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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我和艾月和那個從美國回來的電影巨星王喻在一家西餐廳一起吃飯。在這個時刻開始的時候,的確讓我感覺有些光榮。我想,那年頭,所有的中國男人人生裏都會夢想願意有這樣的時光,和王喻坐在一起吃飯。
王喻一直在說美國她如何如何,還不知冒出點英語單詞。聽說她出國前和艾月一樣隻有初中文化。現在則有一個表演藝術的碩士學位,也不知她是不是買來的假文憑。
艾月對王喻說我是她最堅定的崇拜者,特地從南京趕來看她一眼。王喻這刻才摘下特大號墨鏡,歪過頭對我說:“我給這小夥子簽個名吧,你是要中文的還是英文的?還是兩個都要?”
這時,我才認真地看清了王喻的臉,發現那些特濃的化妝已經掩蓋不了一片片發散的皺紋了。她的眼泡很大。其實,她還不算很老,我想可能她真是如艾月所說在,美國的夜生活過度了,或者真的過度吸毒了。
吃到一半,艾月接到他老板的電話,說要去陪一個投資商喝酒。艾月走的時候對她說:“王大姐,我這南京小朋友就交給你了。”
王喻說:“他是你什麽人呀,你就這麽丟下我們兩個人走了?”艾月回答:“以前的男朋友。他不會吃了你的。”
艾月走後,我突然起了惡毒的念頭,或者說蓄謀已久。我對王喻說:“其實你不該演這部戲。你搶了我女朋友艾月的機會了。她等了幾年,才好不容易看到點曙光。”
王喻說:“其實我並不稀罕演這東西,台灣的一個電視連續劇出的錢是這裏的幾倍。我隻是想回來對祖國人民和喜歡我的幾億影迷們匯報一下我在美國的學習成績。”
我說:“算了吧。你敢向他們匯報你在美國混亂的夜生活、吸毒或者那個混血的私生子?要不要明天,我去和我北京的記者朋友們說說那些故事。讓他們先向你的幾億影迷們匯報一下?”
我的話還沒說完,我就看出王喻憤怒了,她跳起來拿起包馬上就想走,但又坐了下來對我說:“你別亂來,我告你誹謗罪的。我不怕你。”
我說:“艾月可能沒告訴你我以前是做啥的吧?我在山上的時候,被關了久了,出來後,老想做一件轟動點的事。”我一邊在手裏玩弄一把水果刀,一邊斜眼狠狠看著她。
我人生裏還是第一次扮演這樣的角色,而且,還是在一個大牌的人老珠黃的職業演員麵前。
6
王喻這時的火則更大了,她跳起來說:“是那個丫頭請你來要挾我的?我搶了她的機會?我不怕她!我要去叫警察了!”
我說:“叫警察抓你去戒毒?我看你真的應該回美國了。這樣的話今天我不想再重複了。”
王喻突然低下聲來,說:“好!好!要我回去容易呀。我不管你是誰!老娘不管!你去給車撞一下,我立馬把這個角色還給她。我在美國被人開車撞過,我還割過脈,我活得容易嗎?你去呀。你去撞車!你真喜歡那婊子,願意為她去死,去撞車!我就真的回去!”
我一把把外套扔下,說:“這可是你說的。我撞了車你要不回美國,我的兄弟就會真的像殺雞一樣宰了你,讓你陪我去地獄!到時我在黃泉路上賣你去做雞!”
我隻一跳就站在馬路中間,然後看見一輛車打著強燈急速地開過來。那燈光有點刺眼。我用手去遮自己的眼睛。我想自己扮演的這個從山上下來的社會渣子的角色真是蠢!忽然間,我有點想閃開,就往後退。還下意識用右臂去擋,我聽見了緊急刹車的聲音。
然後,那車像一麵牆一樣撞了上來。我的身子順勢向後飛去。我想,這下我真的完了。轟地一下,我看見天空和周圍的世界一下子真的變成了完全的黑夜的顏色。世界要是真的是這麽幹幹淨淨的純粹的深黑色那會有多好呀。
7
我醒過來時,發現自己不是躺在了我以為的地獄裏,而是躺在醫院潔白的病床上。
這一切實在像個夢或者就是一個夢。我首先看見了艾月。她似乎已經哭了很長時間,眼睛腫得太高,有點像金魚又有點像化了特別的濃妝。
她對我說:“老魚,你真不要命了。”
我說:“那美國‘阿亂’,她回美國了嗎?”
艾月說:“沒有。但飛去香港,然後去台灣了。昨天的飛機。她說她現在討厭中國和中國男人!你在這裏睡了三十個小時了。我快嚇死了!你的右臂完全粉碎性骨折,斷成了好幾截。醫生說腦子裏可能還有內傷。別的似乎就沒啥了。你運氣好,幸好那車基本刹住了。”
我笑著說:“老板說讓你主演了嗎?如果他還不讓,我就去和他同歸於盡,拉著他一起撞車算了。”
艾月說:“他說他怕你了。但我不想演了,想和你回南京。”
我說:“那我的右臂不就白斷了,頭也白破了。你也白得性病了?過去的一切,全白幹了?”
這夜的艾月,雖然看起來很灰溜溜,但讓我又一次想起那個在牆上走來走去的姑娘,單純和平淡。
我說:“我激動了。你過來吧,讓我用另一隻手摟摟你。”
那夜的月亮真白,雖然醫院的走廊裏老有護士或別的病人走來走去。但我和她似乎都不想去理會。當護士來查完房,快天亮的時候,艾月想脫去了我醫院的病服,甚至想解了我右手臂上的石膏和頭上的繃帶。她的動作弄痛了我。我說:“算了,別脫了。”
但她卻脫去她自己的上衣,慘白又慘黑的光裏,我似乎真的看見了達力描繪的那些美麗的女性裸體,全部集合在了艾月一個人的身上,那美麗赤裸的上半身。她開始吻我,隻吻我的嘴和我臉,和我們以前剛開始親熱是一樣,她在我臉上移動的速度很慢,而我的感覺則激動地像閃電一樣飛去了雲端.
我說:“快穿好衣服吧,護士會來了。”
艾月說:“老魚,我們是瘋子,我們還怕誰呀。”
她還說:“等你好了,我們真的來一次,就一次,好嗎?”
我說:“不是要等到我們五十歲嗎?”
她說:“那也好。但願我們有命活到那一天。”
8
第二天一早,艾月匆匆走了,說去有點事。那陽萎老板要和她做最後的談判。我感覺我走的時候也到了。
我給她留了一個條,寫道:“我走了,你演好你的戲,唱好你的歌。不然我真的去被車撞死,死給你看!不是玩笑話!”
我溜出了那醫院,吊著右臂,披著大衣,像一個解放前的國民黨傷兵。我來到了北京火車站。我的證件還在艾月那裏,沒法坐飛機。所以,我連忙買了回南京的火車票。我想,我徹底離開艾月的時機終於來到了。
我幸福和迷茫得眼含淚水。但我忍住了,沒讓那眼淚流出來。我想,如果有第二次,我依然會為這個女人做出一切。
回到南大,我吊著胳膊,又去二舍下麵狂喊!我沒有找到眉麗,同學說她去廣州實習了。她留給我一個信封,裏麵沒有任何她的文字,隻有一堆鈔票的碎片。我留給她的那兩千塊錢破碎的屍體們。
我用蠟燭的火燒了那些碎片,我在那些火苗的閃耀中,想,這就是我迷戀的,在南大四周飄來飄去的夜生活,最後的痕跡了。還是有那麽多的真正的白天呀。
我二十九歲了,到了真正離開南大、南京或那些被汙染的愛情的夜空的時候了呀。或者,我比其他人成熟得要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