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侏羅紀故事】(節日征文)
(一)
過年的第一個記憶當然是吃啦。小時候總想不通:為什麽好東西都得留到過年吃呢?整一個臘月,家家戶戶都在忙著做吃的。先是湯圓粉,然後是糯米粉。現在都是機器粉碎,那時是用石碓舂或是石磨推,絕對一苦差啊,不過這樣的粉做元宵好吃多了。
還有一個提前大量製作的是耳塊粑---中國其他廣大地區叫年糕。在有機器之前,這是個大工程,需要幾家合力。上好的粳米經淘洗、浸泡、蒸頭道、二道至熟透,倒在石碓裏,幾個人一起猛舂至不見米粒為止,然後女人們再趁熱搓揉成扁扁的長橢圓形。冷卻後塗菜油防裂,冷卻後變得很硬,切都切不動。那時還沒聽說過冰箱,做好的耳塊粑都用清水泡在大缸裏。一直吃到農曆二月哩,就是隔三岔五的還要換一次水(苦差)。耳塊粑軟而有勁,富有韌性,冬天沒事圍爐而坐時,缸裏撈出一個,切成厚片,火爐上烤烤就可以吃了,又香又軟有韌性~~~唉,真的是好多好多年沒有吃上那樣的年糕了~~~
還有一樣家家都做的是糯米粑。這更是個力氣活,奶奶一般是請鄰居小夥幫忙的。工具是一段整木雕的大木槽,兩把大木槌。熱騰騰,香噴噴的糯米飯倒進槽中,兩個棒小夥子掄槌,此起彼伏使勁擂著,直到成為黏黏的。然後包入豬油炒的豆沙餡,做成一個個的小圓餅。涼後也是泡在水裏保存。吃的時候放在火爐上烤,最好吃是用油炸,又叫油炸粑。
(咽口唾沫接著回憶 )那時候的臘肉香腸也都自己做。奶奶的廣式臘肉做得最好,記得早幾年父母分的兩間宿舍不夠住,在街上農民家租了一間屋,全家吃飯都在那。奶奶帶著堂弟和弟弟睡那兒,父母和三個女孩回宿舍。奶奶在農家後院用柏樹枝熏臘肉香腸,還有花生殼甘蔗渣什麽的都能用上。灌香腸是媽媽的事,我喜歡坐在旁邊用根針在香腸上戳洞把空氣放出來。
做酒釀也是媽媽的活,每年都做一大壇。媽媽做的酒釀很甜,從沒見她失手。有一年堂弟吃了一大碗剛做好的酒釀後出去玩,吃晚飯時找不到人,奶奶急了,全家出動,最後在一棟辦公樓的樓梯下麵找到他:睡得正熟呢,臉紅東東的,原來是醉了。
奶奶的絕活是做粽子。她老人家是廣西壯族人,她的家鄉有過年包粽子的習慣,而且是包那種長長鼓鼓的馬蹄粽。隻見她把好幾張大粽葉拚在一起,先鋪一層泡過的糯米,然後是一層泡過的豆子(不是紅豆也不是綠豆,好象叫飯豆),中間幾條醃入味的五花肉;再蓋一層豆子一層糯米,最後捆紮成長柱形,中間還有點突起來。最大的有兩斤米左右,小的也比普通的菱形粽大好幾倍。然後放在燒柴草的大鐵鍋裏煮一天,直到中間的肉都化掉,味道全進了豆米裏。奶奶每年都包好多,其實三分之二是送人,鄰居朋友們也都很稀罕。切成厚片用油煎一下,確實是人間美味。
我們家的年夜飯跟全國人民一樣,是一年中最隆重最豐盛的一餐。奶奶有五個兒子,都在不同的城市工作。她每家都住過,時間不長最後還是回到我們家,也許是我母親這個農村出來的媳婦最好相處罷?所以爺爺奶奶在世時,大家基本上都是聚在我家過年。最熱鬧的一次有三十多口人,四世同堂,麻將就擺了好幾桌。
二十九晚上爸爸會召集全家圍爐而坐,擬定明天的菜單,我做記錄。每個人都點一個最喜歡的菜並分配好工作。大廚其實是爸爸。媽媽主管采買,小孩打雜。奶奶早已做好十幾碗扣肉,就指揮叔叔弟弟們殺雞。弟弟還小時主要是奶奶自己殺。記得有一次地上濺了些血,奶奶叫在邊上看的堂弟‘去鏟點爐灰來把血蓋上’;比我小半歲的堂弟飛快地端來一鏟爐灰,‘嘩啦’一下倒進了盛血的碗裏~~~幸好是過年,他逃脫一頓‘筍子炒肉’。那年的晚飯就缺了一碗雞血湯了~~~
(二)
記憶這個東西就象水庫裏的水,平時波瀾不起,一打開閘門,就洶湧而出,擋都擋不住。隻是我這隻本來就很笨拙再加上生鏽了的筆,很難變水為墨,隻好想到哪裏算哪裏~~~
翻翻上次回國好容易才找回來的幾本日記,脫落的封麵,泛黃的紙張~~~可是那一個個字拚出來的畫麵卻仍然那麽清晰。偷個懶,抄一段等待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年的春節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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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幾天是操辦過年的吃食:打了粳米粑,又打糯米粑。還要打糯米麵,高粱米麵~~~等等,忙得不亦樂乎,直到年三十夜。
三十夜,正確地說,應是二十九,因為今年沒有三十。不過,這最後一天還按習慣叫做三十夜。爸爸忙著電站的工作,下午才回到家。他是我們家最好的掌灶人。在他的指揮下,殺雞的殺雞,洗菜的洗菜;還有舂粢粑辣椒的,撿蔥剝大蒜的,切菜的~~~。唉,我真不理解,為什麽所有到好東西都要留到今夜進口呢?這個規矩也不知道是誰興的。我相信,全國各地的大多數人家都象我們家一樣忙。就說山城吧,出去看看,家家叮叮咚咚在切肉。我家地處半山腰,府身望去,藍煙嫋嫋,香氣陣陣撲來。
菜都擺上了桌子,盤碗都裝滿了。昨晚是霞(堂妹)記的菜單子,上麵列著:炒雞丁、韭黃炒雞雜、油淋雞、清燉鴨、白斬雞、糖醋排骨、黃花炒肉絲、木耳炒肉片、爆肚尖、炒腰花、炒豬肝、蛋餃、叉燒、獅子頭、扣肉、花花菜炒肉、素五絲拚盤、炒幹魚~~~等等二十來個菜,現在都熱氣騰騰地擺在兩張桌子上。十四個人圍坐下來,弟弟坐不上中間,還嘔氣,差點掃了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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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的美好記憶還有穿新衣服。生活再困難的人家,過年也要想法給孩子添幾件新衣服。好象男孩子們倒無所謂,新衣服對他們也許還是一種負擔。記得堂弟和弟弟經常為弄髒了新衣服而挨罵。有一次堂弟的褲子上還被炮仗炸了一個洞,還好過年不興打人,所以隻被奶奶罵了幾句。
女孩們則早就盼望這一天了。雖然大多隻是一件印花布棉襖罩衫加一條藍色卡幾布長褲,也許還有一條帶毛穗的大格子方頭巾,但那是愛美的小姑娘一年的企盼啊。她們三十的晚上把疊得整整齊齊的新衣小心地擺在枕頭邊(怕弄皺了),早上一睜眼就能看見。也不會象平時那樣要媽媽催促,一轉眼換好新衣,反而催促媽媽快些包湯圓好吃了出去玩。
奶奶會踩縫紉機,我們的衣服大多是請裁縫裁好,她來縫。有時她也從裁縫那接些活來做以補貼家用。我很小就學會了踩縫紉機。高中時學著看圖裁衣服,上幾何課時如果沒小說可看,就在紙上縮小比例排料,以求最大限度地利用布料(我們家孩子個高,布票不夠用呀同誌們:))。
不過高中時我們‘五英’已經覺得過年穿新衣服是一件很‘俗氣’的事了。所以我們約定初一那天隻穿幹淨的舊衣服。我就給小妹妹設計新衣。記得有一件圍裙她非常喜歡:我在上麵繡了飄逸的雲朵,口袋也是朵別致的花,顏色和諧,式樣大方,人人都說好看。還沒上小學的麽妹就天天係著,髒了也是洗了連夜用烘籠烘幹 ~~~。可惜我後來生的兒子,這手藝就算浪費了~~~
‘五英’雖然過年不穿新衣了,卻仍是喜歡初一那天到街上看滿身新衣的人群。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男孩子們穿著不合身的新衣,拖著鼻涕追逐著滿天飛舞的炮仗碎片,搶那沒炸開的啞炮。女孩們相互鑒賞完新衣,踩著滿地紅色的碎紙片,勾肩搭背地去找她們喜歡的涼粉攤~~~~~~
(三)
這過年的第三個記憶當然是玩啦。大年初一,新衣服兜裏揣著壓歲錢,呼朋喚友地出去玩,可是孩子們盼望了三百多天的好日子呀。
我在那篇《五英之歌》裏提過,年初一是我們‘五英’在一起玩的日子。總是先在一家集合,吃點好吃的,再到下一家┉┉就算是給長輩們拜年了。然後去看扔花包或爬山洞或者┉┉
我們那裏是個少數民族自治縣。十幾種少數民族,人口較多的是布依族、苗族。苗族還分白苗黑苗;布依族也有穿裙子的和穿褲子的好幾種。他們都能歌善舞,非常開放。過年時,青年男女們喜歡來到城外的公路上(其它地方難找到平地)對扔花包。布依族姑娘很會繡花,花包繡得十分好看。一對對在馬路上你扔過來我扔過去的,幾個城裏的小孩在中間蹦啊跳的,試圖截下拖著條長辮子的小小花包。我後來有機會試扔過,看著容易,要扔準還真有些難度哩。扔到後來看對眼了,男的打聲呼哨拿著花包就走,女的若不中意就算了,另外找人扔去。如果喜歡就會假裝要搶回花包而跟上去,另找清靜地方談情去也┉┉他們叫‘玩表’,男女之間互稱表哥表妹(赫赫┉┉很耳熟吧:))
山區溶洞很多,後來才知道那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發育區。城外的山上有個‘關索洞’,據說是關羽之子名叫關索的(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遊黔過關索嶺時,在其日記中寫道:“由閣南越一亭,又西上者二裏,遂徙嶺脊,是為關索嶺。索為關公子,隨丞相諸葛南征,開避蠻道至此。有廟至今祀典不廢。”),在諸葛亮平南時曾經在洞裏駐過兵。並在內設帳議事,研究軍情,布置陣法,點派兵將。研究為當地人民平亂治寨,開通山道,使其能安居樂業等決策。天長日久,感動於天地之靈,古洞內岩漿,便慢慢按當時關索在此議事點兵之形勢,凝固結成許多帳幔、陣圖等等┉┉。
那年頭革命比生產重要,也沒有旅遊產業這一說。小城的人隻有在過年時把它當作大城市的公園逛逛。初一到初三,成群結隊的人帶著電筒火把,踩倒洞口的野草鑽進去,聽聽滴水的聲音,看一回各種形態逼真的鍾乳石,有人還敲下一段石筍帶回家。
初二初三就陪家裏人玩了。我爸爸兄弟五個,都很愛玩。還不敢搓麻將的時候,常玩‘拱豬’,輸的貼紙條帶高帽(報紙做的,以前鬥地主那種圓錐形的)。我們家最有學問,在大學教書的大伯打牌也象做學問那麽認真,不過他打牌的技術不怎麽樣,經常頭戴好幾重高帽,滿臉紙胡子。
父親和叔伯們喜歡打獵。偏僻的山區當時還沒有禁獵一說,叔伯們選擇到我們家過年,除了看望奶奶,也能過過打獵的癮。雙筒獵槍是他們自己做的,爸爸不知在哪搞來一段鋼管,四叔拿到廠裏請人加工。爸爸沒事就在家磨啊銼的┉┉。我們最喜歡看他鑄子彈:熔化的鉛水滴在沙裏,冷了就成一粒粒的小珠,篩出來跟火藥等做成大子彈。伯伯讓我們試過一次,肩膀震得生疼。不過比起後來在鄉下民兵打靶用的老掉牙的‘中正式’來卻好多了。
爸爸隻帶我們小孩去打過一次斑鳩。離城不太遠的一片樹林,一群斑鳩在地上覓食,在老爸指揮下,我們象敵後武工隊那樣悄悄接近目標(頭上還有柳條編的‘帽子 ’),趴在岩石後麵,隻見爸爸先扔出一塊小石頭,槍聲在群鳥驚起的瞬間響起,一團煙霧散後,堂弟和小弟歡呼著向地上的獵物奔去┉┉我卻覺得有些殘忍,後來就不再提要跟他們去打獵了。
印象中最好玩的一次是某年初二的郊遊,是大伯提議的(父母忙於工作和應酬沒參加)。書讀得多的人就是點子多!說帶點米和臘肉香腸,去打斑鳩炸魚野炊。隻許帶兩隻鍋子,還有一把刀子,其它炊具野外解決。
我們一行十來個人,沿著城外那條小溪往上遊走。溪流潺潺,垂柳青青,野花滿地┉┉。弟弟們摘下剛發嫩芽的柳條,剝開枝頭上一點皮,牙齒咬住,用衣服包著往下一擼,皮連著嫩葉子就被擼到枝尖上,成了一條漂亮的有個綠繡球的雪白鞭子。那會兒我剛讀完《紅樓夢》,想起那巧手的鶯兒,可惜不會編花藍,就讓弟弟們摘來柳條,我和三叔的第一個女朋友邊走邊編成小兵張嘎戴的那種帽子,一人一個,女孩的還插上幾朵野花。
叔叔伯伯們四處尋找獵物,卻沒發現斑鳩的影子(晚上回家給我爸好一頓笑,說沒有他在還想吃野味?)。後來走到一段水稍深的地方,他們決定炸魚(現在肯定是違法行為了)。我們捂住耳朵躲得遠遠的,看麽叔點燃引線把一管炸藥扔進水裏┉┉一聲悶響之後,等了好一會兒,才漂起來兩條筷子那麽長的和幾尾小魚。還在中間夠不著,麽叔隻好下水撈上來。否則我們的午餐就沒趣了。
太陽已到頂上(不讓帶表),‘指揮官’大伯一聲令下:埋鍋做飯!幾塊石頭壘了個灶,檢來幹樹枝,飯鍋就坐上了。大伯不讓用火柴,他從兜裏掏出個放大鏡,教我們用太陽光點燃紙頭把火升起來了。
菜呢,除了臘肉香腸,隻能煮魚湯了。邊上正好有一片豌豆田,湯裏就多了綠油油的豌豆苗。大伯指揮著摘來竹葉盛飯,削竹子作筷┉┉可湯沒法喝呀?聰明如大伯等一時也沒了主意┉┉
哈哈┉┉!隻聽大妹一聲笑,變戲法似的拿出幾隻小碗和一把湯勺。原來小我兩歲的這個妹妹,不象我那麽熱切地附和大伯那些浪漫的主意。認為飯就該裝到碗裏吃才舒服,所以不顧指揮官的三令五申,偷藏夾帶┉┉碗不夠,大家輪流喝湯。鮮美的魚湯讓那次郊遊有了一個完美的結局。
(四)
過年,幾乎就是熱鬧的同義詞。很多年年相似的熱鬧春節已經悄悄地在記憶中慢慢退色了,而獨自一人度過的那個大年三十,一直藏在記憶深處,極少與人分享。去年開始抽空整理那幾本散了架的日記,翻到這幾頁,往事隨著黴味飄入腦海~~~~~~
那是大學的第一個寒假,隻有三周。家在千裏之外,乘火車要四十多個小時,在上海轉車還要耽擱半天。然後還有半天的汽車~~~,無論從時間上還是經濟上都是不合算的,所以我決定留在學校過年。
先抄一封寫給另外四‘英’的信(那時候常偷懶抄信以代日記):
我的朋友們:
希望你們能在新春之際讀到這幾個字。請接受我從千裏外的長江邊寄給你們的祝福,祝你們新春快樂,諸事如意!可惜滔滔的長江水不流過我的家鄉,因此我不能托它把我的問侯和祝福轉達,隻得把思念朋友的心情傾注在這幾張紙上。當你們收到它時,也就象我和你們共聚一堂,歡度新春了。
我們二十號考完數學後就放假了。緊張了二十多天,總算順利地度過了這一關。考試成績還不知道,大約都在80分以上罷。不曉得咋搞的,現在提起考試頭皮就麻了,真是越考越怕。
二十號晚上去車站送同學,整整送了一個通宵。過年期間火車緊張得要命。我們六個人去送三個,還先找了路鑽進車站,一心想給他們占個位子。沒想到每一節車廂都滿滿的,最後隻好從窗戶爬了進去,也顧不得狼狽了。
列車員也都幫著推人爬窗子,亂糟糟的讓人想起紅衛兵大串連。最後還是有不少老的小的、身體較弱的被留在了站台上。車廂裏早已擠得不能動了,我真擔心同學們怎麽度過這漫長的旅行~~~
從車站回來,累得不行,便睡了一天。今天家在本市的兩個同學也回去了,寢室裏就剩下我一個人。會在十分安靜的環境裏度過二十天。果然有些淒涼,不過我並不覺得寂寞。因為有我心愛的朋友---書---作伴。中文係的圖書館假期向全校開放,又沒人打擾,這下我可以看個夠啦。學校時常有電影,明天放的是< <流浪者>>,據說還不錯。
你們都還好吧?梅、姿、焱的信都早收閱的,因在考試期間,故沒有複。隻有姿的到得早些,便抽空回了,想來早已收到?春不知何故遲遲不給我寫信?我十二月三號給你寫了一信,到現在快兩個月了,不知是沒收到呢還是忘了回,使我久盼。希望你今後別這樣,你也知道等信的滋味~~~
這個春節你們是怎樣過的?盼來信告知,我也好分享你們的樂趣。各人什麽時候返回自己的‘陣地’?若去拜訪老師們,別忘了代我問好。見到其他老同學,也替我祝他們在新的一年中有所收獲。我們幾個呢,不用說,在新的一年裏更要多多互勉、互助,共同進步。
秋
1月22日
那個寒假的確過了一把讀書的癮。從早到晚都泡在中文係的圖書館裏,就象一個餓狠了的人,麵對一席佳肴,雙手並用,狼吞虎咽;既不怕噎著,也顧不上想是否會消化不良。書在我眼裏,已經不是一疊紙片,而是有生命的東西,是我一生中最忠實的朋友。不管多痛苦,多悲哀,多寂寞~~~一走進書的世界裏,一切煩惱就慢慢煙消雲散了。忘了是誰說過:書是作者的靈魂。眾多作者的品德,陶冶著我的心靈,教它堅定、冷靜、謙虛~~~;懂得愛,懂得恨,懂得追求~~~當然,也懂得煩惱。
時間就這樣在我補全中學時讀過的那些無頭無尾故事和藏入更多的故事中悄悄流走~~~
家住本市的兩個同學偶而帶些好吃的來陪我一天,一起去圖書館讀書或去看場電影。她們也邀我去過年三十的,可是總覺得那是個家人團聚的日子,有外人在一定是諸多不便。
那天特別冷。前兩天剛下過一場雪,半化的雪水凍得又硬又滑。食堂裏也很冷清,忘了晚飯吃的什麽了。隻記得從食堂出來,機戒地避開冰塊,踩著積雪回八舍。一路上滿是失望,心跟天氣一樣冷到冰點。因為班裏管信箱的男同學告訴我,今天也沒有我的信。是的,一封也沒有。
家人沒有信;中學的死黨們沒有信;從窗戶推進列車的那幾個新朋友也沒有信。而我呢,掐著時間給每個人都寫了新年祝福(後來他們都說真是在大年三十那天收到的)~~~
雖然朋友很多,突然覺得好孤獨。不過我沒有哭,真的,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出來。除了廣闊天地的磨煉,剛讀完的《簡愛》也讓我更堅強。書中有一句話,讓我在日後碰到磨難時常常用來提醒自己:命中注定要你忍受的東西,光說受不了,是軟弱和愚蠢的。
真有上帝嗎?當人們的要求得不到滿足,希望不可能實現,目標不能夠達到時,總盼著有一種超自然的力量來幫助自己解脫種種苦惱。說穿了也就是欺騙一下自己。有時候,這種欺騙還是必要的。人總不能沉溺在無邊無際的痛苦之中呀~~~盡快地解脫,才是比較明智的做法。
推開宿舍門,一股花香撲麵而來,直沁肺腑。原來是前幾天從圖書館旁邊‘偷’回來的一小枝臘梅,插在找來的一個藥瓶裏,那淡淡的幽香一直溢出,剛進房間時最濃烈。我喜歡梅花,不隻是因為它不怕淒涼,傲視嚴寒的品格。在這樣的時候,它給了我精神上的支持。並且,它使我想起摯友梅,還有其他的好友。可是她們看來是把我忘了~~~
沒有取暖設備,屋裏屋外一樣冷。手凍得木木的,握不住筆。就編了幾句‘順口溜’代替日記:
除夕
長相思,
恨路遠。
千裏迢迢山與水,
阻我難見親朋麵。
時逢佳節倍思親,
焉知父母心不念?
雖然家鄉盡清山,
總是生長二十年。
算來離別方半載,
每每心惦惦~~~
除夕夜色美,
萬家樂團圓。
獨倚窗,
欲托月:
爾常高高瞥四海,
家鄉如何君可見?
誰知明月也貪杯,
想必天府也過年。
隻有雲遊夜色中,
可往山區去赴宴?
浮雲暫且住,
與我捎片言:
祈願家鄉春早到,
再代我拜年!
風催雲去也,
黯然回身將窗掩。
獨步霜室鬥淒冷,
蠟梅一枝相對憐。
世間人情比紙薄,
何必空留連?
詩書相伴無人擾,
還將寂意鎖心田,
諸情隨事遷。
長相思,
恨路遠~~~
安得身輕似雲閑,
東西南北隨心願~~~
(五)
冬天了。這裏雖是南方,北風還是一樣的刺骨。而且長江以南就沒有取暖費,所以屋裏跟外麵一樣冷,隻是關緊了窗戶,擋住了風而已。
對在學校的人來說,這是最艱苦的時候。因為不僅要和寒冷鬥爭,還要應付令人頭疼的考試。老天也真是考驗人,偏是考試那幾天氣溫驟降,還下起大雪,這不是湊熱鬧嗎~~~
很多人都長了一手一腳的凍瘡,不過大家都安全地通過了考試。於是匆匆收拾起行李,奔向火車站。那顆心,早飛回親人的身邊去了。
小英的心也飛向了遙遠的山區。那裏有熱鬧的家人,還有中學的好朋友。她也奔向火車站,一趟又一趟,隻是沒有上火車。時間不多,路太遠,經濟也不寬裕,她已經是第二次沒回家過年了。小英卻願意把同學們送上火車去和家人團聚,大家的心情都一樣嗬。
元月八號,住十一人的大房間裏還剩下三人:小英、小荷、小書。她們都留下來過春節。小英前幾天看到一篇描寫知青生活的小說受到啟發,便提議搞一個‘集體所有製’,錢糧‘入股’,得到大家的讚同,當下選了小荷作‘會計’。她找出過ビ黴?惱時荊?妥唄砩先瘟恕P∈榻櫪戳嗣河吐?K?竊緹團趟愫米約焊愕愫峽諼兜畝?鞽裕?衷諢?舊峽梢鑰?帕恕?p>
十三號是小紅的生日。她離校前就散過生日糖了。小紅是個可愛的小妹妹。她天真無邪,對誰都撒嬌。她們三人照例在十一日那天給她寄去了生日禮物。那是三首小詩。這是小英開的頭。那還是一年前,小書生日時請大家吃糖。小英覺得應該送點什麽以表示祝賀,最後就謅了幾句詩,其她人也都跟上。後來大家過生日都索要此禮。每當看到大家皺著眉頭搜腸刮肚時,小英心裏不禁有些抱歉。然而這總歸是有趣有益的。人們未必不想知道別人對自己的評價。從這些帶點玩笑性質的小詩中,也可以稍稍反映出受賀人和祝賀人的品格和態度。
元月十四日是農曆的臘月三十,也就是除夕。千家萬戶都想法在這一天團聚,過一個快樂的團圓年。當然,也有許多人家由於各種原因不能聚齊,比如小英她們三家。可是她們三人也組成了一個小‘家’。這天從早上就開始忙上了:買菜做菜,各人都施展了自己的手藝,辦了一桌相當豐盛的菜肴。圍桌落座後,小英數了數,竟有十四個菜!其中有兩個是家住本市的小芝送來的。她早就許了願,今天果然送來蛋餃和本地有名的傳統年菜,名曰‘什錦菜’。
小書買了一斤甜酒。小英先舉杯:“說兩句吉利話吧。祝我們在家的親友佳節快樂!”
“祝我們在新的一年裏取得成就!”身為團支書的小書也舉起了杯。
“祝我們在新的一年裏一切愉快!”小荷補充道。
她們碰了杯,抿了一口,便開始品嚐自己一天的勞動成果。魚肉過多,小英的一個涼拌蘿卜和什錦菜大受歡迎。才吃到一半,同班男生小山和小川來了,也加入席中大吃起來。
小山和小英是老鄉。他是在校生考上的,剛入學時還不夠投票選舉的年齡呢。當過兵的老班長常開玩笑讓小山叫他叔叔。小山在家中也最小,生長的環境很單純,所以很天真。加上幫他理發的男生把他的頭發剃成個‘妹妹頭’,越發顯得小了。大家都把他當作小弟看待,小英更是責無旁貸地做了姐姐,幫他做些諸如縫被子之類的瑣事。小山後來的十餘天幹脆跟她們搭夥了。
剛吃完,另一個留校男生小薑也來了。三個女生收拾了桌子,沏上茶,洗了蘋果,端出糖、瓜子、花生~~~~,也頗有團聚的味道。不多時,輔導員和係領導代表也來探望。在輕鬆的談話中,不獨時間過得快,也忘記了身在異鄉的悵意。
兩位老師走後,小川小薑也去看電視了,小山則留下來和姐姐們守歲。零點,她們按照家鄉的舊俗放了幾個炮仗。窗外也傳來斷續的霹叭聲,但氣氛比家鄉淡得多了。
大年初一,她們一起去給較熟的兩位老師拜年,受到了熱情的接待。在剩下的假期裏,她們每天忙於做吃的。凡是能弄到的都弄來吃了,如元宵、餛飩之類。小山天真地問:你們怎麽這麽喜歡做吃的啊?大家都笑了。小英說,其實也不是喜歡做。主要是沒事幹,書又看不進,隻好找些事做。吃得痛快了,你就不會再想家啦。
就這樣,他們四個人,每天圍桌而坐,倒也滿象一家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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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長菜
在我度過快樂童年的那個西南小城,過春節有吃‘長菜’的習慣。後來回到我父母家,相隔不過兩三百公裏,卻又沒了這個年俗。咱們中國地大物博,人多風俗也多。尤其在南方,幾個小時的車程,也許就會把你帶入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語言變了,風俗也不一樣。
記憶中,每到快過年的時候,馬路對麵那條小河就熱鬧起來了。那是條穿城而過的山區河流,不是北方水麵寬闊的那種,河中亂石嶙峋,河水清澈見底,不深也不急,街坊鄰居們洗衣服洗菜都在河裏。過年那段時間,河邊河心那些高高低低的石頭上,白花花的全是白菜。每家都是成擔的買,然後挑到河裏去洗幹淨。除了白菜,還有成捆的青蒜苗。
那年月供應緊張,可過年時似乎家家都有辦法買到一隻豬頭,在院子裏刮呀洗的~~~然後堆柴生起平時不常用的大灶,先熬煮豬頭豬骨頭等,豬頭熟了撈出來年三十祭祖用,再把白菜放進肉湯裏煮。白菜不能切,整片葉子放進鍋裏,蒜苗也是整株下鍋。所以叫‘長菜’,應該是取‘長長久久’之意吧。
煮好的長菜,盛在大缸裏,要吃好久的。整個正月間,幾乎家家的晚飯桌上都有一海碗長菜,配上一碟辣椒蘸水。有朋友可能要問了:那時候老百姓好象沒用上冰箱吧?那一大缸菜不會餿嗎?哈,小時候根本沒聽說過‘冰箱’一詞,隻知道冰棒。而這長菜呢,剛有點變酸的時候最好吃。那個味道,嗯,不象酸菜,不似米醋~~~很難形容,但真的很好吃。可時間長了,酸過頭了,就變得很難下咽。難吃也得吃呀,窮人家哪有隨便扔東西的?
家家戶戶煮長菜,我家卻是例外。爺爺奶奶不是本地人,加上連我才三口人,怕做多了吃不了。所以我都是轉著圈到鄰居家找長菜吃。記得有一年逼著奶奶也做長菜,說吃人家的吃膩了,就要吃她做的。奶奶隻好用骨頭湯煮了一臉盆,我吃著還是沒鄰居家的好,所以飯口上仍端個碗到人家大缸裏撈。
最近得了懷舊病的我,突然想念起長菜的味道來。於是熬了一鍋骨頭湯,洗了大半棵白菜煮起來。又到後園剪了一把青蒜,煮到菜爛熟就好了:
盛了一大碗:
近點,象不象憶苦飯:
吃了幾頓,我家倆食客都說不錯。可是我沒有刻意等著長菜變酸,因為我早知道,童年的味道是找不回來的,還是讓它永遠美好地留在記憶深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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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賣年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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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看見板刀兄弟貼的年畫,想起小時候賣年畫的事情,今天有點空閑,趕緊碼幾個字,免得又忘了。
母親原來是小學教師,後來嗓子啞了,就調到山城唯一的新華書店賣書。書店就在城裏最熱鬧的十字路口,平時沒什麽生意(那年月,除了毛選,沒什麽書賣啊),臘月裏卻忙得不可開交,因為農村人還保持著貼年畫的傳統。有時我背著小妹去找書看,媽媽也會要我幫她收收錢,卷卷畫什麽的。
忘了從哪一年開始的,店裏決定讓職工家屬領一些畫出去擺攤幫著賣,給10%的勞務費(那時還沒聽說過‘回扣’這詞)。記得我已經是初中生了,又是老大,自然是我們家的主要勞動力。剛聽說這事心裏還有些不樂意:買菜都不好意思開口問價錢,這還要站在大街上擺攤呀~~~ 後來就可是盼望這一年才兩到三天的‘練攤’時間了。
那時星期天是集日,農民們都進城趕集,賣些地裏圈裏的出產,再買些必須的日用品。書店的幾個職工早已分好了各家的攤點,都在比較熱鬧的路口,離書店也不太遠。頭一天晚上各家就打發孩子扛了幾張舊條凳去占好位子啦。
星期天一大早,我先跟媽媽去書店下窗板(年輕的朋友可能沒見過那種老式的店鋪),搬去擱在凳子上,就是擺畫的攤了。然後去倉庫出畫。媽媽根據她的經驗挑選,好賣的要上千張,不太好賣的一兩百張。別看一張畫輕飄飄的,數百張疊一塊,也蠻重的。要借個手推車,才能一次搬到攤位。然後在牆上拴兩根繩子,每種年畫拿一張用回形針卡在繩子上,再把一摞摞的畫攤開擺在窗板上,書店的臨時售貨處就開張了。
前兩年大妹和我聯手,我們賣出去的畫最多,每天能有一千多塊錢的營業額。一天拿回家的錢,相當於父母一個工資的總和。後來她也上了中學,母親便設了兩個攤位,比她小三歲的弟弟給她搭手,五六歲的小麽妹就幫我守攤:檢石頭壓住畫角不讓風吹走啦;到媽媽那換零錢啦;回家給姐姐拿吃的~~~
來買畫的都是農村人。家境好的,一買就是十幾張,各種各樣都挑一些。幾分到一毛多錢一張,畫卷好帳也算出來了(哪象美國快餐店打工那些高中生,離開機器不知道怎麽找錢)。有的就告訴我要買多少錢的,讓我幫著搭配。嗬,滿懷著為貧下中農服務的光榮,我熱心地幫他們挑選,並建議著哪張貼什麽地方~~~堂屋啊、大門啊、孩子房間那,還有豬圈牛棚等等。有的直接就說:要買兩張‘門神’,我就給他們推薦楊子榮、郭建光等手拿盒子炮的樣板戲年畫,還說槍比刀厲害,鬼不敢來雲雲~~~
山裏的農民,窮的真是很多。可是窮人也要開心過年呀,楊白勞躲債還不忘給女兒買跟紅頭繩呢。在我的攤前,常常有人拿出個包得緊緊的髒手絹,慢慢打開,挑出張最舊的一毛錢票子,‘請’一張毛主席像回去貼在堂屋。看著他們臉上的風霜皺紋,還有滿是破洞或補丁的衣服~~~髒兮兮的前襟和鼻涕已經結成硬殼的衣袖 ~~~剛讀完《紅樓夢》,才開始學著用文字散發‘閑愁’的我,不由得為自己的‘小資產階級思想’感到有些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