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米把那孩子送到了她上海的父母家裏,我感覺那孩子的臉的上半部像牛京,下半部像米。
我則在一家酒店裏住了下來。米說,要我在上海多住幾天。然後陪她一起去南京看牛京的家人。
我住在那酒店的第二個晚上,米來了。外麵下起了雨,所以,米的頭發梢上有水滴。現在的米,終於從信的文字裏走進了我真實的視線裏。她看起來比照片上要老和憔悴,但很美麗。
我們沒有開燈,一開始也沒有說什麽。
雨越下越大。外麵的天色和最深的黑色很接近。
米說:“老魚,我想看看以前牛京給你寫的那些信。”
我說:“都在南京。”
米說:“你怎麽看我和牛京的事?”
我想了想說:“沒有看法。”
然後,我的頭又開始發昏。我感覺米走近了我。那一刹那,我想起了牛京給我寫過的所有的信,每一個字都跳進了我的腦子。
我聽見米說:“老魚,我很絕望呀。”
我說:“那我安慰安慰你。”
我倒了下去。我感覺到了米身上的熱氣還有香水的味道。我感覺到現實裏的米比牛京信裏的要生動美麗得多。於是,人生的一幕戲劇開演。我們相互撕扯著對方的衣服。
我們在地上翻滾著,抓咬著對方。酒店的背景音樂變成了薛薛的木吉他曲。最後,我終於真正地感覺到了米的身體,那我以前在照片上看見的東西。我抵到了她身體內部縮小的懸崖邊。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化成了雨點流入了她的身體,嘩嘩地,那裏,那吸引雨水的美妙山穀或盆地,原來是我的朋友牛京上百上千次感受人間冷暖的地方。
米還對我說:“喜歡你開著這樣的飛機飛進我的身體。”
我說:“和牛京比,我是不是很差勁?”
米說:“你比他有想象力和有詩意。我喜歡你。”
然後,我們又一次開始。米的身體好像化成了一陣陣的狂風,我成了那風中的顫抖小小的蜘蛛網。
我又一次讓自己落進了水流裏,一瀉千裏,然後,頭就真的不痛了。我睜開眼,發現我隻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完全可以和真實混淆的美夢!米則還是坐在了沙發椅上,呆呆地在看著我。
那一刻,我真的糊塗了。不知道和米有沒有發生過了啥,就問她:“我們倆是一直這麽樣嗎?”
米笑了:“來這裏的時候,我是想和你發生點啥,我還帶了牛京的照片,讓他也能看見。”
我說:“你喜歡我嗎?”
米說:“喜歡,但那感覺和我對牛京的完全不同。老魚,你也喜歡我嗎?”
我說:“喜歡,我夢見和你做愛。”
米伸過手來,她的手真美,美得讓我心酸。她說:“以後吧。現在我沒這個心情了。”
然後,她取出一包東西,說:“這是安眠藥。本來,我真的是想來和你發生點啥後一起去的,你會陪我一起去嗎?”
我說:“隻要你願意。我可以呀。現在也可以。我已經不再熱愛生命。”
米說:“我原來想和你連著做三天三夜愛,然後就一起吃這個走了。”
我說:“三天三夜,你還不把我先弄死了?”
米說:“看著你睡覺的樣子。我改變了主意。我想,你會活下去,活得很不錯呀。而我則和牛京還有一個孩子呀。這個孩子失去了牛京,還能再失去他母親嗎?”
我笑了。說:“那我真誠地吻你一下好嗎?”
米說:“可以。”
然後,我就吻了她的手和她的耳朵。我覺得那裏特別讓我向往,並讓我有點開始重新喜歡人間生活。
以後的日子,我就陪米在上海的大街上走來走去。激動的時候,我們也會手拉手,像一對情侶。我們也再沒有單獨在一個房間裏。我們倆似乎都怕那樣的時刻。
在她回家看孩子的時候,我就一個人在上海的街上走來走去,深夜了也不想回去睡覺。我甚至沒有去找我在上海的朋友偉地和吉他薛薛。我想時間,能夠讓米和自己最後平靜下來。
6
一天,米對我站在外灘的扶欄邊,不遠處全是一對對真正的情侶。米說:“我喜歡這麽和你呆在上海。我甚至可以不再去想牛京。這種膚淺的快樂才有意義。”我說:“我不算喜歡。我則喜歡和你那天,真的就那麽去死了算了。”在和米的談話裏,我感覺到自己的生命,似乎真的一半是夢,另一半是另一個夢。兩個夢之間是一場心靈的戰爭。沒有夢能贏。
就在這裏,艾月的電話驚醒了我們。
她對我說:“你在哪裏?我找你半年了。你換了手機號碼就是為了躲我?”
我說:“那是王胖子公司的手機。我不躲你。我在上海。”
艾月說:“我們那個電視劇拍完了,三個月後在中央台播。”
我說:“你終於要成功了。”
艾月:“我要見你。”
我說:“可以。那你來上海吧。”
於是,我們約好五天後在上海相見。
我去見艾月的那天帶上了米。因為她說她想看看這女人有多漂亮,可以讓我去為她撞汽車。我和艾月約在一個號稱西班牙風情的酒吧。我和米坐了幾個小時也沒有看見艾月。天快黑的時候,有一個女服務員走過來,問我是不是南京來的老魚,我說是。
然後她就交給我一個黑皮包和一封信,說是一個叫艾月的女人也是她表姐讓她轉交我的東西。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艾月的筆跡,那字寫得比我感覺的要漂亮點。艾月在信上寫著:“老魚:在這裏,我已經等了你三天了。我這三天,每天都從酒吧開門一直坐到酒吧關門。我沒有失約。我就坐在你周圍的一張椅子上,騙自己說,你馬上就會到。這一切和演戲一樣。我自己被感動。我對自己說,就像我幾年前約你在新街口那樣。我們會相見。因為,我感覺,在我過去的生命裏,我沒有真正地等過你。我對不起你。但我和你約的時間則是第四天的。
你來的時候,我已真正離去。我知道你一定會來。但我不想再見到你,因為一旦真正地見到你,我就會完全崩潰,失去在現在這條路繼續走下去的勇氣。但目前,我必須在這條路上走下去,為了我和我的家人,為了你對我的愛,我必須生活在別人羨慕但我自己厭惡的生活裏。老魚。我已經很難回頭了。
這包裏的錢是我這幾年的全部積蓄。我托我的上海表妹交給你。她是這酒吧的服務員。你收下吧。你不要客氣。這是我欠你的。當然,我知道,你我之間的過去,是不能用錢來計算的。你原諒我吧。我想不到別的辦法。又不能真的嫁給你。你娶了我,那一輩子還不知要去撞多少次車了。如果,你不收,我就回南京,放棄那所謂的事業。
而且,你也別不好意義,你應該知道,往後,我已經有能力掙到更多更多的錢了。你幫我打開了成功的門。我和我的家人會永遠感謝你,同時,我也會永遠怨恨你。因為,從此,我走上了一條沒有快樂沒有真正愛情的不歸路。
而且。我會永遠在夢裏或者戲外,或者在和別人上床的時候,在心裏呼喚你的名字。老魚,老魚。而且,我最近在讀點世界名詩,我發現那些東西,似乎和你過去寫的差不多呀。忘了告訴你,我以前偷看過你筆記本裏的詩歌,但我一點也看不懂。或者,連你我也沒有完全看懂。我隻有初中文化呀。
但那又有什麽關係?
因為我們已經擁有了那些難忘的過去。”
落款是“吻你、愛你、還叫過你為小魚的艾月”。
7
那個黑皮包裏放著很多錢,一疊疊的,估計有六七十萬。忽然,我想像眉麗撕掉我留給她的那兩千塊一樣,慢慢在這上海的風中全部撕了這些錢。我恨這些錢,就是這些肮髒的東西,正汙染著這個世界和我所有的愛情。我感覺我那刻真的瘋了,真的憤怒、絕望和快樂得要瘋了。
我隻撕了第一張一百塊,一邊的米就按住了我的手。她說:“老魚,不管你是什麽人,也不要跟錢過不去。”
我說米說:“那你那些安眠藥呢?我想要。”
米說:“我把它們倒進抽水馬桶了。要不我再去給你弄?然後我就可以獨吞這些錢了。”
我笑了,說:“沒有現成的,就不用了。錢,要不你帶美國去,看牛京治病是否用得著。”
米說:“好呀。就算我們借你的。總比撕了好。但可惜我不能親眼看到那大美人了。”
我說:“以後,你會經常在電視電影晚會上看見她的。”
米說:“那時,我肯定不敢相信她會做過你和那啥大胡子張林的女朋友。”
然後,我和米沉默了很久,都在想著各自的心事。
幾天後,就傳來了真正的好消息。牛京在小藍的呼喚下醒過來了,而且恢複得很快,雖然還需觀察,但似乎幾乎沒有什麽特別的後遺症,就是有時有點失憶。小藍形容他就像補了幾十年來沒睡的覺。直到這時,牛京才說他很想見米了。他再失憶也不會忘記米呀。
米於是連忙買了機票要回美國了。我送她去機場,分別的時候輕吻了她的嘴。
米說:“老魚,我怎麽現在特別緊張呀,還怕這飛機會掉進太平洋裏,我就見不到牛京了。”
我說:“別怕。車禍都過來了,還有什麽是可怕的呢?”
我目送著那飛機飛進雲端。我想起我做夢的時候米說:“喜歡你開著這樣的飛機飛進我的身體。”這刻,我又有點分不清夢和真實了。我有點發呆。還呆很很久。
最後,我還對自己說,我要回南京去了,回去隻是為了真正地離開它。我感覺到了我生命裏的另一個歸宿,正像消失著的詩歌葉子般卷曲著。後來,我又想,再過些年去尋找吧,那樣的話,結果也許就更實在些。
我相信,我的歸宿是會堅定地在未來的路口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