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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老狼和我一起在他家對麵的那家TIMHOT0NS喝咖啡,翻看中文報紙.老狼和我說起他在國內的生活,他說那時候的他才是真正的他自己.因為那時候他知道他想要怎樣的生活,知道自己的老婆想要怎樣的生活那時候他有自由的感覺.出國了,他搖了搖頭,說,你就得學做一個多倫多華人,你沒有別的選擇了.勢力,虛偽,自私,自閉.沒有這些特點就不是一個好多倫多華人移民.
我說,這些特點可不像你,你不是新移民和留學生的教父嗎?多倫多活雷鋒呀.老狼苦笑了,說,他是雷鋒學得好,連自己老婆也要拿去為西方人民服務.
然後,他突然問我,說你一個寫東西的,你出來到底想幹什麽?我知道,我說我的目的隻是想到達一個自以為非常非常遙遠的地方,他一定我不理解.我就說,出來看世界吧.現在眉麗不正在拚命幹這事情?我還想起已經有了美國公民身份的又回流北京的老友小敏,她總是對我說,老魚,你一個寫東西的人,一定得出去看看.她怎麽看著看著就溜回去在北京當她的海龜了.
老狼笑了,說你一定和Lili一樣,都是上了崇洋媚外的當.
我看了一眼窗外,多倫多這城市正默默地圍繞在我這新移民的身邊,它像一個動物,而我的心中則像一個動物園.其實誰上誰的當,對於我們這些成年人來說,都不是問題,因為大家是心甘情願的.
畢竟無所事事和坐吃山空的感覺很壞.我決定和大多數新移民一樣,去打累脖工.老狼總說,你不打工,就不是一個真正的新移民.我是通過著名的天虹職介找到的第一份打工工作.付完中介費就可以去直接上班了.是在一家俄羅斯人做老板的大型麵包廠.那一天,我衣冠楚楚地去見工,還看見一個上海漂亮女移民一身名牌打車而來,不用說,也是她的第一天.下班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是全身疲憊滿身麵粉和麵包味道了.終於,我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了精疲力竭,癱軟如泥的感覺.
拿到第一周用苦力換來的薪水後,我搬出了老狼家.我像尋找一種真正獨立的感覺.真正的移民滋味.一開始,我租了一間能獨門出入的地下室,500刀一個月.但沒想到這裏都是木質房子,不隔音.房東夫妻夜生活的時候聲音又巨響,那還算有幾分姿色的女主人常常不是哭就是笑,樓板也震的似乎有灰塵落了我一床.所以我隻租了半個月就搬了出來.
寫到這裏,還得說說這裏華人買了房子以後分租,部分老移民房東會欺負新移民或者留學生,隆冬時候開很冷的暖氣,用爐子時間長短房東都要來時刻監督,不能褒老湯,洗澡每人五分種等等一係列省水省電等規矩,這類的房東一律被稱為惡房東.
後來我又租了一個一房一廳的小公寓.一個月要850刀,就這樣一來失去了和傳說中的惡房東正麵接觸的機會.
我工資的大部分要用來付這房租了.好在總算不用再花我帶來的錢了.老狼總說,你回國弄點錢來買套房吧.你單身,可以分租些房間賺錢.我想了一想已經幹癟無比的錢包,覺得一定要把錢花在刀刃上,就說再等等吧.等我再熟悉熟悉多倫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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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問我,多倫多一天裏什麽時間段最美麗.我一定會說是黎明和黃昏.因為那是我去上班和下班的時間.我喜歡坐早班地鐵的感覺.那時候的多倫多,半夢半醒,在我身邊的車窗外快速地掠過.而黃昏的時候,車流如江,大家都在忙回家.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我暫時的家就是自己的心,我的心在多倫多的一角躲藏著,類似這裏冬天時而出現的鬆鼠或者浣熊.它們寒冷的樣子就是我的樣子.
有的時候,我還會收到眉麗在世界某地發來的EMILL.她開始說她的人生是一種旅行,她說她最崇拜的小說是雅凱的在路上,這過去也是我的最愛的書之一.現在眉麗和她的伴侶的枕邊就永遠放著兩本書,一本是中文版,一本是英文版.她說,老魚,你是寫不出來那樣的東西了,因為你的人生是停留的.其實我不也是在流動嗎?我的流動比較緩慢而已.因為有的時候,我真的會覺得自己老了,老了隻想活在回憶裏.
我還覺得她能愛上這書其實還是因和我同居八年受的影響.我還總是擔心她有朝一天會把她分到的錢花光.所以,對於我自己的錢,我開始有些節省的意識了.畢竟,用人民幣兌換加幣消費的那種巨大縮水的感覺很壞.在國內我起碼也算個小款,進如何高檔消費場所沒皺過眉頭,這裏卻完全不同了.
我似乎真的停留在了這多倫多,每當我穿越這個城市的心髒,我覺得我內心中對這個城市的崇拜就開始慢慢地增加.畢竟,這裏有可能會成為我的全部下半生.因為我是移民,一個標準的多倫多華人新移民.我的<在路上>,是在多倫多無盡的大路上.於是我給眉麗回信說,新生活的意義就是讓我不再喜歡寫作,寫作,不過是無聊的人做無聊的動作,做無聊的回憶.我要學會珍惜目前的生活.寫作對我們實際的餘生是意義不大,對具體的這個城市的也是沒有任何有價值的貢獻.
我第二份工作是在DOWNTOWN的一個SPA做按摩師.因為我忽然厭倦了和生產流水線打交道,每一個人都在巨大的廠房裏默默無聲地把自己變成機器.我想做一個能和人說說話的工作.
我工作的SPA 老板是越南華人,以前坐船在大海上當難民,漂去懊洲被拒絕上岸,後來住在香港的難民營,被聯合國難民署分配來了加拿大.來了這裏後,一個人打三份工,再後來估計可能靠種大麻發了點邪財,一下子成了難民中的成功人士.
他的生意還有兩家餐廳, 開奔馳跑車和有兩套新的獨立屋.老板娘則是香港人.她總是人前人後地叫我小魚,叫得我心裏一直過意不去.因為多倫多賣淫不完全合法,所以這裏百分之八十的按摩院都是色情場所.但老板娘似乎比較女權或者正直,所以給我們這家定了規矩,那就是在店裏不能有任何色情按摩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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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正式上班,跟老板娘去一個大型的秀上做了十幾天的公開按摩活動.十分種十刀.加拿大多倫多白人居然排隊等候這種了草的按摩示範.要是覺得我按的好,就會老有女人當著丈夫的麵說要把我帶回家,而丈夫就在一邊微笑著付小費.老狼總是流著口水說我這工作是全世界最好的工作,比他那專業工作要爽.他說,老魚你這是耍了流氓還賺錢.
間中的一個早上,南京老龍給我打電話問我在多倫多幹什麽?我說要去按摩了,他說你小子小日子不錯呀,是哪國佳麗給你按?我說是我去給佳麗按.說得他楞了半天,說你小子是怎麽從發麵進化到按摩了?
他說得讓我心裏有點涼.那天,我溜出來坐在一個露天茶座上,發了好一會呆. 一個號稱頹廢的小說家,就這麽來加拿大,就這麽全心全意地成為這麽一個手工勞動者嗎?這是目的嗎?這就是我來遠方的真正目的嗎?
當時我坐在了一個露天音樂茶座裏。幾十張椅子都幾乎空著。聽眾除了我,就一對年老的白人夫妻。忽然台上的樂隊開始認真陶醉地開始演唱。
這種音樂挺驚人.
我注意到,這個樂隊的名字似乎叫經典搖滾。主唱是一個女歌手。金發,嗓音中性但特有磁性。她在有節奏地扭動著腰肢,特別投入。不光她,全部樂隊成員都是那種驕傲、專業和自在的表情。美妙的歌聲一下子把我從鬱悶中喚醒。
這就是多倫多的藝術家。他們似乎比我自信,也自在和自我。盡管台下隻有三個聽眾,他們卻依然認真地表達著他們的熱愛。我感覺,就歌聲的美妙程度,一點也不亞於所謂北美流行歌後麥當娜。
我想,那是我移民多倫多的那段日子裏聽到的最好的聲音。告訴我,移民是一種遠去,也是一種接近,還是一種歌唱. 移民就是要像多倫多這支“經典搖滾”樂隊那樣地活著,無所謂地唱著,無所謂地陶醉著,不要太在意其他人。也不要太在得失.因為你畢竟能夠獨自離開家鄉,來到大海的另一頭生活.麵對寂寞的加拿大大農村,那怕隻有自己讀自己的人生,你也要繼續寫下去,唱下去.哪怕聽眾隻有你自己空洞的屍體,你也要學會活在在多倫多活在自己的歌唱中。因為你是為自己移民,為自己來到異國他鄉,也是為自己而演唱自己的人生敘說自己的一切.
自己對得起自己就可以了.哪怕僅僅在心裏.
那會我還想起那些地鐵站裏的流浪藝術家。我總是匆忙地掠過他們下層但同樣美妙的音樂。他們來字世界各地,大多數都是失去了演奏舞台的移民藝術家或者準藝術家.其實,有的時候,我是不敢停下來,我怕那些音樂打垮我和我未來的小說。我,是不是一本即將在多倫多失敗的意識流小說呀。
所以,今天,我堅持要寫作這本書,並且把小說名字叫做活在多倫多,就是要和大家交流活的方式意義和過程.這本小說,除了獻給我流浪異國他鄉時候的愛情,就是要同獻給地鐵的音樂裏的那些無數多倫多行人,每個移民其實都可以是自信自戀的多倫多藝術家,獨自演唱獨自按摩獨自陶醉獨自悲傷的多倫多精神,和我的小說一樣,該是未來怎樣的滄桑但含蓄又經典文字?
我還想起我在這裏的第三個女人灰衣,她的人生多像是一部複雜神秘的小說.讓人總是看得意識迷糊.
我叫她灰衣因為她總是喜歡穿灰色的衣服.她是眉麗大學時候同宿舍的同學.有段時間,我認為她是有點邪意的女人.現在,我想,她的邪意隻是一種自我保護而已.以前,在警察局的夜裏,我也問過自己,我和她之間,有過愛情嗎?現在,在這多倫多燦爛的陽關下,我覺得那還是愛情.因為,人生中的愛情,可以有很多種.