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艾月回南京後的第三天才來找我。她說她累了。我們見麵的那天她穿一身水藍色的衣裙。腿露出來一大截,顯得格外光潔誘人。那刻,她坐在新街口路口的圍欄上。她還高翹著一隻腳踏在欄杆上麵,裙子皺折地滑向胯部,堆在那裏。
她說:“老魚,有煙嗎?我在北京喜歡上了抽煙。”
我不抽煙,便去街角給她買了一包綠色的萬寶路。
艾月然後說:“張林不久前給我寄了點錢。今天,我用你同學的錢請你吃飯。”
坐上飯桌,艾月的第一句話是:“那天你怎麽就解了我的一個扣子就停手了?我以為我們在那裏能有一場激情戲。在去北京的火車上,我一直在想這個事,想你和張林的不同。”
我說:“我也不知道。覺得應該讓你給我多一點神秘感。”
艾月笑了,她開始抽煙,說:“你愛我,對不對?我在坐火車回南京時這麽想。”
我說:“我在送你走後和另一個美麗的女孩接吻。”我沒敢說做愛。
艾月說:“就是你和她做愛也可以,我不管,但你愛我,對不?”說這話的時候她一連吐了一串煙圈。
我想了想說:“我愛你,但並不渴望和你做愛。”
艾月說:“你們男人呀,哪個不想和我做愛?你們這些臭男人,全都一個樣。”
吃完用張林的錢買單的飯,我就和艾月一前一後地在街上走來走去,最後走回了我住的地方。
艾月說:“瞧你這房間,簡直是狗窩。不過我不嫌棄。也許,張林也在這裏混過?”
我說:“我和張林當年住的宿舍,還不如這裏,那時七八個人一間這麽大的房間。”
艾月說:“張林說你是傻B詩人,給我寫首詩吧。還沒有人給我寫過情詩。”
我說:“上次吻了你隔著衣服摸了你後,我就不再寫詩了。”
艾月說:“我給你那麽大刺激?不過男人不應該寫詩,應該去做別的事情。”
然後,她就斜躺在了床上。我附過身去,開始撫弄她的頭發。我說:“你的一切,都那麽美麗。你,不應該和我們這樣一些沒出息的人在一起混。”
她說:“我願意。我喜歡。你管呢?”
然後,艾月開始吻我,她閉上眼,說:“我喜歡和你吻。”也許過了很久,一兩個小時吧。
我也閉上了眼。等我睜開眼,她已經脫去了她的裙子和胸罩,隻剩了一條黑色的內褲。我則還穿著全部的衣服。
我開始吻她的腿,然後用嘴慢慢地扯下她的衣服。我吻了她那裏,我像吻一朵潮濕的花蕾。我聽到了她的喘息聲。那刻,我覺得自己幸福極了。我,能這樣吻她,是多麽幸福和多麽痛苦。
然後,我也脫去了衣服。我抱著她。感覺到人生中一些從未體驗過的東西。
艾月說:“你不來嗎?”
我說:“不來。抱抱你都快讓我有自殺的感覺了。你是個啥東西呀,讓我全身發麻。肚子都痛起來了。”
艾月說:“老魚,認真地和你說,我還沒有和任何男人這樣過,你信嗎?”
我說:“我信。”
艾月說:“你會為我去死嗎?”
我說:“會。”
艾月說:“我不信。不過,你要真想那樣,進去,可以呀。我今天愛上你了,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因為我覺得你真的溫柔得讓我心酸心麻。你這臭小子,從沒有一個男人這樣對我。包括張林,他隻是隔著衣服摸過我。那年,我喜愛他的大胡子。但我現在有這樣的感覺,你在這方麵會是我一生中最好的。他們總是想一下子幹了我。而我就偏偏不讓他們幹。”
我說:“張林也這樣想幹了你?”
艾月說:“我可以先提他,你不能。我們說好的。”
我說:“我問最後一句,他現在生意做得好嗎?”
她說:“我也沒有他的消息了。管他”
我說:“我也沒有。他現在很少和過去的朋友們聯係過了。上海淹沒了他。這小子了。上回,他說還想當中國的總理。”
然後,我又附過去吻了她的雙腿。我感覺我喜歡把臉放在那個地方。我想象那是我的一個溫暖的巢。艾月說:“你這樣,比真的進去還讓我難受。我都激動了。第一次會很痛?我會哭嗎?老魚,我叫你小魚好嗎?小魚,我不怕了,第一次給你吧。你遊進去吧。我的小魚!”
我說:“愛情本來就不是快樂,是難受。我不要你的第一次。我不遊進去。那一遊,會讓我一輩子都願意為你馬上去死的。我還願意多活一些時候,最多吻吻你那裏。吻你讓我頭腦裏一片空白,一片肉色的快樂。我覺得這次是有關部門人體的詩歌。”
艾月說:“那你愛我?真的?”
我說:“當然。”
她說:“那我也愛你,我也吻你那裏。”她說著就俯下身來。我一把推開了她。
我說:“以後吧。”
那一夜,是我和艾月地一次赤身相擁的夜晚。後來,我反複回憶這個夜晚,後悔過,沒有實質性地愛她。但我想,那天,我的確就想那樣做。我那樣做,不也很好?
5
早上起來,我帶艾月去南大門口喝辣油餛飩吃肉包。付錢的時候,我突然想,是不是,我也變成了“一碗餛飩”、“兩個肉包”?然後我帶她去打遊戲機,開汽車和打電子槍和轟炸外星人的星球。我感覺自己都活得年輕起來,因為身邊全是那樣的孩子們在走來走去。也有那種中學生情侶,有的還穿著情侶裝。
中午,我們在金陵飯店吃飯。因為我感覺隻有這樣的地方才能配上我對艾月的感覺。我點了鮑魚和魚翅,花了上千塊。感覺艾月好像還沒有驚訝的意思。就說:“其實我隻喜歡吃這裏的青菜。我們來這裏就像去南大門口吃辣油餛飩那樣簡單。”
艾月笑了,說:“別吹了。這點你和張林一樣。不過人家現在可能在上海和上海小姐喝上海情調的咖啡。你要吃,就上我家去吃呀。我媽媽天天吃。都吃煩了。”
我說:“你出了名,以後在北京飯店請我吃青菜吧。要用加長奔馳來南京拉我。”
艾月說:“沒問題,等我混好了,我在巴黎請你吃法國青菜,坐加長的飛機去。”
吃完飯,我們還去跳下午場的“老的”。全是她最喜歡的。在黑黑的舞廳裏,我在一邊看著她揮舞著雙手跳舞,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她在牆上行走的夜晚。
等放慢曲的時候,我就輕輕地摟著她,好像摟著一個裝滿愛情極易破碎的玻璃瓶。我依然記得那幾個曲子,因為以後,一生中,它們都在我腦海中回蕩。那些音樂,集合成了我的朋友。它們出現的時候會叫我的名字,說:“老魚,我們替艾月看你來了。”
那天,在那和黑夜一樣昏黑的地方,在我的懷抱裏,艾月說:“人生要老是能這樣,也挺好。”
我說:“ 不行,你得去學習。我供你讀書。我現在還賺不少,你去讀書吧,將來可以去找一個有前途的男人。我供你。不然那些錢也給老龍他們賭錢的時候贏去了。”
艾月說:“我不想讀書,最後變成你們那樣的書呆子?啥事還沒幹成就先痛苦得要死。扯啥心靈創傷,創個鳥傷。”
我說:“那你想幹嗎?”
她說:“我要在北京學表演,學唱歌。我要在全世界人麵前跳舞,像征服你一樣征服他們。”
我笑了:“讓他們全都像我一樣吻你?”
艾月說:“他們隻配舔我的鞋跟。”
我說:“你真的有那天賦呀。那次,我聽你唱歌,聽得幾乎想去死。我送你去學。人生裏,你總得奔一個自己喜歡的目標去。不做不痛快。”
艾月說:“我以為你說不做愛不痛快。那我們今夜做。我看你呀,真傻,跳貼麵時也不在下麵拱我。”
我說:“南京人說‘不拱不撒殼’?”
她說:“是呀。”
我說:“我用嘴拱過你那裏了。”
艾月笑了。這笑看上去很天真。
6
晚上,艾月帶我去看一個夜市。她在那裏買了幾個絨布的玩具。然後指著很遠的地方一個在賣小金魚的中年婦女說:“那是我媽媽。去年我爸爸下崗。你知道張林的父母吧,大學教授,所以看不上他們。”
我走過去,在那個滿臉滄桑的中年婦女麵前站了一會。看起來艾月還是有點像她。然後,我掏錢說:“多少錢,我全買了。”她滿臉疑惑,說:“你怎麽拿回去?”我說:“先給錢,明天叫我朋友來拿。我朋友開幼兒園的,那裏的孩子們喜歡。”她說“那三百塊。”我點給了她五千塊。說:“可能還要不好。”一開始她不敢收,我說:“我沒有惡意,看我,不是壞人吧。你把錢收好吧。”
回來的時候,看見艾月的兩邊各一滴淚珠已經滑過臉頰滑到了嘴角她說:“老魚,你為啥這樣?可憐我還是可憐我媽。”我說:“不是可憐她,隻是讓她以為知道,隻要一直等待著和努力著,也許生活中就會有奇跡發生,就會交好運。”艾月說:“老魚,你信生活中有奇跡嗎?”我想了想說:“我自己是不信。”艾月說:“自己不信那還這樣做?你是不是為了哄我開心呀。你厲害。我忘了你是賣電腦做生意的了。以前那些男人是哄我,你是直接哄我媽。總不會看上我媽了吧。這下我媽慘了,起碼一個星期睡不著覺。這樣來的錢嚇死她。雖然,我和我媽關係不好。但我喜歡你這樣。這錢。以後,我加百倍還你。”
我笑了:“別那麽大口氣,再說,我沾了你不少便宜了。你和你的身子這麽漂亮,都要被我汙染。是你讓我以為,生活中有有關愛情的奇跡呀。”
艾月說:“再和你說說我爸爸吧。他是造船廠的工人。文革開始的時候,他由於能言善辯和槍法準,當上了一個造反派的副司令。後來因強奸罪被關了五年。其實他是冤枉的,是他的仇人也就是那個正司令設的圈套。出來後,他就一個人去了安徽,說是在一個很大的湖上放魚鷹。我十歲以後就再沒見過他。隻見過他往家寄的匯款單,字寫得歪七八扭的。估計隻有小學二年級的程度。但我看見那匯單後總是會非常傷心,哭都哭不出來。這錢是那些魚鷹一口一口叼來的。說容易容易說難就難。但媽媽說他是一個好人。”
我說:“你爸爸媽媽估計都挺愛你,你這麽漂亮,隻是你們家環境不好。所以讓你在社會上隨便混著。”
艾月咬了咬牙,說:“等我有了錢,就在玄武湖邊給他們倆買個三層的大房子,讓他們老了以後就住在一起。看看湖水,想想和湖水一樣美麗的我。”
我笑了,說:“會有那一天的。到時先還我錢。”
艾月說:“不還。到那時陪你睡一年好不?那時,我的身價肯定嚇死人。一年,夠買幾十套房子。”
我說:“隨便你。”
艾月說:“我看你們都想啥精神啦,心靈創傷啦,我看,這年頭,物質追求才是第一位的。沒有物質,如何生存或者生存好?”
我說:“如何生存,這也隨便你呀。”
那天夜裏,吉他薛薛從上海回來,也住在我那裏。而我則在床上摟住艾月。薛薛看見了美女就要彈吉他。我熄滅了燈,點了蠟燭。蠟燭的光把牆映得一晃一晃的。那夜他彈了起碼三十多曲。一直到四五根蠟燭接連熄滅。我記得其中有《拉斯圖利亞斯傳奇》和《小羅曼史》,這兩曲他很少彈,不是很熟。
他還彈了兩遍《愛的羅曼史》,以前他很少彈這曲。因為很多會點吉他的人,包括我,都會彈奏這曲的主旋律。薛薛說他彈的還有《夢幻曲》、《雨滴》、《大聖堂》、《淚》、《拉利亞的祭典》、《帕格尼尼小步舞曲》、《夢中森林》等。他有些隻彈了片段,有些彈了主旋律,他認為感人的部分則反複彈。也許,那天,薛薛不在現場,或者不沒完沒了地彈吉他。我和艾月會真正地做愛,會得知真正地進入對方的身體後的感覺。
當薛薛懷抱著吉他在燭光中坐在窗前,我拉下蚊帳。在那些比水流還水流的吉他聲中慢慢褪去艾月的衣服。然後摟住她。
薛薛也許受了我和艾月躺在一張床上的刺激。他躺在床上後,開始說他自己的故事。他說他有一個殘疾的妹妹,居然喜歡看我老魚的詩歌。他對著那妹妹發過誓,一定要在三十五歲前賺到一千萬,然後接妹妹和自己一起住。他要讓他妹妹比別人的妹妹過得更快樂。
他說,他大學時候喜歡的一個女孩結婚了,一個月後又離婚了。他去安徽看她。在長江碼頭上和她抱頭痛哭。
他還說,他有一次和一個南師大的美麗女生去爬黃山,後來在一個民工的工棚裏,他倆摟抱了一個夜晚。最後露水都把頭發打濕了。那個時刻,他聽到山風、日出時雲滾動的聲音,比他的吉他曲似乎更優美。他說:“早上的時候,白雲都飄進來了,和霧一樣,那刻,我的東西硬得和大得讓我有點羞愧。”
我說:“那你為啥不和她做愛?”
薛薛說:“我還沒有掙到一千萬。我感覺自己真插進去的話,會內疚一生。”
艾月說:“帥哥,你就一個正在念啥BA的學生,我看你當‘鴨’BA也掙不到。”
薛薛說:“還是你們好,沒思想負擔。想怎樣就怎樣,自由得讓我傷心。又想彈吉他了。算了。不彈了。吉他曲是我的傷心曲。”
這時他猜想我們一定已經在他悲傷的音樂或故事裏做了幾個來回了的愛了。其實我就一直摟抱著艾月。也許是薛薛的吉他曲和他的話讓我產生了心理障礙。我都愛上抱著她的這個狀態了。天快亮的時候,我拚命地吻她的雙眼。她閉著眼睛的樣子讓我有點可憐她。還有她的身子,讓我以為也許這才是真正的藝術的具體。那身體的光一直傳到我的心裏。我想,這樣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
然後,我也脫去衣服,我那裏硬得比鐵還鐵。我不由得用手去按它。薛薛已經睡著了。他躺在吉他旁邊。艾月也睡著了。我停止吻她,就抱著她,感覺生活才是真正的藝術或詩歌。
我看著她,在微弱的光裏,等待著黎明的徹底到來,一個和孤獨非常相像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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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月又要去北京了。那天她十八半歲。我給了她一萬塊。她一開始死活說不要。說我真給她她就不理我了。因為這會讓她感覺我隻是一個嫖客。我則笑著說,我和她之間沒有實質的性關係,嫖客在床上可不會像我這樣對她。艾月說:“那我以後還你。不知為什麽,我拿過張林的錢,但我不想拿你的錢。我想讓你覺得永遠欠著我。可是,還是先欠著你吧。”我說:“這次你是去打天下。”艾月說:“一萬塊,能打啥?”我說:“我再寄給你。”其實,這已是我唯一一次給她錢的機會。我還答應她一兩個月後去看她。她走了以後我才去火車站。我坐在廣場的一個角落裏。感覺不到她一兩個小時前,是如何在這裏走來走去的。
我感到悲傷。還有就是,艾月的身體的味道,飄揚在南京火車站的上空。我感覺很多夜晚,實際上就是這味道。夜生活的味道,其實就是艾月身體的味道。
也就是那段時間。英英和她丈夫也離婚了。我在路上碰到她。追上去,才和她說了幾句。英英說,她丈夫就要去美國了。她也跟去。然後在美國正式分手。
我沒問英英為啥離婚。那天,我請她在南大研究生食堂吃飯,一共花了二十五塊,但點了一桌的東西。在讀書的時候,我們還化過十塊錢點了同樣多的東西,再加啤酒。
英英說,她丈夫馬上就找了一個女朋友,但後來甩都甩不掉。那女人就是粘著他也要粘到美國去。
我說:“我們南京大學的人,主要是我的一些朋友,怎麽都要去什麽鳥美國?”
英英說:“別人去,可能是為美元,為所謂的前途。我呢,不想去美國,我似乎都沒有了活的感覺和方向。我都習慣想著未來就是去美國了。我的姐姐和妹妹在那裏等我。”
後來走在夜色裏,我拉了英英的手。因為我覺得再不拉可能就永遠沒有機會拉了。我感覺那手很冷,後來被我暖熱了。我們認識了快六個年頭了。也許很早前,我是喜愛或者說愛這個女孩的,而且很深,沒有很多的欲望。這種愛被埋在心底。所以我不敢介入到她的生活裏。怕自己會影響她去美國的美好前途。
我說:“英英,我愛上了一個人。”
她以為說是她,說:“來不及了。”
我沒有再說下去。我忽然覺得麵前的南京大學的一切好陌生。我們走到了廖仲凱故居附近,那房子周圍的草似乎比其他地方的綠一點。我說:“我也有點想要離開這裏了。”
英英說:“這還來得及。”
分開的時候,我真的想吻她一下,我想,也許以後就很難很具體地再見到她這樣地靠著我走路。我想,像大學時代某一個雨天一樣那樣,充滿著一個想吻她的念頭。但艾月現在在我心中的樣子,居然妨礙了這一念頭的繼續膨脹。
我最後象征性地拉了一下英英的小手指,那小手指比我的長,我發現那手又已經由熱轉冷。然後又摟了一下她的腰,說:“下一輩子和你再在南大跳舞。”英英幽幽地說:“你說得我都不想去美國了。我去美國想學心理學,因為人類的心理真是讓我奇怪。”
她下個月在上海坐飛機直飛紐約。而且,在美國,並沒有讀心理學,而是讀了和薛薛一樣的金融方麵的MBA。畢業後在華爾街工作。“9·11”時,看見飛機直衝隻和她工作的公司隔了一條街的世貿大樓,成了一段殘酷曆史的見證人。
後來我隻在電話裏聽過她的聲音。第一次,是在她的錄音電話裏聽到她提醒留言的錄音。居然老淚橫流了半天。因為,就那刻,我發現自己依然可以找到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