞”,“於霄切”中的“切”表示古代漢語的注音方法(反切法),就是取前一個字的聲母作為被注解字的聲母,取後一個字的韻母作為被注解字的韻母,按照反切注音法,“玄少”的讀音和“妖”相同。
“玄少”字在兩種文獻中的解釋,一為氣急敗壞,一為精妙,而且讀音也產生了明顯不同,這種變化使前後兩個“玄少”字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對此我們不妨作出兩點推斷:一是“玄少”字本來就有兩種讀音兩種意思,隻不過《說文解字》隻收錄了一種,或者也收錄了另外一種,但在流傳中佚失了,後人另外創造了一個“妙”字來表示“玄少”的另一個意思;二是“玄少”隻有《說文》中的一種讀音一種意思,《玉篇》將其與“妙”字聯係起來完全是生拉硬拽。以上這兩種可能性的存在會對《老子》的理解產生重大影響。
我們知道,《老子》是從春秋時期流傳下來的,假如當時就已經存在這個“妙”字了,那麽我們前麵對於“妙”字本義的推斷是能夠站住腳的。如果當時這個“妙”字還沒有誕生,那麽“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就會出現一個字的空缺,這個空缺應當由誰來填補呢?唯一的線索就是《玉篇》,是它將“妙”和“玄少”聯係到了一起。我們不妨作一個大膽假設,在《玉篇》問世以前,《老子》中的那句原話應當是“故常無,欲以觀其玄少”,因為《玉篇》中的那句注解,於是後人便將不常見的不通的“玄少”字換成“妙”。為什麽說“玄少”字是“不通”的呢?因為按照《說文》中“玄少”字的意思將“故常無,欲以觀其玄少”理解為“如果一個人經常保持清淨無欲,就可以觀察天地萬物的氣急敗壞(急戾也)”不是很荒謬麽?當然不通了。但是此路不通並不意味著別無他途,這也是我們探討“玄少”字的真意所在。
如果我們的假設是對的,在兩漢以及先秦時代,老子的那句話的確是“故常無,欲以觀其玄少”,那麽我們將按照前麵對“玄少”字的兩種推斷,逐一進行研究,看一看能得出什麽結果。
首先來看與“妙”字意思相同的推斷。我們不難看到“玄少”字的結構是由“玄”和“少”兩部分組成。“玄”,《說文》將其解釋為“幽遠也”。可是《說文》為什麽用“幽遠”來解說“玄”的意思呢?換句話說“玄”的幽遠之義從何而來?我們知道象形、會意是漢字的兩種基本造字法,這兩種方法在“玄”字上的創造上有著典型表現。“玄”字的篆字寫法是上下劃兩個圓圈,圓圈之間用一短豎線連接,上麵一個圓圈的頂部再劃一個箭頭。圓圈代表生命循環,兩個連在一起的圓圈表示不斷連續,箭頭代表延續的方向。比如,我們常說兒子的兒子是孫子,孫子的兒子是曾孫,曾孫的兒子是玄孫,玄孫一詞不就不就很貼切地說明了“玄”字的循環延續之義麽?正是由於循環與延續,所以才能在時間和空間上產生距離,有距離才才能產生遠的感覺。正是因為距離因為“遠”,所以我們又對過去與未來的未知世界產生了神秘感,進而去探索奧秘,大到宇宙的生死,小到原子的衰變,這不都是“玄”麽?“少”,小也。每一次循環在其沒有衰老之前才是美妙的,譬如花,當它凋萎的時候就沒有生機之美了,你可以稱之為“淒美”,但是不會有人稱之為“妙”。從這個角度說它和“少女”的意思是一致的。因此用“玄少”替代“妙”來理解 “故常無,欲以觀其玄少”,將其翻譯為:“因此,人們站在“無”這一邊,便可以看到(體味、明白)“有”的世界是多麽美妙了,那裏萬物生生不息綿延不絕。”是沒有什麽漏洞的。
如果另外一種推斷成立,則意味“玄少”隻有《說文》中的一種讀音一種意思,那麽我們前麵對“妙”的推斷就沒有實際意義了。但它同時也進一步證明“如果一個人經常保持清淨無欲,就可以觀察天地萬物的精妙之處”的理解是錯誤的,因為“玄少”不是“精妙”的意思,當然也就談不上什麽“精妙之處”了。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應當怎樣理解老子那句話的真正含義呢?把“氣急敗壞”放在整個句子裏顯然是說不通的。於是我不得不再一次研究這個字的字體結構。“玄少”讀yâo 音時它的篆字就是這個“盭”(如果看不清請大家把這個字放大,現代漢語詞典裏的讀音為“li”)字。不過還要做兩點小小的說明,我們看到的這個字中包含的 “幸”,在篆書中不是“幸”,而是由上麵一個“大”、下麵一個少一橫的“羊”組成(現在之所以把它寫作“幸”,那是由於篆隸演化造成的),讀“躡”音,是一種古代刑具;右上邊的“攵”原作“攴”,讀“撲”音,意思是“敲打”,下麵的“皿”原作“血”,《說文》解釋“血”是“祭所薦牲血也”,要知道在原始社會裏是經常把戰俘或者奴隸作為“牲”(祭品)的。這是一幅什麽樣的畫麵呢?祭祀儀式、舞蹈、刑具、敲打聲、被砍腦袋的“牲”、鮮血,沒有比它更反映出生命的激烈、動感、張揚了。而“幺”的篆字結構和“玄”類似,也體現了延續不絕的意思,因此這個篆書的“玄少”字,能夠恰當地體現“有”的概念,所以把“故常無,欲以觀其玄少”理解為“從‘無’的一麵去體會‘有’”是合情合理的。
通過以上對“玄少”字的分析和研究,我們可以揭開不少疑團,補正邏輯上的疏漏,為正確認識和理解老子的思想奠定堅實的基礎。
5.係出同源
在了解了“道”、“名”、“無”、“有”這些老子思想體係的基本概念以後,我們接著往下看。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此兩者”是指“無”和“有”。“同出”是指兩者係出同源,它們的根子是“道”,兩者不過是“道”的不同表現形式。“無”和“有”作為“道”的不同表現,換成今天的話說就是“矛盾”的兩個方麵。
“異名”是指人們給“道”的兩個不同表現形式分別起了兩個不同的名字,一個稱為“無”,一個稱為“有”,這不恰好與前麵的“名可名,非常名”相呼應麽?
因為“無”和“有”都源於“道”,所以它們都是“道”的循環往複,都是“道”的延續。我們在前麵研究“玄少”這個字的時候,順便也已經對“玄”字作了深入探究,相信大家現在已經對它不再有神秘的感覺了吧?老子使用這個“玄”字,顯然是為了說明“無”中生“有”、“有”中生“無”的交替循環之意,“道”便也在這一個接著一個的循環中不斷延續下去。“玄之又玄”通俗一點說就是一個循環接著一個循環。在每一次循環的“無”“有”交替之際,無數新事物不斷誕生、成長,於是整個世界才變得如此美妙多姿,正所謂“眾妙之門”也。“門”,新事物的誕生之地。
最後,讓我們從頭至尾再把《老子》的首段內容簡要地梳理一遍:
道是可以被認識和遵循的;道是運動變化的,[它可以表現為“無”,也可以表現為“有”]。萬事萬物都可以給它一個名字,[包括“無”、“有”,甚至是“道”];而它們的名字也不是固定不變的,[反映了事物的多樣性和運動性]。“無”是用來指代世界原始狀態的,[這同時也說明了道的常態是“無”],“有”則用來稱呼萬物誕生後的世界,[道的變態是“有”]。因此人們可以通過“無”的寂寥,來觀察“有”的繁華與喧囂;也可以透過“有”的搏動去體味“無”的安靜與飄渺。“無”和“有”都來自於“道”,是“道”的兩麵,它們同被“道”支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循環往複綿延不絕,新事物在這一過程中不斷湧現,世界也因此變得美妙而多彩。
到此總算告一段落了。《老子》第一段不過59字,而我卻說了這麽多,並且說的未必正確,真是汗顏呐。因為這段話非常重要,它交代了《老子》哲學思想的基本概念,闡述了事物的相對性、轉化性和規律運動的基本屬性,是揭謎《老子》體係的鑰匙。同時由於年代久遠和語言的變化,我們理解起來比較吃力,所以我盡可能地詳加解說,並把自己在閱讀理解的過程中遇到的難題以及解決辦法也一一列舉出來,希望與大家共同探討。在我解釋相關問題的時候,借用了不少現代哲學術語,請大家注意這一點。
附:題解
“隨風而逝”四字反映了我寫這篇文字時的心情,一是對少年時代的追憶,二是對文明蒙塵的傷感。我們現在提到“中華文明”便口頭上如何如何一番,但無論是讚譽還是詆毀都不能真正地說出個子醜寅卯來。可以說,五千年的中華文明走到今天,已經極度衰落。象《易經》、《老子》這些熠熠生輝的經典巨著,這些治國安邦的 “大道”,而今居然都淪落為算命騙人和故弄玄虛的牛鬼蛇神,怎能不叫人感慨萬千!傳統文明衰亡的背後反映了我們民族個性的消失和國家的整體西化,我不知道一個精神世界完全被異族思想占據的群體又怎麽能擺脫控製,保持獨立。
同時,當前的中國社會雖名為治平無事,其實無限繁華的表象下麵是無數的不測之憂。哎不說了,禍從口出哇。對於我們個人來說,讀了《老子》以後如能有所收獲,哪怕在緊張忙碌之餘能給你帶來一份平和放鬆的心情,也算一件開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