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知秋

秋風起深壑,秋葉舞商弦。 我在山頭坐,靜觀秋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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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的火焰:火腿門下

(2006-02-27 11:10:38) 下一個

(By森林的火焰)

某冬夜,蒸臘鴨腿一條食粥。正吃紅燒雞塊的某人好奇,挾一塊嚐嚐,舐舌咂嘴大呼好吃。問:“這是什麽?“我想了一想,說:“鴨火腿“。

中國的火腿是個奇妙的發明。連醃帶曬,平淡的豬肉變成火腿,頓時味厚格高,顏色亦雅了三分。 袁枚說雞鴨魚肉豪傑之士,火腿便是其中的儒俠。醃和曬靠鹽分和陽光風力帶走肉中的水分,是個減員增效,去蕪存菁的過程。 想來人類學會做火腿,不外是因為古時沒有冰箱,肉類易壞,為儉省保全想出來的法子。一來二去的,竟成就了千年一味。其實有多少美味不是因儉省發明出來的呢?或醃,或鹵,或糟,或臭。。。

先醃後曬修成正果,中華火腿並非一枝獨秀。在歐洲,於吃有獨到心得的地中海國家意大利與西班牙,都極擅製火腿,從製作到香味,與金華火腿有異曲同工之妙。名豬選美,選那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太瘦的豬,精心喂養。金華火腿用的是“兩頭烏“,頭尾黑中間白,憨態可掬,梳妝打扮一下完全可以當大熊貓的卡通化替身演員。 意大利的火腿 prosciutto以帕馬火腿(Parma Ham)最著名。豬吃穀物和做帕馬森奶酪榨出的乳清,怎能不養得香糯肥壯。而西班牙的“山區火腿“(Serrano ham)中上等的Iberico,做火腿的小黑豬吃的是純天然清新橡實,豬腿均豐滿修長,形狀完美。之後的醃,曬,風幹成熟工序,各具匠心。中國的是傳統工藝:東陽蔣村祠堂前空地千年不變的太陽;意大利西班牙現在都改了怛溫室,工人們進進出出穿著白大褂子紮著口罩。可是探測火腿火候到了沒有,匠人們卻象是一個師傅教出來:一根鐵簽紮進肉厚部分,再湊到鼻端嗅嗅。一個人探詢的目光望過來,另一個人斬釘截鐵的目光望回去。兩下裏一會意,便知得手與否。

中國火腿要做熟了才吃得,一片片蒸得暗紅老金,白霧裏暗香浮動。最動人是梁實秋的清蒸火腿,上方蒸熟在青花大盤裏佇立,引人微酡,擊案高歌。火腿燉肘子,拌幹絲,綴蜜汁,無不是曆史級的名菜。金庸發明“二十四橋明月夜“,引多少心懷武俠夢的青少年半夜在宿舍裏打著手電筒暗吞饞涎。 意大利和西班牙的火腿不見煙火,用雪亮薄刀生生片出嫩紅雪白,彎曲盤繞成玫瑰花擺滿一大盤,或者小心綴在一片厚實的餅幹上。等食客輕啟朱唇,大口摧花,閉目養神,品出微韌微鹹,深濃的芳香,唔的一聲。此刻那豬的在天之靈,意大利西班牙山裏辛勤的做火腿的人,以及食客本人,都深深地被感動了。

不是火腿卻被稱為火腿的東西,是很多的。稱呼得多了,也就成了火腿的一員。在西方,這些籃球大小,醃過的大塊肉的名字是ham。帕馬火腿或山區火腿是其中一個子集,高雅的,昂貴的子集。易於製作的“洋火腿“,使它在八十年代大舉攻占中國北方的肉聯廠及副食品商店,導致我小時候很長一段時間都以為火腿就是暗粉紅方塊,這東西做湯有什麽味道?讓寶玉端起來忙不迭地喝一口。其實小時在北方副食店買到的是spam,頭不平臉不正的碎肉硬擠成形,最便宜的熟肉。Ham至少是完璧。然而火腿肉總是小時候的美味了,夾饅頭,煮麵條,至少比幾乎完全是澱粉狀物質的午餐肉要強。

到了加拿大逛熟食市場,看到肉食店裏網袋吊著賣的一大球一大球的“鄉村火腿“(cottage ham),表麵有格子花紋,不由得喉頭吞饞唾。三月複活節的時候要吃烤火腿,室友買了半球回來,整整四磅的豬肩,連皮。塗上蜂蜜烤得金黃。配了我最愛的芥末蜜糖醬,四個人大吃一頓還剩一多半——醃過的肉比新鮮肉要結實多了。香是極香的,隻是有點鹹。我猛吃烤火腿皮,金發美女們花容失色,喃喃地計算我吞了多少膽固醇。醃火腿沒有經過曬或成熟的過程。西方食譜中,凡是加了時間當佐料的,都奇貴。此地的德國“黑森林火腿“(black forest ham)是數典忘祖的貨色,沒油沒鹽,清寡得很。又用機器切得飛薄,每個三文治裏夾一兩片,根本吃不出鬆枝熏牛血浸的強烈德國氣味。更不幸夾在了燕麥酸麵包裏,難以下咽。住處左近有唐人街,印人街,韓人街,意大利街,希臘街,就是沒聽說過德國街。不然多少可以嚐試七分正宗風味。

其實火腿門人甚廣,不拘一格。並不是豬肉做的才跟火腿有淵源。板鴨臘鴨一樣要醃,要曬,要囤積成熟,自然可以算在火腿門下。板鴨臘鴨的味道比火腿更性格鮮明。揀鴨腿肉厚的部分在飯麵蒸熟,一鍋飯都沾染濃香。秋風起食 臘味,少不得的是鴨肝腸,臘鴨腿,斬成一截截臥在雪白飽滿,澆了甜香醬油的熱辣辣煲仔飯上。當送粥的小菜,比豆腐乳,蘿卜幹豪華多了。啜一口,幾乎要象賈府老太太一樣閑閑道一句:鹽浸浸的,吃粥有味道。臘鴨頭臘鴨頸廣東人拿來煲湯,醃製過的脂肪化成金黃色熬進了湯水,剩下嶙峋的骨頭泰然自若地往垃圾桶裏一丟。 碧清的湯裏飄著暗綠的西洋菜,象一塊平靜的冒熱汽的琥珀。臘鴨尾是極特別的一樣物件,切碎了與肉餡拌在一起做順德名菜“釀蜆“,愛的人視為天下珍味,恨的人說是腥臊並禦。公認的“食在廣州,廚出鳳城“。順德人精擅五味調和之餘,常頑皮地奇兵突出,讓人大跌眼鏡。如臘鴨尾,如蜆芥醬。

火腿門下若葷素不拘,更是桃李芬芳。浙江人酷愛的扁尖筍,何嚐不是醃曬濃縮的?憐我一世未曾長居江南,卻在香港和加拿大分別得見扁尖。在香港時,同室的上海人就用扁尖燒湯。洗去鹽漬略浸,隨手切兩個蕃茄冬瓜一起煨,冒起魚眼泡咕嘟一會兒便好了,清亮亮的一絲油星也無 。有閑心的時節也切幾節排骨進去同燉,燉到閃爍的小油珠子浮上來,排骨熟爛,扁尖嫩脆。本以為隻有江浙人才知道扁尖的妙處,沒想到廣東雖然不產不銷竹筍,卻能吃會道。江太史的家傳菜“太史田雞“,扁尖便赫然在目。火腿瑤柱扁尖香蕈與田雞一齊蒸,便是太史田雞了。江太史的孫女江獻珠回憶,扁尖這種“南貨“是跟花生,榨菜,皮蛋,春不老一齊由北方來的“東絲佬“從北方運來沿街叫賣的。“東絲佬“得名,皆因叫賣“東西“。北人南腔,不免音謬。研究倫敦的叫賣聲和北京的叫賣聲,著作已經不少;廣州香港的叫賣聲卻沒見人收集整理過,徒呼負負而已。

其實臘魚,臘肉,熏肉,煙火雞,雪裏紅,豆豉。。。細究起來無不跟火腿沾親帶故。若再親上作親,整出“臘味合蒸 “,雪菜蒸火腿,熏肉香腸卷,端的不美煞人也。

http://talkskyland.com/dispbbs.asp?BoardID=43&ID=248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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