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多倫多舞蹈
懂傷心的人高貴
1
活在多倫多,還是活在另一個強迫性的家鄉?
我認識一個移民十幾年的中年女人,她每年都回國,總是說去看望祖國.說祖國這兩個字的時候口氣特別珍重和正式.一般華人都會說,是去回國.
國和祖國說起來語氣真的不同.那在我的心海裏,祖國到底已經有多遠呀?其實我自己也不清楚.
某個傍晚,石頭和她的娘娘腔舞伴去練拉丁舞.那個娘娘腔男人,石頭也是在華人論壇裏認識的.那個論壇的某個地方聚集了不少這樣的男移民,喜歡和女人一樣八卦和長舌,工作之餘也和女人一樣地感受加拿大寂寞農場般無聊和孤獨,然後也會發發嗲.
那個傍晚,我在網上看如今遠在上海的詩人大哥偉地的兩個博客.一個是純詩歌的,一個是複雜文體的,有詩歌,有小說有隨筆.後一個配有很多精彩插圖,看得我眼花繚亂,大腦和眼球一樣充血.
看著看著,我的眼淚就下來了,我想起了我的祖國,還想起我年輕的大學時代.那時候,在南京大學大二的時候,詩人大哥偉地在櫻花樹下捧著我上大學後寫的第一首詩歌鼓勵我去用心靈尋找世界.
那些遙遠的歲月和眼中的淚水一樣模糊傷心.這使我想起灰衣的MSN座右銘: 懂傷心的人高貴.但我這麽多年,似乎一直努力或者下意識在用心靈尋找世界,我找到了不少悲傷,也找到過快樂.現在都找到我自以為最遙遠的地方了.我高貴嗎?我覺得在這裏其實我很下賤很變態.
不過,在詩人大哥偉地的博客裏,我依然看見了某些高貴和優美的東西,這些東西像半夜月光一樣刺激我的心靈空間.我覺得目前那些空間裏堆滿加拿大的棉花和土豆.盡管,詩人大哥偉地目前的寫作也說是要反對一切崇高,但我認為傳統的崇高和我這裏描述的高貴是兩回事情.W也喜歡說,這是兩回事情.明明是一回事情,她也這麽說,或者這麽一分為二地看.讓人覺得看不明白.
不過,想象著如今的詩人大哥偉地,怎麽現在也是一家大報的老總,總是躲在秘書眼光的死角裏和黑暗的巨大辦公室裏寫後現代的所謂文人博客,我會覺得那是兩種感覺的結合,傷心加荒誕.
他的字,讓我感覺一種隱蔽的傷心和一種隱蔽的高貴.他的詩歌,讓我有陌生感.也許,等你一覺醒來,這個世界就是你床頭坐著的一個詩歌般的陌生女人. 類似我日後的灰衣或者石頭甚至眉麗或者是其他真正的陌生女人.
還感覺詩人大哥偉地的詩歌裏,有一種絕望的愛情.任何感情絕望了,寫起來就很舒服也很優美.如果用其他藝術類比,我覺得他的詩歌就是多倫多地鐵站裏的流浪者的音樂.那種民間的感覺很純粹.不用為生存而妥協並寫作.完全的自由地跳舞彈奏和傾訴.
類似我在夢中突然看見日後的W,灰衣或者石頭甚至眉麗.在夢中,或者在南京大學時候的夢中,我發誓,我可能早已經就這麽在夢中看見她們.絕望的詩歌裏麵也已經反複描寫過了這些雲端中的女人.
那個死而複生的人,叫老魚的人魚,呆呆的從珠海移民多倫多的中年男人,就這麽突然坐在了多倫多無邊的安大略湖的湖邊或者湖心.
他的心如波濤,人也如波濤.
2
再和和你們說說我遠親的移民故事吧.
我遠親的英語名字叫馬克.他們家先是從上海移民香港,那時候他還是一個大學剛剛畢業的少年馬克.是一個純情男子,沒真正戀愛過,一片空白.也許是因為移民,讓他體會到了在香港的失落吧.那時候,他還是一個真正的童男.
所以,當他在深圳的一個娛樂場所,遇見了他的命中克星小菜的時候,他真的以為自己就是小仲馬再世了.他認識小菜的時候,就知道小菜的確切身份,一個不打任何折扣的風塵女子,換個通俗叫法就是小姐或者妓女.
直到現在,這麽開明開放的我還是很難理解,馬克會完全徹底地愛上職業妓女小菜.他秘密地和她在深圳結婚.還和她一起回四川老家弄了隆重的結婚儀式,請了三十多桌.拍了全套有四川鄉土背景的婚紗照.
我不理解一個骨子裏傳統外表普通人很上進的男人會怎麽有勇氣去娶這樣一個女人.所以馬克娶了小菜不久,也從香港移民來了多倫多.他的移民也是一種逃.主要是小菜想永遠離開那塊她的是非之地吧.
我是從遠房親戚表舅媽那裏知道馬克的故事的.一來多倫多,小菜劣習不改,因為平時太悶居然去大瀑布賭光了他們帶來的五萬加幣,而那時候馬克正在讀MBA,這一下,馬克要急得去跳安大略湖了.
結果,小菜卻重操舊業,找一個從香港來的混過香港黑社會的舊相好做皮條客,幹脆在DOWNTOWN做起了現行.一次一百二十刀,兩人三七分成.說,好一天,弄到了上千刀.東方女性就這麽又在多倫多的馬路上大放異彩.
可憐馬克被整整瘋瘋的,於是開始狂熱地寫起了日記.還準備弄一個時髦的博客,名字就準備叫一個東方妓女丈夫的博克.不幸的是,他的日記被我遠房親戚表舅媽來多倫多探親的時候看見了.
當時老人家都氣得昏到在地了.然後知道我在這裏買了房子,就立刻逼近馬克搬來了我這裏,還預付了一年的房租,說要我用寫作的精神拉馬克跳出苦海.他就租住在我獨門出入的地下室,平時不注意其實也很難看見他的身影.
3
如果說我在多倫多是一個孤獨的移民,那馬克就是孤獨中的孤獨.一個能娶小姐為妻的男人,還把她帶來多倫多,我一直以為這一定是一個寬容與愛情至上的傻男人,一個敢恨敢愛的不顧一切的那種賭徒式的人.後來的相處中,我感覺馬克身上更多的是一種自我與自戀,甚至有點自閉.
這是一個很在乎外表的男人,每天都要自己吹頭發,梳理幹淨才會出門.他講究穿著,說話細聲細氣,永遠不會讓你一下子猜透他到底在想什麽.
他來住了幾個月,我也從沒看見他傳說中的妻子的出現.
有一次,我終於忍不住問他,說,你的事情怎麽樣了,有麻煩嗎?
他回答,沒事情.
石頭對他的故事也有些好奇,我們成了那個在背後議論他的人群,想起遠方親戚交給我的重任,我決定請馬克喝喝咖啡談談心.
在喝咖啡的時候,我問他,說,你老婆怎麽樣了?
他說,我老婆她有她自己的生活,她是那種出門會迷路的女人.但也會自己回家.我不想多在背後說她.因為她也許一個月後就會突然回來.
我說,那是繼續在一起還是結束?你家人很不放心你呀.
他沒回答.
我又說,你真的是為了愛情和她結婚的嗎?
他繼續沉默.
後來,他說帶我去看看他老婆,我很好奇地和他一起前往.在DOWNTOWN的一家酒吧我們等了半天,我們也沒看見那中國版的茶花女的出現.
想起親戚的托付,我問他,為什麽不和她分手.
馬克說,她都不跟有錢人和老外跑的.她是信鴿,總是把錢帶回家來.她愛我的,如同我對她的愛一樣.
那夜,馬克喝了很多酒,說移民其實就是移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