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飛上雲端的黑色飛機
我看見了黑夜與白天
也同你我在夢中這樣做愛
1
1995年,就在那一年,我終於完全地離開南大和我居住了快六年的南大南園六舍了。某一刻,我感覺那間房子,已經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我去哪裏,它也會跟到哪裏。所以,我也有點不在乎不再居住在南大了。我還想起了,現在已經和馬克離開北京,一起去美國讀書的小敏,她比我早離開南大南園五年,但不能說我對南大南園的古怪感情就比她的深。
一開始的那段時間,我先住在老龍家裏。老龍的事業已經重新開始。他的確是做生意和玩女人的雙重高手。那一年,他在新街口開了一家新公司,自己當老板,隻是再不敢偷稅漏稅。而且,他對女人,追求的那一百幾百的數字也直線上升,早已經進入了另一個空間。
隻是張林的生意是越做越差。他和那個高幹女兒終於結婚了。有一兩年,大家誰也見不到他了,據說是去外地躲債了。
而薛薛則在上海給我寄來了一盤他自己錄的自己彈吉他的磁帶。我真的很喜歡聽,就是在因此想起往事的時候會捂住耳朵。
唐路路和她的“飛刀”也分手了。我們也沒有能夠共舞一曲。她真的去了西藏教書了。
而王胖子,則不再期望我可以再幫他點什麽大忙,他發誓再不請自己的同學和朋友進入他公司的管理層。所以也不很要求我去上班了,公司的很多秘密也不再讓我知道。那年頭,他在生意的路上越玩越玄,還搞起了所謂的資本運作。這東西就是把錢在股市銀行企業間運來運去。連老龍也叫我離他遠點,說不然那天就和王胖子一起進去了。其實,我開始遠離王胖子,到真不是怕和他一起進去,隻是我感到自己已經對那些打著發展經濟的口號騙錢的勾當沒有了興趣。
我對生活的興趣也幾乎喪失,因為沒有了艾月和眉麗來煩我。我的世界成了真空。
有一天,我在路上捉了點東西,我忽然很想把它們送給老龍的妻子莉莉。因為我感覺莉莉特別孤獨,甚至超過了我。我把它們裝在一個大瓶子裏。那瓶子裏麵就是我的獵物,一隻蜻蜓和一隻綠色的大蚊子。它們倆一開始似乎很平靜很友好地居住在了那瓶子裏,飛了飛不動,隻能閃閃翅膀。
莉莉很喜歡我的禮物。她說她恨不能吻我一下。後來,那隻蜻蜓先死了,然後是那隻大蚊子。
晚上,莉莉捧著那隻放著昆蟲屍體的大瓶子問我:“老魚,你的女人們呢?”
我說:“不見了。”
她說:“我看你也不見了。”
我說:“我不在這裏呀。”
她說:“我說的是你的魂呀。老龍的魂,就從來沒有過在自己的家裏過。”
老龍的妻子似乎很寂寞的樣子。現在,她喜歡一個人去外地的風景點旅行,坐坐飛機火車,住住酒店。
莉莉又說:“要不我們倆結伴去旅遊?”
我想起多年前,老龍和一個女公安睡的時候,讓我來找莉莉的事,就笑了出來,說:“老龍的老婆,我怎麽敢?”
莉莉也笑了,說:“你們不是都說朋友妻,不客氣嗎?”
我說:“我和牛京不一樣。”
莉莉說:“你別誤會。就是我想報複老龍,也不會是你,我得找一個英俊點的。我試過那樣了。”
2
這封信裏,牛京說他要和米一起回來了,叫我去上海機場接他們倆。當時,我手臂已經差不多全好了。就是在陰雨天,骨頭斷裂的那地方,會有點痛。而頭,依然有時會覺得昏昏的。那刻,我會覺得我那些夜生活般的過去,的確會讓我身上不滿了這樣不清不楚的,隱隱的快樂過的痛楚。或者,就簡單稱之為生活中的“頭與骨頭的疼痛”。
牛京和米依然合寫這封信。他們寫道:“
我和米的孩子出生了。是個男孩。米叫他小魚。
還聽說你為了大胡子張林的女人去撞車自殺了?大胡子,他現在還留大胡子嗎?米說,她現在真的特別喜歡你了,因為你是個真正的愛情瘋子。她聽說了你的故事後激動得哭了四次,說也要讓我去為她撞一次車。
再過幾天,我和小藍就正式離婚了。我對她說:‘我依然是你人生中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對不起你的朋友。這就是生活的內容。’小藍說:‘我也會有我自己的生活的。這次,我要找個真正的美國人。高大,性感,浪漫。我對中國男人徹底失望了。’
我們已定好了回上海的機票。米說,讓你去機場接我們。米的父母在上海。我們這次會把我和米的孩子,那條小魚,帶回來,放在上海養。他是一個漂亮的男孩子,但喜歡哭,我們受不了他了。米說,要讓你老魚,做這小魚的幹爹。
我和米還沒有最後確定我們的關係,是不是也走進婚姻。我們似乎更願意像情人一樣相處。內心裏,我們都懼怕婚姻。
有很多話想和你講,但一想到就要見到你,就咽了回去。不過,麵對麵,也許我就沒有這個寫信的牛京那麽健談了。我會害羞,但不會再羞愧了!
我們習慣美國了。也許,回去了,反而會不習慣中國。
在上海等我們吧。我和你有多少年沒見了?這是段漫長的歲月,我都年滿三十,米三十好幾。
我已經讀完博士了,我喜歡聽別人叫我牛博士。我還在另一個城市找了一個不錯的工作。開始我有點不想去,但米鼓勵我去。她說,天天看見我就看煩了。
你在南京還好吧。聽說你想離開南京了。是呀,我感覺你不能像一個老農一樣老守住那一兩畝地。生命需要變化,不然你會老得很快,死得沒有意思。世界很遼闊呀,各種美女們比翻滾的烏雲更多。
老魚,我真的非常渴望與米在上海與你重逢。”
3
那天,我拆了石膏,我發現我的受傷的右臂比左臂整個就小了幾圈。上麵還有幾個被石膏磨的水泡,早已結成了很醜的疤被磨掉後又結再被磨掉,就那麽反複了好幾次。
我坐雙層火車去上海,我坐在高的一層。快到上海的時候,我忽然間覺得激動了起來,下麵都硬了起來。我想起牛京以前給我寫的那一封封信,感覺人生真是和夢一樣,但夢不是夢想。最後,這些夢想能否實現似乎已不重要。
我提前了好幾個小時就到了上海虹橋機場。然後,我就在國際航班到達的大廳裏走來走去。有一陣,我的頭一陣發黑。我又感覺到自己的人生裏的那股夜生活的味道快要冒出我的眼睛了。我看見了黑色,和看見白色一樣容易。
那班飛機晚了很久。等真正到的時候已經快天亮了,而我坐在椅子上,則在那真正的夜裏快真正地睡過去了。
然後,我看見那班飛機的乘客依次出來了。我的眼睛有點發昏。我看了半天,也沒有看見牛京。
最後,我看見了一個很麵熟的女人向我走來,她懷裏還有一個孩子。我知道她就是米。我就對她招手。
米走到了我的跟前,她停下來,看了一眼孩子再看看我。
我說:“牛京呢?”
米愣了好一會,說:“在後麵。”
然後,她低聲地哭了起來。哭了一會後,再對我說:“老魚呀。牛京不能回來了。你是自己去撞車,就斷了胳膊。他可是真的出車禍了。那天我們夜裏開車,他開累了就迷糊了過去,結果開上了反道,我倒是一點兒事也沒有,他卻沉重地躺在了美國的醫院裏。你的好朋友,可能要變成植物人了。”
我呆了半天,才說:“那你還回來,不在那裏照顧他?”
米說:“我不哭了。小藍在照顧他。他們還沒有最後正式簽離婚書。所以她才是他的家屬,有權在手術的時候簽字。而且,牛京隻對小藍的話還有反應。所以,我還是按原計劃回來了。我必須把孩子帶回來。我現在是完全絕望了。這消息,也不知如何去和牛京的家人講。”
我想了想說:“可能是我起了一個壞頭。怪我。自己去撞,惹了那些車了。”
米說:“我反正是絕望到了極點!對了,你的聲音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
我說:“還管我是啥聲音,我們還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